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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第五章 刀口谋生
书名: 工人 作者: 于泽俊 本章字数: 13207 更新时间: 2025-08-27 17:22:42
父母亲在工友们为他们盖的新房子里为牛春来和李秀娥举办了婚礼。结婚后,他们就住在那里,父母亲住东屋,他们住西屋,直到春来租到房子才搬出去。
工友们为父亲盖了新房子,便有人开始打旧房子的主意了。有一天,父亲刚下班回来,住在旧房子的几个孩子就来找他,说那边打架了,让父亲去看一看。父亲远远地看见白景云在门口站着,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道疤,只见他提着一把榔头,气哼哼地站在屋檐下,两个被他打伤的人抱着头坐在地上,旁边还围了一群人,白景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娘的,敢跟老子较量!谁还不服?有种的再来!”
父亲一看见那把榔头,就想起被藤野打死的师傅,心里的火不打一处来,他上去一把夺过榔头,问道:“你想干什么?”
住户们一见父亲来了,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告状。原来,白景云已经在这住了好几天了。这段时间母亲很忙,没顾上过来,每天就让秀娥把蒸好的窝窝头送过来,所以不知道白景云来了。他一来,就把那些不是山东籍的人先赶出去了,然后把剩下的住户集中到西屋和厅堂里,自己独占了一间。大家不服,说,这是鲁师傅的房子,是给大家住的,你有什么资格独占一间?白景云振振有词地说道:“俺当然有资格,他鲁润德闯关东还是跟着俺来的呢,没有俺,哪有他的今天,不信你们去问问他!”
众人信以为真,没有和他争辩,那些非山东籍的人忍气吞声地先走了。谁知他得寸进尺,自从他进来,就不准任何新来的人入住了,后来又有几家人找到工作搬走了,白景云又把剩下的人全部赶到西屋,连厅堂也不让人住了,企图逐步侵吞这三间房子。可是西屋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于是便发生了口角,几个人揪住白景云说是去找鲁师傅讲理,白景云提起榔头便打,打伤了好几个人。
众人见父亲来了,冲着白景云说道:“这回鲁师傅来了,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白景云因为过去是把头,在工人们面前历来是颐指气使的,因此根本没把父亲放在眼里,说:“他来了能怎么样?”这会,他早把父亲救过他的命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冲着父亲问:“这房子是你的么?”
“当然是俺的。”
“你亏心不亏心哪,大家帮你盖了那么大三间房,你还敢说这房子是你的?”
父亲想了想,说:“俺说这房子是俺的,是想为大家争个理,从打闯关东的人住进来,俺就没打算再要这座房子!”
“说得好听!你们一面住着新房子,一面在这边放着人情债,谁看不出来呀!”
父亲怒不可遏,说:“你爱咋说咋说,反正你不能一个人独占,你要愿意在这住,就在炕头占一个人的地方,要想住宽敞的,自己找去!”
“呦喝!小石匠,如今变出息啦?你忘了是谁把你领到关东来的?你有什么资格管俺?俺再问你一遍,这房子是你的吗?”
“就算不是俺的,也是大家伙的,你没有资格独占!”
“既然不是你的,你就少管闲事。这房子是无主房,谁占上就是谁的。”
“你敢说这种话,你问问大伙答应不?”
“今天这房子俺是占定了!谁不服气就来试吧试吧!”说完,白景云一把从父亲手里夺回了榔头。众人气不过,一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嚷道:“鲁师傅,咱们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你发句话,怎么办?”
父亲也气急了,说:“揍他!把他打出去!”
父亲一发话,大家一拥而上,把白景云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开始,白景云还嘴硬,嘴里骂骂咧咧的:“鲁润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恩将仇报,你看将来老子怎么收拾你!”骂了几句,身上的疼捱不过,赶紧改了口:“鲁师傅,俺马上就搬走,求求你让他们别打了!”
父亲见他嘴软了,就让众人住了手,白景云爬起来,收拾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走了。
过了几天,白景云又找父亲来了。这次他没有玩蛮的,一进门就给父亲跪下了:“鲁兄弟,你现在混好了,俺可是背了运了,好歹管俺顿饭吃吧,俺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白景云从那家日本人的商店搬出来之后,自己租了两间房子,想找个事干,又没合适的,再开个店吧,市面上又不太平,搞不好就把这点钱全折腾进去了,于是每天就在街上闲逛,到戏园子听听戏,到茶馆里喝喝茶,实在觉得寂寞了,就到妓院里混一晚上。当时锦州有家有名的妓院叫富春楼,富春楼有位三姑娘是这里的头牌,白景云一直想会会她,可是三姑娘要价很高,光见面礼就得十块大洋,白景云有点舍不得。有一天,他刚进了富春楼,看见三姑娘出来送客,那三姑娘长得果真不俗,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嘴唇,一笑两个酒窝,十分迷人,那走路的姿态更是仪态万方,轻飘飘像朵云彩一样飘了过来,经过白景云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把白景云的魂勾走了。他当即就拍出十块大洋,要和三姑娘会一会,恰好另一位客人也要会三姑娘,鸨婆趁机敲起了竹杠:“两位先生都要会我们三姑娘,可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你们哪位先让一让?”
