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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书名: 江湖消亡史:北平暗夜 作者: 赵晨光 本章字数: 4483 更新时间: 2024-08-26 11:03:46

去探视卢秋心之前,岳剑尘到底还是又去了一次医院。自然,一夜之间,谢兰圃并不能有什么大的改善,岳剑尘见他一个衰弱的老人躺在床上,一把白胡子露在被子外面,哪里还看得出是一个大学者的模样,只觉心酸不能自已。忠叔年纪也大了,倚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打着鼾。岳剑尘并没有叫醒他,只轻轻走出了病房。

他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不知怎的,忽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谢兰圃的模样。

那时岳剑尘年纪尚小,淘气得厉害,某天在外面玩了半日回来,还摸了两条鱼,用柳枝系着一路拎回来,谁想刚到家,就见到父亲一张黑面,吓得他迈进门里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父亲更加恼怒,抬腿追赶,岳剑尘一见父亲如此,跑得更快。

刚拐出胡同,他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两条鱼也脱手而出。

岳剑尘这下急了,那两条鱼虽小,可花了他一下午时间才捉到,当下也顾不得被撞那人,忙去捉鱼,谁想他刚捡起一条鱼,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你往哪里跑!”

这正是他父亲的声音,随即他父亲注意到了被他撞倒那人,吃了一惊,忙道:“兰圃兄,你怎来了?啊,这小孽畜可是撞到了你?”

岳剑尘这才留意到那人被他一撞,已经坐到了地上,他听父亲的语气,对那人是很尊敬的,不免害怕起来,可因着年少的缘故,越是愧疚,越是说不出一句歉意的话。那人慢吞吞地起身,在长衫里掏了一会儿,居然掏出一条鱼来,原来另一条鱼竟是跳进了他衣服里。

岳剑尘缩着脖子低着头,心道一顿训斥是少不了的,只怕还要挨打,却觉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那人笑着道:“小孩子顽皮是常见的事,岳兄何必气恼?”随后又对岳剑尘道:“快把鱼拾起来吧,你小小年纪,料想捉到它们也不是轻易的事。”

岳剑尘呆呆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被他撞倒那个人,这人与他的父亲年纪仿佛,却要清瘦许多,面上的神情蔼然,其时夕阳正于他身后缓缓落下,映得他一身霞彩,恍惚并非尘世中人。

这是岳剑尘与谢兰圃的初见,之后再见,已是十余年后,可是此情此景,却铭记于岳剑尘心中,永世不能忘怀。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寻回《平复帖》,告慰恩师。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来到了警察局。颇花了一些时间,终于见到了卢秋心。

虽是能见上一面,但要求也颇苛刻。岳剑尘将那探视犯人的单子交给警察之后,那警察扫了他一眼,道:“说几句便赶快出来,这里面可不能呆太久。”岳剑尘点头称是,进了一道栅栏门,又走了一小段路,方才见到了卢秋心。

一夜未见,卢秋心亦是憔悴不少,见到是岳剑尘前来探视,他很有些惊讶,站起身道:“岳兄……谢老先生可好?”

岳剑尘摇了摇头,“恩师已送去了医院,可还没有醒。”他抬起头,紧盯着卢秋心的眼睛,道:“卢兄,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卢秋心摇了摇头,“不是。”

岳剑尘呼出一口气,“我原想也不应是你……你这样人,本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这般说,卢秋心反而有些诧异,道:“岳兄,你信我?”

岳剑尘道:“你说,我便信。”他摇着头道:“旁人总说我好轻信人,可我心里总想着,这世上若是连一个人也信不得,那还有什么趣儿?因此我虽信错过几次人,却依旧想相信你一次!”

卢秋心手指紧紧扣住栅栏,半晌方道:“……多谢你。”

多谢你,当此时刻,犹这般信我。

岳剑尘摆了摆手,道:“不必说这个,卢兄,我想问你,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秋心道:“我说出来,只怕岳兄不信……然则,昨日我实在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岳剑尘大惊。

卢秋心道:“昨日岳兄走后,谢老先生与我谈了一些学问上的事,后来,谢家那位老仆便走了进来,对我道,卢少爷,胡同口有一个穿长衫的人寻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我便去了,岳兄知道,那条胡同很长,我走到胡同口又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有人,忽然间我觉得不对,便赶了回来,那时谢老先生便已倒下,我则被那老仆指认为犯人,扭送到了这里。”

岳剑尘思量道:“这可与忠叔所说的不同啊……”

卢秋心问道:“那忠叔又是怎样说的?”

