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罚思闻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闻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五章 罚思
书名: 盛世(全三册) 作者: 闻棠 本章字数: 12621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47

从巷子里出来后,楼西越神色黯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牵着火曜驹,一言不发地赶路。青珑不时担心地看看他,却又不便询问他的私事,便默默跟着。

期间楼西越随意找了间客栈,解下行囊塞给她,叫她换上。待她出来时,已然男装在身。

未作停留,楼西越又带着她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座豪宅正门前,抬头一望,两个疏狂黑字书于横匾之上:陈府。

陈府……陈晟!

那一刻,青珑面色失常,五指紧攥,一些久远而刻骨的记忆在脑海中疾速撞击,梦魇当中那张狰狞的脸孔也愈发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越是心里有恨,便越该冷静。”楼西越已有所料,抬手将她挑出的剑锋推回鞘中。

青珑极力克制,平复着因为猝涌的恨意而急速起伏的心情,随他继续前行。

门口守卫上前一步,将他们拦下:“什么人?有何事?”

“奉丞相命,有事见陈晟。”楼西越神色清冷,一直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一听是相府的人,那些守卫的态度陡转急上,忙去了傲气,道:“陈大人进宫轮值,现下不在府中,丞相大人若有急事,只怕得……”

“无碍,府中相候一时。”

见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态度又如此强硬,领头的守卫颇为犹豫,小心道:“不知丞相大人有何急事,可否让小的代为转达?”

楼西越也干脆,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函:“有封私信,丞相多有交待,务必面呈陈晟,并令其即刻回复。既然如此,这便回去复命,明日让丞相亲自登门求见。”说完他扳过青珑的肩膀,起步就走。

“两位息怒!息怒!小的绝不是那个意思,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扫见信封上确有丞相署名,但又辨不出是否为真迹,那守卫心中疑虑难消。但见两人撂下这样的话,又怕事有万一,便是大不敬之罪,于是权衡过后,他赶忙将他们拦下,赔笑道:“不如两位先进府坐坐,小的这就快马加鞭,托人去宫中传告。”

楼西越依旧是贯有的淡漠表情,头也懒得点,带着青珑进了陈府。

等候的过程漫长而无聊,期间除了丫鬟奉茶外,陈府管家时不时跑来解释一两句,说陈晟出宫后转道去了别处,府上正遣人急寻着。

楼西越的耐性出奇的好,悠悠然品着茶,只青珑一直冷着脸,看见陈府任何下人都是一副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的样子。

“两位再候几时,已经派人去找,老爷马上便回……” 陈府管家面上赔笑着说,而事实上,因为久寻陈晟无果,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若有不妥,明日便叫丞相亲临府上,时候不早,也该回去复命了。”楼西越正在观赏厅堂内一个錾珐琅方座玉水仙盆玩,尚在兴头上,闻言后转身道。

管家心里发慌,忙上前一步,见他对厅内摆放的这些景饰兴致甚浓,便极尽说辞留人:“府中前几日新开了不少秋海棠,可是惹眼!老爷知道丞相酷爱花草,正想找机会送过去,两位既然来了,又实在无趣,不妨到院中四处看看,顺便挑几株,改日小的派人送至相府……”

这话说到楼西越心坎里去了,他淡无表情的面上浮出一丝莫测冷笑,话也懒得说,只看了看青珑,意思是:跟上。

为了拖延时间,管家只希望两人赏得尽兴些,将其带到园中后寒暄几句,便借故走开了,也不让任何人打扰,只命一些来来去去的奴仆留点心眼。

没了陈府下人跟着,青珑才有机会开口:“闷葫芦……”

楼西越未卜先知,略略摇头,示意她缄言,假意赏景,实则遥指花木前方的走廊,沉声道:“穿过直廊,左拐约七丈通往陈府后门。”

说完,他移步向前,指引青珑来到游廊,行至尽头方才停下:“出了后门,右拐是正街,左行约三里为公车丞朱雄之府。”

青珑起先不明其意,听到最后恍悟:“你探过此处及周边?”

她想了起来,他在来之前对自己说:那个地方对你有用。

楼西越默认,继续“观赏”院中的时令花草,又从游廊徐徐绕到另一处:“正前方为陈晟所居,周围埋伏数十死士,加上夜间巡守的武卫,合计不下百人,且均被陈晟授以暗号,每日由他亲自核查,两日一变,想要冒充他们接近陈晟几乎没有可能。皇帝寿节将至,因选购贺礼一事,近日他频繁出入府邸,也定会加派人手相护。”

“向东再行一丈,有两间书斋,左为明,右为暗,有些不见光之事,便在右斋密谈。右斋内设密室,旋钮置于书架正中档格,启用后可通往陈晟居室,有两名杀手常在其中与他秘会,即是那夜刺杀陈晟时与你交手之人。”

“另,各室均设有机关,一旦发生不虞之变,暗箭连发,百密无疏。”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屏息观望的青珑,问了一句:“怕吗?”

