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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安东尼走路上学
书名： 万花筒（精） 作者： （英）依列娜·法吉恩著；黄天怡译 本章字数： 3060 更新时间： 2024-01-02 15:03:23

安东尼到了去巴斯城里念书的年纪了，学习“我爱，你爱，对一位姑娘的爱[1]”。一般来说，他早上走路上学，在学校吃午饭；傍晚时分，妈妈通常会乘着狗拉的小车去接他，天气如果转凉，就给安东尼带件大衣；在特别冷的冬天，安东尼在早上就会穿好大衣，但妈妈在傍晚接他时，会再带一件，所以是一件去，两件回。等他再大一些之后，妈妈就不怎么去接他了，放学后安东尼会自己走回家。有时一直走到家门口，有时会在半道遇上那辆狗拉的小车。

对一个小男孩来说，去城里的这段路相当长，但乡下孩子惯于长途跋涉，除去很累的时候，安东尼从不觉得这段路枯燥。沿途风景看起来差不多，但总能有新发现：树篱笆里总能找着些什么，鸟窝啦，黑莓啦，或是某种能丰富他收藏的特殊蜗牛；除了树篱笆，还有那些房屋、小店或是农舍，对他来说都是有意思的地方。有一处房子不像安东尼家那么老旧，它有一个漂亮的大阳台，整洁的前院种着一株外国树。这房子曾经一度是安东尼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要的住所。里面种着蒲苇，还有带假山的小池塘，水面横着小桥。从那美轮美奂的阳台就能感受到，住在这儿一定能过上浪漫多姿的生活。还有那棵树，和安东尼所熟悉的英国树长得大相径庭，这古怪的植物可能来自任何一个地方，印度的热带雨林，或是亚马逊的丛林，甚至有可能来自太平洋上的某个小岛。树下曾有多少雄狮咆哮，枝头曾有多少彩凤栖息？每次路过这座梦中小屋，安东尼总能瞥见斑斓猛虎正把白肚皮贴在地上无声潜行，锦绣大蟒在树干上盘踞，枝叶间还隐约可见蜂鸟和火烈鸟的身影。

有个屋檐低垂的农舍，檐下开了两个小洞，像是鸽子洞。虽然安东尼从没亲眼见过鸽子们从洞里出入，但经过时他总会心怀期待，说不定哪天……

还有那间橱窗摆满各色杂货的小店，其中有一盏老式牛眼提灯，是个真家伙，很大，警察或夜盗都能用得上。安东尼简直太眼馋这提灯了！要是有这么一盏灯，生活会变得多么精彩！有了这灯，没有他找不到的东西！没有他保护不了的人！安东尼经常跟妈妈谈起这盏老式牛眼提灯。

还有那个面包店，安东尼每天都能进去拿一个面包，不用付钱。自从安东尼开始自己上学，妈妈就跟面包店的女主人做了这个绝妙的安排，要是哪天安东尼放学晚了，回家路上饿了，他能在这儿领到补给。这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走进这间摆满馅饼、蛋糕和糖果的店，不管口袋里有没有钱，都可以说：“伯顿太太，请给我一个面包。”然后面包店女主人就会二话不说地让安东尼选一个，好像安东尼也是店主。事实上，每次安东尼走进面包店，都会感觉自己俨然已经成为了店主。他变得高大，变得举足轻重。他漫不经心地巡视，从宝箱里挑出今天最想要的那一样。是拿饼皮厚厚的大柠檬挞呢？还是宠幸那罐五彩缤纷的糖果？难道今天是品尝婚礼蛋糕样品的日子？就是那个三层的、冠以盛满鲜花的坛子的、美得不可方物的、一直摆在面包店橱窗里的婚礼蛋糕？当然，终有一天，安东尼会挑选自己的婚礼蛋糕，但是今天，嗨，总而言之，今天——

“伯顿太太，请给我一个面包。”