岳剑尘便把忠叔所言对卢秋心说了一遍,他心中也疑惑二人所言矛盾,卢秋心却正色道:“岳兄,你可知,为何我在胡同口忽然觉得不对回返么?”

岳剑尘实未注意到这点,随口问道:“为何?”

卢秋心道:“岳兄引我前来谢老先生家中时,那位忠叔并不在家中,也不可能知道我是何许人也。可他回来之时,为何直接便称我为卢少爷?”

岳剑尘道:“想是与他说话那人道出卢兄名姓。”

卢秋心摇头道:“不对,老北京的仆人熟谙礼节,他既未见过我,那么第一句应是‘您可是卢少爷’!”

岳剑尘一惊,他省到这句话中深层含义,险些跳起来,道:“这不可能!忠叔跟了恩师十几年,他怎么可能做对不起老师的事情?”

卢秋心见他激动,忙道:“岳兄,你且听我说……”岳剑尘摇头道:“你不必说了,卢兄,我是很信任你的,可我也同样信任忠叔,若忠叔我都不信,我又怎么去信你?”

他这话说得有点颠三倒四,卢秋心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道:“并非如此……”刚说完这四个字,先前那警察便又来了,催促道:“时间到了,快些出来!”

岳剑尘无法多待,匆匆起身,犹听卢秋心道:“岳兄,我怀疑的是……”他掩住双耳,不愿再听,便离开了。

一路上,岳剑尘心思起伏不定,一想到清晨时忠叔累极在椅上睡着情形,便觉忠叔对谢兰圃如此忠心,绝不会背叛主人;而当他回忆起卢秋心在报纸的种种文字,又觉文如其人,能写出这般文字之人,绝不会是一个恶徒。

他思来想去,又回到了谢家门前,不见小路子人影,却见一个风仪翩翩的青年正在邻居家门前,他心中一动,想到昨夜里王子玄的话,暗想这莫非就是隔壁那姓周的小先生,便叫道:“周先生!”

那青年回身笑道:“这位先生是叫我?您怎么称呼?”

岳剑尘道:“小姓岳,是隔壁谢家的子侄,周先生住在隔壁,昨夜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和您请教。”

那小周先生笑道:“客气,只我前几日去了上海,今天才回来,倒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岳剑尘一听,倒有些踌躇,人家根本不在,自己要如何打听?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那小周先生哈哈一笑,自进了门,谁想他进去不久,便听他怒道:“人呢,人呢!这群背主的东西!”

岳剑尘一听,料得有事,也走了进去,只见那小周先生在院子里跺着脚骂,他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周先生正在恼怒的时候,也不计较这岳剑尘怎么跟进来了,气道:“这是个什么世道,我原雇了三个听差,又给了三个月的工钱,如今可好,我不过去了一次上海,竟是一个都不见!”

岳剑尘一听这话,恰和昨夜发生的事情对上,忙道:“周先生,你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小周先生一听,忙冲进房中,过一会儿只听他叫道:“哎哟,这什么东西!血糊糊的!”岳剑尘不由失笑,多是小周先生看到那只无头公鸡。

又过片刻,小周先生走了出来,奇道:“这真是一件怪事,竟没有丢什么,可他们不是贼,为何要跑?”

岳剑尘道:“周先生还不知道吧,昨天这里发生了一桩案子。”便将《平复帖》的丢失,谢兰圃的受伤,以及自己昨夜见到的那些特异之事都说给了小周先生,只听得后者紧张不已。待到岳剑尘说完之后,小周先生方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几个是贼?躲在我这里就是为了偷那什么帖的?”

岳剑尘道:“此刻尚无证据,不过我确实这般怀疑,不知这几个听差周先生是从哪里雇来的?”

