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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破釜焚舟除隐恨，卧薪尝胆复奸仇
书名： 肉蒲团（全文） 作者： 李渔 本章字数： 3562 更新时间： 2025-07-01 16:18:31

自权老实将妻子变卖之后，心中的愤恨如熊熊烈火，难以平息。

他自觉颜面扫地，无颜在乡邻间露面，索性将生意搁置一旁，整日枯坐在家中，满心都在盘算着复仇之事。

一日，他唤来家中年仅十二岁的丫鬟，声色俱厉地严加拷问：“你与那长大汉子，究竟从何时开始有了往来？又是何人在其中牵线搭桥？”

起初，丫鬟畏惧主母往日的威严，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吐露半分实情。

如今见主母已然被卖，料想她再也无法回来兴师问罪，这才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从何时开始与那男子暗中私会，又在何时结束，甚至连对门丑妇前来同睡之事，也一五一十地详述出来。

丫鬟还透露，与她同睡的并非那个大汉，而是一个容貌标致的后生，那大汉反倒为后生奔走效力。

权老实听后，心中的怒火蹭蹭往上冒，愈发旺盛。

后来，听闻艳芳最终归了未央生，权老实这才终于得知事情的真相，随即四处打听未央生的来历，得知他并非本地人，家中早有发妻，此番竟是将艳芳娶作妾室。

权老实心想，若此事是赛昆仑所为，这冤仇怕是如同深壑，难以得报，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把这口气憋到阴曹地府，再找他清算。

如今，奸骗妻子之人既然不是赛昆仑，这冤仇怎能不报？可若贸然去告状，未央生有财大气粗的赛昆仑相助，如今的官府，哪个不是看重情面？他若托了人情，自己这场官司必输无疑。

思来想去，告状并无益处，倒不如前往未央生的故乡，寻到他的住处，设法潜入内室，玷污他的发妻，方能解心头这口恶气。

他玷污我妻，我便玷污他妻，以牙还牙，即便杀了他，也不及此事这般解恨。

主意既定，权老实当机立断，变卖了家中十一岁的丫鬟和一应物件，连同那一百二十两彩礼以及平日贩丝积攒的本钱，一并收拾妥当。

他告别乡邻，怀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决心，毅然踏上了这复仇之路。

没过几日，权老实抵达目的地，在一家饭店落脚。

次日，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四处打听未央生的住处及家中情况。

然而，一番查访下来，他发现事情远比想象中棘手，心中不禁忧虑万分。

起初，他以为别人家的闺门与自家无异，男子在家时，自然门禁森严；男子外出后，便如同大门少了锁，可借故自由出入。

却没想到，读书人家与生意人截然不同，若非三党亲戚或至交好友，根本不许跨进门槛。

而未央生家更是与众不同，即便身为三党亲戚、至交好友，也难以踏入半步。

权老实心中踌躇：如此看来，复仇之事怕是难如登天。

但既然已下定决心，无论成败，都要竭尽全力试一试。

若实在无法成功，那便是天意。

难道千山万水来到此地，就要被这“铁扉”二字吓退？

主意已定，权老实打算在未央生家附近租间房子，以便日夜观察，寻找机会。

可寻遍四周，却发现未央生住的是一座独门独院，四周皆是空地，根本没有房子可供租赁。

权老实绕着宅子转了一圈，心中愈发沮丧。

正欲返回寓所，走了不过四五十步，忽见宅子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荒园招垦，初种免租”八个大字。

权老实走近一看，只见周围野草连天，一望无际。

他心想，木牌上所说的荒园，想必就是这片空地了。

不知这荒园是何人所有，既然有荒园，想必也有房子供人种园居住。

我不妨租下此地，住在附近，每日以锄地为名，观察他家的动静。

于是，权老实走到附近，向人打听：“这荒园的主人是谁？可有房子租给种园的人居住？”

那人答道：“荒园的主人叫铁扉道人，就住在那座独门独院的房子里。园里没有房子，种园的人得自己另寻住处。”

