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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在路上
书名: 万花筒(精) 作者: (英)依列娜·法吉恩著;黄天怡译 本章字数: 4021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3:23

安东尼又长大了一些,生活让他告别了伦敦,回到了地球的眼睛。

当安东尼踏出巴斯车站时,他并未期待有人会来接他。能来接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没带行李,要么是出发之前就寄出了——或是之后才会寄来——对此他也记不真切了。无论如何,那也是很少的行李。那些财物,他一点点积攒起来,又沿途逐一遗落。他从一处搬到另一处的过程中,要么将它们送人,要么丢掉,要么遗忘。因此现在,多年以后,他站在那条通往磨坊的小路的路口,一无挂碍,如同当年那个小小的学童。他在街上逡巡,有些地方变化很大,有些则几乎没有改变。走出镇子之前,他又一次来到修道院。修道院一如往昔,右边的天使还是脚朝下地往上飞,左边的天使依然头朝地地向下爬。在过往的岁月里,他们一直在这里,而他——在哪里?

“噢,无论身在何方,总是做着故乡的梦。”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是爸爸。他环顾四周,但就在刚才那个瞬间,爸爸肯定已经走进了修道院或水房。安东尼有点儿想跟上去看看——爸爸肯定正在修道院里读那些华丽的碑文,或是去了罗马浴场的遗址。但安东尼很可能找不到他,白白耽误工夫,而他渴望的是回家。

安东尼路过母校,很高兴地看到正有一群小男孩走出来。他站在学校大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想听到妈妈驾驶小狗车的声音。几分钟后他决定不等了,要自己走回去,就像从前那样,那是多少年前了?在听到车轮声以前,安东尼没准可以走到伯顿太太的店里,他拥有进去拿一个小面包的特权。每次在面包店里自由自在地挑选面包,安东尼就会感觉自己是店主,因为他从来不必付钱。不管要的是纸杯蛋糕还是小面包,伯顿太太都会把安东尼想要的拿给他,绝不开口要钱。也许有一天,安东尼会要橱窗里的婚礼蛋糕。那可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说到底,何必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呢?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活?安东尼摸着脑袋。他以前似乎听过这个问题。他努力回想是在哪儿听到的。然后,转而苦苦思索问题本身。他以前是为什么而活?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伯顿太太的店里如果有婚礼蛋糕,那么绝对不要选小面包。他又来到这家店前,他再次走了进去,凝视着那个三层蛋糕,顶层有一坛鲜花。它比印象中还要令人垂涎。每层都像雪一般洁白,高高叠起,顶上是一座有柱子的殿堂,鲜花坛子放在一个圆圆的穹顶之下。多美的鲜花!每一朵都是一首诗。他是多么渴望这个蛋糕啊。

安东尼听见柜台后的女人问:“您想要点儿什么?”然后他听到一个小男孩在作答:“请给我婚礼蛋糕,伯顿太太。”

安东尼听见丝绸纸的沙沙声,蛋糕被高档的薄纸包裹起来,如同蒙上面纱的新娘。这打扮停当的美人儿被交到了他的手上,安东尼磕磕巴巴地问:“多少钱?”

“哪儿的话,一分钱也不要。”伯顿太太和蔼地说。

“请记在账上吧。”小男孩说。

再走几步,安东尼来到了老杂货店,他童年时代的提灯就是从这儿来的。他现在很想要那盏灯。回家之前,他很可能用得上。也许忽然一下就会天黑,如果需要找东西,那盏灯该多管用啊。

“找什么?”安东尼暗暗自问。

“哎,找小偷或是杀人犯呀。要么找蘑菇,找蜗牛。或者找路。你会在暴风雪中迷路的,但要有这么一盏灯,知道么,你就绝对安全啦。你可以用它找到任何东西。”

“我有很多东西想找。”安东尼说。“只要用灯照亮黑暗的角落就行啦。”小男孩说。

接着,安东尼来到马路右边那间屋檐小小的农舍。它的屋檐比安东尼记忆中的还要低,但确实是同一个屋檐。因为在那儿,没错,在屋檐底下有两个并排的洞。

“我觉得那是鸽子洞。”

安东尼也曾经这么想。

“你见过鸽子从这儿出入吗?”