接下来，还有那座镶着椭圆形窗户的小屋。

椭圆形窗户的小屋既不在城里，也不在安东尼的村里。它位于两者之间。小屋在那里孤零零地矗立着，只有一道栏杆将其和路面隔开。这间小屋方方正正，像个盒子，密密地长着爬藤植物。在屋檐下正中央的地方，有一扇椭圆形的窗户，像极了妈妈相簿里的大照片页。那本相簿是安东尼快乐的源泉。他很爱一页页翻动那本厚重的相册，有的页面上是四个方形空格，用来装小照片，有的页面只有一个椭圆形空格，用来装大照片。这种重要的页面是有装饰的，花形的图样环绕在椭圆形空格周围，它们就是相簿里的豪华页面。安东尼小的时候，妈妈为了逗他开心，会把安东尼抱在腿上，手里拿着相簿，告诉他照片里人们的名字，祖父和祖母，伯伯和姨妈，表姊妹和老朋友。有时候照片里的人会活过来，他们会到家里拜访；之后再看他们的照片，感觉就会不一样。这张是少女时代的妈妈，那张是学童时代的爸爸；还有老姑奶奶汉娜年轻时候的照片，她围着一条佩斯里花纹的披肩；还有坎泰尔先生，鬓角留得长长的，一身短打，有点花哨。安东尼想，要是镜头再往下拍一点，准能看见坎泰尔先生的丝质短袜。坎泰尔先生有时会来安东尼家串门，每次都穿着真丝短袜，露出的脚踝就像女孩儿一样曲线玲珑。坎泰尔先生总是习惯性地提起裤腿把袜子露出来，安东尼总忍不住去看，他有些羡慕坎泰尔先生的袜子。有天安东尼听见爸爸妈妈在议论坎泰尔先生的袜子，妈妈说从没见过那样的袜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妈妈补充道。

“坎泰尔先生的袜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呀，爸爸？”安东尼问。爸爸拉拉他的耳朵，答道：“他在法国南部养了一只特殊的蚕，袜子就是用那个做的。”

这个说法为相簿里坎泰尔先生的照片染上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还有翟思戴尔老先生，牛津大学著名学者，能背诵但丁的诗歌，去过印度，不管在哪儿，只要吃晚餐必定身着正装，到安东尼家吃晚饭也是如此，即使他们家人从来不穿正装。安东尼的爸爸说，那是翟思戴尔老先生这辈子养成的习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他这辈子都是这样的吗，爸爸？”

“从一岁起就这样啦。”爸爸说，“睡觉之前喝奶的时候，他都会穿上小西装。”

“那要是他忘了穿正装会怎么样，爸爸？”

安东尼的爸爸认为，要真那样，恐怕天都要塌了吧。他又补充道，即使天真的因此塌了，翟思戴尔先生也会要求它务必恢复原状。因为这位专横的老学究特别一丝不苟，嘴不饶人，性格非常霸道，脑子又十分好使。他的学问从不用于不切实际的事情，而是一心用来掌控每一件生活琐事。没有一个细节能逃得过翟思戴尔的眼睛，他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错误。要是某个宾馆服务员在工作过程中的一时疏忽不小心被他瞧见了，这么说吧，没把该宾馆培训成此方面出类拔萃的专家，翟思戴尔先生是不会罢休的。充分训导之后，他会告诉对方：“这就对啦，孩子！咱们得让这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安东尼很惧怕这位老学者，但他还是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听爸爸和翟思戴尔先生聊天。安东尼希望他们能停止聊但丁，转而聊聊印度的事。因为翟思戴尔先生曾经“攀登”过珠穆朗玛峰，还带着一名苦力，起初安东尼以为“苦力”这个词指的是小狗，后来才明白是什么意思。翟思戴尔先生来访过以后，每次在相簿里看到他的照片，安东尼的脑海中就老是浮现出他站在珠穆朗玛峰的样子，身后还有一名黑人男孩，男孩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边装着老先生的西装。晚餐时分，翟思戴尔先生就躲到石头后面去换衣服，以免天塌下来。有一次安东尼把这个结论和爸爸分享，爸爸立刻表示赞同。

“如果翟思戴尔先生能为我们换上西装，”爸爸说，“肯定也会这样对西瓦[2]。”

西瓦，听说是珠穆朗玛峰的主人。

“爸爸，西瓦也会在晚餐时穿西装吗？”

“他要是不穿，”爸爸说，“一定过不了翟思戴尔先生那一关；等西瓦换好白衬衣和呢子西装，翟思戴尔先生才会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就对啦，孩子！咱们得让这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但照片里的大部分人安东尼从未见过。那本相簿像是那些人的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和窗子——小房间的窗子是方的，大房间的窗子是椭圆的。

因此，每当安东尼在上下学的路上经过那座椭圆形窗子的小屋时，他总是凝视着窗口，希望能看到一张面孔——他也不知道是谁——但应该是某个亲戚，或是老朋友，也许是个新朋友，所有人里最最亲密的那个。安东尼感觉那人正从镶着爬藤植物和鲜花的椭圆框里往外看呢。

但窗子总是空空如也。说不定哪天……

[1]引自约翰·欧基夫的抒情诗《我爱，你爱》（Amo, Amas）。作者借用拉丁文学习常见的词组和句子，对一位姑娘表达爱意。

[2]西瓦（Siva），即湿婆，后期印度教神殿中的破坏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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