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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魔法所困的王子的故事
书名： 一千零一夜 作者： 邓嘉宛译 本章字数： 6218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4:04

我父亲名叫穆哈麦德，是这座城的国王，也是黑岛的主人，黑岛就是你所看见的那四座山丘。他统治了70年。在他被真主接去之后，我继承了他的王位，并娶了我的堂妹为妻。她非常爱我，爱到一种地步，每次我离开，她就不吃不喝，一定要等到我回来。

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5年。有一天，她去浴池洗澡，我吩咐厨师赶紧准备晚餐，等她回来时一起享用。然后我回寝宫躺下休息，吩咐两个宫女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为我打扇。我因为妻子不在身旁，心神不宁而睡不着，但我双眼依然闭着。

这时，我听到在我床头打扇的宫女对另一个说：“麦丝欧德啊，我们主人真不幸，年纪轻轻却娶了一个人尽可夫的该死女人，他真可怜。”

“就是。”麦丝欧德说，“愿真主诅咒所有不忠的淫妇！她夜夜外宿，我们的主人把青春浪费在这个贱女人身上，真不值得。”

另一个宫女说：“我们主人真是昏庸，当他晚上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难道都不问她去哪里了吗？”

“你长点心眼吧，”麦丝欧德说，“我们的主人哪里知道，她能让他知道吗？她每天晚上在他睡前喝的酒里下药，下的麻醉剂，让他睡得像个死人一样，完全人事不知。然后她浓妆艳抹出门，直到天亮才回来。她回来后焚香在他鼻子前一熏，他才会醒过来。”

当我听见宫女的谈话，只觉眼前一黑，以为天再也不会亮了。不久，我妻子洗澡回来，宫女摆上晚饭，我们一同坐下吃喝谈话，一如往常。然后她唤人端来我的睡前酒，把杯子递给我。我举杯假装喝了，其实是把酒倒进衣襟里，随即上床躺下，假装睡着开始打鼾。

接下来，听见她说：“睡一整夜吧，最好永远别醒来！安拉在上，我恨你，讨厌你的模样。我受够了你的陪伴，真不知道真主什么时候才会取走你的性命！”

然后她起身穿上她最华贵的衣袍，周身洒满香水，又佩戴我的宝剑，然后打开宫门离去。我起身跟着她，她穿过城中街道，来到城门口，喃喃念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城门上的大锁立刻脱落，门也直接打开。

她直接出城，在城外的垃圾堆之间穿行，我悄悄跟着她，见她最后来到一处围篱，里面是一座砖砌小屋。她进了小屋，我爬上屋顶往下看，见我妻子站在一个卑贱的黑奴面前，那黑奴有两片肥厚的嘴唇，上唇像床罩一样覆盖着下唇，都能清扫地面的灰尘了。黑奴躺在废弃的甘蔗床板上，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衣服。

她在他面前伏身吻地请安，他抬起头来对她说：“该死的东西！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刚才有一群我的亲友聚在这里吃喝，现在他们都抱着自己的情人走了。我拒绝跟他们喝酒，因为你不在。”

“噢，我的主公，我心爱的，我的安慰，”她回答，“你岂不知我嫁给了我的堂兄，我憎恶看见他，厌恶他的陪伴。我是害怕你出事，否则我早把他的城市变成一堆废墟，见不到旭日，让猫头鹰和乌鸦在那里叫嚣，狼群和狐狸在那里做窝，我会把城中的岩石都转移到卡夫山[17]后面去。”

“该死的东西，你说谎！”黑奴说，下次你要是耽搁到这时候才来，我就不要你来陪，也不跟你欢好！该死的东西，卑鄙的家伙，臭婊子，你就是为了自己的欢欲才跟我们在一起的吧？”

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他们两人的情景，只感到眼前发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妻子杵在那里哭，低声下气地对那人赔不是，说：“吾爱，我心里的珍果，若你对我恼火，还有谁体恤我？我心爱的，照亮我眼睛的光啊，若你不要我，还有谁收留我？”

她不停地哭泣哀求，一直求到获得了他的原谅。她很高兴地起身，脱了衣裳，对那黑奴说：“主公，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给婢女吃吗？”

“那边盖着的盆里有，”他说，“里头有煮熟的老鼠骨头，这罐子里还剩一点小米酿的啤酒。都拿去吃了喝了吧。”