那位客人又从怀里掏出五块大洋,拍在了桌子上,抢先说道:“我已经等了半天了。”
白景云不肯示弱,又掏出了十块大洋放在桌上,说:“我可是昨天就跟你说好的。”
那位客人又掏出十块大洋,什么也没说,只拿眼睛瞥了白景云一眼,把大洋撂在了桌子上。遇到这种情况,对鸨婆来说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乐得心里开了花,紧接着就把话递给了白景云:“这位先生已经出到二十五了,我看您就让一让吧。”
白景云下不了这个台,只好瘦驴拉硬屎,又拍出了十块大洋,鸨婆转过身去又给那边加油:“都三十了,您还添吗?要我说您就让一让算了。”
那位客人也不含糊,说了声:“添!”又扔出十块大洋,白景云也豁出去了,拿出一根金条,用两根指头捏住,提得高高的,然后指头一松,那根金条当啷一声掉在了桌子上。这时满屋的客人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俩。那位嫖客没斗过他,收起自己那三十五块钱,灰溜溜地走了。恰好这时三姑娘送客回来了,鸨婆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说:“三姑娘,有位贵客,在这等你半天了。”
三姑娘朝桌子上瞥了一眼,又看了看白景云,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径自上楼去了。白景云紧跟着追上楼去,谁知三姑娘进了门,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把白景云晾在了那里。白景云敲了敲门说道:“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来找你的。”
三姑娘在里边冷冷地说道:“本姑娘今天不会客!”
这时鸨婆也跟了上来,死说活说地劝着三姑娘开了门。三姑娘已经卸了妆,穿着一双趿拉板,头发乱蓬蓬的,虽然不似先前那般动人,但是身上依然散发着撩人的香气。鸨婆知道三姑娘的脾气,她看不上眼的人花多大价钱她也不愿意伺候,可是鸨婆却是要挣钱的,只好劝她:“这位先生看样子是真心喜欢你,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可不能让人家白花呀!”
“那行,他愿意留下就让他留下吧!”鸨婆见三姑娘松了口,一转身把门掩上出去了。三姑娘坐在床边,说:“我今天累了,你坐下陪我说说话,不过说好了,可不许动手动脚。”
白景云常来窑子里,虽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也不能让她这么耍弄,于是说:“我花了那么多钱,你总不能让我连身都挨不着吧?”
“我今天没那份心思,你要愿意来过几天再来吧。”
“那我的钱呢,今天花的钱还算不算数?”
三姑娘用嘲弄的口吻说道:“你要是花不起这个钱就别来!”
白景云只好忍气吞声坐了下来,陪着她说了一会话,说着说着,趁三姑娘不注意,一把把她抱住按在了床上,三姑娘挣扎着说道:“说好不许动手,你怎么这么无礼?”
“哎呀,你们这些婊子不就是干这个的么?装什么呀!”说着,白景云就开始脱衣服,三姑娘趁他不备,一脚把他踢到床下去了。
白景云狼狈不堪地从三姑娘房子里退了出来,来找老鸨算账:“把钱退给我!真没见过你们这样开窑子的。”
那老鸨已经到手的钱,怎肯轻易退给他,于是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先生别生气,我们三姑娘脾气大,回头我劝劝她,你过两天再来。钱嘛,不是不能退,可是真要退了,你可就再也见不着三姑娘了。”说着,鸨婆冲旁边几个姑娘招招手,说:“过来陪陪这位爷!”
白景云别提多窝火了。他没想到,更窝火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天晚上,他在富春楼喝得醉醺醺的,半夜里往家走,不料半道被一伙强人截住了。
“你小子挺有钱哪,一晚上就一根金条,也该拿出点来孝敬孝敬几位爷吧?”