青珑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引在一间又一间屋室上扫过,一一记在心里,自然也明白了他的用心,感激不已。

知己知彼,这就是他要告诉自己的。

大抵因为当年犯下的重罪,所以陈晟疑心甚重,私下培植了如此之多的暗卫,进出相护。想要明着接近他下手,怕是比较艰难,何况他在清平郡已经遇刺一回,日后只会更为谨慎。

正当她开准备口回应时,有一个下人朝这边靠近,一双眼睛狭长如狐目,不断在他们身上打量。

“丞相耽于花中四君子,素喜筛风弄月之竹与剪雪裁冰之梅,但对独具风华之物亦情有独钟,若比照这株棠木的枝形造一个玉质盆玩赠他,定能博他开怀。”青珑随意指着一树海棠,像大部分下人挖空心思讨好主人一般装模作样地道。

楼西越身子微微一侧,挡住了那仆人投向青珑身上的目光,待其走远后,他才带她移向陈府大院。

青珑紧随其后,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万般不是滋味——闷葫芦,我发誓,倘若日后我与沈隽勾连,一定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姓沈的也不行!

下人们见这两人赏玩没多久便退出,匆忙去叫管家了。

此时仍旧没有陈晟半点音讯,管家也慌得没了法子,又不知道丞相让陈晟答复的事情紧急与否,只能竭尽借口,强留他们:“这都到午膳时间了,估计老爷被人留了下来。两位苦等这么久,也不差一时,不妨坐下来一起用膳,老爷马上就回。若误了两位差事,惹丞相大人责骂,老爷一定替两位开脱几句,不打紧的……”说完,管家派人将他们领往花厅。

青珑不知道是否楼西越暗中动了手脚,致使陈晟没了消息,但见管家劝了几句后他就信步去了,所以她也收了心中杂念,一并跟上了。

“葭月初九为皇帝诞辰,朝野共庆,陈晟作为卫尉次属副官,为逢迎皇帝,正备厚礼。明着不易动手,但可以转移视线,从其贺礼上下手。”楼西越端坐在桌前,待陈府下人尽数离开后,蓦然开口。

明白他在给自己指引报仇的明路,青珑感激之余,仍有些困惑——同为夏臣,倘若彼此之间没有宿怨,闷葫芦不至于襄助她这个对大夏来说是为隐患的外人。

“闷葫芦,你既已肯定我来历,却还冒险帮我,意在何为?”

楼西越抬头凝望她一眼,想说的话顿在齿间,最终含糊其辞:“自然有我心中所图。”

“那夜为了脱身,不得已杀了卫尉兵,事后陈晟去过西川大营,是否你担心此事成为把柄,被他传到皇帝耳中?”言至于此,青珑能猜到并且着边的理由只有这一个,却又觉得甚为牵强。“为这个杀陈晟灭口,不是你的气量,况且你也未必将他放在眼里。”

“何以见得?”

青珑哑然,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除了陈晟,你还欲手刃何人?”他想知道,当年那个虽然救她逃出沙场,但同样疑点重重的少年,会不会也被她疑恨于心?甚或不值一提早已忘却?

青珑略微变色,低低道:“很多,千万张鬼魔之相,细数不清。但我苟活的目的不是为杀他们,还有许多比这更值得我为之竭力求取的事。”

“明白。”楼西越浅浅一笑,如浮水而过的清风,不遗痕迹:“我欣赏这样的你。”

青珑略感意外,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浅笑,心旌有一瞬间的悸动,凝视着他:“闷葫芦,你是夏人,会阻拦我吗?”

楼西越摇摇头:“你之故土,我之新城,公允取守。”

青珑粲然绽笑,以茶代酒敬之,感谢他的磊落和坦荡,非但没有在得知她的身份后下暗手诛除隐患,反还给予她公平抗争的机会:“成王败寇,定当奉陪。”

楼西越迎杯轻碰,眼底波光滟滟。

厅外脚步声响起,陈府下人持酒端菜,正欲设宴。

“不必了。”楼西越一语谢绝,起身告退。

青珑晓得再不走就真要惹陈府人怀疑了,便随他离开。

管家极尽说辞,千方百计挽留,想等到陈晟回府后确认一下这两人的身份。无奈劝不动,他只得作罢,顺带还不忘拜托他们在丞相面前替陈晟美言几句,以免一朝国相不高兴,日后给他使什么绊子。

