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布袋皮宽色鬼奸雄齐摄入旃檀路阔冤家债主任相逢李渔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李渔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20章 布袋皮宽色鬼奸雄齐摄入,旃檀路阔冤家债主任相逢
书名: 肉蒲团(全文) 作者: 李渔 本章字数: 4265 更新时间: 2025-07-01 16:18:31

孤峰和尚自未央生离去后,时常自责:“定是我法力不够高深,劝诫不够诚挚,见这被情魔色鬼缠身之人路过,却未能将其点化收缚,任由他在世间作恶,贻害闺阁,这皆是老僧的罪过啊。既然无法降伏心魔,留这皮布袋又有何用?”

于是,他将皮布袋挂在大门外的松树梢头,又削了一块小板,写上几行小字,钉在松树上:

未央生一日不至,皮布袋一日不收;皮布袋一日不烂,老和尚之心一日不死。

但愿早收皮布袋,免教常坐肉蒲团。

说来也怪,这皮布袋自未央生离开那日挂起,一晃三年过去,不仅丝毫未烂,反倒比刚挂时更加坚韧。

这日,未央生来到此处,瞧见松树梢上悬着皮布袋,又看到树上钉着的小板,念了上面的小字,不禁悲从中来,痛哭流涕。

他将这块木板当作孤峰和尚的法像,跪在松树旁,虔诚叩拜了几十下,随后爬上树,取下皮布袋,顶在头上,步入佛堂。

此时,孤峰和尚正在打坐,未央生便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

从孤峰和尚入定,一直磕到出定,约莫三个时辰,何止一百二十个头。

孤峰和尚走下蒲团,一把搀起未央生,说道:“贤居士今日前来,足见盛情,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起来。”

未央生道:“弟子愚昧,悔不当初未能听从师父教诲,以致肆意妄为,犯下诸多罪孽。如今,现世的报应我已然承受,可将来的阴报还未降临。恳请师父慈悲,将我收于座下,让弟子忏悔前愆,皈依正道。不知师父能否收留?”

孤峰和尚道:“你既已取了我的皮布袋进来,我岂有不收留之理?只是怕你道心不坚,日后又生凡心,重返尘世。”

未央生道:“弟子悔恨至极,才幡然醒悟。如今只当是从地狱中逃脱出来,怎敢再踏入尘世?必定不会反复,还望师父收留。”

孤峰和尚道:“既然如此,我便收留你。”

未央生站起身来,重新行礼。

孤峰和尚择了个吉日,为未央生剃度。

未央生向孤峰和尚告明,自取法名“顽石”。

一来悔恨自己醒悟太迟,犹如顽石;二来感激孤峰和尚善于说法,让这三年都不开窍的顽石,终得点头。

自此,顽石立志参禅,潜心悟道。

然而,少年出家,到底多有不便。

任凭他极力克制,往昔的一些思绪仍不时涌现。

白日里念佛看经,尚可暂且忘却,可到了半夜,那些扰人的念头便悄然滋生,在心头搅得他心神不宁,压也压不住,放也放不下,让人头疼不已。

旁人或许会借由其他方式排解,可顽石却不这么做。

他深知,出家之人,无论是否涉及某些不当之事,都应以断绝这类思绪为根本。

那些看似不触犯清规、不损名节的行为,实则未能真正断绝此类思绪,与涉及不当之事并无本质区别。

况且,此类行为往往是这类思绪的开端,一旦放纵,便可能越陷越深,必须从一开始就加以克制。

一晚,顽石梦见花晨与香云姊妹到庵中拜佛,玉香、艳芳也在其中。

顽石见了,心中愤恨难平,正欲有所行动,却见玉香、艳芳转瞬消失,只剩下四位旧相识,还将他引入禅房,似要发生不妥之事。

就在关键时刻,隔林的犬吠声将他惊醒,这才发觉是一场梦。

此时,那不该有的念头在心头蠢蠢欲动,妄图寻找往昔的某种状态。

顽石压着这念头,正想设法平息,突然又止住了:“我这一生的冤孽,皆源于此,它就是我的对头,如今怎能再放纵它?”

于是,他强压下杂念,试图安睡。

可翻来覆去,顽石怎么也睡不着,那念头在心头不停搅扰。

他心想:“留着这作祟的念头在身边,终究不是好事,不如彻底斩断,杜绝后患。

况且,这等欲念为佛门所忌,任由它依附于身,与畜类何异?若不斩断,即便修行到最后,也不过转世为人,怎能成佛作祖?”

