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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主姑娘的故事
书名： 一千零一夜 作者： 邓嘉宛译 本章字数： 5743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4:04

这两只黑狗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另外这两位——身上有挨打伤痕的姑娘和采买的姑娘，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父亲去世后，我们每个人都继承了一份遗产。一段时日之后，我母亲也去世了，我们亲姐妹每人继承了一千金币。不久，我两个姐姐结了婚，跟她们的丈夫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她们的丈夫拿了妻子的钱，置办货物，然后带着妻子出门去旅行，我有5年时间没有她们的任何消息。原来，她们的丈夫挥霍她们的钱财，最终破产，便将她们抛弃在异乡。不久，我大姐一路乞讨回来见我，她衣衫破烂，面纱肮脏，整个人落魄狼狈不堪，以至于我一开始根本认不出她来；等我认出来以后，我问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噢妹妹啊，”她说，“收益什么的就别提了吧，判官的笔[30]已经写下判决了。”

于是我带她去澡堂洗澡，给她穿上我的整套衣裳，好言好语对她说：“大姐，你就代替父母，跟我同住吧。真主祝福了我分配到的遗产，这些年来在我手中有增无减，因此我现在富裕许多，你可以分享我获得的利润。”

因此她跟我同住了一年，其间我们一直挂记着另一个姐妹的状况。终于，二姐也回来了，她的情况比大姐更糟，我对待她比对待大姐更周到，两个姐姐都分享了我物质上所拥有的一切。

一段时日之后，她们对我说：“妹妹，我们很想再婚，我们受不了没有丈夫的日子。”

“我宝贵如眼瞳的姐姐啊，”我回答，“婚姻真的不好，何况如今好男人很不容易找。你们两人都经历过婚姻，却未从中受益，我实在看不出结婚有什么好。”

她们却不听我的劝，没有我的赞同就又再婚了。无论如何，我还是拿出自己的钱给她们办了体面的嫁妆，她们就跟着丈夫走了。没有多久，她们的丈夫就骗光了她们的财物，抛下她们走了。她们景况凄惨地回来找我，跟我道歉说：“别责备我们。你比我们年轻，在想法上却比我们成熟，从今以后，把我们当侍女收留吧，好让我们有一口饭吃。我们永远再也不提结婚的事。”

我说：“欢迎两位姐姐，对我而言，再没有什么比你们俩更宝贵了。”我领她们进屋，比从前更加周到地对待她们。我们就这样同住了一年，到了年底，我兴起出门旅行的念头。于是，我在巴索拉找了一条大船，将船装满货物、粮食、饮水，以及航行所需的一切物资，然后对我两个姐姐说：“你们要跟我一起去，还是要在家里等我回来？”

“我们要跟你一起去，”她们回答，“我们不能忍受要跟你分离。”于是我把钱财分成两份，一份托给一个可靠的朋友，说：“万一船有不测，而我们又活了下来，那么这笔钱可留着用。”然后我就带着她们一同出海航行了。

我们昼夜航行，后来船长迷失了正确航向，船载着我们偏离到了一个不是我们要去的海域。我们对这片海域一无所知，在风平浪静下航行了十天，最后，瞭望人爬上桅杆头向外眺望，大喊道：“好消息！”

他爬下来，非常高兴地对我们说：“我看见远方有座城市，形状像鸽子。”

我们听了都很高兴，我们继续航行了一个钟头，远方果然出现一座城市。我们问船长：“那座城市叫什么名字？”

“安拉在上！”他回答，“我不知道，我这辈子头一次来到这片海域，头一次见到这座城市。不过，既然我们平安来到这里，你们就上岸去把货物卸下来吧，若找到市场，行情也好的话，就做买卖或交易。要是不行，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两天，重新补给食物饮水，然后启航。”

于是我们进了港，船长上了岸，离开了一段时间。不久，他回来告诉我们：“起来，都进城去，看看真主对他的创造有何惊人的处置，同时祈求不要惹祂发怒。”

我们上岸进城，看见守门人手里都握着手杖。然而当我们走近，才发现他们遭到真主的愤怒击打，全都变成了岩石。我们进了城，发现城中所有的居民全都变成了黑色的岩石。不但一个活人都没有，连一点火苗炊烟都看不见。我们惊讶万分，穿过条条大街和市集，发现各种货物和金银都摆在原地，大家高兴地说：“毫无疑问，这里发生了神秘的事。”