小周先生道:“是牌桌上的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那小子混账,现在倒在南方呢,留下这烂摊子给我!”赌气又骂。

岳剑尘安慰道:“这些人若是惯犯,只怕周先生那朋友也不知情。”又问那几人名姓,无非是姓张姓李,岳剑尘也知这些名字未必是真,只先记下,又问他们样貌如何,小周先生想了半日,道:“一个做听差的,谁耐烦记他们模样,仿佛都是有些气力的。对了,其中有个叫孙二的,下巴上长了一颗黑痣。”

这倒是个明显的记号,岳剑尘便记了下来,又安慰了小周先生几句,这才离开,临行时犹听小周先生自语道:“这地方住不得了……”

他不晓得小路子究竟去了哪里,毕竟担心,在胡同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不见小路子踪影,又觉腹中饥饿,便打算先回家去吃些东西。

刚走进家门,岳剑尘一眼便看到小路子,登时放下心来,这小子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包椒盐烧饼,一盒熏雁翅,吃得正香。见他进来,小路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笑道:“师父你回来啦!一起过来吃烧饼,夹着熏肉吃,香!”

岳剑尘不觉好笑,看那酱红油亮的熏雁翅,倒也有些意动,他提着青瓷茶壶泡了一壶香片,往小路子身边一坐,也拿了个烧饼吃了起来。

他虽是从谢兰圃学过学问的,可不是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书生,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便问小路子,“你上午都去了哪里?可遇到了什么事情?”

小路子嘴里还含着东西,含含糊糊地道:“上午见了人……”岳剑尘虽不是很讲究的人,到底还见不得这个,斥责道:“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成什么样子。”

小路子连忙用力吞咽,谁想他嘴里东西太多,险些噎到,岳剑尘忙倒了茶给他,好容易把东西冲下去。小路子才道:“师父,我约是看到你说的那些人了!”

“哦?”岳剑尘也来了兴致,忙问道:“你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小路子今天在谢家附近蹲守,守了一个多时辰后,真有两个大汉鬼鬼祟祟的来到邻家切近,却没有进去,只在墙根下商议。小路子不敢离得太近,只装作一个顽童,隐约听得他们说到什么“大河旅店”“丁字号房见”之类,过了一会儿,那两人分头走了。他再不见其他人来,又觉腹中饥饿,便买了些吃食先行回家,恰好岳剑尘也到了。

岳剑尘听了,寻思道:“大河旅店,倒不知这是哪里……”

小路子笑道:“我知道,在南城,都是穷人住的地方,难怪师父你不知道。”

北京城里,东城贵、西城富,至于南城多是穷苦人,旅店想也不会太高明。听到这里,岳剑尘愈发有了分数,又想到小周先生的话,问道:“那两个人里,有没有一个下巴上有黑痣?”

小路子怔了一怔,道:“大约……没有……”

岳剑尘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大约没有?”但一想小周先生雇的听差原有三个人,约是有黑痣的那个不在其中,便两三口把手里一个烧饼吃完,道:“很好!我便去看看。”

他拍拍手愈待出门,小路子忽然叫住他,犹豫着道:“师父……”

岳剑尘停下脚步道:“怎的?”

小路子道:“师父,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岳剑尘奇道:“生你什么气?”

小路子又犹豫了一下道:“我明知大河旅店在哪里,自己却没有去……”

岳剑尘哈哈一笑,“我一早便叫你小心行事,你若去了,我反要担心;你不去,才是正合我意。”

他叫了一辆胶皮车去了南城,打听着来到大河旅店,从外表一看,这果然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岳剑尘是个书生打扮,反倒惹人注目。他想了一想,便把袖子挽的高高的,长衫的衫角也系起来,做出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这才走了进去。一个伙计上前要询问,岳剑尘不待他说话,先塞了一块钱过去,问道:“丁字号房在哪里?”

那伙计登时眉开眼笑,也不问岳剑尘什么,伸手一指。岳剑尘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

那丁字号房房门紧闭,岳剑尘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刚想上前查看,房门一响,一个人恰走了出来,这人眉骨粗壮,穿着短衣,下巴上正有一颗黑痣,岳剑尘细看他身形举止,确认这是个有功夫的人。

岳剑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与那人擦肩而过,待到那人走出一段路后,便悄悄地跟在他后边,眼见那人拐进了一条小胡同便不见了踪影,岳剑尘心里奇怪,盖因这原是条死胡同,人怎的不见?他正左右张望,忽然耳畔风声呼呼,一个醋钵大的拳头,朝着他直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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