原来,下午白景云在与那位嫖客斗富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明天拿100大洋来,否则卸掉你一条腿。”白景云吓得直哆嗦,当时就答应了。第二天,他没有按时把大洋交给那些人,想侥幸蒙混过去,谁知过了没两天,那些人又把他堵住了,二话没说,先在他脸上划了两刀,告诉他:“今天先留着你的腿回去拿钱,这次要是再拿不来,这条腿可就真没有了。”
白景云说:“你们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拿。”
当天晚上,白景云就把钱送去了。他以为交了钱就没事了,又开始花天酒地地胡造起来,那些家伙看白景云还有油水可榨,便又劫了他一次,这次价钱涨了,要200大洋,白景云说没有那么多,但是经不起哪些人的恐吓,又乖乖地给了他们200大洋。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白景云被人盯上了,就跑不了了。第三次,他那点油水就基本上被榨光了。强人们怕他还打埋伏,又给他腿上来了一刀,白景云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求求各位大爷,给俺留下这条腿吧,这回是真没有了。”
那些强人知道他是个胆小鬼,到这份上再榨不出来估计是没什么油水了,于是给他扔下一块大洋让他去治伤。还好,腿上的伤没有伤筋动骨,很快愈合了,白景云也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至于那位三姑娘,他始终也没会上。到了这个份上,白景云仍不知悔改,想打父亲房子的主意。他找了个买主,要把那三间房子卖给人家,买主不知内情,跟着他来看房子,问他:“这里怎么住着这么多人?”
白景云说:“你放心,半个月之内,俺把所有的住户都清出去。”所以才发生了前面那些事。
父亲看了看白景云,不像是几天没吃过饭的样子,但还是留他吃了顿饭,吃完饭,白景云又说:“还能不能让俺住到你那旧房子去?”
父亲说:“你只要不胡来,当然可以。”
“可是俺是让人打出来的,哪有脸回去呀?”
父亲笑了笑,说:“俺送你过去,不过这回你可得老老实实的,不许耍蛮,要是再让人打出来俺可不管了。”
白景云谦恭地点着头说:“那是那是。”
父亲把白景云领到旧屋的厅堂里,指着地上说:“你就睡在这,什么时候里边的人搬走了,炕上空出来了你才能搬进去,这是规矩,你懂不?”
“懂,懂!”
父亲转身要走,白景云抓着他的袖子,没皮没脸地笑了笑,说:“嘿嘿,鲁兄弟,帮人帮到底,能不能再给俺点钱?”
父亲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多少钱也填不满这个坑,于是说:“不行。你不是也长着两只手吗?别老想吃现成的,自己找地方干活去。”
白景云还是那副无赖嘴脸:“俺找了,找不上啊,要不你帮俺找一个?”
父亲一听就是瞎话,说:“俺不管。你是当过把头的,俺不信你找不着活干!”说完,父亲走了。过了些日子,父亲听人说白景云在那里只住了两晚上就走了,后来就再没见过他。
父亲在铁路上干了一年多就被辞退了,其实也无所谓辞不辞,他们本来就是计件工,有活就干,没活就走人。后来又找了几份工作,干的时间都不长。国共全面开战之后,国民党在东北的地盘越缩越小,想搞建设的劲头已经不像日本刚投降时那么大了,许多工程上马之后又纷纷下马,不少商人来这里投资都亏了本,加上来关外做工的人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难找了。
父亲手里还有一点积蓄,房前屋后还种了点菜,母亲也把在老家时养鸡养猪的传统恢复起来,生活一时还不成问题,但是如果老是找不到工作,最后也只能是坐吃山空。于是父亲又动起了脑筋。他发现,锦州的人口越来越多了,除了关内出来闯关东的,还有许多流动人口,其中以伤兵和难民最多,这些难民不全是因为没饭吃跑到这里来的,有许多是为躲避国共交战的炮火从家乡跑出来的,只要家乡一停火,就又跑回去了,但是接着还有会有另外一些人接替他们,这些人都要吃饭,于是父亲做起了卖煎饼的生意。他置办了两个煎饼鏊子,自己在家里摊,摊好一摞,母亲便把这些煎饼摞在一个秫秸盖帘上,用干净毛巾盖好,像朝鲜人那样顶在头上,拿到街上去卖。没想到,小小的煎饼生意居然出奇地好,母亲每次拿到街上,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卖光了,然后再回来取第二帘。我想这煎饼如果拿到现在来卖,恐怕很难赚到钱,但是在那个时代恰恰适应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所以,煎饼生意居然给父亲带来很大一笔收入。
离父亲住的地方不远,有一座戏园子。母亲经常去那里卖煎饼。尽管前方战火不断,但是后方的有钱人依然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戏园子从上午十点开场一直到夜里一场接一场地演,场场爆满。来听戏的有官员、军人、避难的财主、挣了钱的商人,还有伤兵、妓女等有财路的人。就是普通百姓,偶尔也会花钱来听一场。演出的主要剧种是京剧、评剧。京剧传播面广,北方人都能接受,不愁卖不出票去;评剧曲调平缓,吐字清晰、戏文通俗易懂,比起京剧来,东北的百姓更喜欢评剧。当然,二人转是百姓们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但是在那时二人转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只能在街头演出。
来戏园子演出的常常有一些名角,马连良、赵燕侠、小白玉霜、花淑兰等都在这里演出过。有一天,母亲卖完一帘煎饼回到家里,十分兴奋地对父亲说,“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看见小白玉霜了!”
