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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心照不宣
书名: 鬼面佛相:姚广孝 作者: 苏启文 本章字数: 3482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16:14
洪武十六年初,朝中上下已在纷传,朱元璋有意组织新一轮北伐,意在彻底扫盘踞在清辽东地区和燕山以北的残元势力,以冯胜、汤和为首的少壮派大将,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在新的征伐中建功立业,而各镇守边关的塞王,也陆续接到整饬军备的命令,边疆镇守兵也开始进行先期选拔,即将组建新的北伐军团。长江以北各府县的军户陆续接到调令,大批物资向着前线调运,由于本次北伐预定的路线是由居庸关和山海关两路进发,北平府就成为大批军械及粮草物资的转运中心,北平布政使衙门和燕王府的调度工作陡然繁重起来,燕王也不得不投入大量精力在军务之上,需要来回巡视宛平、大兴、喜峰口等军镇,回王府居住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就在所有人都日渐忙碌起来的关口,徐达却难得清闲下来,除与女儿徐氏谈天叙旧,就是在北平府各处旧时殿宇游览拜访,姚广孝在庆寿寺之内倒也清闲,便偶尔随同徐达一同出游,俩人只偶尔聊些北地民生,前朝旧闻,彼此之间却无时无刻不在暗中试探。
夏初的北平府已然隐隐有了几分灼热之气,俩人顶着烈日,足迹一度远至潭柘寺,潭柘寺始建于西晋年间,而后在历经唐、五代、金辽、元历代统治者的扩建,至今已颇具规模,寺庙的古建筑内,还残留着千年以来的沧桑痕迹,当地人曾口口相传:先有潭柘寺,后有大都城。
当然,如今大都城已成为往事,在大明朝该是叫北平府了。
徐达登高远眺潭柘寺,轻轻吐了口气,继而道:“从古至今,以长江以南的城市为都城的王朝,一向不能长久。汉有长安,唐有两京,哪怕是赵宋,也坚持以汴梁为都城,哪怕黄河以北便是辽国兵锋,道衍大师可知缘故?”
姚广孝顺着徐达的目光一同看去,发觉魏国公其实是在眺望远处的北平府。
姚广孝正色道:“国公既然发问,贫僧便斗胆一答。自古以来,定都江南者,无不是偏安一隅的政权,江淮天线固然可以阻挡异族兵锋,却同时阻断了王朝的进取之心,凡有志一统天下者,无不需将都城定在北方。”
徐达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姚广孝一眼,继而道:“正是如此!因此本次北伐,皇上的用意正是扫清北平府周边障碍,依老夫之见,未来大明终会迁都于此。”
姚广孝心中虽早有预料,但对徐达此言还是略微感到吃惊。话说这迁都北平,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且不说朝中老臣多数都是淮右出身,迁都北平必然阻力重重,就说这北平府眼下正是燕王的封地,若是国都北迁,又置燕王于何地?
徐达忽然转过身,炯炯目光直视着姚广孝,正色道:“因此,留给燕王的时间并不充裕。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若是早生二十年,未必不能在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功业。可你的野心太盛了,哪怕是太平盛世,也没法浇灭你的野心,你甚至不屑于在人前隐瞒这一点。”
见姚广孝脸色微变,似乎要出言辩解,徐达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徐达又道:“老夫亲历过尸山血海,年轻时也见过无数比你气势更盛的野心家,如今他们早已作古,天下大势也已经尘埃落定。世间需要的是治世良臣,野心家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你其实早知道这一点,可你仍然不甘心。因此老夫才说,大师得遇燕王,对燕王来说其实是幸事。老夫追随皇上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那位皇子与皇上如此相似,就连当今太子朱标都不能与之比较。若不是晚出生了几年,太子之位非燕王莫属。”
听到这里,姚广孝知道徐达屏退左右,坚持要和自己一同来到这远离北平府的潭柘寺是为何意了,徐达无疑是要在此地向自己,也是向朱棣露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徐达吐出一口寒气,仿佛说出这句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又道:“燕王殿下内心其实也清楚,自己本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但可惜天数早已注定,只要朱标还在,太子之位便永远轮不到他。”
姚广孝低声说道,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坚决,继而道:“因此魏国公以为,燕王殿下正需逆天改命?”
徐达冷冷回道:“老夫什么也没有说。”
顿了片刻,徐达才长叹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又道:“老夫啊!追随皇上南征北战,打了一辈子仗,大明朝的江山是将士们一寸一寸打下来的。老夫怎会不希望这万里江山海晏河清,生民安享太平呢?可老夫看着燕王殿下自小长大,又怎会不知道他的性子,他的心思呢?只要燕王殿下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他便不会收敛对皇位的觊觎,如此大明朝便终会迎来战端。说真的,若是有的选,老夫倒真希望燕王被废为庶人,至少还能保住性命。可照眼下的情况看,燕王的结局,恐怕只有一步登天和万劫不复两种选择了。”
没等徐达把话说完,姚广孝忽然冷声打断了道:“贫僧以为,并非如此。”
徐达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姚广孝,继而问道:“什么?你这话是何意呀?”