没有,安东尼从未见过。

“我也没见过。但我觉得肯定有。”

安东尼也曾经这么想。

“只是我不够高,没法往里看。”

安东尼也曾经不够高。

“你现在可以了。”小男孩的声音淡淡地说。

安东尼注视着洞口。想想也是!这就是为什么屋檐看起来像是缩了水。他现在够高了,只要靠近一点儿,他就能看到洞里的情形。可要是里边什么都没有呢?

“里面肯定有点什么。洞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

嗯,里面可能有过什么。但要是现在没有了呢?

屋檐里的这个小房间既完备又漂亮,是所有鸽子的梦想。从地板到天花板贴满了雏菊图案的墙纸,和安东尼记忆中的卧室墙纸一样。房间后方有一个小窗户,挂着安东尼熟悉的窗帘。地上铺着苔绿色的地毯,中间站着两只胖胖的小鸽子,彼此就像两颗豌豆那样相似,只不过一只长着蓝眼睛,另一只长着棕眼睛。在她俩中间的地毯上,躺着一枚银色的蛋。

这枚蛋是两只鸽子的骄傲。她们看护它,为它哼唱,用柔软的胸膛给予它庇护。

“啦啦!”一只鸽子唱着。

“叭叭!”另一只哼着。在她们的照料下,安东尼感觉蛋好像长大了一点。

忽然有人敲窗。一只鸽子用喙咬住窗帘的一角,拉到一边;另一只鸽子拿走窗钩,推开窗棂。外面是漆黑的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可借着房间里的亮光,安东尼看见敲窗户的不是别人,正是思齐普妈妈。

“蛋准备好了吗?”她问道。

“准备好了,思齐普妈妈。可我们没了它该怎么办呢?”其中一只鸽子问道。

“我们最宝贝的蛋哪,就这样让它走了,我们的心会碎的。”另一只说。

“看看,看看,全世界的鸽子都是这个样儿!”思齐普老妈厉声说道,“你们总想把蛋留在身边。就算是你们自己生的蛋也不能这样呀,亲爱的。”

“可它被交到我们手上,让我们看护呀,思齐普妈妈,每只真正的鸽子都会爱她所看护的。”

“可能是吧。但你也不能永远让鸟儿待在壳里呀?”

“唉,要是可以就好啦!”鸽子们哼着,“多美的壳儿啊,真舍不得打碎,它是银色的新玩意儿呀。”

“这银色的新玩意儿什么也不是!”思齐普妈妈尖刻地说道,“快点,把它交出来吧。”

“啊,思齐普妈妈,请不要把它永远地带走!想想吧,等孵出来,他根本不会认识我们,甚至连想都不会想起。”棕眼睛的鸽子恳求道。

“好吧,好吧,也许多少能想想办法,”思齐普妈妈说,“但这意味着你们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亲爱的。”

“什么样的代价,思齐普妈妈?”

“你们必须褪去羽毛,你们必须放弃翅膀,你们不再是鸟,而必须成为女仆。”

“好严苛啊。”鸽子们说。

“嘿,那当然了,”思齐普妈妈说,“但你们要是愿意这么做,就能继续留在蛋的身边照顾他,直到他不再需要你们为止,然后你们必须失去他,并要忍耐一切痛苦。”

“那我们能得到什么安慰?”鸽子们问。

“他有时候会想起你们,会为了壳哭泣。”

“他那银色的漂亮的壳!”棕眼睛的鸽子唱道。

“空空的壳子什么也不是,即使它是银色的。”思齐普妈妈说。

“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愿意把壳子拿给他,当作礼物。”鸽子说。

“你想得挺好,”思齐普妈妈说,“但你永远不可能做到,即使他为之哭泣。”

思齐普妈妈拿起蛋,把壳破成两半,然后用斗篷迅速地裹起那只小小的幼鸟,以至于安东尼都没能看上一眼。然后她就从窗户飞走,消失了。那两只胖胖的双胞胎鸽子则坐在破成两半的银色壳子边,眼泪汪汪地哭诉着她们的哀伤。

