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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01
书名: 精神与爱欲 作者: (德)赫尔曼·黑塞著;易海舟译 本章字数: 7886 更新时间: 2023-12-28 15:12:55
歌尔德蒙流浪了很久,很少在同一处流连两夜。无论在哪,他总能得到女人们的追求和取悦。阳光把他的皮肤晒成棕色,忍饥挨饿的流浪生活让他瘦了下来。许多女人在黎明时向他告别,有些还哭了,但她们终究都离开了。有时他会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留在我身边?为什么,既然她们都已经爱上我,并为一夜的欢愉背叛了婚姻——为什么她们还要立刻回到丈夫身边,即使多半害怕他们的暴打?”没有谁认真请求他留下,没有谁要求跟他走,没有谁愿意出于爱与他分享流浪的苦乐。当然,他也从未诱使过她们这么去想,况且扪心自问,他会发现自己最爱的是自由,他想不起有哪个情人能阻止他跟随欲望投入下一个女子的怀抱。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惊诧和一丝感伤,原来所有爱恋都如此短暂易逝,无论是女人们的爱,还是他自己的爱,都这样容易餍足,顷刻熄灭,这样对吗?天下爱情尽皆如此吗?还是说,这是他自身的问题?他被创造为这样的一个人:虽然女人们都追求他、欣赏他,却只求与他分享干草或苔藓上的无言露水情,不求与他分享生活。这是否因为,他过的是一种居无定所的生活,而安居者在流浪者面前总会感到一种恐惧?或者仅仅因为他这个人?他被女人们热烈追求,她们把他当成漂亮玩偶拥入怀中,可最终都还是跑回各自的丈夫身边了,即使明知会挨打。他想不明白。
他孜孜不倦地向女人学习。青涩纯真的少女更为吸引他,他会狂热地恋上她们;可惜大多数时候,这些羞怯可爱的姑娘都被保护得太好,根本难以接近。他也乐意向成熟女子学习,让每个女子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一种姿态,一种亲吻,一种独有的挑逗、沉迷或抗拒的方式。歌尔德蒙像个孩子一样贪婪而柔韧,他走向所有女子,向每一次诱惑敞开身心:也唯有这样,他自己才是迷人的。其实他的英俊外貌并不足以诱惑这么多女子,是他的孩子气和坦率,那天真情欲中的好奇心,那种予取予求的随和,才让他充满魅力。他对于每个情人来说都恰到好处,完美契合她们的愿望和梦想,虽然他并不自知:他可以在某位女子身上表现得温柔有耐心,而在另一位身上表现得急切而猛烈,时而稚嫩得像一位初尝禁果的男孩,时而又非常娴熟老练。他随时准备好挑逗、奋战、呻吟和大笑,进入羞耻和忘记羞耻的境界。他所做的一切,恰好是每个女人所渴求的,恰好是她从他身上召唤出来的;所有敏感的女人都能从他身上嗅到这个优点,于是他成为她们的爱人。
但他还在学习。他不仅很快掌握了种种爱的技巧和艺术,从一个个情人身上汲取了经验,他还学会了去感知、抚摸和嗅闻形形色色的女人,他练就了敏锐的双耳,熟悉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当他听到一些女人的声音,便能准确无误地猜出她们爱的方式和能力。他总是带着新鲜的陶醉,欣赏这些千差万别的方式,欣赏脑袋如何长在脖子上,前额如何从发间露出,膝盖如何运动。他学会了在黑暗中闭上眼,用手指的触感辨别不同的头发、肌肤和汗毛。