“是么?小白玉霜长得咋样?”
“那个俊哪,就别提了。”其实,母亲就是在演员们下车进后台的那会工夫,随着围观的人群看了一眼,根本就没看清楚,但就这一眼,已经足够她兴奋几天的了。母亲是个戏迷。那时,父亲花一块大洋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台日本造的旧电匣子(收音机),母亲每天都要听到深夜才睡,白天照样忙碌一天的生活,一点也不觉得累。父亲也常常和她一起听,但是往往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从电匣子里,母亲知道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了梅兰芳、尚晓云和张君秋,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艺术大师的名字,就是从母亲嘴里听说的。
母亲不但喜欢听,还喜欢唱,老旦、青衣都行。我小时候,正是样板戏盛行的年代,动不动嘴里就会冒出句“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母亲听到了,就会说:“你唱的那叫什么呀?没板没眼的,过来,我教你。共产党员的‘员’字,不是这么唱的,张口的时候不能咧着大嘴,口形应该是圆的。你看我,发出的声音是这样的……”
母亲唱了一句,果真不同,我试着按母亲的方法唱了一遍,的确好多了。
“还有,唱戏要有板有眼,不能由着性子乱跑。”
我问什么是板,什么是眼,什么是乱跑,母亲说:“过去唱戏的乐器班子里有个人是专门管板眼的,左手拿板,右手敲眼。唱戏的要跟着板眼走。有的唱段是一板一眼,有的是一板三眼,还有跺板……”
母亲说得太复杂,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懂。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所谓板眼就是节拍,一板一眼就是四二拍,一板三眼就是四四拍。母亲的这些知识,还是小时候在沈家听来的。沈老爷喜欢听戏,常常请了戏班子到家里来唱,唱完,还要请戏子们给他讲戏。母亲偶尔听到一些就记下了。
在戏园子门口卖煎饼,里边的戏,对母亲是个很大的诱惑。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这段时间,煎饼生意比较清淡,母亲就把煎饼摊子挪得离门口近一点,以便能听到里边唱戏,有时候到了后半场座还不满,看门的就会说:“你这么爱听就进去听罢。”
逢到这时,母亲就会拿出几张煎饼递给他们,说声谢谢,然后进去听戏。
母亲每次出来卖煎饼,都要带着哥哥。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母亲带着哥哥出来,父亲很不放心。可是哥哥已经快三岁了,家里根本关不住,戏园子门口多好玩呀,谁愿意在家里看着父亲枯燥地摊煎饼?因此,只要母亲一出来,他就非要跟着出来不可。母亲一边卖煎饼,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哥哥,生怕他走丢了。有一天,卖完了煎饼,母亲拉着哥哥往家走,突然赶上过大兵,两个人正走到马路中间,大兵的车队呼啸着开了过来,一个警察上来拉了母亲一把,说:“你不要命啦!”
警察把母亲拉到马路这边,哥哥却跑到路对面去了,等大兵过完了,哥哥不见了。
父亲发动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满锦州市找了十多天,也没找到哥哥的影子。从那以后,哥哥就永远地和我们这个家庭失去了联系,或许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他还生活得不错?愿上帝保佑他,愿命运眷顾他。
连续失去两个孩子,母亲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她病倒了。开始是发高烧,后来则是肠胃功能紊乱,吃什么吐什么,再后来就一口东西都吃不下了。每天只是两眼望着窗外发呆,看遍了中西医也没有一点起色。还是父亲了解她,把她带到了锦州市天主教堂。母亲认为是来到锦州之后,光顾了赚钱,没有去教堂祈祷,是上帝在惩罚她。这样的认识对病情也许并没有太大的益处,但是毕竟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回到家里,母亲开始每天长时间地为哥哥祈祷。之后,父亲又找算命先生当着母亲的面算了一卦,那位算命先生说,你儿子往西南方向去了,按八字推算,你儿子应该是个大福大贵之人,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光耀门楣。母亲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关心的只是一个问题:“我儿子还能不能找回来?”