想到此处,不等天明,顽石便在琉璃灯上点着火,拿起一把切菜的薄刀。

他一手按住那不该有的念头,一手挥刀,狠狠割下。

许是他即将摆脱孽障,转世为人,割下时竟没觉得太过疼痛。

从此,顽石欲念顿消,善念愈发坚定。

起初的半年,他修行尚浅,还未正式受戒。

半年后,庵里聚集了一二十位僧人,皆是一心向佛、绝无杂念之人。

众人请孤峰和尚登坛说法。

按照惯例,和尚受戒前,需将生平所犯的罪过逐一坦白,定下罪案,再跪在佛前,请求大和尚为其忏悔。

若有一件事隐瞒不说,便是欺天瞒佛,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即便苦修一生,也难以修成正果。

众人请孤峰和尚登坛,行过拜礼后,按照入门先后依次落座。

孤峰和尚讲了一番受戒的规矩,便让众僧各自陈述罪过,不得隐瞒。

顽石入门最晚,坐在末席。

一时还未轮到他,只听众僧之中,有人坦白曾杀人放火,有人承认做过盗贼、犯过一些不当之事。

后来轮到一位相貌粗笨的僧人,他坐在顽石上首,也坦白道:“弟子生平没做过其他恶事,唯有卖身给人做仆人时,与主人之女有染,还拐走了她的丫鬟,将二人卖入青楼,犯下这等罪孽,真是死有余辜,求师父为我忏悔。”

孤峰和尚道:“你这罪过深重,只怕难以忏悔。自古道‘万恶淫为首’,单单一个‘淫’字,就已然罪不可恕,你竟还做出拐骗、卖人入娼的事。你这罪恶,几世都难以超脱,即便我为你忏悔,只怕菩萨也不会应允,这可如何是好?”

那僧人说道:“禀告师父,此事是被人逼迫,并非我本意。只因那妇人的丈夫先与我妻子有染,又逼我卖身为仆,我势单力薄,无法反抗,才被迫走上这条路,或许尚有忏悔的余地。”

顽石听了,心中一动,问道:“师兄,你拐去卖的妇人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妻子、哪家的女儿?如今又在何处?”

那僧人答道:“她是未央生的妻子,铁扉道人的女儿,名叫玉香,丫鬟叫如意,如今在京师接客。”

未央生大惊道:“如此说来,你就是权老实!”

那僧人反问:“莫非你就是未央生?”

顽石道:“正是。”

两人一同走下蒲团,相互赔礼,随后对着孤峰和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各自的罪过一一陈述。

孤峰和尚大笑道:“好!冤家也有相逢的日子。亏得佛菩萨慈悲,安排了这条宽阔的道路,让两个冤家在此相遇,得以化解恩怨。若在别处相逢,只怕难以善了。

你们二人的罪过,原本难以忏悔,好在两位夫人替丈夫偿还了罪孽,让你们的罪过减轻了许多。

不然,莫说修行一世,就是修行十世,也难以摆脱轮回,逃过劫数。

我如今为你们忏悔,求佛菩萨大发慈悲,看在两位妻子的份上,饶恕你们几分。”

说罢,让两人跪在佛前,自己念起经来,为他们忏悔。

忏悔过后,顽石又问道:“请问师父,犯了男女之事的人,既有妻子女儿,妻子已然替他还了债,那襁褓中的幼女,是否也能免受惩罚,日后无需还债?”

孤峰和尚摇头道:“免不得,免不得。犯了男女之事的人,除非不生女儿,若生下女儿,便是来还债的,怎能免受惩罚?”

未央生道:“不瞒师父,弟子现有两个这样的债种,将来必定难以逃脱惩罚。弟子想辞别师父回去,用慧剑斩断孽根,就当她们出生时,被一盆水淹死,从未降临人世。”

孤峰和尚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如此恶言,不该从你口中说出,传入我耳中。哪有受过法戒的和尚,还想着杀人的道理?”

顽石道:“既不可杀,那该如何处置?”

孤峰和尚道:“那两个孩子并非仅仅是你的孩儿,而是天公见你作恶太多,特意送来让你还债的。古语云‘一善能解百恶’,你只需一心向善,坚定不移,或许天公会回心转意,将她们收去,又何必动什么慧剑?”

顽石点头称是,从此一心向善,虔诚奉佛。

又过了半年,顽石正在禅堂与孤峰和尚交谈,忽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闯了进来。

顽石定睛一看,原来是赛昆仑。

赛昆仑先向佛像参拜,随后又向孤峰和尚行礼。

顽石对孤峰和尚介绍道:“此人正是弟子的盟兄,赛昆仑,堪称当今第一侠士。”

孤峰和尚问道:“莫非就是那位穿窬豪杰,生平秉持五不偷原则的人?”

顽石点头称是。

孤峰和尚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一尊贼菩萨了。贫僧何德何能,敢受菩萨礼拜?”

说着,便要跪下回礼。

赛昆仑急忙伸手拦住,说道:“弟子今日前来,一来是拜访故人,二来是参拜活佛。师父若不接受弟子的礼拜,便是断绝了我向善的道路,坚定了我作恶的决心。如此一来,岂不是在暗示天下人,该做暗贼,不该做明贼;该做衣冠之贼,不该做穿窬之贼?”

孤峰和尚听后,说道:“既然如此,贫僧就不敢回礼了。”

赛昆仑又与顽石行礼,随后宾主落座。

赛昆仑先与孤峰和尚寒暄了几句,便站起身来,想与顽石到后面单独交谈。

顽石说道:“小弟以往的事情,都已跟师父讲过,家中若有什么隐情,不妨当面直说。”

赛昆仑听后,又坐了下来,面露惭色,说道:“劣兄办事不力,不仅无法替你照料妻子,连孩子也没照顾好。今日与你相见,实在无地自容。”

顽石问道:“这么说,家中出什么事了?”

