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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夫和三个巴格达姑娘的故事
书名： 一千零一夜 作者： 邓嘉宛译 本章字数： 5406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4:04

从前，巴格达有个单身汉脚夫。有一天，他站在市场上，倚靠着他的篮筐等候雇主时，有个长发飘飘，发上系着丝带和黄金，身穿金线绣花、滚着金蕾丝边的细纱衫，脚上穿着绣花靴子的姑娘，朝他款款走来。她在他面前站定，掀起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双乌溜溜、水灵灵、完美无比、仿佛会说话而且睫毛又长又翘的大眼睛，对脚夫说：“拿起你的篮子跟我走吧。”那声音既清脆又甜美。

她话一说完，他立刻拿起篮子说：“今天运气真好！今天真主恩待我！”于是他跟着她，一直走到一栋房子的大门前。她停下脚步敲门，大门打开，出来一个拿撒勒人，她给那人一个金币，对方递给她一个橄榄绿的瓶子，里面装满了酒。她把瓶子放进篮子里，对脚夫说：“拿起篮子跟我走。”

他说：“安拉在上，今天真是个快乐又幸运的日子！”他顶起篮子跟着她走，一直走到一家水果店前，她在那里买了叙利亚苹果、土耳其榅桲、阿拉伯桃子、秋黄瓜、苏丹尼橘子和佛手柑，此外，还买了阿勒颇的茉莉花、大马士革的水莲、桃金娘、罗勒、凤仙花、鲜红的银莲花、紫罗兰、甜美的石南、水仙花、甘菊和石榴花等等，她把所有这一切全都放进脚夫的篮子里，说：“顶起来走吧！”

他顶起篮子跟着她，一直走到一家肉店，她对屠夫说：“给我切十磅的肉。”屠夫切了肉，用香蕉叶包裹了递给她。她把肉放进篮子里，说：“扛起来，脚夫！”然后又去一家食品杂货店，买了阿月浑子仁、带壳杏仁、榛果、胡桃、甘蔗、熟豌豆和麦加葡萄干等等可当零嘴的东西。接着再去一家糕饼铺，她先买了一个有盖的托盘，然后在托盘里装满了果子馅饼、蜂蜜炸果饼、三种颜色的果冻、柠檬口味和蜜瓜口味的杏仁膏、秋葵、寡妇的饼以及店里各种蛋糕糖果，然后放到脚夫的篮子里。脚夫对她说：“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就会带上一匹骡子或骆驼来搬运所有这些东西。”

她笑着拍了下他的后颈说：“快跟上，别啰嗦，此乃真主眷顾，你会有一笔好赏钱的。”她去到一家香水店，买了玫瑰香水、莲花香水、橙花香水、柳花香水并其他六种香水，以及有一瓶特定混合了麝香、藏红花的玫瑰香水，还有亚历山大蜡做的蜡烛，所有这一切她都放进脚夫的篮子里。然后她去到卖蔬菜的店，买了腌渍的和新鲜的红花和橄榄、龙蒿和香草，还有叙利亚奶酪，把它们全放进篮子里，对脚夫说：“顶起篮子，跟着我。”

于是他顶起篮子跟着她，一直来到了一座高大华美的屋子前，两扇黑檀木大门上镶嵌着闪闪发亮的金片，门前的庭院十分开阔。那姑娘走到门前，将面纱往后一掀，轻轻敲门，脚夫站在她背后，暗暗惊叹着她的美丽和优雅。不一会儿，两扇大门打开，他张大眼睛想看开门的是谁，不料，是个美丽绝伦的窈窕佳人，丰胸细腰，额白腮红，双眼如羚羊又圆又大，眉似斋月的新月又细又弯，双颊如血红的银莲花，嘴似所罗门的印玺，唇红如珊瑚，贝齿如珍珠，颈项似羚羊，胸脯似泉源，两乳好像丰满的石榴，腰腹似锦缎，肚脐可容一盎司安息香，正如论及她的诗人所言：

