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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牛和毛驴的故事
书名： 一千零一夜 作者： 邓嘉宛译 本章字数： 4821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4:04

从前有个商人，他和妻子儿女住在乡村，拥有许多货物和牲口，也很擅长农活。真主赐给他一项本领，他能通晓兽言和鸟语。但是，如果他告诉任何人他有这种本事，他就必死无疑。他怕死，因此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他养了一头公牛和一匹毛驴，都绑在畜栏里，两只动物相处得并不好。有一天，商人坐在畜栏边，听见公牛对毛驴说：“毛驴啊，我羡慕你真快活，天天享受照顾和休息！他们总是把你的畜栏打扫洗刷干净，你吃的是筛过的大麦，喝的是干净的水。而我整天劳累，他们在半夜就把我拉起来，给我的脖子套上轭，让我出去耕地，我从天亮辛苦工作到天黑，片刻不得休息。我被迫做超过我体力能负担的活儿，还要被残酷的耕夫鞭打虐待，遭受各种侮辱伤害。当我劳累一天回到家，我身侧都是伤，我脖子皮开肉绽。他们把我关进牛栏里，扔给我一些豆子和麦秆，里面还混了泥土和荚壳。我整夜躺在臭气熏天的粪便中，而你的地方总是被洒扫清洁，你的食槽也很干净，里面装满了香甜的草料，你总是在休息，只除了偶尔我们的主人会骑你出门，但也总是很快就回来了。你瞧，你总是休息，我总是操劳，你在睡觉，我得醒着；你总是吃饱，我总是挨饿，你受尊敬，我被嫌弃。”

“哎呀大牛，”毛驴回答，“他喊你公牛[6]真是一点没错，你真是蠢到了极点，并且你也没有思考能力，没有技能，你只有热心，以至于你在主人面前拼命操劳，自己做死做活来让别人得好处。人家清早祈祷时你就出门，直到日落了才回来，整天忍受各种痛苦的折磨，一下挨打，一下劳累，一下虐待。等你回来，农夫把你绑在臭气熏天的畜栏里，你蹦跳、刨地、用角顶撞畜栏、大声吼叫，他们以为你很满意。他们一给你扔来草料，你马上不顾一切贪吃到饱。如果你肯听从我的建议，你会过得比较好，而且会跟我一样得到双倍的休息。当你去犁田的时候，他们一把牛轭放到你脖子上，你就躺下，即使他们打你也别站起来，或站起来之后又躺下；当他们带你回来，你立刻趴在地上，拒绝吃他们扔给你的那些草料，假装生病了。你这么做上一两天，就能脱离苦海了。”

公牛十分感谢毛驴的建议，并且祝福他。商人听了所有这些话，都记在心里。

第二天，农夫照样来把牛牵出去，套上轭，带到田里去犁地。公牛开始按照毛驴的建议，做一会儿就不干了，农夫使劲打他，打到他挣断了轭逃开，然后农夫追上他，又打到他简直不想活了。即便如此，他还是站着不动，要不就倒在地上不起来，直到日落天黑。农夫带他回家，把他绑在牛栏里；但是他不靠近食槽，不像以往那样蹦跳顿足，大声吼叫，这让农夫感到很奇怪。接着，农夫拿来豆子和麦秆，但是他只嗅了嗅，就离开躺到远处的角落里，一整夜都没吃东西。

隔天早晨，农夫看见豆子和麦秆都没被动过，公牛躺在地上，肚子肿胀，四脚朝天。他很担心，自言自语地说：“这牛肯定是生病了，难怪他昨天不肯犁田。”然后他去报告主人，说公牛生病了，草料一口都没吃。

商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前所述，他无意间听到了公牛和毛驴的对话。于是他说：“把毛驴那个恶棍拉出去，把轭套在他脖子上，上好挽具，让他代替公牛去干活儿。”

于是农夫把驴子牵出去，不顾他的体力能承担多少，逼他一整天干完公牛该干的活儿；农夫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他的脖子被轭磨得皮开肉绽。天黑时驴子被牵回家，他几乎走不动路了。但是公牛休息了一整天，胃口大好，开开心心地吃着草料，一整天都对毛驴的美好建议感谢不已，完全不知道那些建议让毛驴自己出了什么事。

因此，当天黑了毛驴回到畜栏，公牛起身对他说：“毛驴啊，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你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你的建议，我今天休息了一整天，安静又舒服地吃了一顿饱饭。”

因为愤怒、恼火、疲惫，以及被痛打了一整天，毛驴没回答他，但是毛驴心里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愚蠢地给了那个家伙好建议，就如俗话所说：‘我本悠闲度日，却因爱管闲事，给自己招灾惹事。’我得动动脑子说服他回到原来的岗位上，要再这么干下去，我肯定没命。”他步履蹒跚地走向食槽，同时公牛一直不停地对他说着感恩戴德的话。