权老实又问：“我想替他开垦荒园，不知他为人如何？”

那人摇头道：“这人可不好相处，要是好相处，这荒园早就有人开垦了，也不至于荒废到现在。”

权老实追问：“为何说他不好相处？”

那人解释道：“按惯例，开荒原本该免租三年，他却只肯免租一年，第二年就要收租。

这也就罢了，他平日里极为吝啬，舍不得用饭食招待雇工，没有一个佃户愿意为他做事。

他家里有活要干，就叫人去做，还不给工钱。

三年前，也有人来开垦过，可被他差使得受不了，最后只好放弃。所以这荒园才一直荒废至今。”

权老实听后，心中暗喜：我所担心的是无法进入他家，只要能进去，就有了三分机会。

别人怕被差使，我却巴不得他差使我；别人要工钱，我却巴不得不要工钱，这样才能让他重用我，实现我的计划。

只是担心他女婿回来识破我的计谋，那就不妙了。

我得换个姓名，他与我未曾见面，即便回来，也认不出我，不会识破我的计划。

思量已定，权老实改姓为“来”，取名“遂心”，意为报仇而来，来到此地便能遂心如愿。

为避免读者混淆，说书人仍称他为“权老实”。

改名后，权老实写了一张租约，前去拜访铁扉道人。

他知道这家人的门向来敲不开，便坐在门外耐心等候。

等了一整天，都不见有人出来，只好返回寓所休息。

第二天，他再次前往，恰好撞见铁扉道人站在门前买豆腐点心。

权老实见他相貌堂堂，料想他就是铁扉道人，便上前深深作揖，恭敬问道：“您可是铁扉道人？”

铁扉道人答道：“正是。你找我何事？”

权老实说：“听闻府上有一片荒园招人开垦，小人如今没有生意，想租来耕种。”

第三天，铁扉道人审视着他，问道：“开荒可不是件轻松的事，需要有力气且能吃苦，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权老实回答：“小人平日吃苦惯了，力气也还过得去。府上若信不过我，可先让我试做一段时间，要是开垦不了，再另找佃户。”

铁扉道人又问：“我家没有房子供你居住，你打算住在哪里？”

权老实说：“这不难，小人孤身一人，没有妻小，我自己出本钱搭个草舍，就能住下。”

铁扉道人点点头，说：“也好，你去把租契写来。”

权老实早已将租契写好，当即递了过去。

铁扉道人见他身材魁梧，知道他是个能干的壮汉，不仅能开垦荒地，还能充当家中的长工，便收下租契，让他自行准备材料搭建草舍。

权老实立刻去买来几根木料、几担稻草，请来一两个泥瓦匠和木匠，不到半日，一座崭新的草舍便搭建好了。

虽说只是茅屋草舍，但在权老实的精心布置下，也焕然一新。

权老实又置办了齐全的种园工具。

此后，他每日清晨便早早起身，手持锄头，在荒园中锄草掘土，希望能让主人看到自己的勤劳，从而得到更多关照。

铁扉道人有一间小阁楼，正好对着荒园，他平日起居都在阁楼上。

铁扉道人早起，没想到权老实比他起得更早，他还未下床，权老实已经锄了许多地。

铁扉道人见状，不住地称赞，家中有费力的活计，便请权老实去做。

权老实总是尽心尽力，不仅不要工钱，连饭都不敢吃饱。

他心中暗自思忖：他的女儿不知长得如何丑陋，竟让未央生厌恶至此，离乡背井去偷腥。

我睡过漂亮妇人，万一勾引她上钩，看到她奇丑的模样，兴致全无，无法为我报仇，那可如何是好？可当他见到一位容貌绝美、气质出众的妇人时，心中虽暗自欢喜，却不敢确定她就是铁扉道人的女儿。