他早早便开始认识到,或许这正是流浪的意义所在:从一个女人投向另一个女人,只是为了更加细致、多元而深入地去学习辨识她们的能力。或许这正是他的使命:充分认识女人与爱情,认识到其中千差万别的方式,好比有的音乐家不止弹奏一种乐器,而是三种、四种、许多种。至于这有什么好处,会引来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已在这条路上。他在拉丁文和逻辑学方面并不具备什么特殊、惊人、罕见的天赋,可他学习起爱情与两性游戏来却毫不费力、记性奇佳,种种经验在他体内自动累积和排序。
他又流浪了一到两年。某天,歌尔德蒙来到一位富裕骑士的庄园。骑士有两位青春美丽的女儿。那是初秋,夜晚很快就会凉下来。流浪这件事在冬天会变得艰难,去年的秋冬已让歌尔德蒙吃尽苦头,今年即将到来的几个月份也让他担心。他请求食物和住宿,人们客气地收留了他,而当骑士听说这位陌生人还读过书、懂希腊文时,便让他从仆人餐桌挪到自己桌上,近乎平等地对待他。两位小姐都低垂着眼,大的那位已经十八岁了,小的那位刚满十六岁。她们是莉迪亚和尤利娅。
次日,歌尔德蒙本想离开。他大概以为没希望得到这两位金发小姐中的任何一位,而此地又无别的女子能留住他。意料之外的是,早饭后骑士把他叫到一旁,领他进入一间为某种特殊目的布置的屋子。老人的语气很谦和,他向少年谈起自己对学问及书籍的喜爱,向他展示一个收藏文稿的小柜子,一张定做的书写架,以及珍藏的纸和羊皮卷,它们都精美至极。后来歌尔德蒙才慢慢知晓,原来这位笃诚的骑士年轻时也曾读过书,可惜后来还是陷入了战争和俗世生活,直到重病一场,在病中听见上帝的告诫,才终于走上朝圣之路,忏悔年轻时的罪孽。他抵达了罗马,甚至还到了君士坦丁堡,回来时发现父亲已去世,房子也空了,于是便定居下来,结婚,丧妻,独自一人将两个女儿抚养成人。现在他的晚年开始了,他坐下来,为当年的朝圣之旅写一份详尽的记录。有几章已完成,不过正如他向少年承认的,他的拉丁文不够好,处处妨碍了他的表达。他现在可提供新衣及免费食宿,只要歌尔德蒙答应帮他校正并誊清已完成的章节,之后再协助他继续写作。
那是秋天,歌尔德蒙很清楚这对一个流浪者来说意味着什么。新袍子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不过最让他快乐的,是想到可以和这对漂亮姐妹花在同一个屋檐下长期共同生活。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没过几日,女管家便奉命打开衣料柜,找出一款漂亮的棕色衣料,派人交给裁缝,让他为歌尔德蒙做一套正装和一顶礼帽。骑士本想为歌尔德蒙做一身黑色学士服,可惜他的这位客人压根就不喜欢,没有答应。转眼间,一袭华服便上了歌尔德蒙的身,一半猎人风格,一半宫廷侍童风格,与他十分相衬。
拉丁文写作的进展也不赖。他们共同把已完成的章节梳理了一遍。歌尔德蒙不仅修改了许多不准确、有缺陷的词句,还把骑士那些笨拙的零碎短句改成了漂亮的拉丁文长句,包含严谨的结构和干净的时态序列。骑士十分欣喜,毫不吝啬地给予夸赞。他们每日至少用两小时来进行这项工作。
歌尔德蒙在一个由昔日农庄改建的城堡中找到了消遣。他参加狩猎,跟着猎人亨利希学习使用十字弓射箭,与猎犬们交了朋友,随心所欲地骑马。人们极少见他一人独处,他不是在和一只狗或一匹马说话,就是在和亨利希或管家蕾阿(一个嗓门粗得像男人、性情乐天的胖女人)说话,或和一个养狗童、一只小羊说话。他本可与附近磨坊主的老婆来一段风流韵事,但他却克制住自己,装出老实正派的样子。