“而你，我的女儿啊，”宰相说，“就像那头匹驴，会因为缺乏常识而丢了性命，所以，你保持安静，别给自己招来毁灭。我给你的确实是好建议，因为我无比疼爱你啊。”

“父亲啊，”她回答，“说什么都没用，我一定要去见这个国王，成为他的妻子。”

他说：“你要是再不安静听话，我就要照那商人对待他妻子那样对待你。”

“他怎么对待妻子？”她问。

“听着，”他回答，“商人和他妻儿来到屋外露台上，那天晚上是满月，月光皎洁明亮。这露台正好俯瞰着畜栏。商人坐下来，看小孩在面前玩耍，不一会儿就听见毛驴对公牛说：‘蠢牛啊，告诉我，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就按照你的建议办啊。’公牛回答，‘你的建议不能再好了，我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怎么也不会放弃这样的事；所以，等他们拿我的草料来，我会假装生病拒绝不吃，再让肚子膨胀鼓起。’

“毛驴摇摇头说：‘要当心我给你的建议。’

“‘为什么？’公牛问。

“毛驴回答：‘听着，我听见我们的主人对工人说：“如果那头牛今天还不起来吃他的草料，就把他拉到屠夫那里去宰了，把肉拿去分给穷人，把皮拿去做地毯。”我真怕这事发生在你身上。所以，为了避免厄运落到你身上，这次我建议你，当他们拿你的草料来的时候，你要起来吃，还要吼叫，用脚刨地，否则我们的主人肯定要宰了你。’

“于是公牛起身吼叫，感谢毛驴说：‘明天我一定会很乐意跟他们走的。’然后他把草料全都吃了，还用舌头把食槽舔得干干净净。

“商人听完，被毛驴的诡计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他妻子问。

“他说：‘我刚才看见和听见一件好笑的事，但这是秘密，我不能泄漏，否则我会丧命。’

“她说：‘我不管，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为什么笑，就算你会死也得说。’

“‘我不能说，’他回答，‘我怕死。’

“‘那你一定是笑我。’她说，然后不停地纠缠他，直到他筋疲力尽，心烦意乱。

“于是，他召集所有的家人和亲戚，又请来法官和证人，打算先立好遗嘱，才告诉她秘密，然后等死，因为他真的很爱她，她是他叔父的女儿，又是他孩子的母亲。此外，他还请来她所有的亲人和邻居。等所有的人都到了，他告诉他们事情的严重性，以及自己命不久矣。他把妻子应得的财产分给她，又给自己的孩子指定好监护人，解放了家里的女奴，再跟老老少少告别。他们全都哭了，连法官和证人也哭了，他们上前跟他妻子说：‘安拉在上，我们恳求你放弃这件事吧，免得你丈夫、你孩子的父亲因此丧命。如果他不是这么清楚自己说出秘密一定会死的话，他早就告诉你了。’

“但是她回答：‘安拉在上，我不会放弃要他说，就算他会死，也得告诉我。’

“于是他们克制住自己不再逼她了。所有在场的人都哭得很伤心，屋子里像在办丧事一样。于是，商人起身出去，走到畜栏那儿去，给自己沐浴净身做讨白[7]，打算回去后就说出秘密然后丧命。

“在畜栏里他养了一只公鸡、五十只母鸡和一只狗，他听见狗对公鸡说：‘你这只公鸡真没脑子！他大概会失望养了你。我们的主人正处在绝境里，而你拍着翅膀喔喔啼，从这只母鸡飞到那只母鸡！真主诅咒你！难道现在是玩耍娱乐的时候吗？你不感到可耻吗？’

“‘狗兄啊，我们的主人出了什么事？’公鸡问。

“狗告诉他这个家发生的事，商人的妻子如何纠缠他，直到他准备把秘密告诉妻子然后丧命。

“公鸡听了以后说：‘我们的主人头脑太差，还缺常识；他连一个老婆都搞不定，他那条命确实不值得再活长一点。你瞧，我有五十个老婆。我满足这个，朝那个发脾气，控制这个，喂饱那个，透过我聪明的统治，她们全都服服帖帖受我控制。现在，我们主人看起来又聪明又有成就，但他连一个老婆都不知道怎么管束。’

“狗说：‘那我们主人该怎么办？’

“‘他应该拿根棍子，’公鸡回答，‘把她痛打一顿，一直打到她说：“我忏悔，大人！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再问任何问题。”当他这么做，他就再也不用担心，可以好好享受人生。只不过，他既没常识又没判断力。’

“商人听了公鸡说的话，他找了根藤条藏在一间空储藏室里，然后回去找他妻子，对她说：‘跟我到储藏室来，我把秘密告诉你，然后死在里面，不会有人再看见我。’