看看她苗条的身材和照人的美！

此乃集日月之辉于一身！

你的眼目再不会见到如此成功融合黑白的优雅

在她的容色里，在亲吻额头的青丝。

她的美丽与她的名字相符，她的双颊如有红旗摇动，

仿佛刻意隐藏她的甜美诱惑。

她行走的步态流畅如游泳，她的双臀令我赞叹而笑，

但是腰肢纤弱，令我叹息而泣。

当脚夫看见她，大脑和心灵如遭一阵风暴狂扫，差点把头顶的篮子砸在地上，他喊道：“我这辈子就数今天最有福气！”这时只听看门的姑娘对采买的姑娘说：“好妹妹，什么让你耽搁了这么久？快进来，让这可怜的脚夫把重担放下。”于是采买的姑娘走进门，看门的姑娘紧跟在后，走在最后的是脚夫，一行人往前走到一个宽敞的大厅，建筑高雅，装饰美丽，色彩缤纷，雕刻着精致的几何图形，还有阳台、挂饰、橱柜、长椅以及好些拉上了帘幕的密室。大厅中央是个大水池，有泉水喷涌，厅中最上方的位置摆了一张镶嵌着宝石的刺柏木沙发，上方撑着红缎华盖，边沿缝了一圈珍珠，粒粒都比橡实还大。沙发上端坐着一位容光照人的姑娘，面如满月，眉似月牙，双眼犹如蕴藏着巴比伦的魔法，甜蜜的双唇如红玉，唇角含笑，脸上神情沉静温柔又端庄。她光彩照人的面容会令旭日感到羞怯，她像天空中最灿烂的一颗明星，或一顶黄金帐篷，或出身高贵的阿拉伯新娘在夜里揭开面纱的时候，正如论及她的诗人所言：

当她微笑时，整齐的牙齿如珍珠，

如少见的雪花花瓣。

她漆黑的卷发如落下的夜幕，

她的美丽令晨曦羞惭。

她起身朝大厅中央的姐妹们走来，步态端庄，说：“怎么还站着不动，快把这可怜家伙的重担卸下来。”于是，采买的姑娘在前，看门的姑娘在后，并在第三位姑娘的帮忙下，三人一同将篮子从脚夫头顶卸下来，并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收置。然后她们给了他两个金币，说：“你可以走了，脚夫！”

但是他站在那里看着三位姑娘，十分仰慕，他从未见过面貌身材如此美丽、仪态如此令人愉悦的姑娘，又对她们采买那么多的美酒、食物、水果和鲜花等等感到非常好奇，并且对她们没有男人陪伴感到奇怪，因此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于是，年纪最长的屋主姑娘对他说：“怎么啦？你怎么站着不走？难道是嫌给你的钱少？”她转身对那采买的姑娘说：“再给他一个金币吧。”

“不，安拉在上，”脚夫回答，“小姐，我真不是嫌钱少，通常雇用我的人顶多给我两个铜板。老实说，我整个人都为你神魂颠倒啦。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三位没有男士陪你们消遣，须知女士的活动若没有男士可没意思了，就像一张桌子得有四条腿才完整，可是你们没有第四个人。就像诗人说的：

你岂不见，娱乐都要四种东西来联合，

乐器要有竖琴、笛子、弦琴和铙钹，

关于配香水，一致要用

紫罗兰、玫瑰、桃金娘和血红银莲花，

同样我们的娱乐也需要四样东西，否则不完美，

那就是金钱、美酒、花园和美丽自由的女主人。

“而你们只有三位，还差一人，这人应该是个机智、明理、谨慎又会保密的男性。”

她们听他这话觉得十分有趣，笑着对他说：“我们要这样的人做什么呢？我们姑娘家最怕把秘密说给不能守信的人听。我们读过许多书又读过历史，诗人艾布·伊特·胡曼说：

切莫道出你的秘密，当尽你所能守住。

揭开的秘密立刻就失去。

若你胸怀藏不住秘密，

如何期待他人能守住？

“阿布·努瓦斯在守密这件事上说得好：

蠢人，那些说出秘密的男人，

应该在他们额头打上烙印。”

“我指着你们的性命起誓，”脚夫说，“我是个理智又谨慎的人，并且博览群书，阅遍史籍。我向来抑恶扬善，正如诗人所言：

除了忠信谨慎之人，无人能保守秘密。

将秘密交与忠实坦诚之辈，必得安全；

将秘密托付我，是托给锁上的房屋，

此屋的钥匙已经遗失，门上贴了卡帝的封条。”