算命先生十分肯定地回答:“不用找,他自己会回来的。”
母亲眼睛一下子亮了,又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算命先生说:“这个说不准,大概是在功成名就之后。”
其实,算命先生这些话都是事先和父亲商量好的。但是这些话救了母亲的命。从那天开始,母亲能吃东西了。
家里三间房很宽敞,父亲就辟出了一间当作小卖部,在摊煎饼的同时,还卖点针头线脑、烟酒糖茶之类的小商品。母亲病倒之后,没人出去卖煎饼了,父亲还守着小卖部摊一点,能卖多少算多少。煎饼生意很快就不行了,因为摊煎饼技术含量太低,一学就会。父亲摊煎饼赚到了钱,很多人便跟着学起来,卖煎饼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是父亲很快就又找到了生路,他发现,这段时间,小卖部的酒卖得特别快。主要买主是那些当兵的,他们有的是刚从前线下来,有的是即将开往前方去的,对这些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的人来说,酒是最好的麻醉品。口袋里有几个钱,都买了酒喝,有钱的买一瓶两瓶;没钱的打二两散酒站在柜台前面就喝掉了。于是,父亲想开个小饭馆,吃喝都有了,岂不更赚钱?母亲的病情稍有好转之后,父亲在原来的房子两头又向外各扩展了一小间,一边作为厨房,一边作为两个人的卧室,中间那三间就成了客人们吃饭的地方。
母亲病好之后,饭馆就开张了。父亲一个人也没雇,也没有拜师学手艺,只是到一个山东老乡的饭馆里帮了几天忙,回来居然就当起了大师傅。父亲是个劳动的天才,只要是用手做的工作,他几乎用不着学,一看就会。饭馆一开起来,居然格外红火,前来就餐的人大概是穷人居多,没吃过什么太好的东西,居然还夸父亲的手艺好。父亲在世时,逢年过节我们都能享受到父亲的手艺,做得的确好极了,但那是开饭馆练出来的,至于最初他是怎么面对顾客的,真是难以想象。
父亲开饭馆主要是瞄着那些过往的军人的,但是开起来之后,前来光顾的却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天,他在饭馆里碰见了小瓦将刘天明。
“老鲁大哥,几年没见,你发财了!”
父亲虽然和小瓦匠交往不多,但那是在生死关头,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了。他很佩服刘天明那种敢作敢当的劲头,两个人一见如故,父亲当时就要上板(关门)歇业,和刘天明喝几盅,刘天明道:“以后再找机会吧,今天我还有事。”
刘天明还带了两个人来,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父亲不认识他们,也不好插嘴,只好下厨去了,想尽量伺候客人们吃好。刘天明是下午来的,午饭刚过,离晚饭还早,饭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这三位客人。刘天明只点了三份盖浇饭,父亲觉得过意不去,炒了几个菜送给客人,谁知菜炒好端上来,客人已经吃完走了,只剩了刘天明一个人坐在那里,父亲说:“这回你没事了吧?我让人给柱子捎个话,让他下了班过来,咱们一块喝几盅?”
刘天明道:“我还有别的事,以后再喝,今天认了门,以后我会经常来的。”刘天明在关外混了几年,说话已经是东北味了。
“那就坐下说会话再走。”
刘天明坐下来,掏出一个烟荷包,拿出一片撕好的报纸,很麻利地卷了一支烟递给父亲:“关东烟,来一支?”
父亲从腰里拿出自己的烟袋说:“我有这个,也是关东烟。”
“你刚才说柱子,就是那年和我一起跑的那个柱子?他现在怎么样?混得也不错吧?”
“就是他,他挺好,挺好,家也接来了。你呢?你这几年上哪去了?”
“嗨!瞎混呗,哪有吃饭的地方上哪去,咱们吃手艺饭的还能咋样?”
“要是混得不如意,就到俺这来,俺那口子怀孕了,俺这正好缺个帮手。”
刘天明笑着说道:“怎么?你想雇我?你可小心别当了资本家呀!”
