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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书名： 江湖消亡史：北平暗夜 作者： 赵晨光 本章字数： 3950 更新时间： 2024-08-26 11:03:46

这一晚，卢秋心与韩凤亭又去了戏园子，因那包厢不小，连同蝶影、李副官等人也都一同前往，按照韩少督素来的规矩，自然又带了若干大兵，煊赫之极，和之前卢秋心与陈燕客等人前来看戏，可就全不是一种态度了。

韩凤亭等人往戏园子里走的时候，又有一拨人也走了进来，这拨人按说声势也是不小，四五个剽悍的护卫拥着一个主人，又有一个穿着时髦的人跟在那主人身侧，但和韩凤亭这边一比，自然就落了下风。且不说人数多少，只一点，民怎能与官斗？

卢秋心微微一惊，原来那主人正是宋翼，他身边的人则是周幻。看了胡父的笔记后，他对宋翼恶感更甚，并未上前招呼。

宋翼也看到了韩凤亭，他就算初到北京，不晓得韩少督何许人也，只看这声势，也晓得这是一个不能惹的人物。他又见卢秋心在韩凤亭左右，眼神中更多了诧异。这时便显出周幻的好处，他笑意吟吟走上前来，行礼道：“韩少督，卢先生，原来你们也来看戏，真是巧了。”

韩凤亭并不晓得卢秋心在宋翼家那些事情，但周幻他是认识的，尽管卢秋心言道此人心术不正，但周幻这个人单看他的外表举止，实在是很难产生恶感的，于是难得的也点了点头，便昂着脖子进去了。

宋翼看了卢秋心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便随后走了进去。

卢秋心倒是落后两步，毕竟之前周幻对他，也算是有恩的，他回了一礼，“周先生今天也有兴致来看戏？”

周幻笑道：“程老板的戏我是很爱看的，但今晚却是另有原因。”

卢秋心怔了一怔，周幻笑笑，却不再多说什么，便一路走进去了。

卢秋心也便进到了韩凤亭所定的包厢里，心里却想着周幻所说的“另有原因”，他的心思很是机敏，便想到那日救了胡思园回来，周幻曾说宋翼要防备其他对头一句，暗道：莫非今日宋翼前来，是与杀了他两个结义兄弟，又想对他动手那个真正的凶手有关？但自从知道了宋翼当年所为之事后，卢秋心对此人委实没有什么好感，心道若是狗咬狗，便随他们去好了。

他落座不久，这戏台上的戏也就开始了，蝶影少来这种场合，对台上的戏都很感兴趣。韩凤亭起初兴趣不大，但后来演了一出《水帘洞》，这是一出十分有趣的武戏，韩凤亭便看得入神起来。但卢秋心为人，实在对这些过于热闹的东西无感，只觉那锣鼓锵锵震得人头皮疼，便道：“少督，我有点头晕，出去走走。”

韩凤亭正看得高兴，闻言忙道：“李副官，去找个医生……”卢秋心连忙拦住，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出去喝一点东西，也就好了。”

韩凤亭看他脸色确实无碍，也便应了。

卢秋心走出包厢，正要下楼，忽见一个壮汉赶着也下了楼，他这下法与众不同，旁人是一步一个台阶，他是一步两三个台阶，下得偏偏又快又稳，卢秋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暗忖这人必是个有功夫的人。

谁想那戏园里的梯子日久腐朽，那壮汉劲力又大，一脚竟然踩塌了一级梯子，这时他正往下迈，眼见这一脚就要走空，须知他此时一步迈下三个台阶，若真踏空，却不是闹着玩的。卢秋心尚在楼顶，救助不及，不由“啊”了一声。