赛昆仑回答道:“你家两位千金,并无疾病缠身,却在睡梦中双双离世。她们去世的当晚,两位乳母都梦见有人呼唤,说家中的账目已经算清,不再需要她们,让她们跟他回去。等乳母们醒来,一摸孩子,已然没了气息。此事着实蹊跷。”

顽石听后,心中大喜,将之前孤峰和尚对他说的话,转述了一遍:“师父曾教导我,只要一心向善,天公自会回心转意,收去前来还债的女儿。如今孽障消除,实乃大幸之事。老兄又何必自责呢?”

赛昆仑听了顽石的话,不禁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还有一个喜讯要告诉你。那淫妇艳芳背着你逃走,实在可恨。小弟整日四处寻访,却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她被一个和尚拐到地窖中藏了起来,恰好被我无意中撞见,便替你除了这心头之恨。”

孤峰和尚问道:“她藏在地窖里,如此隐蔽,你是如何发现的?”

赛昆仑解释道:“那个和尚常在三叉路口谋财害命,我打听到他地窖里藏了无数银子。

那天夜里,我前去偷窃,正巧听到他与一个妇人在房里说话。

我便躲在一旁偷听,只听那妇人说:‘我前夫名叫权老实,虽说人长得粗笨,但对我一心一意,没有其他女人分宠。

没想到,赛昆仑为未央生办事,将我奸骗到手,强行娶了过去。

他抛下自己的妻子,整日在外寻花问柳,让我独守空房。

等到他精力衰竭,无法满足我,又跑到远处躲避,全然不顾家人的死活。

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我为什么还要跟他?’我听出这是艳芳的声音,顿时怒不可遏,拔出利剑,掀开帐子,将他们二人斩杀。

随后,我点起火把,搜寻财物,共搜出两千多两银子。

我将这些银子随意挥霍,救济了无数穷人。

请问师父,这两个人该不该杀?这笔钱财该不该取?”

孤峰和尚沉思片刻,说道:“从情理上讲,他们该杀,钱财也该取。但从天理王法的角度来看,此事不该由居士你来动手,只怕阴阳二报难以避免。”

赛昆仑不以为然,说道:“只要人情上觉得痛快,便是天理昭彰,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做了一辈子贼,从未出过事,难道就因为这笔银子,会触犯王法?”

孤峰和尚摇了摇头,说道:“居士不可这么想,天理王法,丝毫不差,善恶终有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报应来得快,或许还能轻些;报应来得迟,一旦发作,便难以承受。

那和尚犯了不当之事,那妇人犯了私奔之错,天公自会惩罚他们,何必借你的手去杀人?就算要借人之手,天下人都有手,为什么偏偏选中你?杀人之事,天公自有安排,怎会放任不管?所以,将来的阴报你难以逃脱,或许因为所杀之人有罪,罪行会稍轻一些。

居士做了一辈子贼,想必大名早已传遍各个衙门,官府也对你了如指掌。

你偷来的银子虽然救济了穷人,但别人未必相信,一旦追查起来,少不得会找到你。

你以往所得的财物,若还藏在家中,或许还能用来买命,可救济穷人的银子一时难以追回,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因此,将来的阳报也难以避免,而且发作得越迟,罪孽可能越重。”

赛昆仑平日里心高气傲,只因性子暴躁,人人都惧怕他,所以听不进良言。

如今听了孤峰和尚这番肺腑之言,不禁动了悔过之心,不用旁人催促,便有了改邪归正的想法。

他对孤峰和尚说道:“弟子所做之事,确实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只因世上有钱之人不肯慷慨解囊,我才想取些出来,替他们做些好事,一心只为他人,却没考虑到自己。照师父这么说,弟子作恶多端,阴阳二报都难以幸免。但如今我若回头,还能忏悔赎罪吗?”

孤峰和尚指着顽石,说道:“他所犯的罪孽,比你更重。但他一心向善,感动了上天,连前来还债的女儿都被天公收了回去,这可是你亲耳听到的,并非贫僧编造。由此推断,能否忏悔赎罪,你应该清楚了。”

顽石见赛昆仑有向善之心,欣喜不已,便将自己三年前不听从孤峰和尚的教诲,肆意妄为,最终遭受报应的经历,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劝诫赛昆仑以自己为鉴。

赛昆仑听后,下定决心,拜孤峰和尚为师,削发为僧,立志苦修。

二十年后,他修成正果,与孤峰和尚、顽石一同坐化。

由此可见,世上之人皆可成佛,只因被“财、色”二字束缚,无法摆脱迷津,抵达彼岸。

这才导致天堂之上,地广人稀;地狱之中,人稠地窄。

上天大帝,难以听闻世间的清净;阎罗天子,也忙得无暇料理。

归根结底,是开天辟地的圣人多事,不该创造女子,设立钱财,将人困在这无尽的欲望之中。

如今,用《四书》中的两句话来定其罪案:始作俑者,其为圣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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