姚广孝重复了一遍,郑重道:“贫僧是说,并非如此。既然贫僧决心辅佐燕王踏上这条道路,那么只要贫僧一息尚存,燕王便绝无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一刻,姚广孝也彻底撕开了伪装,毫不避讳地在徐达面前展露自己的不臣之心,说来也古怪,按年岁算,徐达不过长姚广孝三岁,但徐达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然坠入迟暮之境,而姚广孝却仿佛正当壮年。某种巨大的野心正支撑着这具躯体,徐达心中顿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人自降生之日起,似乎就是为了搅动天下大乱而来。
徐丹正色道:“你会如何做,老夫管不着,也无心过问。老夫只好心劝你一句,燕王殿下虽是明主,本性却有多疑暴虐之象,有如鬼佛交织。燕王最终以何面目示人,就看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引导了。”
姚广孝闻言微微一愣,心中忽然感到一丝命运轮回的奇妙,宗泐主持在自己北上之前也写下锦囊,提及鬼相与佛相之说,难道说未来的大业会,以何种面目呈现,将取决于鬼相与佛相谁占据上风么?姚广孝感到自己并未参透其中的天机,没等他回过味来,徐达已经独自向山下的潭柘寺走去了,他的脚步沉重而迟缓,始终没有再回头。
洪武十六年七月末,燕王自居庸关归返,刚进府门,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见府上长史前来禀报,有两件事正待燕王处理。
其一便是,外头来了个自称袁珙的术士,自称有相面之能,求见燕王,已等候多时,目前此人正在王府外的酒肆落脚,到北平府也有三五日了。
朱棣知道此事无疑是姚广孝的安排,因此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对长史道:“明日召他到府上来便是。”
长史不可置信地看了朱棣一眼,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此人看上去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江湖骗子,殿下何故要听此人胡言乱语呢?”
朱棣解下外袍,摇开一柄蒲扇驱逐热气,听闻长史此言不由哑然失笑,长史对自己的忠诚毋庸置疑,只是有时未免太多嘴了些。
朱棣摆摆手道:““此事本王自有成算,长史无需多言,第二件事是什么?”
说到徐达,长史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正色道:“事关魏国公啊!魏国公近来似乎身体抱恙,在房中休养了数日,多次吩咐属下,若是殿下回来了,便叫他过去一叙。”
朱棣心头不由一沉,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感伤,徐达的身体自去岁以来便每况愈下,可年初却坚持随同自己北上探望女儿,那时朱棣便有了预感,徐达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提前为自己安排后事了。想到这里,朱棣挥了挥手,示意下人服侍自己更衣梳洗,散去浑身暑气之后,便匆匆朝徐达静养的院落赶去。
徐达的气色似乎还称得上如常,见朱棣前来拜见,甚至还有余力起身相迎,并坚持要为俩人斟茶,朱棣见拗不过徐达,便只能老实在桌边坐下,心中知晓,老岳丈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可令朱棣意外的是,徐达一张口,说的却不是家国大事,而是聊起了自己的幼年时期。
徐达缓缓道:“老夫还记得那年在应天府,你还没有一枚盾牌高呢,脾气却大得很,跑去告诉皇上,你可以领一支精兵直捣大都城。人人都赞叹,四皇子未来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呐。”
朱棣心中不解其意,只能附和着笑了笑,继而道:“都是孩童时的胡言乱语罢了,亏岳丈还记得。”
徐达直视着朱棣,严肃地问道:“说者未必是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我看殿下直到今日,也没有放下当年的志向吧?”
朱棣一愣,端着茶碗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没有言语。
徐达欣慰一笑,继而淡淡道:“那天在雄州城外,殿下说想要希望尽己所能,早日消弭北地兵祸,还生民太平,可是当真这么想的?”
朱棣听出了徐达此话的弦外之音,沉思许久后,郑重答道:“自然是当真。”
徐达深深看了朱棣一眼,正色道:“燕王既有此志向,老夫自当鼎力相助,老夫在北方诸省的旧部,即日起便将听命于燕王殿下。”
朱棣闻言大惊失色,徐达此举非同小可,要知道魏国公的旧部遍布北地各重镇,有他这一句话,长江以北的大半军权便交付于自己之手了。
徐达郑重说道:“殿下若有鲲鹏之志,可雄飞于天,老夫已是迟暮之人,无力再参与天下纷争。只是呢,长子徐辉祖是个愚忠之人,若有有一日,殿下与他阵前相遇,还望殿下希望留其性命。”
屋子里顿时陷入漫长的沉默,朱棣看向徐达目光,从震惊渐渐转为悲痛,最后又归于平静。
良久,朱棣微微坐直了身子,缓缓点头道:“今日岳丈之言,我自然会铭记于心,终生不敢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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