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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舍不得这身绿军装
书名: 从军记 作者: 文清丽 本章字数: 5016 更新时间: 2024-07-11 11:27:15
1
军改的力度越来越大,李晓义刚佩戴少将肩章不到一年,军队整编正式拉开了帷幕,有几个单位合并成一个单位的,有成建制部队从北到南移防的,还有集体转业的。
李晓义听说他所在的单位要集体转业,立即给大哥打电话。此时,已晚上十二点了,李晓忠正倚在床头看书。这是弟弟第一次这么晚打电话来,李晓忠已猜出了他来电的目的。
“哥,听说我们单位在这次整编之列,是真的吗? ”
“晓义,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要有思想准备。”
电话里半天没声响。李晓忠叫了一声:“晓义! ”自己倒先哽咽了。
“哥呀,我真舍不得脱下这身绿军装,穿了三十多年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适应以后的生活? ”李晓义总算开了口。
李晓忠起身坐到书桌前,说:“晓义,我记得你当兵第二年,我去青藏线出差看你,那天的唐古拉山风好大,卷得人都站不稳。我看到你发青的嘴唇,听着你急促的呼吸,问你能适应高原生活吗?你说,哥,放心,只要有一个战友在,我就能坚持。”
“哥,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心里堵得慌。”
“别急,慢慢说,哥听着呢。”窗外一片漆黑,可兄弟俩话越说越多。
这是他们之间时间最长的一次交流,不觉间,两小时就过去了。
爹去世后,怕妈孤单,李晓忠把妈接到他的部队。半年后,妈想李晓义了,李晓义又把她接到自己沿海的家。
此时,妈住在李晓义家,她给大儿子打电话,说老二最近瘦了,成宿地睡不着觉,平时能吃两大碗她做的臊子面,最近只吃半碗,眼角也耷拉下去了,眼圈黑黑的,像熊猫,问他咋了,都说没事,好着呢。后来,她从儿媳妇嘴里知道可能与脱军装有关系,问老大能不能帮帮弟弟。
李晓忠给妈讲起了道理:“妈,晓义在部队,整个部队要脱军装,他是领导,他一个人离开了,大家会怎么想?以后他到新的单位,还怎么开展工作? ”
妈沉默了,半天才说:“晓忠,妈听懂了你的话,我这就劝晓义,让他跟着他的部下走,部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就像当年,你爹是生产队长,得跟着他的社员在一起干活儿,对不对? ”
李晓忠笑着说:“妈是明白人,说得很对。”
吃饭时,妈看着李晓义,心疼地说:“晓义,穿不穿军装都要听领导的,对不对? ”
李晓义说他的问题已经解决好了,让妈不要担心,把身体养好。他端着一碗臊子面吃得干干净净,又盛了一碗。只要能吃,就没啥大事,做妈的放心了。
李晓义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了好几晚,烦了就写毛笔字,又来到离家不远的大海边。
傍晚的海翠绿清澈, 海边长着高高的椰子树, 天上飞着一只只海鸥。海面一层一层掀起巨浪,海水溅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想起了遥远的高原部队,想起了牺牲的、离开的诸多战友。他沿着海滩跑起来,浪花打湿了他的裤腿,沙子钻进了他的鞋,他迎着风,大步地跑。跑累了,就能睡一个踏实的觉。
不久,李晓义所在部接到集体转业的命令。那晚,他喝多了酒,给妹妹李晓音打电话。
李晓音刚完成了近五年业务工作统计, 她不知道单位为什么要统计这个, 但也觉得总结梳理这几年的工作很有必要。统计表要求得很细,编了什么稿,多少万字,取得什么样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得了什么奖等。她交材料时,才听说可能与这次整编有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谁也说不清。也许是优胜劣汰吧。
管它是什么,只要尽心把工作干好就行了。她正这么想时,手机响了,是二哥。
“二哥好。”
二哥也不说话,她又叫了声二哥,忽听二哥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竟用满口的家乡话吼起了秦腔《满江红》:儿纵马杀敌十年整,谁不夸岳家将中小英雄。金寇闻声魂魄惊,身经百战屡建奇功。浴血疆场忍饥冷,浑身伤痕从不声……“哥,你怎么了? ”李晓音话还没问完,李晓义挂了电话。
李晓音忙给二嫂打电话,询问事由。二嫂悄悄说:“你哥刚睡下,他平时话就不多,现在更不爱说话了,不是叹气就是流泪。我跟他结婚三十年了,可是第一次见他流泪呀。不过,没事,我了解他,命令下了,集体转业,心里难受,明天肯定还会跑操的。他会挺过去的。”