三人听见这话，屋主姑娘对他说：“你知道我们花了许多钱来准备这场宴乐，你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些回报？我们不会让你同席做我们的密友，看着我们未蒙面纱的美丽容颜，除非，你分担你该付出的价钱。你难道没听过：

有爱无钱，

一文不值？”

“吾友，若你有任何东西，”看门的那姑娘补充说，“你就值什么东西。如果你什么也没有，就空手离开吧。”

采买的姑娘插嘴说：“两位姐姐，让他待下来吧。安拉在上，今天他帮了我们大忙，换成别人，未必有他这份耐心陪伴。我会帮他付他该分摊的那一份。”

脚夫一听，大喜过望，趴下来亲吻地面感谢她，说：“安拉在上，是你赏给我今天的彩金！这里是你给我的两个金币，请收下并让我加入你们的聚会，不是做你们的客人，乃是做你们的仆人。”

“欢迎。”她们说，“坐下吧。”

但是屋主姑娘说：“安拉在上，我们只在一种情况下接受你加入我们的社团，就是你不得打听跟你无关的事，你要是问东问西，就要挨打。”

脚夫说：“我同意，女士，用我的脑袋和眼睛做担保！从现在起，我是哑巴。”

于是，采买的姑娘起身，束上腰，在喷水池边摆好桌子，又在桌上摆开杯子、酒壶、鲜花、香草和饮酒所需的一切，然后端来葡萄酒摆上。她和两个姐姐并脚夫，四人围着桌子坐下，脚夫感觉自己如在梦中一般。采买的姑娘拿起葡萄酒斟满一杯，自己喝尽；接着又斟满杯子，递给其中一位姐姐，那姐姐饮尽后又斟满，递给另一位姐妹，同样她喝完后斟满，递给脚夫说：“敬你一杯，愿你身体健康。这乃是医治百病的良药。”

他接过杯子拿在手中，鞠躬感谢，接着念了这些诗句：

莫要畅饮，除非同席之人可靠可信，

是思虑真诚，行为高尚，身世清白。

酒就像风，吹过香氛，既香又甜，

但若刮过腐尸，饮来难免恶臭。

又念：

莫饮美酒，除非捧给你的是美女的手，

像你这样奉上酒杯，饮者必欢喜又自信。

然后他亲吻她们的手，喝了酒，心情十分愉快，又摇头晃脑念了以下的诗句：

安拉在上，我在此恳求您！

酒杯斟满葡萄美酒！

我请求您，满满一杯赐我，

因此乃生命之水，确切无疑！

采买的姑娘斟满酒杯递给看门的姑娘，对方接过道谢后一饮而尽。接着她把杯子斟满递给屋主姑娘，她饮毕同样斟满递给脚夫。他道谢并一饮而尽，然后念了以下的诗句：

我们被禁止啜饮任何血液，

除了从葡萄藤蔓喷涌的汁液。

故此，为我斟满，奉给你的双眼，

好赎回你手中握着的我的灵魂并我的一切。

他转向年纪最长的姑娘，她亦是这屋子的屋主，对她说：“小姐，我是你的奴隶，你的仆人，你的苦役！”接着他念了以下的诗句：

有个屈服于你的奴隶这时站在你的大门前，

他不要你的赏金，只想唱歌和欢庆。

美丽的姑娘，他能进来瞻仰你的魅力吗？

我确实再也无法脱离对你的渴望。

她对他说：“喝吧，愿你健康又幸运！”他接过酒杯并亲吻她的手，唱了以下的诗歌：

我为吾爱带来纯净的陈酿，如同她的脸颊，

焕发的光彩令人想到亮如黄铜的红心。

她举杯轻触双唇，顽皮地大笑。

“你要怎么让我畅饮自己的脸颊呢？”她说。

“喝！”脚夫回答，“它是我的眼泪；它的颜色是我的鲜血；它在火上加热过，火焰以我的叹息为柴薪。”

她以这些诗句回答他：

吾友，你若真为我落下血般热泪，

我请求你，将它们给我畅饮，

饮自你的双眼和头颅！

然后她举杯祝姐妹们健康，将酒一饮而尽。他们继续饮酒作乐，唱歌跳舞，欢笑念诗，高唱民谣。脚夫开始调戏、亲吻、咬啮、爱抚、摸索她们，和她们毫无拘束地嬉戏，她们这个把点心放他嘴里，那个捶打他，这个给他一拳，那个朝他掷花。跟她们在一起，是他这辈子最畅快的时刻，仿佛置身在天堂乐园里的女神当中。