就这样,两人光明正大地踏出了府邸。

穿街而过时,楼西越遥望一眼另一座豪宅的背侧,告与青珑:“同为卫尉次属副官,公车丞朱雄与陈晟私下相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为帝家眼线和耳目,两人迎合天子的本事不相上下。还有,昨日去医庐闹事那人,便是朱家幼子。从陈府后门出去,可抵朱府,以你的身手,短时间内来去两地不成问题。”

青珑听他话有弦音,有所彻悟:“你想借我之手一箭双雕?不只陈晟,朱雄也被你列入死单。”

楼西越本就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更是,从表情上看不出来心中所想。

“看来猜对了。”青珑了然,肯定了心中猜疑。

倘若所猜不假,那么他费尽苦心帮助自己,也是为了得到她的帮助——因为他秘密来京,自然不便到处走动,弄不好身份暴露,连累西川大军背上杀害朝官甚或居心叵测的嫌疑,徒增朝野之间的芥蒂。

朝野芥蒂……

想到此,青珑心中大亮,莫非他是想借自己之手除去对西川大军不利的朝官?

早在大夏建国之前,曾经作为萧王手下猛将的楚定云不知何故突然辞去一身职务,请缨镇守边疆,此后便从王府卸任,驻守西川。因其戍边有功,威望日升,深受边疆百姓的敬畏,声誉不比萧王来得低。

那之后的十余年里,西川大军也逐渐插手附近州郡的兵吏和政事,明面上臣服,实际上许多事情都已摆脱朝廷的管制,到了全由楚定云及西川诸将做主的地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时日一久,这种“不受”可以演变为“不从”,再甚一步,许会相持抗衡。而远在京畿的皇帝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时机成熟,必然以铁血手腕镇压。

楼西越身为西川大军少将,自然会将援手伸向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

但这些只是她的臆测,真真假假,她这个外人自然难知。

“在你提到的消息中,总共涉及五个人:皇帝,丞相,陈晟,朱雄及其幼子朱吉。”

“很显然,丞相只是你我进入陈府的幌子,除他之外,且先不论皇帝,剩下这三人既能让英威素著的楼少将军不惜下暗手,想必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陈晟不用说,我必杀之!朱雄无关我仇,但其子对我不敬,歪他鼻梁也算给了教训。不过上梁不正下梁歪,难保他日后不会欺惹良善,不儆一二,天理不容。最后,便剩下皇帝萧祈。当年外藩犯境,屠我青桑最凶者,非萧王大军莫属,我做梦都想将他碎尸万段。你身为大夏将臣,理应阻我,却反过来助我在夏皇诞辰期间煽风点火,不给他安生,莫非与他……”

说到这里,青珑有些难以置信,带着揣测的意味看向他。

楼西越不动声色,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意思就是:随你怎么想。

青珑愕然,难道果如自己所测,他与皇帝之间也有过节?

不过此事她不便探究,于是就此打住,转而问他:“陈晟那边,你是否动过手脚,致使他失去音讯,连管家也找不到?”

楼西越表情淡然,语出却意味深长:“师父喜欢欺负他不喜欢的人。”

青珑语塞,想起陆鹤之对朱吉说的那个万分在理的对症下药的治歪鼻方法,险些捧腹。寻思一番,她心里的疑惑才彻底解开。

自己一箭射伤了陈晟大腿,听坊间议论说伤了筋脉,到现在他行走还有些瘸拐。估计府上郎中不称心意,所以他定期去医庐找陆鹤之诊治。楼西越估计是提前知会自己师父一声,于是陆前辈便假借诊治将陈晟耽搁在了医庐。

好一对师徒!

可惜的是跟风趣幽默的陆前辈比起来,面前这人简直就像一根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头,全然没有传承自己师父半点好处。不过一想到褚子逍还在医庐,她又紧张起来,怕他知道陈晟的身份后跟他动手,遂不敢在外停留。

两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夜幕降临前回到了医庐。

褚子逍不知道青珑去了哪里,一整天忧心忡忡,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才放下心。

不过陆鹤之面色有些不悦,拐杖一横,将他们姐弟挡下来一起用膳,却单单将自己徒弟驱离了饭桌。

一桌人诧异不已,却听陆鹤之开了口:“坐外边给我思过去,想好怎么解释了再进来。”说完,他将拐杖扔了过去,面带薄怒地吃了起来。

青珑以为他们回来晚了惹前辈担心,所以他才不高兴,歉疚之下替楼西越辩解,还没开口,就被陆鹤之打断:“都吃自己的,谁也别说话。绿盈丫头厨艺不错,给她些面子,把这桌菜都解决了。”