知夫莫若妻,第二天,李晓义精神抖擞地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到了官兵面前。
告别军旗时, 李晓义在主席台上敬完礼, 说:“我的心情跟大家一样,一身绿军装,从青年穿到中年,三十多年朝夕相处,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是军队必须改革。我们穿军装是为了和平,脱军装是为了军队更强大。穿不穿军装,我们骨子里都流动着军人的热血。”
台上他在流泪,台下军人在哭泣,高擎的军旗望着这支没了领章帽徽的军列,呼呼地响着,像是喃喃低语,安慰着他们,又像是用手抚摸着他们眼角的泪痕。
2
很快,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换上了○七式军服,这套服装与以往不同,右胸别着的资历章上可以看出职务、兵龄,左胸前戴着表明军兵种符号的胸标,下面则是姓名牌,右胳膊上戴有显示军人所在大单位的臂章。
穿上新军装不久, 组织上问李晓音是否参加总部直属单位中层领导干部培训班。她有些犹豫,要学两个月呢。正发愁时,林诗诗敲响了门。
“特特告诉我了,这个班得去上。”
“可晖晖上高中了,课越来越紧。”
“机会难得,这可是好兆头,现在干部晋升不都要岗前培训嘛,晖晖交给我了。”
每天下班后,林特特接了儿子就去姐姐家吃饭,后来干脆就住到姐姐家了。
李晓音没想到,毕业十八年后又回母校参加培训,更没想到又遇上大学同学刘蕾。
李晓音整天忙选题,忙组稿,跟同学交往少了,与秦小昂也是两三月才相约着逛公园,到商场买衣服,聊天、喝茶、看演出。
刘蕾毕业后,分到了画报社,跟李晓音来往较少。李晓音调到北京后,有次儿子半夜发高烧,她给秦小昂和林诗诗打电话,都关机,只好硬着头皮,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给刘蕾打电话。没想到刘蕾二话没说,马上陪着她去医院,这让她想起在军校时,刘蕾是她的幸运天使。
此事后,她跟刘蕾走动多了。刘蕾摄影技术好,是《军人生活》的优秀作者。有时杂志遇到开天窗,李晓音马上打电话让同学们救火。秦小昂效率慢,又经常忘事,李晓音不敢全指望她。刘蕾常年在边防跑,一个电话马上搞定。刘蕾会开车,她会把照片洗好了送来。后来有了互联网,李晓音上午发个约稿短信,下午电子邮件就到了,张张构图独特,从各个角度细腻地展现了官兵生活,特别适合《军人生活》。有时,版面需要配文,刘蕾提笔就来。两人间交往多起来,但也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就是编辑与作者的关系。
人到中年,两人再度母校重逢。学校变化很大,新的教学楼,新的营区,但那栋古老的民国建筑仍在,学校门前的护城河仍在不息地流动着。
上学不到一月,汶川突发地震,得知消息,刘蕾第一个报名前往前线。这也号召了李晓音,她向领导请求去执行采访任务,得到同意。她俩坐着一架直升机,作为军事记者奔赴抗震救灾现场。
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救死扶伤的解放军与武警官兵。帐篷里,气息难闻,呻吟不绝,她戴着口罩,在遍地瓦砾中采访着一个个官兵。每一个人,都可以写一个感人的故事,她只恨时间太短。
忽遇一栋房屋倾塌,刘蕾迅速拉开她,幸亏躲避及时,没有受伤。
战友就是为你挡子弹的人, 她明白了军校那次联欢会上她抽到的幸运天使为什么是刘蕾。难道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她自以为老跟她作对的刘蕾,在危难之际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她们才知道,送她们去汶川的直升机于当天搭载伤者返航,出了事故,机上十八人失联。两架直升机编队飞行,突遇低云大雾和强烈气流,两架直升机保持联系,立即爬升,企图避开气流。第一架飞机顺利返航,第二架则失去联系。刘蕾失声痛哭。
重新回到学习班,学校安排她俩讲课。刘蕾说她不会讲,李晓音只好硬着头皮上台,她演讲用的照片里,官兵从土里,从瓦砾里,从死亡线上抢救一个个生命。刘蕾拍摄的照片直观、细微。讲到直升机上遇难的十八个生命,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学生也泪流满面。
经过了生与死,她体会到生命的可贵,明白了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的真正含义。
妈得知李晓音去了灾区前线,给她打电话,说:“娃呀,你怎么敢去呢? 灾害可不长眼睛呀。”
“妈,你忘了,我是军人。从穿上军装那天起,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经历了生与死,她明白军事记者的使命与担当,不只是表决心,不只是写在文章里,而是要用行动书写,用血汗,甚至用生命书写。
3
培训结束,回到单位不久,原来的副主编调离,李晓音被提为副主编,因在抗震救灾中采访工作突出,荣立三等功一次。自新兵连得第一枚军功章后,她再获殊荣。