那壮汉却不慌忙，脚下虽空，他身子在半空里拧了一下，堂堂一个八尺之躯，这动作却很是轻盈，随后向右下方连踏了两步，便很精确地踏上了下一级梯子，又几步便走了下去。

卢秋心不由一怔，先前也就罢了，方才踏出那两步，可是不同寻常，先前他与韩凤亭还聊过，说有一个名叫“一天云”的大盗来了京里，这一天云的师父是昔日的曾头市，有一种独家步法叫作玉碎连环步，十分的了得厉害。而那壮汉踏出的步子，分明正是这步法！

这是曾头市的独家本领，只传过他弟弟曾玉函和他这个徒弟，现如今，无论是曾头市还是曾玉函都死了许久，这般说来，莫非这壮汉竟是一天云？

卢秋心又想到今晚前来看戏的宋翼周幻等人，不免寻思，这是一种巧合，还是真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他随后也下了楼，但一天云的脚程很快，又在他之前，早不见了人影。卢秋心正张望之时，忽又看到一个人，张皇地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卢秋心一惊，这个人他是识得的，而自从他识得这个人那一天起，无论是怎样惊险的场面，他都未曾见过此人有这般张皇的神情。他连忙上前，道：“程老板，你还好？”

这走过来的人，赫然正是程芳容。

按说，今晚压轴子的戏就是程芳容，绝没有这个时候跑出闲晃的道理，再加上程芳容此刻的神情，想必定是发生了大事。

程芳容看到是他，怔了一怔，“卢先生……”长叹了一口气。

站在路边不方便讲话，恰好路边有一家小番菜馆子，卢秋心便拉着他进来，寻了个座头坐下，要了两杯橘子水，方问道：“程老板，发生了什么事？”

程芳容长长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终于道：“卢先生，你不是外人，况这件事先前也承蒙你……”他又叹了一口气，方续道：“先前承蒙你告知我师哥汪九明的消息。我找了他这些年，现在好容易找到了他，安置在家里，谁想方才家里人来报信说，他竟又不见了。我匆匆忙忙回家看了一遍，竟是没有半点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他面容哀伤，卢秋心想到从前陈燕客讲述汪程二人昔年之事，不免感慨，心道这程老板实在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便安慰了几句，又道：“程老板莫急，我想汪琴师既然抽……”他犹豫了一下，并未把“大烟”两个字说出口，只道：“不如从做这些买卖方面的人身上入手，或许能查出些下落。”

程芳容听了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他那一根心弦，眼圈忽然红了，道：“师哥何尝愿意抽大烟，那一般是被逼出来的！”他垂了头道：“卢先生既知道我师哥，想必也知道我当年的那些事情。”

卢秋心点了点头，他从陈燕客那里得知，汪程二人初成名的时候，有一个叫作金凤窈的坤伶看中汪九明的琴艺，想要把他挖过来。却听程芳容悲声道：“师哥是个性情坚忍的人，怎么会自己去抽大烟。”

“性情坚忍？”卢秋心想到自己见过的汪九明其人，非但是个烟鬼，还是一个钱鬼，实在与这四个字谈不上联系。但他也是反应很快的一个人，联想到这时程芳容所表达出的负疚之感，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不成，汪琴师是因为程老板……”

程芳容点了点头，这一件事情，压在他心头已有许久，如今好容易找回了汪九明意图补偿，忽然间人又不见了，失而复得，最是难过。加上他知道卢秋心是一个至诚君子，便终于吐露出了这一番心事。

“汪师哥与我家原有远亲，后来他父母因病过世，因我家还算过得，父亲便把他接来同住。彼此的感情也就和兄弟一样。这之后我家忽然败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进了戏班，师哥先前学戏，但他嗓子不好，后来便学了胡琴，众人都称赞他……”说到这里时，程芳容的面上也带了分浅淡笑意，似是想到了当年时光。卢秋心听到这里，不免想到当日陈燕客描绘情形，心道自己当日隔墙听曲尚觉十分感动，昔日之汪九明，自然是更具风光了。