“啦——啦——啦啦!”蓝眼睛的鸽子唱着,“再见了,我们美丽的家。”

“叭——叭——叭叭!”棕眼睛的鸽子唱着,“就这样,永别啦。”

随着歌声,羽毛开始从她们娇小浑圆的身体上脱落。

难怪安东尼从没见过鸽子从这两个洞里出入。早在他知道以前,这洞就已经空了。

安东尼来到了椭圆形窗户的屋子。

他很高兴,那扇窗子依然在,依然镶嵌在鲜花盛开的爬藤植物里。

里面该有一张照片的,他想。也许相片滑落了——妈妈相簿里的照片就总是滑落。这扇窗子像极了相簿里的大照片页,就是有椭圆形的开口、环绕着花形装饰的那些页面。快看!那窗子里是不是出现了一张褪色的六英寸照片?安东尼仿佛在藤蔓背后看到了一双白皙的手。耳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说:“这是老姑奶奶汉娜在你出生以前的样子。”

一个年轻女子俊俏的面孔和身形浮现在椭圆形窗户里,她长着一只鹰钩鼻,态度矜持,肩上搭着一块佩斯里花纹的披肩,穿着蓬大的裙子,手臂和脖子上戴有沉重的装饰品。

安东尼还没来得及细看,照片上的老姑奶奶汉娜就变成了坎泰尔先生,他有时会住在他们家。瞧瞧他,那对鬓角,那身打扮,还是那么花哨。照片只拍到膝盖,但安东尼知道坎泰尔先生一定穿着丝质袜子。

照片上的人再次让位给了翟思戴尔老先生,就这样,照片接二连三地变化着,表兄妹,祖母,叔叔,老朋友,记得的人,已经遗忘的人,他的父亲——

“别这么快!”安东尼喊了起来——他的母亲——

“停下来,停下来!”安东尼大声恳求。

但照片仍不停变换,好像有人在快速翻页,想从人群中找出某张面孔。

“是谁?”安东尼思索着。

“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一天,某张特别的面孔将会从这窗子里往外看。”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安东尼说,“但会是谁呢?”

他刚把这问题说出口,一张照片就映入了他的眼帘,一张在那大大的家庭相簿里从未见过的照片:这张脸,他这一生多少次电光石火间与之相见,又多少次失之交臂;这张脸,他曾在剧院的舞台灯光中见到,并以为再也不会失去——啊!那是童年时曾在磨坊池塘中搜寻过的面孔,那是被施了魔法沉睡于此的公主的面孔。可待他定睛一看,那张脸却变成了一个小女孩,长着灰色的大眼睛,一头乱发,绑着乱糟糟的麻花辫。

“是你!”安东尼叫起来。

那孩子的眼睛凝视着他。

“是她!”小男孩的声音愤愤不平地叫道,“怎么这样!”

他只好继续前进。

越往前走,小径感觉越发亲切。我们最早知道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永远都是最熟悉的,安东尼想。这些相识已久的事物和我们的联系最为紧密。即使走向一度陌生而遥远的他乡,最初的记忆却不曾远离,也无法舍弃。我们以为自己已渐行渐远,可无论去向何方,却始终不知不觉地带着它们。一旦回到它们身边,其他一切都会重新变得遥远而陌生。

这个村子就在安东尼住的村子前面;这条山上的弯道能通向傻瓜比利的窝棚和思齐普妈妈的小屋;这条小路的尽头是莱姆太太铺着石板的厨房。很快他就要将这所有一切重温,安东尼对自己许下承诺。他要帮傻瓜比利放风筝,然后拿到一口袋蘑菇;他要去思齐普妈妈那不可思议的百衲被上找出波提·大维斯的布头,还有自己的布头;他要爬上玛姬维克村的山坡,在那间有着灰色尖顶的农舍里吃一碗李子和黄奶油。但不是现在,不是今晚。他已经在路上耽搁得太久,地球的眼睛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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