“知本家咱可不敢想,挣几个钱回老家买几亩地是真的,俺说的是实话,俺正想雇个人,你要是来俺就不雇了。”父亲不懂的资本家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是从字面上能知道大概的意思。资本家这个词他还不熟,读作知本家,以后一辈子都管资本家叫知本家。还有工资一词,他老是读作工支。
“谢谢老鲁大哥,我有工作了。”
“干啥?还干瓦匠?那活不稳当啊,你干脆过来吧,你来不算俺雇的,算咱俩搭伙,挣了钱咱俩分。”父亲知道刘天明是个很重义气的人,而且有胆有识,和他搭伙肯定亏不了,因此诚心诚意想留他。
刘天明道:“我知道老鲁大哥的好意,可是我来不了。你还是雇个人吧。”说完,刘天明走了。父亲不解地望着刘天明的背影,摇了摇头。
国民党占领锦州以后,原来潜伏地下的国民党锦州市、县党部合并到了一起,又开始公开活动了,共产党的组织重新转入了地下。刘天明是专门负责给东北民主联军搜集情报的。他觉得父亲可靠,把小饭馆当成了他与民主联军的情报人员联络的接头地点,隔三差五就要到小饭馆里来一次,每次都是在下午三点左右。有时会见的是一个人,有时是三五个;有时吃饭,有时不吃饭,说几句话就走。这样时间长了,肯定瞒不过父亲的眼睛。有一天,刘天明把客人送走了,父亲对他说:“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
刘天明十分严肃地说道:“其实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父亲反应很快,立刻说道:“俺就是不知道。”
刘天明道:“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或者猜到了什么,都不要对任何人讲。碰到事情,你就说我是来吃饭的,你不认识就完了。这样万一我出了事也不会牵连到你,懂吗?”
父亲点了点头说:“知道。不过,俺赞成你干这个。有用着俺的时候你说话,俺也不是个孬种。”
父亲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的。抗战刚胜利那会,他和多数老百姓一样,对国民党政府抱有很大希望,认为共产党成不了什么气候。那时国军纪律严明,警察执法公正,兵是兵、民是民,军队于百姓秋毫无犯,那些政府官员们利用接收大发国难财,百姓们并不知道,所以老百姓都很拥护政府。但是过了些日子,随着越来越多的部队和官员进入锦州,各种乌七八糟的事就都出来了。日本人留下那点东西瓜分完了,便开始打百姓的主意。各种苛捐杂税,不断地摊派下来,只要是和政府沾点边的工作人员,都要利用手中那点权力欺负欺负老百姓,就连军队和警察也开始学着搜刮百姓了。父亲这间小饭馆,刚开张的时候还赚了点钱,后来就渐渐不行了。税务局要收营业税;警察局要收治安费;卫生局要收防疫费;民政局要派救济捐;消防队要收防火费……光是这些费用,负担就够重的了,这些人来了还要吃喝打点,否则就挑你的毛病,这里不卫生,那里不安全,总之,不打点就别想过关。那些散兵游勇还经常白吃白喝不给钱。因此,父亲对国民党那点好印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相反,那些从老家过来的人,不断带来共产党的消息,说共产党如何如何好,怎样艰苦朴素,怎样纪律严明。当然,最能打动父亲的,是听说共产党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父亲亲眼看到的共产党,就是刘天明带来的这些人,他们一个个规规矩矩,来去匆匆,从来没有在这里好好吃过一顿饭,更没有欠过饭馆一分钱,给父亲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一天,父亲正在炒菜,税务局的来了,母亲应付不了,挺着个大肚子跑到厨房,接过父亲手里的大勺说,你去应付应付吧。前几天刚收过税,这些人又来了,无非是想揩点油水,父亲急忙让座,正是中午人多的时候,只有角落上有两张桌子空着,税务官嫌位置不好,站着不坐,父亲只好请中间一桌的客人让一让,那桌客人不同意。父亲正为难,又有几个警察进来了,也是来蹭饭的,也嫌角落里位置不好,不坐。父亲好不容易说服一桌客人,让出了一张桌子,赶紧先把两个税务官安排坐下,这下警察不干了,“怎么回事?他们是人我们不是人哪?怕我们吃饭不给钱是怎么的?”
父亲陪着笑脸说:“他们是先来的。俺马上就给几位老总安排。”
“什么叫马上安排呀?那不是腾出桌子来了么?为什么他们能坐我们就不能坐?他们收税我们不收是不是?”
“你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呀,饭馆还想不想开了?”
其中一个警长说着说着还生气了,说:“走,这饭咱们不吃了!”说完,一挥手,几个人走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来了十多个警察,在饭馆门口站成了一排。父亲急忙出来,对刚才来过的警长说:“老总,这是何苦呢?”