徐编辑调到了另一部门。编辑部新来了两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编辑,这是部队向社会公开招聘的文职人员。
周老师要退休了,李晓音恋恋不舍。周老师说:“晓音,多年前我说的没错吧? 好好干,有什么事想不开,可给我打电话。”李晓音握着周老师的手,半天不愿松开。
任A 集团军政治委员、正军职的大哥光荣退休,回到北京。
大哥回京的当天,大嫂打电话让李晓音一家来吃饭,说她最近手有些不利索,让晓音下班后早些过去帮忙。
“嫂子,你怎么了? 赶紧到医院去看看。”
“有些拿不住东西,应当没事,等你哥回来后再去医院,反正他以后有时间了。”
李晓音本来计划跟林特特一起去看公公,接到大嫂的电话,忙给大姑子打电话说明详情。林诗诗说:“应当去,这是老兵最失落的时刻,好好安慰他。晓音,你们得请你哥嫂在外面吃饭。”
又让大姑子想到了前面。李晓音忙说:“对对对,我马上告诉他们,姐,你也来吧。”
“这是你们老李家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我正看电视剧《幸福像花儿一样》,那个杜鹃可真像你。好了,让特特接电话。”
林特特接完电话告诉李晓音:“姐说,让我出面,请大哥大嫂吃饭,让你买束花。”
“还是姐想得周到。”
永远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大哥心情会如何? 李晓音去饭店的路上一直在想。
大哥让她有些陌生,穿了一身西装显得很精神。因为经常跑步,他身体挺拔而结实,一点都不像退休老人。
李晓音没有主动跟大哥说话,林特特示意她给大哥敬酒,她装作没看见。林特特只好端起酒杯,说:“大哥,一个农民的儿子干到正军职,光荣退休,可喜可贺。”
“有你这么不会说话的吗? ”李晓音打了爱人一下。
“中央狠抓腐败之风,咱们大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光荣退休,很不容易。难道我说错了? ”林特特分辩道。
“特特说得是。权力是把双刃剑,用得不好,就毁了自己,也毁了家人,教训是惨痛的。我感谢家人们这么多年对我的理解,不是无情,是国法军纪不允许我滥用手中的权力。”大哥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李晓音,又说,“过去的事不提了,从今天起,我要换个活法,好好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走出饭店,大哥忽然喊了声:“晓音! ”
李晓音忙走到大哥旁边,大哥笑着说:“也没啥事,就是我怎么觉得这身衣服那么别扭,还是军装穿着舒服,是不是? ”
李晓音给大哥整理西服领子,说:“李将军,你毕竟穿了四十二年军装了,慢慢会习惯的。”
“原谅哥好吗? ”
“说的什么话呀。”
闲下来的大哥有一阵很失落,三天两头地给李晓音打电话,一会儿说他准备学开车,一会儿又说他想学书法。按大嫂的话,就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大哥坚持得最久的,是去北京各大公园转。按他的说法,人老了,终于学会了坐公交车,专门办了一卡通,清晨八点出发,逛到晚上六点准时回家。有一阵,电话也少了,李晓音又不放心了,去找大哥,大哥正在练毛笔字,地上摊着纸,桌上放着纸。他大冬天穿着短袖,满头大汗,歪着头问:“怎么样? ”像急于等待老师赞扬的学生。
李晓音也不懂书法,顺嘴说:“洒脱奔放,颇有将军的风采。”
大哥满意地点着头说:“真是行家。你念念,我写的什么? ”
二十个字,李晓音就有三个不认识。大哥说:“算了算了,你还是坐着喝茶吧。”
“不怪我,怪你写得太草了嘛。”
“这是米芾体,你真不懂。算了,不难为你了。”
书房、客厅全是字帖,李晓音细细一翻,乖乖,名字好吓人,书桌上放着米芾行书《多景楼诗册》、黄庭坚草书《杜甫诗三首》、文徵明草书《湖光披素练诗卷》,枕边放着《兰亭序》《圣教序》。家里随处有字帖,不一而足。李晓音看着大哥站在那儿,举着毛笔,一笔千钧,字字沉着有力。也就一笑了之。
练字之余,大哥爱出去旅游。原计划和大嫂去国外游玩,军职干部退休一年后,方可出去。护照终于办下时,大嫂却患了重度渐冻症,手脚不听使唤了,说话都困难。
大哥又开始面对自己人生的第二战场。
大哥初听这消息时,嘴角烧了好多泡,血压也升高了,他说:“你嫂子前半生一直在为我、为孩子付出,现在该我照顾她了。”擦屎接尿,抱上背下,还要一句句地辨析那根本就听不懂的哇啦哇啦声。“我若猜对了,你就点头;否则摇头。”有时,他说一百句,大嫂仍在摇头。大哥却不气馁,说:“咱是军人呀,你嫂子跟我搬了二十多次家,一个人带大了两个儿子,我为她做什么,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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