“谁想方出了一点头，金凤窈便看中了师哥的琴艺前来要人，又拿我做威胁，当时她身后有大倚仗，师哥怕我出事，又实不甘为她拉琴，索性抽了大烟，竟是宁可毁了自己。金凤窈一看师哥不中用了，这才放手。可师哥中烟毒已深，不愿牵连我便走了，我寻了好几年，好容易寻到人，谁想……”

说到这里，程芳容一时哽咽难言，他是一个温和有礼的人，少见这般失态，卢秋心看了也是难过，又劝慰了一番。程芳容反而先道：“没事，叫卢先生见笑了。”又道：“我今晚还有戏，这时也该回去了。”他先前虽然伤心痛苦，但到底也是经历过许多的人，便抑制了情绪，起身结账，又再三谢过卢秋心。

此时走戏园前门自然是不合时宜的，程芳容便抄一条小巷，打算从戏园后门进入，卢秋心便送他一程。谁想刚走到那小巷里，就听到有金铁交鸣的声音，两人都吃了一惊，卢秋心连忙把身子一闪，藏在巷子口一棵树后，又把程芳容扯到身后。

夜色幽幽，幸而这一晚的月色是极明的，可以见到有两个人在这小巷尽头打斗，其中一个人赫然正是宋翼，另一个人背冲着自己，看不清脸，那脚下的步伐他却看得分明，正是玉碎连环步！

宋翼和一天云？卢秋心大惊，眼见这两人打作一团，恰是势均力敌。一天云一掌劈出，喝道：“姓宋的，我一早知道你约我来这里没有好事，可如今你那些手下都没有来，咱们便凭真本事拼个高低！”

宋翼嘿嘿冷笑，“凭你？你大哥当年都死在我手上！”

一天云冷笑出声，“那又如何？你师父还不是被我宰的！”

卢秋心听到身后的程芳容吸了一口气，心道这种江湖仇杀的事情残忍血腥，难怪程老板会有些害怕，他又听几句，大约理出一个头绪，这宋翼与一天云从前是江湖上的血仇。今天原是宋翼带了人手，约一天云出来意图围攻，没想不知怎的被这一天云抢了一个先机，反而把宋翼单人约到了这里。这般看来，前日宋翼将自己与胡思园等人放回时，想到的其他对头，当就是这个一天云了。

他不愿参加这些江湖仇杀，何况这两方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低声道：“程老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

程芳容亦点了点头，两人刚踏出一步，忽生变化，那一天云毕竟是壮年之时，脚下的玉碎连环步又十分巧妙，连环两拳宋翼都未躲开，正打在胸口之上，他连退两步，栽倒在地，一口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天云大笑出声，踏前一步，正要再补上一拳，谁想宋翼袖子里藏了毒镖，一镖射出，速度奇快，树后的卢秋心只见到红缎子一闪，那毒镖已没入一天云的前胸，人已倒了下去。

这个变化不过是眨眼之间，那诉诸报端的大盗竟已倒地身死，卢秋心心知到了这时，万万不能再留下去，也不及多说，拉着程芳容就往后退。谁想这时从小巷另一端窜出一个人来，手里拿了一把寒光迸射的匕首，朝着宋翼前胸就刺了下去！

宋翼虽杀了一天云，但他受的伤也是不轻，因此拿匕首那人虽没有什么身手可言，他亦是不曾全然躲过，只向旁边一滚，那一匕首便刺到了他小腹里，霎时血流如注。宋翼没想这等时候，竟冒出这样一个人，忍痛去抓他肩头，喝道：“你是谁？”

宋翼这濒死时的一抓，劲力是很大的，那人的肩骨只怕都要被抓碎，那人并无能力躲过，也没有躲，反而借这个靠近的机会伸手握住匕首柄，用力又向里一推，匕首全部没入小腹，只留下一个匕首柄在外头！

宋翼嘶声大叫，手也松了开来。那人连退几步，手抚肩头，月光恰在这时照在他的脸上，卢秋心、程芳容二人同时大吃一惊，叫道：“汪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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