楼西越本就寡言隐忍,被当众指责了也不说话,接过师父丢来的拐杖搁好,转身出了医庐,一个人去了外边。

景威见状一慌,忙起身将他拉住,却被陆鹤之喝止住,不得不忐忑着坐回自己的位子。

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就这样,一顿晚膳在所有人的不安和担忧中草草结束了。

离开的时候,青珑过意不去,去看了楼西越,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医庐后面的一块青石上,垂头不语,只有火曜驹安静地依偎在他身旁。

昏暗的暮色里,一人一马互相倚靠的身影显得有些凄凉,无来由地让她心头一酸,将自己藏下的一个包子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天快黑了,跟你弟弟下山去,夜里小心。”凭脚步声判断出了来人,楼西越头也不抬,低头抚弄着火曜驹的脑袋,沉声道。

“我陪着你。”青珑于心不忍,无法安心离去。

“我知道怎么解释。”楼西越抬高了声音,“你走吧。”

事发突然,更加不知道缘由,青珑连为他说好话的说辞都没有。干站着看了很久,也不见陆鹤之答一声,她跟站在远处同样担心的景威和绿盈面面相觑片刻,只得在他们的劝慰下先行下山了。

掌灯时分,陆鹤之将景威和绿盈也遣回了屋,自个儿去了医庐后面,双手背在身后,一声不吭。

楼西越起身,俯首问安。

“饿吗?”陆鹤之适才开口。

楼西越摇头。

陆鹤之张了张口,心疼得想训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睨他一眼:“想好了?”

“不孝徒为图一己之便,为师父添累,当严惩。”知道陆鹤之对趋名逐利之人颇多不喜,他以为今日假借治病拖延陈晟一事惹他反感,于是回答道。

“还有呢?”

“医庐藏酒已尽,应置佳酿,以敬师父,不该空手而回。”

“继续。”陆鹤之负手而立,浑然没有松口的迹象。

楼西越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出自己还犯过哪些错,于是便维持着低头认错的样子,抿唇不语。

也似乎狠不下心来当真惩罚他,陆鹤之终于挑明话口:“今日为了应你之求拖住陈晟,我借口缺一味药下山去拿,将他空留在医庐里等了些时辰,不巧碰到你蕙姨出宫,往听花小筑赶去。”

楼西越心下一惊,抬头看去自己师父阴沉沉带着愠色的面容,解释道:“弟子无意间与蕙妃照面,请师父……”

“谁说为师因这事恼你了?”陆鹤之打断他,“蕙兰心地纯善,娴静明理,虽是同胞姐妹,却不似你娘那般爱恨都太过极端。你这逆徒欺骗为师就算了,有这样一个亲人不计后果地怜你疼你,竟连她的心都伤?当所有人都老糊涂了?”

约莫明白是说漏了嘴,纸里包不住火,楼西越垂头看着地面,默然承受着撒谎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问你,你是一个人来的京都还是跟楚定云一同来的?”

楼西越嗫嚅半晌,最终如实坦言:“与景威一起。”

“逆徒!那你如何跟为师说的?”陆鹤之气得身子抖了抖,若是拐杖在手,只怕当即会抡起来敲他,“那我再问你,楚定云待你如何?”

“将军坦荡宽厚,未有偏私,一视同仁。”

“我问他待你如何!”听到这话,陆鹤之蓦然加大了音量,几近吼开,唬得火曜驹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脑袋在楼西越手臂上蹭来蹭去,不时冲这发怒的师父喷一个响鼻。

“……视如己出。”等了不知道有多久,楼西越才沉声道。

“景威!”一声长喝蓦然穿透夜色,将站在远处微红了眼睛的景威唤来,同时吓了绿盈和药童一跳,因为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个风趣慈蔼的长者动怒。

见楼西越自始至终都不肯吐露真言,陆鹤之极力克制着情绪,命令景威:“把你下午坦白的话再说一遍!当着这兔崽子的面说!”