歌尔德蒙迷恋骑士的两个女儿。小的那位更美,可惜冷冰冰的,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他对两位姑娘都十分恭敬有礼,她们却觉得他在纠缠不休,小的那位更是出于某种羞怯的倔强,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大的那位会用一种怪异的口吻跟他说话,半含敬重,半含讽刺。莉迪亚就像个遇到珍稀动物的学者,好奇地向他打听修院生活,提出许多问题,最后还一定恢复讥讽的语气,摆出淑女的矜持和优越。他接受一切对待,把莉迪亚当淑女,把尤利娅当小修女,对两人都尊敬有加。只是晚餐后他会说些有趣的话,设法让姑娘们坐得久一点。倘若在花园或庄园中,莉迪亚主动招呼了他,还允许他小小调笑一番,他都会心满意足,感觉事情有了进展。
这个秋天,庄园里的白蜡树久不落叶,花园里的紫菀和玫瑰也坚持了很久。某天地主邻居带着他的老婆和马夫来访。因为天气暖和,他们做了一次特别长的骑马旅行,途经此地,请求借宿一晚,庄园的人客客气气接待了他们,歌尔德蒙的床也立刻被人从客房移到了书房,客房被布置一新供宾客使用。厨子宰了几只鸡,还找磨坊那边要了鱼。歌尔德蒙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这份热闹中,很快就发现新来的女客正盯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注意到她的嗓音和眼神含着渴慕,就在那一刻,他注意到莉迪亚也变了,她变得安静,开始观察他和女客。丰盛的晚宴上,女子的脚在餐桌下钩上了歌尔德蒙的脚,不过,让歌尔德蒙心旌摇曳的不只是女子的挑逗,还有莉迪亚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好奇而炽热,充满了隐秘的焦灼。他干脆故意把餐刀掉到地上,然后弯腰去桌下捡,趁势爱抚女子的脚和小腿。这时,他看到莉迪亚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她还咬了一下唇。他一边继续讲述修院轶事,一边注意到,自己的迷人嗓音比故事更让这位女客倾倒。大家都在聆听他的讲述,东家一脸和气,男客虽面无表情,也暗自被年轻人的热情所感染。莉迪亚从未见过他这样谈笑,只见他整个人都绽放了,空气中震荡着快活的气息。他双眼放光,嗓音中吟唱着快乐,乞求着爱情。三个女子都心有所感,各人反应却大不相同:小尤利娅在激烈地排斥和反抗,骑士夫人露出明艳的满足神色,莉迪亚心中则涌起一股痛苦的波澜,混杂了殷切的渴慕、轻微的自保和最狂烈的嫉妒,她的脸拉长了,眼睛却灼灼燃烧起来。歌尔德蒙感受到了所有的波澜,它们在秘密回应他的追求,翻涌着回到他身边。种种爱意像鸟儿一样围着歌尔德蒙飞翔,其中有臣服的,有反抗的,有相互争斗的。
宴会后尤利娅要返回自己房间。夜深了,她捧着陶制烛台离开餐室,冷漠得像一个小修女。其他人多坐了一个小时,两个男人谈论着收成、帝王和主教,歌尔德蒙和骑士夫人随意聊着些小事。莉迪亚激动地听着,感觉松散的对话中生出一张甜美的密网,眉来眼去,语调和小动作交织,每个细节都意味深长,充满热望。少女带着欲望和恐惧吸纳此时的气氛,每当她看见或觉察到歌尔德蒙的膝盖在桌下触碰那个陌生女子,便感到自己也被触碰了,体内升起一股战栗。这一晚她无法入睡,竖着耳朵听了大半夜,一颗心怦怦直跳,以为他俩肯定在一起了。她在脑海中臆想了许多并未发生之事,仿佛看见他俩拥抱,听见他俩亲嘴,激动得直打哆嗦,眼前浮现出一个让她既期待又害怕的场景:遭受背叛的骑士突然出现在这两人面前,一刀刺向歌尔德蒙这个混蛋的心口。
