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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书名: 江湖消亡史:北平暗夜 作者: 赵晨光 本章字数: 5030 更新时间: 2024-08-26 11:03:46

再说岳剑尘到家好睡了一场,早就把自己险些揍人的事抛到脑后,只想这一顿酒喝得很是痛快,有机会定要与卢秋心再叙一场。

又过了两日,这天岳剑尘教完了课,拿着书本走出学院大门,刚拐进一条胡同里,就被一个华服少年拦住了去路。

岳剑尘打眼一看,这少年穿着十分豪奢,看面貌似乎有些脸熟,便笑问道:“阁下有事?”

那华服少年把下巴抬得高高的,道:“你可是岳剑尘?”

岳剑尘心道:这少年怎晓得我的名字?他因在美术学院,里面女学生不少。又见这少年显是个富贵子弟,心想莫非是牵涉了什么罗曼蒂克的事件?这可得谨慎处理。谁想那华服少年下一句便是,“听说你功夫不错,我要与你较量一番。”

这华服少年自然就是韩凤亭。自他与卢秋心学武以来,自诩也是一个高手,那日见了岳剑尘出手之后,心道这人功夫不差,正可以拿他试试手,便私下里要李副官去查此人身份。查到后便来堵人。

这较量一番虽是实情,可这句大实话在岳剑尘听来,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挑衅之言。他素来不喜欢美术学院中那种浪漫风气,更不喜欢这等盛气凌人的态度,心中早已把韩凤亭当成了一个花花公子,便道:“好。”

韩凤亭很是兴奋,便先摆了一个造型出来,他向前迈了一步,左掌一伸,也道:“请。”自觉颇具英雄气概。

岳剑尘却暗自摇头,心说真真到处都是破绽,他伸腿一扫,韩凤亭本来下盘便不算稳,扑通一声便摔到了地上。他倒也灵便,身子一挺跳了起来,尚未施展出卢秋心教他的小擒拿手,却见对方一掌已经劈了过来。

这一掌气势汹汹,韩凤亭来不及出手,赶快地向左一闪,谁晓得这一招原是虚招,岳剑尘第二掌劈向的正是他左肩。

韩凤亭大叫不好,幸而这些时日他和卢秋心学武,总不算全然白学,向后就退,竟避开了这一掌。没想这一掌还是虚招,真正的实招乃是下面的一脚,韩凤亭哎哟一声,又被扫趴到地上。他不由大怒,“这是什么鬼门道,怎的全都是虚招?”

岳剑尘嗤笑一声,“见识短浅。”

韩凤亭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岳剑尘怒道:“你敢骂小爷!”话音未落,扑通一声,第三次被岳剑尘扫倒在地。他气道:“要不是你虚招太多,待小爷施展出擒拿手……”

岳剑尘笑起来,“谁家打架,是站在那里等你来打的?技不如人又要嘴硬。你有时间泡女学生,倒不如认真学学功夫,好歹也算一桩事业。”

韩凤亭冲冲大怒,尚未发作。就听身后有人咳嗽一声,他一回头,叫道:“老师!”

卢秋心今日来,原是想打听一些入学的讯息,没想刚来就听到岳剑尘那一句话,不由得大皱眉头。但当着岳剑尘的面却不好说什么,只道:“原来少督也在。”

韩凤亭叫道:“老师,这人使诈,你快和他比比,他一定不是你对手!”

卢秋心并不理他说话,只向岳剑尘道:“惭愧,岳先生见笑。”

岳剑尘为人爽快,他也看出两人关系,心道原来这华服少年是卢先生学生,倒也不必太计较。就笑道:“无妨。卢先生怎么来了?”

卢秋心便打发韩凤亭先回去,岳剑尘的住处距此不远,他便邀卢秋心前去小坐,只见小小一个院落,窗下放置着一盆兰草,墙上挂了一支洞箫,窗明几净,看着很是干净雅致,竟不像一个单身男子的居处。岳剑尘看出卢秋心的诧异,笑道:“这些都不是我收拾的。”便叫道:“小路子,出来见过卢先生。”

随着他这句话,一个少年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这少年身材瘦小,收拾的却也齐整,卢秋心觉这名字很是耳熟,细细一看,可不正是那日里他初遇岳剑尘时,那个当街偷窃的少年!

小路子送了茶便下去了,卢秋心又为方才韩凤亭之事致歉。岳剑尘摆手道:“我都明白,一个做老师的,自然是要护着自己的学生,莫说你那学生,就这个小路子,我也为他操了不少心。”

起先卢秋心不好多问,但这时岳剑尘主动提起,他便试探着问道:“这个小路子,岳先生起先也教过他?”

岳剑尘先不言语,喝了一口茶,方道:“我与卢先生一见如故,这话也不必瞒你。这个小路子,原和我早年的经历有关。”他拍了拍自己胸膛,道:“你看我现下是个教书匠,怎的倒会功夫?”