于是她吃了喝了，洗了手并漱了口，然后赤身裸体在那黑奴身边躺下，用破衣服盖在身上。见这情景，我几乎发狂。我爬下屋顶，走进屋子里，拿起她带来的宝剑，抽出剑来，想将他们两人都杀了。我一剑砍向黑奴的脖子，以为把他砍死了，未料这一剑只割了他的皮肉和食道，没有割断他的颈静脉。他粗声惊喘，喉咙咯咯作响，惊醒了我妻子。我收剑入鞘，后退离开，返回王宫，躺下睡到天亮，接着我妻子进来把我唤醒。我看见她剪了头发，穿上了丧服。

“堂兄啊，”她说，“别责怪我这身打扮。我收到消息，说我母亲过世了，因我父亲在战场上阵亡，而我两个哥哥也死了，一个遭到蛇咬而死，一个跌落悬崖而死，所以我有理由哭丧哀悼。”

听见这样的话，我没有责备她，而是对她说：“照你的意思做吧，我不会阻拦你。”

她哀悼了一整年，一年后她对我说：“我想在你的王宫中修一座圆顶墓室，称为哀悼之屋，专门作为哀悼用。”

我说：“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吧。”于是，她给自己建了一座有圆形穹顶的哀悼之屋，像圣人的坟墓一样，中央有座纪念碑。她把那个黑奴运来安置在这墓室里。他非常衰弱，从我砍伤他那天开始，他就无法跟她欢好，不能说话也不能做任何事，只靠喝些汤水活命。他的死期还没到，人还活着。

她通常在早晨和傍晚去探望他，给他带酒和肉汤去，哭哭啼啼地安慰他。就这么又过了一年，我继续以耐心待她，不过问她做的事。直到有一天，我碰巧遇见失魂落魄的她，发现她在喃喃自语：“我心中的欢乐，你为什么从我面前躲开？跟我说话啊，我的命根子！跟我说话啊，我心爱的！”接着她吟诵道：

若你将我遗忘，我的毅力也将辜负我，不再盼望，

除了你，我的心和我的灵魂再也无能去爱。

无论你去何处，带我走，把我的身体和灵魂一并带走，

你在哪里躺下安息，让我也葬在那里。

我的墓碑上只刻我名；我骨头的呻吟，

必转向你的声音，战栗地回应。

她哭泣着又念：

我欢乐的日子，是那些你与我亲近的日子；

当你转离，我的年日充满死亡和恐惧。

是什么使我整夜颤抖，落在死亡的恐惧中，

然而你的拥抱远比安全更加珍贵。

随后又念道：

纵使给我所有能让人生甜美之物，

纵使我拥有科斯洛埃斯[18]的帝国，或整个世界都属于我，

倘若我眼再也不能望着你的脸，

这一切的价值于我都不及一只蚊子的翅膀。

当她念完，我过去对她说：“堂妹啊，你的哀悼应当足够了，因为哭泣并无帮助啊。”

她回答：“别拦阻我，否则我这就去死。”

因此，我不再多说，让她随意而行。她不停止这样的哀悼和哭泣，如此又一年。到了第三年年末，这件棘手的事令我苦恼至极，也十分厌倦了。有一天我进到墓室里，发现她坐在穹顶下方的坟旁，说：“我的主公啊，我一直没有听见你对我说话，一个字也没有。我的主公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接着她念诵道：

坟啊，坟啊，他的俊美或你的光辉，消逝了吗？

你容颜所焕发的光泽，已经不存在了吗？

坟啊，坟啊，对我你既不是天也不是地，

何以日月都同聚于你？

听见这话，我的感觉犹如火上浇油，我说：“唉！这哀悼还要继续多久？”然后我模仿她说了以下的诗句：

坟啊，坟啊，他的乌黑或他的光辉，消逝了吗？

你容颜污秽的光泽，已经不存在了吗？

坟啊，对我你既不是炭炉也不是池沼！

何以炭渣和污泥都同聚于你？

她听见我这么说，立刻跳起来，说：“你这条该死的狗！就是你做的好事，砍伤了我心爱的人，使我深受痛苦，使他浪费青春，这三年来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躺着受苦。”

“你这肮脏的淫妇，最污秽的妓女，私通黑奴的贱货，”我回答，“这事确实是我干的！”我拔剑上前，打算一举杀了她。

但她大笑说：“滚，你这条狗！你以为覆水能收，以为人死了能复生吗？千真万确，真主让这么待我的人落进了我手里，愿我心中的怒火生生不息，愤怒永不停歇。”接着她站起来念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句，对我说：“在我的咒语下，让你一半变成石头，一半还是肉身。”