“她高高兴兴进了储藏室，心想他要把秘密告诉她了。而他锁上房门，接着取出藤条，朝她的背脊、身侧、肩膀不住抽打，说：‘你问的问题关你什么事了？’他把她打得半死，直到她叫喊道：‘安拉在上，我再也不问你任何问题了，我真心忏悔了！’她拼命亲吻他的双手和双脚。

“于是他开门走出去，告诉大家发生何事，众人十分高兴，哀悼的氛围一转成为欢喜开心。就这样，商人从公鸡那里学会了优良的管理，他和妻子都快乐地享尽天年。”

“而你，我的女儿，”宰相又说，“除非你不再提起这事，否则我就要像商人教训他妻子那样教训你。”

“我非提不可，”她回答，“这个故事也不能让我回心转意。你阻止不了我，我会自己去见国王，跟他告状，说你不愿把我嫁给他。”

她父亲说：“非嫁不可吗？”

她说：“是的。”

于是，宰相无力再跟女儿争辩，对改变她的心意感到绝望，他返回王宫去见山鲁亚尔国王。他伏身亲吻国王脚前的土地请安，告诉国王自己的女儿如何坚持要做他的新娘。

国王感到很惊奇，对他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凭真主起誓，如果你把她带来给我，隔天早上我一定会对你说：‘把她带出去处死。’如果你不把她处死，我肯定会处死你。”

“陛下万岁，”宰相回答，“是她坚持要嫁给您。我已经把这事告诉她了，但是她不听我劝，坚持要嫁给您，与您共度这一夜。”

“很好。”山鲁亚尔回答，“去吧，帮她做好准备，今晚把她带来给我。”

于是宰相回家，把经过都告诉了女儿，说：“愿真主不使我们失去你！”

但是山鲁佐德非常高兴，无比欢喜地为自己准备好所需的一切，然后对妹妹杜雅萨德说：“亲爱的妹妹啊，留心听我说。等我去到苏丹面前，我会派人来接你，等你见了我，看国王遂了他的心愿后，你要这么对我说：‘亲爱的姐姐，请你先别睡，跟我们讲个有趣的故事，让我们不要虚度了这一夜吧。’你这么做，也愿真主垂怜，让这成为解救我并天下所有姑娘脱离大难的方法，借由此法，使国王回心转意改掉这习惯。”

杜雅萨德回答：“就这么办。”

宰相把山鲁佐德带去给国王，他带她上了床，开始轻佻地逗弄她。但是她哭起来，国王说：“你为什么哭呢？”

“陛下万岁，”她回答，“我有个妹妹，今晚我想再见她一面，与她话别，她也能在早晨来临之前与我话别。”

于是他派人去叫杜雅萨德来，她等苏丹对她姐姐发泄完欲望，三人都还清醒的时候，她咳了一声说：“亲爱的姐姐，请你先别睡，跟我们说个好听的故事来消磨这漫漫长夜吧，到了早晨，我会跟你话别。”

“如果善心的陛下允许的话，”山鲁佐德说，“我很乐意说。”

国王十分清醒，这时很乐意听个故事，便说：“你说吧。”

山鲁佐德听了非常高兴，说：“威严的陛下啊，请听我说——”

于是，山鲁佐德给国王讲起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2]培恩注：阿拉伯文里的岛屿（jezireh），也有“半岛”的意思。此处用的显然是这个意思。读者阅读时要记住这双重的意思，才能解释那些东方故事里许多显而易见的差异。

[3]译注：萨珊王朝或萨桑王朝（Sassanid Empire）是伊斯兰崛起之前，最后一个以波斯为中心的帝国，国祚始自公元224年，651年亡。萨珊王朝的居民称萨珊王朝为埃兰沙赫尔或埃兰。

萨珊王朝取代了被视为西亚及欧洲两大势力之一的安息帝国，与罗马帝国共存超过了400年。

[4]译注：见《圣经·创世记》第39章，约瑟被卖到埃及法老王的护卫长波提乏家里当奴隶。约瑟做事能干，被提拔为总管，又因为他长得秀雅俊美，波提乏的妻子看上了他，想要与他通奸。约瑟不从，波提乏的妻子拉住他不放，约瑟弃了外衣逃跑。波提乏的妻子于是拿着这件外衣向丈夫控告约瑟戏弄她，约瑟因此坐牢。

[5]译注：见《圣经·创世记》第3章，亚当吃了夏娃递给他的善恶果，那是上帝吩咐他们不可吃的。二人因此违反禁令，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

[6]培恩注：ox（公牛）有蠢笨的意思。

[7]译注：穆斯林说的“做讨白”，意即忏悔、认罪。不仅是在死前，平时也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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