又见绿盈惊在当下,他拂了拂袖:“丫头,没你的事,回屋睡觉去。”

景威后悔自己被逼无奈将这些年楼西越在西川的状况告诉了陆鹤之,惹得他责备少将军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和不快也欺瞒不诉,怒其不争。但见楼西越似黑夜里一尊雕塑般缄默不语,冷凛面容毫无所动,景威到口的话语再也吐不出来,哽咽着喉咙垂下头,以示谢罪。

“也没你事了。”陆鹤之的怒气渐渐平定下来,眼见将属二人没一个开口,拂袖支他走。

楼西越得不到原谅,景威也无法安心就寝,便一直不走,希望陆鹤之息怒。

“我不会将他怎样,最多再思过一个晚上。”

景威不忍心,道:“那些实情是我不该说,与少将军无关,陆师父若要怪罪就怪我,少将军他……”

“你先回。”正要说下去,楼西越突然出声,将他到口的话逼了回去。

景威无奈,只得不安地返回屋子。

人一走,周围复又安静下来。

夜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刮来,打在山间空冷的树洞里,发出诡异的声音,入耳凄凄。丝丝光线从医庐半合的窗扇中倾泄出来,洒在楼西越静如石雕一样的清姿上,留下斑斑驳驳的阴影。

“告诉师父实话,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许是爱徒的隐忍触动了他的舐犊之情,两相沉默许久,陆鹤之首先打开话茬,说话的语调已然慈和许多,隐隐带了些喑哑。

楼西越紧抿双唇,看着地面影影绰绰的光影,应道:“若无将军关照,徒儿活不到今日。”

听到这样的回答,陆鹤之喉咙一酸,胸口似被堵住,长长吸了口气:“那好,回去睡吧,明晨收拾一下行李,搬回将军府去住。”

“……是。”楼西越怔住,料想不到师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点了点头,默然朝医庐返回。单薄身影逆光而行,被细光打上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在昏暗夜色里亦幻亦真。

“小楼……”陆鹤之越发心疼,忍不住出声叫住他,抬步移到他跟前,哑声责问:“你真以为师父会狠心赶你走?你离开这里会回将军府,还是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将就?”

陆鹤之说着从楼西越背后移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连声逼问:“你蕙姨告诉我,说你瞒着楚定云独自来到京城,而你却告诉我你是与他一同前来,住这里是想孝敬我,你何时学会欺师瞒上了?倘若楚定云待你不薄,你与他亲如父子,何至于分道扬镳?还有景威,你知道他如何跟为师说的?他说楚定云根本不把你的命当回事!死了也就死了,眼皮子眨都不会眨……”

说到最后,陆鹤之眼睛发红,也似说不下去,便就此打住,只道:“回去休息吧,哪也别去了,就待在医庐。明日我再下趟山,当面质问姓楚那小子,让他给我一个说法!”

楼西越喉咙动了动,感谢师父一片好心,却又不能让他涉入其中:“倘若因此连累师父受皇帝猜忌,徒儿罪无可恕。”

楼西越一句话将陆鹤之满腹不平霎时浇灭,他面色一黯,无以为应。

陆鹤之心知,楚定云虽为夏臣,但因为当年白楚两家被萧王设计冤害,早与其貌合神离,暗中对峙。自己这爱徒能与天家染上瓜葛,皆因萧王人面兽心,无所不用其极。

当年萧王为了排除异己培植羽翼,两面挑唆。在前朝储君萧恪面前,他虚造伪证陷害忠门,编织白楚两家联手反乱的假象,致使萧恪心怀疑忌。加之白家长女玉珠仙姿佚貌,堪称人间尤物,萧恪见之倾慕,却不知佳人芳心早许于青梅竹马楚定云,且二人亦有指腹婚约。萧恪求之不得,甚至将聘礼备放于白家也未能征得白父首肯。获知此事后,萧王再次推波助澜,反间君臣终致萧恪妒恨萦怀,酒后失态对白玉珠行禽兽之举,辱了她清白,才在后来给了这孩子一个有却不如没有的见不得光的身份。

如此行径令白父对昏聩暴戾的皇室心灰至极,怨怒之下罢官还乡,举家离京。楚父与之世交,情谊深厚,又结为姻亲,自然不会旁观,遂从军中解职,与独子楚定云护援白家南下。

谁曾想这事再被萧王利用上,他谎称白楚两家勾连造反,并传报假讯给萧恪,致使东宫太子疑妒之心更甚,误以为皇室放虎归山,于是率领逾万亲兵半途截堵两家,并大开杀戒。一夕间血洗忠门,幸活者寥寥无几。

更为可恨的是,萧王又在同时充当假好人,暗中派兵搭救保住了楚定云和白府两个女儿的命。事后他“不辞辛苦”四处奔波,洗刷忠良遭受的冤屈,楚定云理所当然对他感恩荷德,而他也顺理成章将这个沙场俊秀笼络到手,并将其对东宫太子的恨淬炼成一把锋利屠刀,助自己起兵争权,最终扳倒同堂之兄萧恪,并秘密割下他首级。