我们在城市的街道上分散开去，每个人都去搜刮自己看见的钱财，把口袋塞满自己身边所见之物，完全不听同伴的劝告。我朝这城的城堡走去，发现它是个精美的建筑。我进入国王的王宫，见到一切器皿都是金银所铸，国王坐在大殿中央，衣袍闪耀华贵，文武百官罗列两旁。国王所坐的王座镶嵌着许多珍珠和宝石，他身上穿的金袍也缀满宝石，闪烁如繁星。在他周围站着五十个白奴，身穿各色绸衣，手握出鞘长剑。但是等我走近一看，他们也全都是黑石。这景象令我十分困惑，但是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后宫的大厅。厅里墙上挂着金色条纹丝绸的织锦，地上铺着同样的地毯，上头绣着朵朵金花。我看见王后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缀满珍珠的袍子，那些珍珠颗颗大如榛果，头上戴的王冠镶嵌着各种颜色样式的宝石，脖子的衣领上也挂满了项链。她的衣服和首饰没有丝毫改变，但她本人已经被真主的愤怒变成了黑石。

这时我瞥见一扇打开的门，门前有七级台阶，我爬上台阶，走进门去，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铺着大理石的房间，墙上的挂毯和地上的地毯都用金线绣花。在房间另一头有个被帘幕遮住了的凹室，里面有光透出。于是我走到凹室前往里看，发现里面有张刺柏木做的床，镶嵌着珍珠、钻石和大片的翡翠，床上铺的丝绸奢华得令人眼花缭乱，帘幕也一样，缀着一圈圈的珍珠。床头点着两根蜡烛，床中央摆着一张小凳子，上面放着一颗鹅蛋大小的宝石，像盏灯一般光彩四射，照亮了整个地方。但是这里依旧不见人影。我看见这一切，忍不住疑惑道：“这些蜡烛一定是有人点燃的。”

我出了门去到厨房，接着去了酒窖和国王的宝库，继续探索整个王宫，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眼睛所见令我感到惊奇连连，我忘了自己，在漫游中陷入了沉思，直到日暮天黑。我想离开王宫，却迷了路，找不到大门在哪里。因此，我返回那间凹室，在床上躺下，给自己盖上被子，念了一段《古兰经》，准备睡觉。然而，我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到了半夜，我听见有个低沉甜美的声音在念《古兰经》，我高兴地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来到了一个门半开着的房间。我从门缝往里望，看见里面是个礼拜堂，墙上有个祈祷的壁龛[31]，室内点着蜡烛，天花板垂着吊灯。房间中央铺着一张祈祷毯，上面坐着一个英俊的青年，正在诵读摊开在面前的一本《古兰经》。我很惊讶在整座都是石头人的城里发现一个活人，于是我走进去向他问安。他抬起眼来，也回礼问候我。

于是我说：“按着您所诵读的真主之书的真理，请求您回答我的问题。”

他面露笑容看着我说：“真主的使女啊，请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然后我会告诉你这个城市的百姓和我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我为什么不先回答你。”

我告诉他我的经历，他听了觉得十分惊奇，然后我再问他和这城百姓的遭遇。他说：“姐妹啊，对我稍有耐心一些！”接着他合上《古兰经》，将它放进一个丝绸袋子里。他又要我在他身边坐下，我细看着他，只见他犹如满月一般的脸上容色焕发，神情温和，身材均匀，长得英俊潇洒，甜得像糖一样，正如诗人所描述的：