警长板着脸说:“治安检查,例行公事。”
饭馆里吃饭的人一看来了这么多警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个个赶紧往外溜,不一会饭馆里的人就跑光了。这些警察还在门前站着,也不进去检查。父亲忍住一肚子怒火,笑着对警察们说道:“各位老总辛苦了,进去喝一盅吧。今天俺请客。”
警察们矜持了一阵子没动,警长说:还愣着干什么?鲁老板请客,还不快进去?于是警察们呼啦一下全都进了饭馆。那两个税务官还坐在中间那张桌子上没走,警长有点气不过,走过去说:“二位好大饭量呀,还没吃完哪?”
一位税务官答道:“你不是检查治安么?你检查你的,我们吃我们的饭,碍着你什么事了?”
“他妈的,老子今天检查的就是你!”说完,揪着税务官的脖领子把他从凳子上揪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老子是堂堂国民政府的税务官,你敢打老子?”
“老子打的就是你!”说完,警长给了税务官一拳,另一个税务官一见这情景,站起来想跑,被一群警察抓住乱揍了起来。正打得不可开交,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人,大喝了一声:“住手!”
众警察正打得痛快,听见这一声喊,立刻住了手,齐齐地望着刚进来的年轻人。那人穿一身黑色中山装,留着小分头,看不出是什么身份。警长大大咧咧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道:“你管我是什么人呢,你们不好好执勤,跑到人家饭馆里来做什么?”
“我们值不值勤关你屁事?我们愿意来,你管得着么?”
年轻人道:“我好言相劝,你别不识抬举,我管不着你,自然能找着管得着你的人。赶快把你的人给我带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警长见这年轻人说话这么冲,有点心虚,但又怕被他诈了让人笑话,于是试探着问道:“请问你是……”
年轻人不耐烦地说道:“你别管我是干什么的,走你的人吧!”
警长以为他心虚,胆子大了起来:“你别他妈跟我装神弄鬼的,是哪路的神仙亮出真身来给我们看看,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年轻人从容不迫地问道:“你真想知道我是谁吗?”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递给了警长,警长一看,脸色立刻变了,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原来是沈干事长,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说完,连连鞠躬后退,忘了身后是个门槛,一个跟头跌翻过去,仰面朝天摔在了门外。那些警察轰地一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拉起警长灰溜溜地走了。那两个挨了打的税务官,刚从地上爬起来,也一瘸一拐地跟着跑了。
这些人走后,年轻人往桌子旁边一坐,问道:“掌柜的,你这都有些什么拿手菜呀?”
父亲刚要答话,只见母亲从后堂冲了出来:“剑平!”
年轻人望着母亲,愣了半天才认出来,惊呼道:“姐!”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第二天,沈剑平在父亲的小饭馆请了一次客,把宪兵队、警察局、驻军的一些头头脑脑都请到了,还特意让父亲把那些税务局、民政局、卫生局等平时骚扰最多的大小官吏们一个不落地都请了来。宴席上,沈剑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父母亲拉到他身边向客人们做了一个介绍:“这是鄙人的姐姐、姐夫,在这里开个小饭馆谋生,请各位多多关照!”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到父亲的饭馆里来捣乱了。
后来,沈剑平还请父母亲到他家里吃过一次饭。在那里,母亲意外地碰到了二小姐。她是逃难来的。1948年,山东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只剩了济南一座孤城还在国民党手中。解放区展开了大规模的土改运动,由于土改中执行了过左的政策,不仅杀掉了大量的地主富农,还杀了许多未成年的地富子女。二小姐婆家是大地主,估计肯定躲不过这一关,所以,一家人四处投亲靠友出来逃命,二小姐带着孩子投奔沈剑平来了。饭桌上还有一位年轻的客人,就是当年母亲在玫瑰坡教堂门口碰见的大小姐的儿子马国栋。他刚刚考上同济大学建筑系,受他父亲的委托,来锦州看看自家的投资项目的进展情况。
沈剑平一边吃饭,一边骂共产党:“共产党做事也太绝了,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就这样还想和国民党争天下?搞得血债累累、白骨成山,谁还拥护你?”
二小姐道:“共产党真的要和国民党争天下?你说他们能成气候么?”
“成什么气候!像这样折腾下去,他们迟早还得滚回陕北去。”
听见少爷骂共产党,父亲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吃饭。倒是马国栋时不时地顶他舅舅几句:“不一定,要我说,国民党肯定争不过共产党。”
“为啥争不过?”
“共产党不腐败,官兵一致,当官的吃的穿的都和士兵一样,这样的军队当然要打胜仗。”
沈剑平听了这话,把脸一沉,说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共产党?我看你这小小的脑袋瓜,已经快被共产党赤化了。别听他们那些欺骗宣传!”