为了骗取楚定云的信任,萧王还亲下聘书,求娶白家幼女蕙兰。念及白楚两家尚在孝期,出于照顾他们心情的目的,他允诺一切从简,无媒无客,天地为证。

一对王臣,一对姊妹,于战乱中誓结良缘,却不知所有人都不过是萧王手中的棋子,生生死死都被表里不一的他博弈在手。

当然,这些真相都是楚定云后来无意查获所知,不过那时萧王羽翼已丰,同样也对他起了卸磨杀驴之念。

王臣二人的暗斗,由此而始。

现下楼西越身为西川大军少将,又是楚定云名义上的养子,若为了他踏足将军府,难免会让皇帝怀疑自己是西川大军安插在京都的耳目,届时只怕别想再有安宁日子过。

想到此,陆鹤之不免心酸,抬手拍了拍楼西越清瘦却挺拔的肩膀。同时,思绪也不由飘飞到了久远的过往……

陆鹤之依旧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

阳光透过茂密的紫藤花架慵懒洒下,在玉阶上留下斑斑驳驳的阴影。蝉鸣枝头,雀鸟欢歌,池塘里金鱼游弋,水波澹澹,一切再平常不过的动景,倒也为这座清冷的楚府增添了一抹喧闹。

给锦阳夫人诊治完毕,陆鹤之跟在管家身后提着药箱走向府外。

行至走廊尽头,院中几个顽童嬉戏玩闹的情景叫他会心一笑,他随意瞟了一眼,却见老管家一挥手,那些佣人们的孩子皆做鸟兽散。

“快走快走,夫人方才歇下,别在这里捣乱……”见紫藤花架下的柱子旁还坐着一个孩童,背对所有人低头鼓捣着什么,老管家蹒跚着脚步移过去,喊了喊他,孩童却似未曾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谁家的孩子?这么不听话……”老管家老眼昏花,嘀咕了一声,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清,再靠近几步,这才认出:“小公子?”说着,他便招手叫侯立在走廊尽头的陆鹤之过去。

陆鹤之一奇,信步而去,却被看到的一幕惊住。

孩子左手背被利刃割伤,缓缓洇血,在日光的反照下泛着刺目的光泽。叫他揪心的是,孩童竟似木偶一样不觉疼痛,兀自埋着头,拿另一只手蹭弄血迹,整个人默默缩在花架下,远离一切喧闹,安静得像一只离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

“是不是那些人伤的?”老管家愤愤不平,忍不住痛斥一声:“天杀的小人!”

他知道,锦阳夫人癔症复发,与清晨数名乔装成庖夫混入楚府行刺的杀手有关,而其目标,就是当时独自在水榭中捧书晨阅的小公子。

庆幸的是,当那些杀手靠近水榭即将动手时,恰巧被赶来授课的教书先生看到,惊喊一声,楚府护卫当即奔来将其悉数击毙。

夫人闻讯后脸色失常,仓皇跑来,看着孩子平安无事,一颗心才稍稍稳住。作为母亲,她应该是担心且在意自己骨肉的生死,但因为这个孩子身体里流淌的另一半血是她毕生涤洗不掉的耻辱,更何况他的生父还是残害白楚两家人的凶手,所以她对这个孩子始终是又怜又厌,爱恨喜憎难以自持。

似乎不喜欢靠近任何人,孩童没有答话,抓着花架起了身,默默走向远处。花径两旁的阴翳铺洒下来,像一张无形的灰暗囚笼,将他的身影牢牢困住。

陆鹤之诧异不已,追到那孩子身边,二话不说抱起他,奔往就近的房间,为他涂药止血,一面安慰他:“不怕啊,上完药就好了……”

孩子看着他不说话,眼神死水一样平静,不起任何波澜,一瞬间的失神过后,孩子从他手中挣出了手。

那种麻木和冷漠让身为医者的陆鹤之又惊又怜,他转头问管家:“发生了何事?”

老管家摇摇头,哀然道:“清早有人混入府中行刺,幸未得手,夫人受了些惊,惹得心疾复发……”

陆鹤之惊问:“何人下此毒手?”

“小人!姓萧那小人!”提及凶手,老管家深恶痛绝,“不得好死……就算他将来万人之上,也必遭天谴!”