这一点,卢秋心也是好奇,当初岳剑尘街边一招拦住小路子,他就看出这青年身手不俗。但自己学了功夫,是因当年在香港时遇到罗觉蟾聂神通这一番境遇,这岳剑尘又是所为何来?却见岳剑尘又喝了一口茶,便道出自己早年的故事。

原来这岳剑尘本是书香门第出身,但他少年时便讲究义气,喜好武学,父母自是不喜。他一气之下,便跟着一个跑江湖的离家出走,谁想这个跑江湖的也不是平常人,而是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中的二当家。

那时岳剑尘尚且年少,看了这一伙人,只当他们是《水浒传》中一流人物,成日里与他们厮混。闲暇时候,他也教山上人识些字。然而这些人大多对此不感兴趣,只有小路子当时年纪尚小,倒跟着岳剑尘学了不少东西,这“师父”二字,便是由此而来。

再说岳剑尘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看这些人的作为,却越来越觉得不对。这些人虽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除此之外,那些获取钱财的手段,竟都是为恶的居多。只那二当家待他还不错,他如今所使的那一套虚招为多的掌法,便是那人所教,江湖上称为“颠倒掌”,颇有些名气。那人向他道,你毕竟是个少爷,这山寨不是你待的地方,不如归家。

岳剑尘本就对这山寨有了疑惑,加上这人一番话,便下了决心离去。此时距他离家,已是两年有余。一到家中,却见门前一片素白,原来他父亲因思念儿子,竟在他归家前三日一病过世了。

岳剑尘痛哭失声,只觉这些年来虚掷年华,一事无成,又害得老父身死。实在是大大的不孝。一时间自暴自弃,每日里喝得烂醉如泥。就在这时,他父亲生前的一个好友及时训醒了他。

那人对岳剑尘道:你固然犯有大错,但你若就此沉沦,便是错上加错;反之,你若从此悔悟,尚有亡羊补牢之机。再说你的老母亲只有你一子,你若这般下去,她将来又由何人奉养?

岳剑尘如梦初醒,而那人训过这番话后,更把岳剑尘带在身边,从新教起。岳剑尘毕竟家学渊源,原本的国学功底还是在的。这般学了几年,那人又帮他觅到一个教师的职位,岳剑尘之母在此期间因病过世,因独子到底走上正路,逝时面上犹带微笑。

听完这一番经历,卢秋心亦是感慨,又赞岳剑尘父亲那好友实在是一个难得之人。岳剑尘叹道:“若没有他,怎有今日的我?他学问广博,按说,我本不配当他的弟子。但他教我几年,我心中实在把他当作恩师看待。前几日我看到小路子,便如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般。”说罢,又叹了一口气。

卢秋心便问:“不知那位前辈如何称呼?”

岳剑尘笑道:“我提他的名字,卢先生必然听过,他老人家名讳叫作谢兰圃。”

卢秋心不由“啊”了一声,这位谢兰圃谢老先生,乃是一位极有名气的大学问家,国学功底深厚,于金石篆刻上亦有极深的造诣。早在前清之时,他的名气就已传播四海。清亡之后,他心中感念难过,辞却一切政府任职,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因此他名气虽大,近些年见过他的人却不多。卢秋心对其学识人格都很敬仰,却万没想到,他竟是岳剑尘的恩师!

他按捺不住,犹豫半晌,到底和岳剑尘提出,若有机缘,很希望能够前去拜望谢老先生。

卢秋心提得小心翼翼,岳剑尘笑道:“卢先生也是我佩服的人,我想老师定然愿意见你。”卢秋心忙道“岂敢”。两人便议定了,次日清晨,一路去拜会谢兰圃。

这些事情都商议完毕,卢秋心方才想起,今日前来,原是为了咨询蝶影入学一事的,不由有些惭愧,又向岳剑尘请教。岳剑尘手头恰好有相关简章,便拿来交予卢秋心,又道这树人学院确有些出色的教师,定不致误人子弟云云。

这一次长谈之后,二人关系又进一层,待到卢秋心离去之时,二人已互以“卢兄”“岳兄”相称,不似前番生疏。

离开岳宅之后,卢秋心直接去了报馆,恰好今日事情不多,他回家之时韩凤亭犹未归来,卢秋心拿出简章,细细研究。

一看之下,这树人美术学院确实极好,只有一点:因学的是美术,又要住校,学费却不便宜,粗略一算,只这第一学期,卢秋心便要先准备出三四百元。这之于他乃是一笔大数目。卢秋心踌躇半晌,却也想不出哪里可以筹得这样一笔款项。韩凤亭虽然十分富贵,但当日李副官请他来教课时,他便不愿与韩凤亭有金钱上的往来。眼下也只是住在这里,连教习费都不曾收取。

思量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卢秋心也只得先行安歇。

他睡下不久,韩凤亭也回来了,这时李副官忽然匆匆赶来,道:“不好,韩二老爷在天津得了重病,发了电报要少督快去探视。”

韩凤亭不由“哎呀”一声,这韩二老爷是他的亲叔父,与乃兄不同,此人于军事上一窍不通,只好吃喝玩乐。韩凤亭与他感情不错,听到这消息,连夜就要赶去。

他正要出门,忽然又想道:“这事竟没对老师说。”便问身边一个听差,“老师回来了么?”

