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张羽佳译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张羽佳译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二章
书名: 到灯塔去 作者: (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张羽佳译 本章字数: 3841 更新时间: 2024-01-04 14:28:12
她把绿披肩围在肩上。她挽起他的手臂。她说他长得太好看了,她开始说起园丁肯尼迪,他一下子变得如此英俊,都让她不忍心解雇他。花房前面放着一把梯子,周围粘着些许小块的油灰。他们正准备修理花房。是的,但是在她和丈夫一同散步的时候,她感到忧虑的根源早已深植于心。他们散步的时候,她话都到了嘴边,她本来想说:“修理花房屋顶要花五十英镑。”因为钱的事让她感到心灰意冷,所以她没能开口,转而说起了贾斯伯用枪打鸟的事,而他马上安抚她说,男孩子这么做很自然,他相信贾斯伯很快就能找到其他自娱自乐的方式。她丈夫是如此明智、如此公正。于是她说:“是的,所有的孩子都会经历各种阶段。”然后她开始考虑起大花坛里的大丽花,不知道明年的大丽花会怎样,她问起他是否听过孩子们给查尔斯·坦斯利起的绰号。无神论者,他们这样叫他,那个小无神论者。“他可不是个精致儒雅之人。”拉姆塞先生说。“差得远了。”拉姆塞夫人说。
拉姆塞夫人说,她觉得就任由他去好了,同时她怀疑把花茎送来这里到底有没有用,他们到底会不会把花种了。“噢,他还要写论文。”拉姆塞先生说。关于论文的事她可太了解了,拉姆塞夫人说。他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说。论文是关于什么人对什么事的影响。“这个嘛,他就指望这篇论文了。”拉姆塞先生说。“老天保佑他可别爱上普鲁。”拉姆塞夫人说。要是普鲁嫁给坦斯利,就剥夺她的继承权,拉姆塞先生说。他的目光并没有投向他妻子正在担心的花卉上,而是落在花卉上方大概一英尺的地方。坦斯利并没有什么恶意,他补充道,他正准备说反正坦斯利是全英国唯一欣赏他(的书)的年轻人——可是他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不会再用自己的书去烦她了。这些花看上去长得不错,拉姆塞先生说,他低头往下看,留意到一些红色和棕色的东西。是的,但是这些花是她亲手种的,拉姆塞夫人说。问题在于,如果她送来了花茎,肯尼迪会把它们种好吗?他可懒得没法治了,她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加了一句。如果她手里拿着铲子一整天站在他身边,他有时候也会干点活儿。他们就这样继续朝火炬花的方向往前走。“你在教女儿们夸大其词。”拉姆塞先生责备她。姨妈卡米拉比她更夸张,拉姆塞夫人说。拉姆塞先生说:“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把你姨妈卡米拉当作道德楷模。”“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拉姆塞夫人说。“最美的另有其人。”拉姆塞先生说。普鲁会比她美得多,拉姆塞夫人说。他一点也看不出来,拉姆塞先生说。“好吧,那你今天晚上再看。”拉姆塞夫人说。他们停下脚步。他希望能说服安德鲁更用功学习。如果他不够努力,将失去获得奖学金的一切机会。“哦,奖学金!”她说。拉姆塞先生认为她以这样的语气说一件严肃的事——比如说奖学金——是很愚蠢的。如果安德鲁拿到奖学金,他会很为他感到自豪,他说。如果安德鲁没拿到奖学金,她也一样会为他感到自豪,她回答道。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总会产生分歧,但这无关紧要。她喜欢他相信奖学金的用处,而他也喜欢她无论安德鲁做什么,都会为他感到骄傲。突然之间,她想起悬崖边上的那些小路。
不是已经很晚了?她问道。他们还没有回来。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他的怀表。可现在才刚过七点。他没有立刻把表合上,决定把自己刚才在露台上的感受告诉她。首先,没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安德鲁能够照顾好自己。然后,他想告诉她刚才在露台上散步的时候——此时他感到有些不适,仿佛他要闯入到她的那份孤独、那份超然和那份距离感之中。但是她继续追问。他刚刚想告诉她些什么?她问道,以为他要说的是去灯塔的事,以为他对自己刚才说了“该死的”而感到抱歉。但并不是。他说,他不喜欢她看上去如此悲伤。她抗议道,刚才只是在发呆而已,她脸上有些泛红。他们两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继续往前走还是转身回去。她刚才在给詹姆斯读童话故事,她说。不,他们不能分享那个,他们不能说那个。
他们已经走到两丛火炬花之间的树篱缺口处,眼前又出现了那座灯塔,但她不让自己去看它。她想,如果早知道他刚才在看着自己,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坐在那里沉思。她不喜欢任何能迫使她想起有人曾目睹她坐在那儿沉思的东西。于是她回头往城镇的方向看去。荡漾的灯光在流淌着,就像是被风稳稳托起的一串串银色水珠。而所有的贫困、所有的苦难都化作那一片灯光,拉姆塞夫人想着。镇上的灯光、港口的灯光、船只的灯光,仿佛结成了一张虚幻的大网,漂浮在那里,标志着已经沉没的某个物件。好吧,如果他无法分享她内心的想法,拉姆塞先生自言自语道,那他就独自离开了。他要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给自己讲述休谟如何陷在泥沼里的故事;他想要大笑一场。但首先,为安德鲁担心简直是无稽之谈。在他还是安德鲁那个年纪的时候,他曾经一整天在乡间游走,口袋里除了一包饼干什么都没装,没人打搅他,也没人担心他是否跌下悬崖。