他们就这么毫不停歇地饮酒作乐，直到人人都有了醉意。这时，看门的姑娘起身，脱去衣裳，解开长发遮住赤裸的身体，接着跳进水池里戏水，像鸭子一般一会儿游泳一会儿潜水，又把水含在嘴里，再喷到脚夫身上。

酒杯在他们当中传了又传。接着，那个年纪最长又最美的姑娘起身，脱去衣裳，跳进水池里，戏水、游泳、洗浴。脚夫看着赤身裸体的她，皎洁如满月，且是在黎明前最灿亮的时刻，他定睛看着她的曲线，叹道：“呜呼！呜呼！”接着念了以下的诗句：

若我将你的身躯和枝干上的新芽相比，

我是给自己的心头加上难以承担的重担；

枝干最美之时乃在添上了新绿，

但是你，在揭去一切遮蔽后，姣美无与伦比。

姑娘起身穿上衣裳，他们又回到宴乐传杯的状态，嬉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夜幕降临，她们对脚夫说：“奉真主之名，穿上你的凉鞋走吧！”

他说：“安拉在上，让我丢命容易，离开你们艰难！让我和你们共度此夜直到天明，明天早晨我们就各走各路吧。”

“我拿性命担保你吧！”采买的姑娘说，“让他跟我们一起过夜吧，我们可以取笑他，他是个让人愉快的家伙；我们可能再也碰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了。”

于是屋主姑娘对脚夫说：“你可以留在这里跟我们过夜，但是得守这项规矩：你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无论你看见什么，都不许发问，也不许查问原因。”

“行。”他回答。

她们说：“过去看看那门上写的话。”

他走到门前，看见门上有一行金字，写着：“莫谈与你无关之事，以免听到逆耳之言。”

他说：“你们都是见证，我不会说跟我无关的事。”

采买的姑娘起身准备晚饭，他们都吃了，之后，他们点起灯笼和蜡烛，又在蜡烛上撒满龙涎香和芦荟木；又撤了杯盘，换上新鲜的瓜果、鲜花和美酒等等，继续坐下来饮酒作乐。他们不停吃喝欢乐，共饮同笑，说话嬉戏，直到前门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们其中一人起身去应门，没有打断宴会。不一会儿她回来说：“今晚我们的快乐到此为止，不能继续了。”

“怎么啦？”其他人问。

她回答：“门口来了三个外国托钵僧，头发、下巴和眉毛都剃得光溜溜的，最怪的是，三人都凑巧瞎了右眼。他们明显长途跋涉，一身仆仆风尘。他们敲门的理由如下：他们初抵巴格达，第一次来到我们的城市，没想到是在夜里到的，又在城里找不到住处，不知道能找谁收留过一夜。因此，他们彼此说：‘也许这房子的主人会把马房或柴房的钥匙给我们，让我们在那里睡一夜。’我说姐姐啊，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好好笑，如果我们让他们进来，他们会让我们今晚更好玩，明天他们可以各走各路。”

她不停地说服她们，直到她们说：“让那些人进来吧，同样的规矩：不可询问跟他们无关的事，以免听到让他们不高兴的话。”

于是她高高兴兴地出去，领着三个托钵僧进来，三人鞠躬行礼，随即退到后面站着。但是姑娘们起身欢迎他们，问候他们旅途平安，然后要他们坐下。三个托钵僧打量四周，看见这是个令人非常愉快的地方，面前桌上还摆满了鲜花、瓜果、香草、甜点和美酒，燃烧的蜡烛散发出阵阵香气，座上三位姑娘都没有蒙面纱，他们异口同声说：“安拉啊，这真是太好了！”接着他们转头看见脚夫，见他喝得半醉又嬉戏得十分疲累的模样，以为他跟他们是同类人，便说：“他跟我们一样是个托钵僧，若不是阿拉伯人，就是外国人。”

脚夫听见这话，起身两眼盯着他们说：“乖乖坐着不要多嘴。你们难道没看见门上写着什么吗？那就是写给你们这样来跟我们乞讨，还嘴巴不牢靠，爱东问西问的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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