那听差道:“卢先生原回来得早,只才睡下。”他因要讨好韩凤亭,便道:“卢先生似是有心事呢。”

韩凤亭听了这话,便停下脚步,问道:“是什么事?”

那听差赔笑道:“小的只看见卢先生拿了张纸看了半晌,又说蝶影姑娘的学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事,小的也不晓得了。”

韩凤亭想了一想,便来到卢秋心房间,卢秋心已经睡熟,那张简章还在桌上。韩凤亭如今也识了几个字,拿起一看,半蒙半猜地倒也晓得其中意思。他本性聪明,细一想便明白卢秋心心中所思,遂从身上取出一沓钞票来,约有千元左右,都塞到卢秋心挂在一边的一件长衫里,又向那听差道:“我去天津的事儿,你明儿一早说与老师。”便径自走了。

那听差倒有些茫然,心道少督这般说,那他给钱的事儿我说还是不说呢。少督只让我提他去天津的事情,却不提此事,想必还是不愿我与卢先生说的?不如这般,待到卢先生问到这钱时,我再说不迟。他这般想着,也就退下了。

次日清晨,卢秋心醒来,那听差便与他说了韩凤亭去天津一事。卢秋心点了点头,穿了长衫自去寻岳剑尘。那一千元说起来虽多,揣在怀中不过薄薄一叠,韩凤亭一番好心,卢秋心却并未留意到。

再说卢秋心与岳剑尘会合后,两人便一路去了谢兰圃家,原来卢谢两家相距不过一条胡同距离,谢兰圃虽是一位大学问家,可是他的居处,却是十分朴素的,房间四下里都是书架,书籍一直要堆到天花板上。

岳剑尘引着卢秋心来到里面的书房,此处书籍更多,卢秋心抬头见到一位清瘦老者,不敢多言,忙深施一礼,道:“学生卢秋心见过谢老先生。”便听那老者道:“不必多礼。”他的语速很是缓慢,带着南方人的声气儿,自有一种文雅的韵味。

卢秋心便站直身子,看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大学问家花甲年纪,身形十分的瘦削,面上略带郁郁之色,但神气却很和蔼。岳剑尘忙上前介绍道:“先生,这位卢秋心卢记者,就是我之前和您提过的那位,机缘巧合,我们竟成了好友,他对您也十分的敬仰,所以我带他前来拜望。”

谢兰圃笑道:“好,好。”

卢秋心正要说几句谦逊之语,一眼却扫到书桌上的一张麻纸,不由得大吃一惊,眼睛仿佛粘在上面,再移动不得。

面对着这样一位大学问家,何物竟能使卢秋心如此?实是因为这张麻纸太过不同寻常,这乃是西晋陆机的《平复帖》,乃是传世最早的一件名家法帖,有称号叫作“法帖之祖”,可说是价值连城的一件瑰宝。而其在书法史上的意义,更是不同寻常。卢秋心素爱书法,连这张《平复帖》,他也是临过的,如今得见,怎能不惊?

谢兰圃见他注目,捻须而笑,道:“你认出来了?剑尘,你也来看看。”

岳剑尘先前没有留意,如今一眼看过,不由惊道:“这不是《平复帖》么!”谢兰圃笑道:“正是,我借来了三日,你们来得巧,正碰上了。”

卢秋心这时也省到自己礼节疏忽,连忙致歉,道:“因少时极爱此帖,一时失了分寸,请谢先生见谅。”

谢兰圃笑道:“不碍事,你既说极爱此帖,想必也是临过的,不如写几个字来看看。”

卢秋心甚是惶恐,但谢兰圃既这般说,也只得拿起笔来,他自觉一支笔在手中从未如此之重,屏气凝神地将此帖写了一遍,便侧身退到一旁。

谢兰圃看了一遍,道:“确有功底,这个帖子,最难得是要有一种古朴淳厚之气,看你的字已有三分精髓。但此处笔画若游荡过远,便失了本意。”说罢指点其中几字,为卢秋心一一分说。又向岳剑尘笑道:“你的字,可就大大不如了。”

岳剑尘不以为意,反很为卢秋心高兴,须知谢兰圃评为“三分精髓”,已是极为难得之事。卢秋心见谢兰圃态度谦和,心中亦是感念。

三人正谈论时,忽然小路子叩门进来,道:“师父,有位云先生找您。”

岳剑尘“啊”了一声,“这个老云,原说下午的,他怎上午就来了。”便道:“先生,我先回去一下。”

卢秋心忙也起身告辞,岳剑尘笑道:“不必,原是一个同事有些学校的事情,我很快便回来,卢兄先与先生谈谈,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岳剑尘说完便走,谁想那同事却耽搁了他不少时间,中午他回到谢家门口时,却见许多人挤在那里,指点不休。他奇道:“这是做什么?”

一个人便道:“你不晓得,这家出了大事,说是一个什么字被偷了,谢老先生也被打伤了,幸而那犯人没能跑,已被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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