翌日早上,天空蒙着云,吹着潮湿的风。客人不顾主人家的再三挽留,急于动身离去。客人们上马时,莉迪亚也在一旁,她与客人们握手,说着告别的话,但她心不在焉的,注意力全在歌尔德蒙身上,她看见骑士夫人上马,把脚踩在歌尔德蒙伸出的手上,他宽阔的右手稳稳握住女人的鞋,并在那一刻紧紧包住了她的脚。
客人们骑马远去了。歌尔德蒙又必须回到书房。工作了半小时,他听见莉迪亚在楼下发号施令,听见马被牵过来。他的东家踱到窗前向下看,微笑着摇头,于是歌尔德蒙也走到窗前,同他一起看着莉迪亚骑马出了院子。他们今日在拉丁文写作上取得的进展要比平时少些,歌尔德蒙分心了,他的东家很和气,允许他早点离开。
歌尔德蒙牵着马,悄悄溜出庄园,迎着湿冷的秋风驰入萧瑟的风景中。他越骑越快,感觉身下的马在变热,自己的血液也燃烧起来。马儿奔跑着,越过收割过的庄稼和休耕地,越过荒原,越过长满木贼和苔草的沼泽。他喘着气,穿过灰蒙的天色,穿过一个小小的桤木林山谷,穿过散发霉味的松木林,又进入一片褐色的空旷荒原。
多云的淡灰色天空衬得高高的山脊很是显眼,他发现了莉迪亚的倩影。她正坐在高头大马上缓步前行,他奔向她。她一见有人跟过来,便策马飞驰,一溜烟跑掉了。她忽而消失,忽而又出现,长发在风中飘扬。他追逐着她,仿佛她是一个猎物,一颗心在大笑。他用短促而温柔的呼唤催着马儿,一路飞驰,一路用快活的眼睛扫过沿途的标志性风景:低洼的田地、桤木林、枫树群,小池塘的泥岸,但他的目光总会回到他的目标,那个飞驰着的美人身上。他就快追上她了。
莉迪亚觉察到他在靠近自己,也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让马放慢脚步。她没有转身去看那个追逐自己的人,而是高傲地继续骑马向前,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此地只有自己一人。歌尔德蒙策马来到她身边,两匹马和平地紧挨对方并辔而行。经历刚才的一番追逐,马和人都冒着热气。
“莉迪亚!”他轻声唤道。
她不作答。
“莉迪亚!”
她还是沉默。
“从远处看到你骑马的样子,真是太美啦,你的头发就像金色闪电一样飘在脑后。多美啊!唉,真怪啊,你见到我竟然会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有点喜欢我。我以前不清楚,昨晚都还不确定。一直到你刚刚试图从我面前逃开,我才突然明白了。美人,亲爱的,你一定累了吧,让我们下马歇歇吧。”
他猛然从马上跃下,同时抓住她那匹马的缰绳,以防她又跑掉。她的脸俯向他,像雪一样白。他把她从马背上抱下,她终于哭了出来。他体贴地扶着她走了几步,让她在枯草中坐下,自己跪在她身旁。她坐在那儿,努力克制抽泣,勇敢与之斗争,终于战胜了它。
“唉,你真坏!”她终于能开口了,但也只勉强说出这几个字。
“我有这么坏吗?”
“你就是个骗人的混蛋,歌尔德蒙,让我忘了你刚刚说的那些混账话吧,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你凭什么认为我喜欢你?让我们忘了这些吧!不过,让我如何才能忘掉昨晚被迫看到的无耻勾当?”
“昨晚?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唉,别这么装模作样!你当着我的面对那个女人干的事儿,真是恶心又无耻!你难道没有羞耻心吗?你居然还摸了那个女人的腿,就在桌子底下,在我们家的桌子底下!当着我的面,在我眼皮底下!现在她走了,你又来追求我!你还真是不知廉耻!”
