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相面相心苏启文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苏启文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七章:相面相心
书名: 鬼面佛相:姚广孝 作者: 苏启文 本章字数: 3107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16:14
沉重的府门缓缓开启,袁珙好奇地探头张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古板而严肃的面孔,身着青色长衫,双手笼在袖子里,有如一尊石铸的雕塑。袁珙的目光在面前男人的面孔上快速扫过,心中大致有了判断:鼻头丰圆、双颧饱满,是标准的富贵相,来者在王府中的身份必然不低。再看此人眉头拧成山字,眼中有一缕似有似无的浑浊,想必是有着极重的心事,而这心事想必正与这燕王府真正的主人,当今皇上第四子朱棣有关,因此不好轻易与人谈及,只得日复一日闷在心中,这才显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想到这里,袁珙恭敬地快步上前,向着青衫男子施礼道:“山人姓袁名珙,乃是一闲散的方士,见过长史大人。”
王府长史葛诚愣了一瞬,旋即重重皱眉,继而道:“你竟认得我?我们见过么?”
袁珙正色道:“未曾谋面,山人是以相面之术推断而来,大人不怒自威、面带福相,又可作为燕王殿下的代表来迎接在下,除了王府长史,又有什么人符合呢?”
葛诚似乎并不吃这一套奉承,冷漠地侧开身子,示意袁珙跟在身后,在穿过幽深的庭院时,葛诚还不忘厉声呵斥道:“哼,故弄玄虚!不得四处张望,王府要地,岂是你一介江湖术士可以窥探的?”
袁珙嘴上顺从地称是,心中已经知晓长史对自己的态度,葛诚想必是老成古板之人,在这高墙深院之中生活久了,眼中只有这一亩三分地,对外界的传闻也并不在意,将自己当成是油嘴滑舌的游方术士了,若真论及出身,袁珙的家世未必不如葛诚。
袁珙的祖父乃是赵宋末年的进士,只是恰逢王朝末年,蒙古大举南侵,而未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最终,也因不肯接受元朝招降而慷慨赴死。而父亲则最终入元廷为官,一路做到了翰林院检阅使,待到袁珙开悟之时,复杂的家世令他一度对前路感到迷茫,有那么几年,他既不能理解祖父的愚忠,也不能接受父亲的背叛,巨大的割裂令他不知如何面对至亲,只得醉心山水之间,四处游历、策马扬鞭,观遍世间冷暖,见过无数奇人异事。
而最终改变他命运的,却是一次山中偶遇,那个名唤“别古崖”的僧人出现的时候,袁珙已经在迷雾笼罩的群山之中,游荡了数日,找不到下山的道路,身边的干粮和净水也所剩无几。别古崖悠悠而来,只是看了袁珙一眼,遍道尽了他的执念与彷徨。那一刻,袁珙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人下凡,可以摄人心魄,别古崖却只是摇摇头道:“贫僧与施主素不相识,只是善于观相罢了,今日山中偶遇,许是诸佛指引,施主若有心,我便授你相面之术。”
已经一无所有的袁珙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伏地叩拜,尊别古崖为师。于是那一天起,游历四方的浪荡子袁珙消失不见。数年之后,则以相术大师的名号活跃于江浙一带,名声鹊起、声名远播。
袁珙至今也忘不掉临别之时,别古崖的一番劝解道:“贫僧这一生也算识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擅弄权术之人,这相面之学,许是你踏入权力巅峰的敲门砖。如今天下乱世已至,你想去做什么,就趁现在去做吧。不过,贫僧尚有一眼相告:所谓相面,不是相皮囊,乃是相人心。可使事成,也可使事败,而成败之数,不光由被相面者决定,也由相面之人决定。”
别古崖这一番话,那时的袁珙并未领悟。直到过了许多年,他才隐隐砸摸出几分滋。那时父亲已然离世,曾经攻灭赵宋、辉煌不可一世的大元朝也已经是千疮百孔、病入膏肓。时任江南行台御史大夫的朝廷要员普化帖木儿,受皇帝委派去与割据江南的张士诚谈判,在福建落脚时,点名要自己去为其看相。那是自己离权力最近的一次,只要说几句大元顺应天时、张士诚必将跪伏、御史台大人并将名留青史之类的吉祥话,便可搭上大元朝廷这艘巨船,一路平步青云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袁珙观看御史台大人的面相沉吟了许久,知道这位身居高位,仍然愿意以身犯险深入张士诚领地谈判的大官,必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更知道,这位大人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临行之前找袁珙讨一个心安。
思前想后,袁珙还是对御史台答道:“大人神气严肃,举动风生,是大富大贵之身也。但印堂司空有赤气,不日恐有血光之灾。然大人守正秉忠,此灾厄过后,许是名垂后世,愿大人自勉。”