我登时变成了你现在看见的模样，从此不死不活，既不能站也不能坐。接着她对整个城市、所有街道和花园施了魔法，变成你所看见的湖，原本城中信仰四种宗教的居民，被她变成了四种颜色的鱼：穆斯林是白色，基督徒是蓝色，拜火教徒是红色，犹太教徒是黄色。她把四座岛屿变成了四座山丘，环绕着湖泊。而且，把我变成这样她还不满足，她每天都要拿鞭子抽我一百下，打得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然后她给我上身披上毛织的衣服，衣服外再披上这华贵的袍子。

然后王子边哭边念了以下的诗句：

大人，我将自己交给您，竭力面对命运，若您乐意，

我受苦等待也满足。

我的敌人压迫我、折磨我，令我全身疼痛不堪。

但是，至终或有乐园，能够补偿。

虽然命运重重压迫我，我信靠先知穆罕默德，

接受独一的真主，做我的辩护人。

国王听见这话，转过身对他说：“年轻人，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困扰，却增加了另一个。不过，告诉我，你妻子在哪里？那受伤的黑奴又在哪里？”

“那黑奴躺在墓室的穹顶下方。”年轻人回答，“她住在这门对面的房间里。每天日出之后，她会从房间出来，先来这里修理我，扒掉我的衣服，抽我一百鞭，把我打得痛哭流涕，喊得声嘶力竭，但是她都无动于衷。当她折磨完我之后，会拿着酒和肉汤去伺候黑奴，亲手喂他。明天早晨日出之后，她就会来。”

“年轻人，”国王回答，“安拉在上，我保证帮你这个忙，我将因此载入史册，永远被人记得。”

然后他坐下来和年轻人交谈，直到夜幕降临，才分别休息睡觉。隔天天还没亮，国王便起身脱了衣服，拔剑在手，前去墓室，那里面没有绘画装饰，只点着蜡烛、油灯和熏香。他找寻黑奴，找到后上前一剑杀了他。随后，他把尸体背出墓室，扔在王宫中的一口井里，接着再回到原处，穿上黑奴的衣服，在刚才黑奴所躺的地方躺下，把剑藏在身侧。

不久，那该死的妖妇出来了，她先去丈夫的房间，扯下他的衣服，拿鞭子抽他，打得他痛苦大喊：“痛啊！我受不了啦，别打了，堂妹啊，可怜可怜我吧！”

但是她回答：“你可怜过我吗？你饶过了我心爱的人吗？”她一直打到自己累了，他也鲜血淋漓才停手。她给他穿上毛织衣，再披上华贵的袍子，随后端着一杯酒和一碗肉汤前去墓室。当她来到坟前，忍不住哀声痛哭说：“我的主公啊，跟我说话吧！”接着她念道：

你的严苛相待要到几时才会变成怜悯？

我流的眼泪难道还不够多？

她又边哭边说了一遍：“我的主公啊，跟我说话吧！”

国王压低嗓音，卷着舌头，学着黑人讲话的口音说：“呜呼！唯独真主至高无上，主宰万物！”

当她听见这话，欣喜若狂，尖叫着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她说：“我的主公啊，你真的对我说话了吗？”

国王弱声弱气地说：“该死的女人，你不配我开口跟你说话！”

“为什么？”她问。

他回答：“因为你整天折磨你丈夫，他的哭叫扰得我不得安宁，他还整夜呼求真主帮助，恳求诅咒降临到你我，这让我从入夜到天亮都烦得不能睡觉。要不是这样，我早就痊愈了。这就是我不回答你的原因。”

她说：“那就请你允许我把他从这种情形里解放了吧。”

“快放了吧。”国王说，“让我们不必再听他吵闹了。”

“遵命。”她回答，随即出了墓室回到王宫，取了一杯水，对着水念了几句咒语，杯里的水开始沸腾冒泡，像在锅子里煮沸了一样。她走到年轻国王面前，对他洒了些水说：“若你是因着我的能力和咒语而变成这种模样，现在脱离此身，恢复原形吧。”

立刻，他全身一抖，双脚立地，对自己的获释欢喜无比，说：“我见证除了真主再无真神，穆罕默德是祂的使者，愿真主赐福保护他！”

她对他厉声吼道：“立刻离开这里别回来，免得我杀了你。”他马上离开了。她返回墓室，去到坟前说：“主公，靠近我一些，让我看看你的好模样！”

国王用虚弱的声音说：“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帮我除掉小恙，却还留着大患。”

“我心爱的人儿，我的小黑宝，”她说，“什么是大患？”

“你这不长眼的、该死的家伙！”他回答，“每天晚上，一到半夜，这座城里那些被你的咒语变成了鱼的百姓，就全部从水里冒出头来，呼喊真主求助，同时诅咒你我，就是这样我才不得痊愈。所以，你快去释放他们，然后回来，握着我的手扶我起来，我确实开始康复了。”