歌尔德蒙后悔了,觉得不该在抱莉迪亚下来时说那番话的。多蠢啊,语言在爱情中就是多余的,他本该沉默的。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跪在她身旁。莉迪亚看上去是那么美、那么难过。她的哀婉也感染了他,让他自觉唐突。当然,无论她说了什么,他都在她眼里看到了爱意,连这痛苦颤抖的双唇也在表达爱意啊。他信任她的眼睛胜过她的话语。
只是,她还在期待他的回应。他一言不发,莉迪亚便用哭红的双眼望着他,用更刻薄的口气重复这一句:“你难道没有羞耻心吗?”
“请原谅我,”他恭顺地说,“我们在谈论其实不需要谈的事。是我的错,原谅我!你问我知不知羞。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我爱你啊,你看,爱情不懂得羞耻。别生气!”
她好像没在听,只是噘嘴坐着,看向远方,仿佛一人独处。歌尔德蒙从未落到过这般境地,他怪自己多话。
他把脸轻轻贴在她的膝盖上,触碰的一刹那便感受到抚慰,尽管心中仍有些茫然和哀伤;而她看起来就更哀婉了,一动不动地坐着,沉默着,看向远方。多尴尬、多难受啊!不过,她的膝盖倒是友好地接纳了他脸颊的依偎,毫不抗拒。他闭上双眼,就这样把脸靠在她膝盖上,慢慢记住膝头优雅修长的形状。歌尔德蒙欢喜而感动地想着,这高贵的、青春的形状,和她那修长美丽的圆润指甲是多么相配啊。他心怀感激地依偎着这个膝头,用脸颊和嘴唇传情。忽然,他感觉到了她的手,那小鸟一样轻盈的手羞怯怯地放到了自己的头发上。可爱的手啊,他享受着柔软而天真的抚摸。他经常仔细地观察和欣赏她的手,欣赏那修长的手指及延伸出来的圆润粉甲,对它们的熟悉程度都快超过对自己的手了。眼下,这几根纤纤玉指正怯怯地与自己的卷发对话。它们的语言是青涩的、胆怯的,却是真实的爱。歌尔德蒙感激地把头依偎在她手心,用脖颈和脸颊体会掌心的温度。
她说:“到时间了,我们该走了。”
他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轻轻吻着她纤长的手指。
“请站起来,”她说,“我们该回家了。”
他立刻服从,两人起身上马。
歌尔德蒙心中充满了快乐。莉迪亚是多么美啊,多么温柔纯真!他还一次都未亲吻过她,内心却已充满她的馈赠。两人疾驰如飞,直到回到庄园门口,莉迪亚才吓了一跳,说道:“我们不该一起回来的,我们真笨!”他们翻身下马,看到一个马夫已朝他们跑了过来,莉迪亚才凑到他耳边,用急切而热烈的语调悄声说:“告诉我,你昨晚是不是在那个女人那儿?”他直摇头,开始动手卸马具。
下午,莉迪亚趁着父亲外出来到书房里。“是真的吗?”她急迫地问。他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你怎么那么坏,调戏她,让她迷上你?”
“为了你啊,”他说,“相信我。我愿意摸你的脚胜过摸她的脚一千倍。但你的脚从来都不会在桌下朝我伸来,从不问我爱不爱你。”
“你是真的爱我吗,歌尔德蒙?”
“哦,是的。”
“这会带来什么结果呢?”
“我不知道,莉迪亚,我也不关心。反正,爱你使我幸福,我不去想会有什么后果,我高兴看到你骑马,高兴听到你的声音,高兴你的手抚摸我的头发。如果可以吻你,我会更高兴。”
“男人只能吻他们的新娘,歌尔德蒙,你从未想过这点吗?”
“不,我从未想过,为什么要想?你和我一样清楚,你做不了我的妻子。”
“的确,既然你不可能成为我的丈夫,不可能留在我身边,那么你和我谈论爱情就很不对。你真的以为可以引诱我吗?”
“我没有以为什么,莉迪亚,我动的脑筋,比你假想的要少得多。除了希望你能亲我一下,我别无所求。我们说得太多了,相爱的人不该这样。我觉得你不爱我。”
“今天早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也不是这么做的呀。”
“你什么意思?”