星辰的预言者在夜晚阅读诸天之书，

看啊，在书卷中他看见一个可爱的少年出现。

土星将他的头发染成渡鸦翅膀的色彩，

又将天堂乐园的麝香[32]点在他脸上。

他双颊的玫瑰色来自火星的绯红色彩，

人马座的疾箭从他双眼射出。

赫尔墨斯将自己水银般的智慧赋予他，

大熊座避开探子间谍们凶恶的扫视。

智者看见那动人的少年不禁大感惊奇，

满月犹如奴仆一般，亲吻他面前的大地。

至高的真主确实以完美为衣裳让他穿上，并以他双颊闪亮的光辉来刺绣这衣裳，正如诗人所描述的：

凭着他眼皮的芬芳并他的细腰我发誓，

凭着他以魔力气息为翎的羽箭，

凭着他柔嫩的腰侧，明亮锐利的眼神，

凭着他骄傲的弓眉，一颦一笑控制了我的悲喜，

驱赶了我眼中的睡意，

凭着如桃金娘的颊须，如玫瑰的双颊，

凭着红宝石的唇，珍稀贝珠的齿，

凭着他颈项的美，凭着他胸膛的柔腻

还有我的目光看见的一对石榴子，

凭着他结实的臀部，无论动静总是轻颤，

往上还有苗条的腰，如此纤细无法承重，

凭着他洁净丝缎般的皮肤，矫捷的步履，

凭着他的形体融合了最美的事物，无与伦比，

凭着他毫不枯竭的慷慨双手，真实不虚的言语，

凭着朝向他微笑的星辰，赐爱而温文，

看啊，他的芬芳正是麝香，

周身环绕着浓郁的龙涎香，

正午光耀的太阳比不上他的风度，

只不过是他剪弃的一牙灿烂指甲。

我偷看他一眼，这一眼令我赞叹千遍，我的心立刻爱上了他。我对他说：“大人，我所问你的问题，请告诉我吧。”

“遵命。”他回答，“真主的使女啊，须知，这城乃是我父亲的首府，他就是你所见坐在王座上，变成黑石的人，而躺在床上变成黑石的王后，是我母亲。他们和全城的百姓都是祅教徒，他们拜火，而不是敬拜充满全能的真主，他们指着火、光、阴影、热度和转动的星辰发誓。我父亲原本没有子嗣，直到晚年才生了我，并认真把我抚养长大。我非常幸运，家里有个年迈的老保姆，她内心是个穆斯林，一心信仰真主并祂的先知，只是外表遵照我国百姓的信仰。我父亲很信任她，以为她的信仰跟他自己是一样的，因此待她非常的好，知道她既可靠又有各种美德。因此，当我长到一定年纪，父亲就把我托付给她，说：‘你带着他，尽你所能培养他，给他最好的教育，教导他认识我们信仰中各样的事。’

“于是她带着我，教导我伊斯兰的教义和信条，以及沐浴和祈祷的律例，并且虔心学习《古兰经》，嘱咐我单单敬拜至高的真主，又要我对自己的信仰守密，以免我父亲知道后杀了我。因此，我隐瞒自己的信仰，在这样的情况下过了一段时日，直到老保姆去世，而全城的百姓加倍地不敬，在他们错误的道路上越奔越远。有一天，我听见天上传来声音，隆隆如打雷，无论远近都能听见，那声音大声宣告说：‘城中的百姓，从拜火的道路上转回吧，要敬拜真主，真主是有怜悯的君王！’

“全城的百姓听见这话，都非常恐惧，他们聚集到我父亲面前，对他说：‘这个恐怖至极，吓得我们魂不附体的可怕声音，是什么呢？’

“但是他说：‘不要被那声音吓到，也不可转离你们的信仰。’

“他们听从他的话，不但没有停止拜火，反而变本加厉，遵从自己所信的，直到整整一年后的同一天，也就是他们听见那超自然的声音的日子，他们再次听见，到了第二年结束，他们第三次听见那声音。但是，他们坚持走在自己的邪路上，直到有一天，破晓时分，从天而降的愤怒审判临到他们身上，他们自己、他们的动物和牲口，全都变成了黑石，除了我，没有一个活物幸免。

“从那天直到如今，如你所见，我都是一个人，我让自己忙于祈祷、禁食和诵读《古兰经》；事实上，我已经厌倦了没有人做伴的独居生活。”

于是我对他说（他的确已经赢得了我的心）：“年轻人，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巴格达城吗？在那里，你可以遇见学者和神学家，增进智慧、理解力和法律的知识。尽管我是我们家的家长，统管着许多男人、奴隶和侍从，假使你肯去，我愿意当你的使女。我有一条载满了货物的商船，冒险的航行使我们来到这个城市，让我得知了你的故事，我们能够相识，乃是命运的安排。”我不停地对他说好话，游说他，直到他同意跟我一起走，我喜不自胜，在他脚边躺下睡了一夜。