他大声地说,如果天气好的话,他要出去散一整天的步。他已经受够了班克斯和卡迈克尔,他需要一点和自己独处的空间。好的,她说。她没有提出抗议,这使他很生气。她知道他永远不会这么做。他现在年纪太大,不可能只在口袋里装点饼干走一整天的路。她担心的是那些男孩的安全,而不是他的安全。他们站在两丛火炬花树篱之间时,他遥望着海湾思忖:多年以前,在他结婚以前,他曾一走一整天;他曾在一家小酒店里用面包和奶酪做了一顿饭;他曾一连工作十个小时,一位老妇人时不时探头进来顾着炉子。那是他最喜欢的乡野,在那里,沙丘渐渐消失于夜色之中。他可以走上一整天,连个人影都碰不到。那里几乎没有一所房子,几英里之间连一个村庄也没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可以把心中的烦恼大声吐露出来。那里还有一些自打一开始就无人踏足的小沙滩。海豹挺直身子盯着你。有时候,他觉得仿佛在外面的一所小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就可以——他不再想下去,叹了口气。他没有这样的权利。他可是八个孩子的父亲——他提醒自己。要是他想改变现状,那他简直就是畜生和混蛋。安德鲁会成为比他更优秀的男人。普鲁会出落成一位美人,她母亲说。他们会稍稍阻挡住那股洪流。整体来说,这成果算是很不错了——他的八个孩子。孩子的存在表明,他并没有彻底厌恶这个可怜的渺小宇宙,因为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看着逐渐缩小的陆地,心想,这小岛似乎小得可怜,有一半都被海水吞没了。
“这可怜的小地方。”他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
她听到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出了最忧郁的话,可是她立刻注意到,每次他说完之后,总是显得比平常更高兴。她想,所有这些措辞不过只是一场文字游戏而已,她如果说了他所说的一半,现在已一枪把自己的脑袋打飞了。
这种玩弄辞藻的行为让她感到厌烦,于是她就事论事地对他说,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夜晚。而他到底在叹息些什么呢,她半笑半埋怨地问道,因为她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要是他没有结婚,会写出更好的作品。
他并不是在抱怨,他说。她知道他没有抱怨。她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把它举到唇边亲了一下,那种炽热的感情使她热泪盈眶,很快地,他又把她的手放了下来。
他们转身离开了眼前这片风景,手挽着手,开始朝着长满银绿色长矛般植物的小路走去。拉姆塞夫人想着,他的胳膊和年轻人的胳膊一样,又瘦又紧实,这让她很高兴,虽然他已经年过六十,还是那么强壮,而且他是多么地桀骜不驯、多么地积极乐观,这实在太奇怪了,尽管他对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情深信不疑,可这些事情似乎没有让他感到沮丧,反而使他情绪高昂。她想,这难道不奇怪吗?的确,在她看来,他有时候似乎真的有些与众不同,对平凡的事情,他就像是天生的瞎子、聋子和哑巴一样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可对非凡的事物,却有着像老鹰一样敏锐的双眼。他的理解能力经常让她震惊。但是他能留意到那些花吗?不会的。他能注意到那景色吗?不会的。他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的美貌,又或者注意到面前盘子上摆放的是布丁还是烤牛肉?他只会像一个在梦中神游的人,和他们一起坐在桌边。她很担心,他大声说话或者是大声朗诵诗歌的习惯已经越来越严重,有的时候会让人很尴尬——
最好的,最光明的,请远去![17]
可怜的吉丁斯小姐,他对她吼出那句诗歌的时候,她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可尽管如此,拉姆塞夫人还是马上站在他这边,去对抗世界上所有像吉丁斯这样的蠢人。然后她按了按他的胳膊,暗示他上坡走得有点太快,她跟不上他的步伐。她必须停一停,看看河岸上是不是出现了新的鼹鼠丘。她一边弯下腰看,一边心想:像他这样伟大的头脑,肯定在各方面都和我们的头脑不一样。所有她认识的伟大人物都是如此,她想(肯定是有一只兔子跑进去了),而对年轻人来说(虽然对她来说,教室里的空气沉闷压抑到让她无法忍受),只要能够听听他的见解,看看他的仪表,就能够获益匪浅。她想知道,如果不射杀那些兔子,又怎能减少它们的数量?有可能是只兔子;也有可能是一只鼹鼠。反正有什么东西在破坏她的月见草。她抬起头,在稀疏的树木之上,看到了闪烁繁星在今夜初现的光芒,她想让丈夫抬头看看星光,因为这样的景象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喜悦。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做。他从不会看这些东西。如果他看了,他所说的也只会是“这可怜渺小的世界”,紧接着是一声叹息。
就在那时,他用一句“非常好”来取悦她,假装他在欣赏那些花朵。但是她非常清楚他并不欣赏它们,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这话只是为了取悦她。啊,那不是莉丽·布雷斯克和威廉·班克斯在一起散步?她用近视的双眼盯着两人往回走的背影。是的,就是他们。这不意味着他们将会结婚?是的,一定是这个意思!多好的主意啊!他们必须结婚!
[17]出自珀西·比希·雪莱的《致珍妮: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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