“你当时一看到我来就骑马逃开。我于是相信你爱我。接着你又忍不住哭了,我就想,这是因为你爱我。再后来,我的头靠在你的膝上,你抚摸了我。我相信这是爱。可现在呢,你却不对我表达丝毫爱意。”
“我可不像昨天被你在桌下摸腿的那女的。你似乎很习惯这类女人嘛。”
“当然不是,谢天谢地,你可比她美丽得多,优雅得多。”
“我不想谈论这个。”
“哦,但事实如此啊。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有多美丽?”
“我有镜子。”
“你看过自己的额头吗,莉迪亚?还有肩膀、指甲、膝盖?你有没有发现,这一切都是多么协调、多么相衬啊,它们具备统一的形式:修长、舒展、紧致、苗条,你没发现吗?”
“瞧你吹的!我的确没发现。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懂了你的意思。听着,你这个骗女人的老手,现在就是想引发我的虚荣心。”
“可惜我没法让你满意。但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让你变虚荣呢?你如此美丽,我只想表达感激。是你逼我用语言表达出来;我本该用比语言好上千万倍的方式来向你传达谢意。用语言我什么也给不了!用语言我无法在你这儿学到任何东西,你也无法在我这儿学到任何东西。”
“我到底要向你学什么呢?”
“我向你学,莉迪亚,你也向我学。可你不肯,你只肯去爱你要嫁的那个人。可如果他发现你连接吻都不会,一定会笑话你的。”
“这样,原来你是想教我接吻啊,学士先生?”
他朝她笑笑。他虽然不喜欢她说的话,仍然能从她那有点激烈和做作的违心话中感受到,她的少女之心已被情欲攫住,正在惊恐地反抗。
他不再回应什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用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安的眼神,当她挣扎着向他的魅力臣服,他的脸便慢慢靠过去,直到两人的嘴唇碰上。他轻轻触碰她的唇,她便报以一个孩子式的亲吻,而当他想吸住这张嘴唇不放时,它就惊恐地张开了,好像受到了痛苦的刺激。他温柔地追逐这张退缩的嘴唇,直到它再度迟疑地迎上来。他于是教导这个被自己迷住的少女,如何不带暴力地接纳和给予亲吻,直到她筋疲力尽,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他让她靠着,快乐地嗅闻她强韧的金发,在她耳边呢喃着温存和抚慰的话。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懵懂少年时,被吉卜赛女郎丽瑟授予这个秘密的瞬间:她的发丝乌黑发亮,她的肌肤深棕流蜜;当时的阳光是那般灼烫,枯萎的连翘又是那般芳香啊!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如同远方射来的一束光。一切才刚刚绽放的,转眼便枯萎了!
莉迪亚缓缓抬起头,她的脸变了,一双含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严肃地望着他。
“让我走吧,歌尔德蒙,”她说,“我都在你身边这么久了。哦你啊,哦,我亲爱的你!”
他们天天找时间幽会,歌尔德蒙任由爱人主导一切,这份少女的爱以奇妙的方式打动了他,使他幸福。有时,她可以一整个钟头只是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仅在分别时,给予他一个孩子气的吻。另外几次,她如饥似渴地与他接吻,却不许他动手动脚。仅有唯一的一次,她羞红了脸,拼了命,想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于是给他看了一下自己的乳房。她羞答答地将那小小的白色果实从衣衫中掏出,他跪着亲吻它们,她又将它们小心地藏回去,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他们也聊天,但用一种新的方式,不再像第一天那样;他们为彼此取了昵称,她喜欢给他讲述她的童年、她的梦境和游戏。她也时常提起他们的爱情是不正当的,因为他不能娶她。每念及此,她就变得哀婉而绝望。她用这种悲伤的秘密点缀他们的爱情,仿佛给它披上一层黑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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