此话无疑是隐晦的警告,若这位大人愿意身死而留名史书,便尽管前去,若仍对尘世有所眷恋,便不妨打道回府。毕竟人人都已经看出,大元朝已经是大厦将倾、行将就木,没必要与这艘注定沉默的巨船一同陪葬。
某个瞬间,袁珙自己也陷入思索当中。几十年前,赵宋官家在崖山覆灭的前夕,面对蒙古人的劝降,祖父是否也曾面临过同样的挣扎?袁珙总是以为自己参透了人心,坚信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只要将利弊得失清晰地摆在世人面前,并且给他选择的机会,没人会甘愿做出自我牺牲的举动,因此他也逐渐理解了父亲当年归顺元廷的心情。可祖父当年的选择,却不是袁珙可以算到的,因此这一直以来是他的心结。
而面前的御史台似乎也不在意袁珙的告诫,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挥手叫他退下了。数日之后,张士诚处果然有消息传来,御史台大人劝降失败,被张士诚遣人缢死在衙署之内。别古崖说,所谓相面,不是相皮囊,乃是相人心。可有些人心,自己似乎无论如何也相不透。而下一次让袁珙同面对御史台这般产生莫大的疑惑,则是与姚广孝的相识。那是在嵩山寺,正云游中原的姚广孝听闻自己游历至此,便专程前来拜会。有那么一瞬间,袁珙以为自己见到了恩师别古崖,虽然姚广孝与他并没有半分相似。袁珙思索了许久才得出答案:是俩人的眼神,同样的神秘莫测,如同漆黑深渊,又同样足以洞察人心。
仅寥寥数语,袁珙便感知到面前这个自称道衍和尚的古怪僧人心中藏着烈火般的野心,一旦释放出来,便足以点燃整个天下。这又与自己昔日的志向何其相似?
因此,袁珙才对姚广孝评价道:“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
此话是隐晦的批评和讥讽,既是在说姚广孝,也是在说自己。而令袁珙大感意外的是,对面的姚广孝听闻此话不怒反笑,仿佛这句话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赞赏。那一刻,袁珙确信了两件事,其一乃是,对于洞悉人心,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其二便是,姚广孝其人,值得一交。
前头忽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袁珙微微一愣,从往事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却见燕王府长史已经在面前站定,看了一眼袁珙身上陈旧的道袍,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众侍卫说道:“殿下身份尊贵,进屋拜见之前,尚需梳洗更衣。”
袁珙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被长史嫌弃衣着不净,而是他从长史大人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无可奈何,似乎做这件事是违背了长史的本愿。袁珙在心中思忖:给自己梳洗更衣违背了长史的本愿么?显然不会是这个原因。
袁珙一边对长史点头应是,一边快速抬头扫视着面前的数名侍卫,他们皆身着相同的服饰,有人手持布帛,有人端着净水,却不知为何各个都躲闪着袁珙的目光。一瞬间,袁珙福至心灵,一抹微笑挂上嘴角。
袁珙在心中暗道,原来如此,这是给我的考验。
随即在长史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快步走到众侍卫面前,而后,在其中一名身形高大的侍卫停下,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山人袁珙,拜见燕王殿下。”
面前的侍卫楞了一瞬,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袁珙,过了好一会,才沉声说道:“你怎会知晓本王身份?”
袁珙低声笑了笑,继而道:“山人乃是以相术安身立命之人,怎能认不出这院落之内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余观众侍卫之中,唯有殿下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一眼望去便与众不同,这王府上下,唯有当今燕王最符合此气场,因此,自然不会认错。”
远处的长史闻言,别过头去冷哼了一声,朱棣则开怀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袁珙的肩膀,朗声道:“本王就知道,道衍大师的眼光,绝不会出错。袁公的相术之能,果真名不虚传。”
袁珙谦逊地笑了笑,拜道:“殿下过奖,道衍大师本是山人故交,仰赖他的引荐,山人今日方有幸得见燕王殿下,实在不胜惶恐。”
朱棣转身引着袁珙朝正堂走去,身后的长史却忽然快步跟上前来,扯住了燕王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道长,过谦了,还请进屋说话,殿下不可轻信于他!”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