后来听丫鬟们都称她为小姐，才确定无疑。

权老实心想：这样的妻子，也算世间难得，未央生为何要抛下她，去霸占别人的妻子？从那以后，权老实忍气吞声，一心只图报仇。

见他家门禁森严，他愈发勤勉，不敢露出丝毫窥探的神色。

从玉香面前走过时，他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铁扉道人见权老实既勤劳又老实，还不贪吃，心中十分喜爱。

他心想：前日女婿临走时，留下几两银子，让我找个帮佣。

我看其他人好吃懒做，难以称心，一直不敢轻易找人。

像权老实这样的人，倒是难得。

我看他穷困潦倒，无依无靠，说不定愿意卖身做仆。

只是招一个汉子进家，有两件不便之处：一来怕他没有牵挂，会偷东西逃走；二来男女混杂，难以防范。

我若招他进来，把一个丫鬟许配给他，他有了妻子的牵绊，自然不会逃走，出入也有妻子看着，其他事情也就不用担心了。

主意已定，一天，铁扉道人去看权老实锄地，问道：“你如此勤劳吃苦，按理说应该能成家立业了，为何不讨房妻小？”

权老实回答：“自古道‘智养千口，力养一身’，像我这样靠力气吃饭的人，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能力讨妻小？”

铁扉道人说：“人生在世，妻子儿女都是不可或缺的。你自己娶不起亲，为何不投靠一个人家，有现成的女子许配给你，生下儿女，百年之后也有人烧纸祭奠，岂不是好？”

权老实听出他有招揽之意，便将计就计地说：“我想投靠人家也并非易事，一来怕主人不体谅，让我终日做牛做马，还不把我的功劳当回事，动辄打骂；二来怕同伴不容，他们不肯为主人出力，见我尽心尽力，便在主人面前挑拨离间，让我难以安身。我常见乡宦人家有这种弊端，所以不敢去投靠。”

铁扉道人说：“乡宦人家仆从众多，上下关系复杂，才会有这种弊端。像我这样不大不小的人家，手下人的好坏，主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况且同伴少，有什么容不下的？就像我家这样，一进门就有妻子许配给你，你愿不愿意来？”

权老实连忙说：“这自然是极好的，我怎么会不愿意。”

铁扉道人说：“实不相瞒，我家正缺一个使唤的人，见你勤劳老实，想留下你，所以才问你这些话。你若愿意，就写一张卖身契来，要多少身价，先跟我说，我好准备。你进门之日，我就把丫鬟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权老实说：“若能如此，我明日就把卖身契送来。只是小人平日里清心寡欲，有没有妻子都无所谓。丫鬟的事，不妨缓一缓，等我为您效力几年，精力衰退时再许配给我也不迟。

如今我正当年，正是为主人出力的时候，何必让妇人消耗我的精力？至于身价，就更不必提了。

我是自愿卖身，又没有父母兄弟，要身价有何用？只要有吃有穿就够了。

卖身契上若不写身价，就不像卖身了，不妨在纸上随便写个数目，其实一分一文都不用主人破费。”

铁扉道人听后，欣喜道：“听你这番话，就知道你是个忠义的仆人。

只是这两件事，你只能推辞一件。

不领身价，我可以先替你保管，日后给你做衣服，这还说得过去。

但若是不要妻子，那就不行了。

向来卖身的人，都是为了有个家室，享受夫妻之乐，你为何不要？你既不领身价，又不要妻子，那跟我家毫无关系，我怎么能收留你呢？”

权老实说：“既然主人怕我心性不定，日后会离开，想用妻子来拴住我，我并非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既然主人不放心，我接受便是。”

话说权老实与铁扉道人商定卖身之事后，当晚便将卖身契呈上。

铁扉道人也未等到次日，当晚便把丫鬟如意许配给了权老实。

自此，铁扉道人拆除了权老实先前搭建的草舍，让他住在家中。

起初，铁扉道人唤他“来遂心”，后来便省去“来”字，单叫“遂心”。

那配与他的丫鬟名叫“如意”，如此一来，权老实眼见报仇之事已有了八分把握，而“如意”之名又似增添了几分顺遂心意的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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