她听见国王这话（她一直以为说话的是黑奴），高兴无比地说：“我的主公，我的头脑和眼目，奉真主的名我这就去！”她满心欢喜地出了墓室，奔到湖边，双手捧起一些水，对着水说了几句没有人能听懂的咒语，湖中的鱼激动地骚乱起来，他们的头全都冒出水面，接着全站了起来，恢复了原来的人形。

这城的百姓就这样摆脱了魔法，城市中的街道和市集再次繁荣起来，商旅来来往往，每个人都返回做原来的营生。那四座山丘也变回原来的四座岛屿。接着，那妖妇返回墓室，来到国王身边说：“主公，请把您尊贵的手给我，让我扶您起来吧。”

“靠近我一点。”国王有气无力地说。她闻言上前，他举起剑来刺向她胸口，雪亮的利剑从她后背穿出，接着他抽剑一挥，将她劈成两半，任她倒地身亡。他出了墓室，见年轻的国王站在室外等他，他很欢喜看见年轻人获救，对方也非常高兴地感谢他并亲吻他的手。

苏丹说：“你要留在这个城里，还是要跟我一同返回我的都城？”

“陛下万岁，”他回答，“您知道从这里到您的都城有多远吗？”

苏丹回答：“要走两天半的路。”

“陛下，”他说，“如果您还在做梦，醒醒吧！从这里到您的都城，脚程勤快的人也要走上整整一年；您两天半就走到这里，是因为这城中了魔法的缘故。不过，陛下，我永远不会离开您，就算眨眼的工夫也不愿离开。”

苏丹听见这话非常高兴，说：“赞美真主，是祂将你赐给了我！我这辈子没有孩子，你就做我的儿子吧。”

他们拥抱彼此，欢喜不尽。他们回到王宫，年轻的国王吩咐众臣为他准备旅行的行李并一切所需。这准备花了十天的时间，接着年轻的国王率领五十个白人奴隶，浩浩荡荡地陪着苏丹出发。苏丹离开都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归心似箭。

他们日夜兼程，走了整整一年，真主保佑他们一路平安。终于他们接近了苏丹的都城，苏丹派使者先去报信，让宰相知道他平安归来。

宰相本已放弃希望，认为国王不会回来了，这时听见消息，立刻率领大队人马出来迎接，在国王面前伏身吻地请安，对国王的平安归来无比欣喜。

国王回到宫里，坐上宝座，向前来觐见的宰相讲述了发生在自己和年轻国王身上的所有的事，宰相祝贺年轻国王重获自由。

随后，一切事务步上轨道，苏丹赏赐臣民许多礼物，并派人召来那个送了四色鱼的渔夫，因为他，黑岛的人民才得以从魔法中获得解救。国王赐给渔夫锦袍，又询问他的情况，问他有没有孩子。渔夫回答自己有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国王召他们来，自己娶了渔夫的大女儿，又让年轻的国王娶了小女儿，并让渔夫的儿子担任大司库。并且，他委派宰相前往黑岛国担任国王，赐宰相锦衣华服和军队，让陪伴王子前来的五十个侍从随他前去上任。宰相亲吻国王的手，随即出发前往黑岛。而渔夫成了那个时代最富有的人，他和贵为王后的女儿并儿子，一家人平安顺遂，享尽天年。

[11]培恩注：在恶魔的等级里，马力得（Marid）是力量最强大的一种。这名字绝大部分时候是指邪恶的妖魔。

[12]培恩注：按伊斯兰教的说法，穆罕默德是最后的先知，此前若从头算起，第一位先知是亚伯拉罕，其后有所罗门。

[13]培恩注：也许这皮手套能防毒液。

[14]培恩注：《古兰经》里提到的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巨人族。

[15]译注：腕尺是指从中指尖到手肘的长度，阿拉伯的腕尺约0.5883米。

[16]培恩注：“with needles on the corners of the eye”此句中的“eye”或许也可翻译成“了解”。这句话常在故事中出现，但它的真正意思已经无人知晓。

[17]培恩注：根据穆斯林的世界观，这是一座环绕世界的巨大山脉。

[18]译注：科斯洛埃斯（Chosroes）是拜占庭人使用的译音，指的是霍斯劳一世（Khosrow I）。他是伊朗萨珊王朝最伟大的国王（531年至579年在位）。在后世的伊朗文学中，霍斯劳一世总是以正义的化身和完美的君主的形象出现。“霍斯劳”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伟大的声望”。在伊朗和西亚，人们通常是以“阿努希尔万”（意为“不朽的灵魂”）来称呼霍斯劳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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