“为什么?”外人所知的大将楚定云和萧王,对彼此而言就是如虎添翼的存在,陆鹤之的认知也不例外,今日得闻此事,实属难料,忍不住望向身旁的孩子:“稚子年幼,何故对他……”

“陆先生,那是你不知道,许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想起白楚两家数十口人被冤害的景象,老管家眼睛发红,看向孩子的眼神也发生了些微变化,恨不起来,却犹有怨念。“姓萧的杀他,是丧尽天良斩草除根;夫人和将军疏远这孩子,也是事出有因,换谁心里都有芥蒂……”

陆鹤之又惊又疑:“老管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扼腕叹息,迟疑须臾道:“这孩子不是将军的骨肉……”

陆鹤之瞠目结舌,吃惊地看着孩子,难以置信。

“陆先生端人正士,白老太爷生前与你又有忘年交情,我是念你胸襟坦荡,才毫无所忌多嘴多舌。夫人的心结便在于此,实属无奈,劳烦先生尽心诊治,平日里也帮忙多加劝解,老仆感激不尽……”

陆鹤之扶住将欲俯身表谢的老管家,怕自己今日追问的事被眼前这个孩子听懂,影响他往后的成长,所以把管家拉往远处。

老管家懂他的意思,摆手摇摇头:“没什么藏不藏的,夫人心疾发作时,总会胡言乱语,说起旧事,叫唤着要萧家人赎罪……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这孩子又怎会听不明白……”

“楚将军也不理会?”

“该怎么理会?”老管家痛心疾首,“把他当成亲子疼着护着?可楚家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还是让他父债子偿以解大恨?可他偏偏又是夫人十月辛苦怀胎所出……”

说着说着,老管家已凝噎难言,最后长长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屋子。

陆鹤之的心情久难平静,怔视着孩子,而孩子垂着头,渐知人事的他大抵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始终与旁人保持着远远的距离,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陆鹤之半蹲下来,想给他包扎伤口,但甫一碰他,他便触电似的抽出手。

身疾可医,而心疾却非药石之力能愈,陆鹤之心有戚戚焉,尝试着靠近他:“乖孩子,不怕啊……”

孩子不接受旁人的帮助,总是走向没人的角落,独自待在那里,深埋着头,不发一语。

医者的仁善令陆鹤之不忍,倘若不是当日从楚府获知那些隐情,得知萧王的所作所为和这孩子的身世,他也不会与这个孤僻自闭的无辜孩子结下师徒之缘。

转眼十几载年华已过,离了那座囚笼一样的府邸,脱不去的依旧是这孩子骨子里的隐忍和不屈。

从旧日往事里收回思绪后,陆鹤之不免心疼,喑哑道:“乖孩子,如果待在楚定云身边太多委屈,就解职离开回来陪师父吧。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我没事,师父不用担心。”楼西越神色一黯,低低应了一句,歉道:“只是不能常来医庐尽孝,愧对师父的恩情……”

一句话,说得陆鹤之心口一堵,如鲠在喉。

“罢了罢了,你有自己的过活,不愿解职就算了,师父也不勉强你。”陆鹤之了解这个徒弟的脾性,只是拍拍他冻得发僵的身子,不再多说什么,

“给你留了宵夜,吃完后泡个热澡,跑了一天早些睡吧。什么都别想,就当师父不知道你在西川的一切,以后在他帐下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要觉得欠他而拿命去还。错在已故之人,不关你的事,不用你去替他赎过。”

陆鹤之不知道楼西越心里如何作想,却预知得到结果——哪一日楚定云因为心中怨恨而拥兵自重为皇帝忌惮,君臣当真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他必会将背影呈给那些同生共死的将士,不会因为自己身体里流着先朝皇储的血而与西川大军刀剑相向。

楼西越回到房间的时候,景威潮红着眼睛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见自己少将军终于被陆鹤之从外面放了回来,二话不说扑通跪下。

“时间不早,去休息吧。”楼西越将他扶起来,拍拍他臂膀,说话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否责怪这个下属违背他的叮嘱,或者经不住陆鹤之的逼问。

景威仍旧自责,但不认为自己说实话就做错了事,却又不知道如何跟他辩驳。

楼西越理解景威是为自己好,没有指责他,只嘱道:“师父有自己的生活,是是非非不能将他牵连进来,日后不该说的话不要在他面前提及。”

“少将军,属下……”

“你记住,自己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其他的不要妄想。金戈铁马是我之命,锦衣玉食非是我愿,我不姓楚,也不姓萧!”

景威听罢心酸不已,等抬起头来时,楼西越已经进了屋子,不多时从屏风后传来哗哗水声。

陆鹤之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摇头叹气,叮咛他谨慎:“医庐里来去病者,勿再以将属相称,免得被有心人听到,给我惹事。”

“是。”景威点点头,适才掩门离开。

兴许在外头待的时间过长,冻僵了身子,让楼西越长久都没有离开浴桶的意思,泡在舒适的热水中发呆,时不时透过氤氲水雾看去虚空,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旋即他便看见一个人影趴了上来。起先他不知何人偷窥,面现寒色,迅速出水,一裹睡袍,持剑靠近窗下。

窗户上有两个戳破的窟窿,在那窟窿对面,贴着一双忽闪忽闪的明亮眼睛,直直与他对视,毫无所惧,忽地就笑弯了。

他皱眉,瞬间认出那人,开窗而视,顿时耳根泛红,声音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下流!”

