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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书名：世界文学名著-安娜·卡列尼娜（上下）作者：列夫.托尔斯泰本章字数： 1477 更新时间： 2024-06-13 16:24:23

饭后一直到晚会开始，吉蒂的感觉就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

她感觉到今晚她俩初次相见将决定她一生的命运。她心里尽在想象她俩，有时彼此分开，有时两人联在一起想。当她回忆往事的时候，她始终怀着脉脉柔情愉快地回忆起她和列文的关系。每当她想起幼年时代，想起列文与她死去的哥哥的友情，她便赋予了自己和列文的关系一种特殊的诗情画意。她确信他爱她，这种爱情使她觉得荣幸和欣喜。她一想起列文就会出现一种愉快的感觉。在她关于伏隆斯基的回忆里，却始终掺杂着一些局促不安的成分，虽然他极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但好像总有点矫伪造作之虞——问题不在伏隆斯基，他是非常单纯可爱的，而是在她自己。然而她和列文在一起却觉得自己十分单纯坦率。但是在另一方面，她一想到将来她和伏隆斯基在一起，眼前就会出现灿烂幸福的前景，而和列文在一起，未来却似乎朦朦胧胧。

她走上楼去穿晚礼服，照着镜子时，她快乐地注意到这是她最美好的日子，她有足够的力量来应付迫在眉睫的事情。她意识到自己外表平静如水，举止从容优雅。

七点半钟，她刚走下客厅，仆人就通报：“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到。”公爵夫人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公爵也还没有进来。“果不出所料。”吉蒂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心上来了。对着镜子，她看到自己脸色苍白，不禁吓了一跳。

现在她深信他是故意早来的，趁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向她求婚。这时，她才感觉到整个事情还有另一方面。这时她才觉察到问题不只是涉及她一个人——和谁在一起她才会幸福，她爱的是谁——而且她很快还得伤害一个她所喜欢的男子，而且是残酷地伤害他……为什么呢？因为他，这可爱的人爱她，恋着她。但是没有法子，事情不得不如此，必须这么办。

“我的天！难道要我亲口对他说吗？”她想，“对他说什么呢？难道我能告诉他我不爱他吗？不是这样。我对他说什么好呢？说我爱上别人吗？不，不可能！我要躲开，要躲开去。”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时，他已经到了门口。“不！这是不诚实的。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并没有做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照直说。而且面对他我不会感到不安的。他来了！”她自言自语，看见了他的强壮、羞怯的身躯和他那双紧盯着她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她直视着他的脸，像在求他饶恕，便把手伸给他。

“时间还没有到，看来我来得太早了。”他说，向空荡荡的客厅望了望。当他看到自己的期望已经实现，没有什么东西妨碍他向她开口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

“啊，不。”吉蒂说，在桌旁坐下。

“不过我希望的就是您一个人的时候看到您。”他说，没有坐下来，也没有望着她，为的是不至失掉勇气。

“妈妈马上就下来了。她昨天很累……昨天……”

她说着，说着，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她的恳求的和怜爱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他。

他瞥了她一眼。她羞红了脸，不再说下去了。

“我告诉您我不知道我要在这里待多久……那完全取决于您……”

她的头越垂越低，自己也不知道她怎样回答他就要说出来的话。

“完全取决于您，”他重复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特为这事来的……做我的妻子吧！”他说出来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最可怕的话已经说了，也就不再说了，只望着她。

她的呼吸变得局促起来，没有看他。她感到一阵狂喜。她的心里激荡着幸福感。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的爱情表白会对她产生这么强烈的影响。但是这只延续了片刻。她想起了伏隆斯基。她抬起清澈的、诚实的眼睛，望着他的绝望的面孔，她急忙回答：

“这不可能……原谅我。”

片刻之前，她对于他是多么亲近，对于他的生活是多么重要！而现在她和他已远隔千里了！

“果然如此。”他说，没有看她。

他鞠了一躬，想要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