天亮后，我们去到宝库，挑选了一些贵重但轻巧容易携带的宝物，然后出了王宫下到城里，在城中遇见了四处找我的船长和奴隶。他们看见我非常高兴，我将自己的见闻告诉他们，包括这年轻人的故事，以及落到这城百姓身上的诅咒。他们听了都很惊奇。不过，当我两个姐姐看见王子，她们开始因为他而嫉妒我，心里暗暗酝酿着害我的毒计。

我们都上了船，对自己所获得的战利品欣喜万分，而我最大的快乐来自王子的同行。我们等到顺风，启航离开。当我们坐下来聊天，我两个姐姐问我：“妹妹，你对这个俊俏的年轻人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选他当我的丈夫。”我回答。然后我转身对王子说：“大人，我对你有个提议，希望你不要反对。当我们抵达巴格达之后，我想嫁给你，请你当我的丈夫，我做你的妻子。”

他说：“遵命。你是我尊贵的小姐和女主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于是我转过去对两个姐姐说：“我有这年轻人就满足了，想要财物的人，财物都可归他们。”

“你说得好。”她们回答，但是心里却在计划着要害我。我们一路顺风航行，直到离开了危险的海域，来到平安的水域。过了数日，一天傍晚时分，我们已经遥遥望见巴索拉的城墙。我两个姐姐等到入夜，王子和我都睡着之后，她们将我们俩连铺盖一起，抬起来抛下海去。王子不会游泳，在海中溺死了，真主将他列入了殉道者当中。至于我，真希望自己也能跟随他一同溺死！但是真主的旨意是让我获救：我落水后祂给我送来一块木头，我跨坐在木头上，海浪托着我，直到把我抛在一座海岛上。我上了岸，彻夜绕着岛屿走了一圈，天亮的时候，我看见有一条从岛屿通往陆地的小径。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我在太阳下把衣服晒干，吃了岛上的水果，也饮了岛上的水。然后出发往前走，直到我抵达了陆地，并发现自己离城市只有两小时的距离。我坐下休息，不久，我看见一条有棕榈树那么粗壮的大蛇使尽全力朝我急蹿而来，因为疲惫，她的舌头耷拉在外有一个虎口长，在她急蹿时不停扫着泥土。她被一条细长如矛的龙追赶，这时龙已经赶上她，一口咬住她的尾巴，大蛇眼中流下泪来，不停扭摆着身体想要甩脱龙。我对她心生怜悯，抓起一块石头朝龙的头掷去，当场打死了他。大蛇随即张开一双翅膀飞走了，只留下惊奇万分的我。

我很疲累，困倦不堪，倒下来睡了好一阵子。当我醒来，发现有个女人坐在脚边，正在帮我揉脚，她还带着两只黑狗。我很不好意思，连忙坐起来，对她说：“姑娘，你是谁呢？”

“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她回答，“我是那条大蛇，你杀了我的敌人救了我。我乃是个善魔，那条龙是个恶魔，因为你的慈悲之举，我才获救。你一救了我，我就乘着风飞到你的船上，把船上所有财物全都搬运回你家，然后把船沉了，又把你两个姐姐变成了黑狗，因为我知道你和她们之间所有的事。不过，那个年轻人已经淹死了，来不及救他了。”

说罢，她带着我和两只狗飞起来，不久便飞到我家，把我们放在屋顶上。我回到屋里，发现船上所有的财物都在，一样也没少。然后她对我说：“凭着我主所罗门（祂赐平安！）戒指上的文字起誓，你若每天不鞭打这两只狗三百下，我就把你也变成跟她们一样。”

“遵命。”我回答。从那时候开始，我每天都得鞭打她们三百下，尽管同时也心怀不忍。信仰的领袖啊，她们知道自己挨打不是我的错，也原谅我。这就是我的故事。

哈里发对她的经历十分惊奇，接着又问看门的姑娘：“你呢？你身上那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信仰的领袖啊，”她回答，“请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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