“我发誓!除了偷窥楼少将军沐浴发呆外什么都没见着!”青珑一饱眼福,竖手立誓,非常欠揍地道。

楼西越瞪着她,怒而无语,怪只怪自己脸皮薄,使不出比她更没羞没臊的手段教训她。但怒归怒,他还是转身去开门了。

青珑得以进入,双手背后,似是提了什么东西,落座后道:“我不放心你,下山后越想越担心,就又来了。”

楼西越瞥她一眼,虽是一副算你还有良心的余怒未消的冷傲表情,心里的怨念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但想着面子得捡回来,于是故作矜重,偏头自喝自茶。

青珑暗笑他的口是心非,但知他挨了训,心里多少添了些堵,再者自己也确实心有愧疚,便道:“离开时还好好的,回来后突然成那样,我想要不是你好心带我去陈府,也不会遭前辈责罚。”

“想你自己的事去。”

“你放心,得你暗中相助,我知道该怎么去对付陈晟。我只担心你,前辈真不生你气了?”青珑犹有担虑,再三确认。

“关你何事?”

“那我去解释,前辈仁心仁术,又风趣幽默,不会给我一个姑娘家为难。”

楼西越偏过头来,反问一句:“怎么解释?”

青珑见他好受些了,遂放下心,想了想,咧嘴一笑:“这简单!就说你心血来潮,一个人又不好意思去,就拿我当挡箭牌。迫于你的淫威,我只好舍命陪君子,硬着头皮跟你到青楼找姑娘乐呵去了……”

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楼西越立刻吃人一样瞪来。

“别……”青珑早有预料,识趣地向他认错,说着拿出食盒,摆到他面前,神秘一笑:“生怕你饿到天明,幸好我赶在店铺打烊前买到,猜猜是什么?”

楼西越始料未及,心生暖意,然而一想到她满肚子的坏水,就知准没好事:“黄鼠狼给鸡拜年。”

“有那么差劲吗?”青珑笑得极为心虚,“不就一不小心多看了几眼而已,又不掉皮不掉肉的,至于如此记仇……”

哪壶不开提哪壶,楼西越杀气腾腾的目光再次瞟向她。

青珑忍笑,揭开食盒,一盘不知灌了何物的红不溜秋的藕片呈在他眼前,外搭一碗黏乎乎的蜜汁,看着就古怪。

果不其然,楼西越嫌弃地蹙了蹙眉。

“可别嫌它其貌不扬,把这桂花蜜浇上去,一口下肚,保准甜到你心坎里。”青珑给他细细解释:“铺子的师傅说了,这叫灌藕,以糯米填充莲孔,加水焖煮,水中置糖霜、枣肉、桂花等料,熟后切片摆盘淋蜜。虽说食料普通,但寓意却是极佳的,莲藕连偶嘛,连双成偶,亲厚和睦。陆前辈与你到底师徒一场,虽说罚了你,但我想着定然是为你好,你想开些,也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多少吃一些。”

絮叨这么多,楼西越就只记住了四个字——连双成偶,目光不由自主移到她面上,将信将疑:“又想戏弄我?”

“怎么会!”青珑叫屈:“前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你,可见缘由不小,我这外人又不便多嘴过问,左右想不出名堂,实在不安心。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你与陆前辈和和睦睦,不要……”

“没那么严重,也与你无关,别多想。”楼西越打断她的话,筷子一夹,先喂她一片蘸满蜜汁的莲藕。

“我是专程为你……”

“不许说话。”

青珑无奈,张嘴咬住,忍不住笑道:“真甜。”说着连忙夹一片递到他唇边:“尝尝。”

楼西越抬眸凝视着她,轻咬一口,清醇软糯,齿颊留香。

“怎样?甜不甜?”

“甜。”他由衷道,莲藕入口,连双成偶,食之如饴,抵得过他平生封禁于心门,难诉于人的所有苦郁和罪伤。

青珑欣喜不已:“那就多吃些,闷葫芦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学着做都行。”

“方才那两字……”楼西越望她一眼,迟疑片晌,郑重警告她:“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

“哪两字?”

“外人。”他埋头夹藕,递向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绝不容许反驳。

青珑面上的笑容凝住,心河一晃,一方平静被打破,潆潆潋潋,乱了她的方寸:“可我……骗过你……”

以为是她之前隐瞒身份一事,楼西越未曾多想,道:“往后不骗我就行。”

“可如果就在往后呢?”

楼西越怔住,心下有些沉,两相默视,经久轻应一声:“那我认了……”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