“还用宣传哪,老百姓谁不知道?你问问四姨知道不知道?”
沈剑平看了看母亲,母亲没有答话,沈剑平接着对外甥说:“打仗靠的是实力,是装备,不是婆婆妈妈哄孩子,官兵一致就能打胜仗?从古至今我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人家的土地政策也比你们厉害。打土豪分田地,一下子就把农民全收买了。”
沈剑平听见打土豪这几个字,立刻火冒三丈,厉声说道:“你住嘴!你在替谁说话?谁是你们?你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吗?打土豪打土豪,谁是土豪?你爷爷是土豪!你姥爷是土豪!共产党要打倒的就是他们。从今以后,你要永远给我记住,你是土豪的孙子,土豪的外孙!所以,共产党天生就是你的敌人,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懂吗?”
马国栋从来没有见过舅舅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一声没敢吭,二小姐在一边说道:“一个孩子家,你和他那么认真干啥?有话慢慢说嘛!”
父母亲见气氛不对,起身要走,沈剑平怒气未消,也没挽留,把父母亲送出门来,说道:“姐姐别在意,改天我再请你们。”
父亲很快就挣到了一笔钱。数了数,居然有200大洋之多。父亲估算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到年底就可以挣到500块大洋。500大洋是什么概念?按老家的地价,可以买二十亩地了。那样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父亲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他打算,到年底挣够500块钱就回老家,买上二十亩地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也不用过这种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了。父亲的如意算盘,前提是如果不出意外,可是事情偏偏就出了意外。
一天中午,沈剑平带了几个朋友到饭馆来喝酒,一时兴起,喝到下午三点多还没散,饭馆里的客人已经散尽了,沈剑平叫父亲也过来喝两杯。父亲刚坐下,就看见刘天明进来了。刘天明已经很长时间不到这里来了,今天不知为什么又选择了这里。父亲不知道沈剑平认识他,走过去装作打招呼,想悄悄告诉他沈剑平的身份,让他赶紧离开。这一下把沈剑平的目光也带了过去,沈剑平看见刘天明,立刻从腰里拔出了手枪,几乎是同时,刘天明也举起了手枪。父亲刚好夹在两个人中间,沈剑平一扒拉父亲,想让他躲开,情急之下,父亲顾不上多想,顺势抓住了沈剑平拿枪的那只手,嘴里喊了声:“快跑!”
刘天明跑了。沈剑平气急败坏,用手枪顶着父亲的脑门说:“你,你居然通共产党!”
母亲在厨房里看见了这一幕,一边往过跑一边喊道:“剑平!你想干什么?你要打他先打死我!”说完,一把夺过了沈剑平手里的枪。
第二天,父亲被抓走了。母亲跑到沈剑平家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剑平,求求你,把他放了吧,他不是共产党。”
“我知道他不是共产党。”
“那你干吗还要抓他?”
“人不是我抓的。”
“我知道不是你,是你让别人抓的。”
“也不是我让人抓的。”
母亲有点糊涂了,“那会是谁抓他呢?”
“你先别着急,我找人打听打听。”
过了两天,父亲被放了出来,浑身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下地。小饭馆关门了。父亲伤好之后还想再把它恢复起来,可是解放军已经逼近了锦州城。一天下午,沈剑平来到饭馆里,对父母亲说:“赶紧回老家吧,这里要打仗了。”
父亲有点不相信。他还不想走,还想挣够那500大洋。沈剑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挣钱呢,这是刀口上舔血呀!”
正说着,只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沈剑平道:“你听!”
父亲见他说的是真的,有点犯愁了,望着母亲的肚子说:“她都快生了,怎么走啊?”
沈剑平道:“快生了也得走,逃命要紧!”
母亲问道:“那你怎么办?咱们一块走吧。”
“我走不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必须和党国共存亡。”
母亲道:“什么共存亡,咱不干了不行么?枪子儿可是不长眼的。”
沈剑平笑了笑说:“姐,你不用劝我了,这个你不明白。”
“那二姐呢?她走不走?”
提到二姐,沈剑平脸色阴沉了下来,说:“她没处去。还有三姐和姐夫,一直都没有消息,就是活着,他们也回不去。现在能回老家去的只有你。回去好歹看看咱爹,也只有你能帮他一把了。我知道小时候爹对你不好,就算看我的面子吧。如果老人家过不去这个砍,你就替我做一回孝子吧,千万别让他……”
说到这里,沈剑平已经泣不成声,母亲道:“剑平,不许胡说!”
“姐,这事算我求你了!”说完,沈剑平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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