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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不可能只是仰望着你 作者: (美)保拉·麦克莱恩著;钟山雨译 本章字数: 2486 更新时间: 2024-01-03 15:22:05
“咱俩得跑过去。”厄尼斯特说。我们正处在这条街上暴露无遗的一片区域,周围全部炸得七零八碎,离两边打掩护的废弃大楼有二十五码左右。“狙击手喜欢这一块儿,每天都有两三个人死在这里。”
我只是点点头,喉咙里一阵急促的颤抖。厄尼斯特正了正头上那顶猎人帽,身体前倾着,弯到了腰间,幅度大得我以为他会摔倒,但他没有。他跑到另一边后,打手势要我跟上去,学着他刚刚那样。虽然甚至不知道能否挪动自己那颤颤巍巍的双腿,我还是朝前冲了过去。
跑到安全的墙后,我蹲下来,耳朵里的脉搏跳动着,心情畅快极了。看得出来厄尼斯特也感受到了。那感觉与其说是从墓地中呼啸而过,不如说像站在自己的墓碑上跳舞狂欢。活力在我们之间荡开涟漪。自从那晚在我房间后,这是我们头一次靠得这么近,我们继续前进,于是那距离的涟漪随之卷入电流与风险中。
我们经过一栋六层高的建筑物,朝街道大开着,正面已经剥离得一点不剩。它几乎带着某种粗俗,一眼可以望尽里面装着瓷器的柜子、床、摇椅和浴缸,属于悬置的、惊惶失措的生活的家具。其中一些公寓似乎保持完好,除了没有正面墙这件小事——就像一间间真人大小的废弃玩偶屋,可以伸手进去装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我不禁想道,有人把家当作避风港,一个无法撼动的坚实存在,但眼前的景象却证明了任何东西都是靠不住的,除了人,而且是对的人,一旦找到便能够为你竖起一道墙的人。我第一次经历战争,还什么都不懂,唯独明白了这一点。
我们在罗萨雷斯道上,这个地名曾经是最高雅的存在,是马德里的公园大道,如今已是一片废土。我们头顶上方是一幢破损的公寓楼,荷兰导演尤里斯·伊文思在这里收集素材,用于为这次战争而作的纪录片——现在已经有名字了,叫《西班牙土地》。
等我们爬上渐暗的台阶朝外看时,整个田园之家[4]和前线地区尽收眼底。可想而知,伊文思找到这儿作为拍摄点得有多兴奋。一切都一览无余,从大片的山谷到山丘,到光秃秃的松树,到步兵在这片破碎土地上行至的区域。到处都清清楚楚,甚至只要低头看,一排排壕沟里,俯身在冲锋枪上的人们宛如灰土色的玩具士兵。
顾虑到阳台敞开着,伊文思和摄像师制造了视野遮挡,将摄远镜头支在旧家具和木条箱的尸架上,相机用破布和废弃窗帘包住掩饰。镜头反射的任何一丝光亮都可能惹上狙击手的注意,暴露我们的地点。退回公寓内部时,厄尼斯特向我解释道。
公寓里更暖和些,没有风,虽然大块大块的正面墙体还有大多数窗户都炸没了。我脱下外套,倚墙坐在厄尼斯特和赫布·马修斯之间。赫布递给我一壶水,我们透过炸碎的窗户看向外面,远望战争,安全与距离感与我的理智奇怪地博弈起来。一枚手榴弹炸开了一片地面,泥土和碎屑如瀑布坠落。在爆炸中,那些人中有些倒下了,仆倒后没有再直起身来。我一直望着,希望他们能动弹一下,但最终没有。
这一切让我如此难受,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地点对这部电影有重大意义。在这里,可以远望战事的全貌,却又不会被吞陷其中。烟雾云的变化,火光的闪烁;炮弹的碎片从山脊上如雨下时骤然喷射起的尘土;步兵的队伍寸寸前进又被逼退,队伍人数减少继而补充,直到仿佛是重复的同一个动作一般。也许真是同一个。
我从挎包里摸出笔记本,忽然感到很惊恐:要是不在这一秒钟赶紧全部写下来,我就再也写不出了。紧张令我的手微微颤抖。我注意到厄尼斯特也拿出了笔记本,正快速地草草记录着,他同样也希望定住时间,让这一刻发挥这一刻的作用。这一切需要被世界看到,所以我们必须首先见证它。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
“你得再喝一杯。”这晚在奇科特酒吧,马修斯对我说。酒吧里人挤人,我们只能互相叠坐在腿上,或者紧紧挨在一起。
“跟我说说。”我问他,“为什么你不写别的,非要写战争?”
“总得有人去写吧。而且我也相信我们能带来改变,要是做得足够好的话。”
“要是为时还不晚的话。我总在想,这一刻我们在为世界变好而斗争。就是这一刻,此时此地。但如果无论我们闹出多大的声响,这个世界还是视而不见地沉睡着,那怎么办?”
他耸耸肩。“那就靠上帝帮忙了,我想。”
我把空杯子递给他,他穿过人墙挤出去。没过半秒钟,厄尼斯特挤进了马修斯的位子,我们被挤得手肘和膝盖都紧紧挨在一起,四面都是笑语和严肃的交谈。我几乎无法呼吸,这部分是因为他。他是要来跟我聊聊的,而我只想忘得一干二净。说实话,我想要再吻他一次,只一次,那么深,那么长久,因为他的味道仍然伴随着我,不管我是否有勇气承认。只要再一个吻,我便可以开始遗忘。
“你在回避我。”他说。
“我们整个下午都在一起。”
“你明白我指什么。”
“嗯,我明白。”我的眼睛没有别的地方可看,“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的真实感受是什么?不如先从感受开始说比较好。”
“谁会只有单纯的一种感受呢?”
“我就会。”他说,“至少在某些事情上,比如对你。”
“这儿不是该聊这个的地方,对吗?”
但讽刺的是,这里正是地方。喧闹的有意思之处在于,它恰恰为私密性提供了绝佳场所。我们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这儿,这样隐蔽的地方哪里都找不到。大概就算我们脱光衣服跳扇子舞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你害怕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但是我想已经太迟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晚了,从你走进我那该死的酒吧那一刻开始。”
“也许吧,但我们不是非投降不可。我真不愿看到我们的关系发生任何改变,你对我太重要了。”
“那很好,我想。”
“在我的书里那就是全部。如果你给我机会的话,我可以成为你最交心的朋友。”
“要不是知道你话里的意思,我还以为自己被甩了呢。”他的语气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虽然过去一段时间了,但那感觉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别这样。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结果。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听着呢。”他的眼神冷静地刺过来,“我的朋友多得是。”
还不等我有反应的余地,马修斯从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穿出防线,挤到了我们之间。他拿着三大杯金酒,全都满得要溢出来。他看看我又看看厄尼斯特:“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们?”
“别这么说。”我说,心脏却扑通扑通地乱撞,“老天,咱们得喝了这杯。”
[4]田园之家(Casa de Campo),曾经是西班牙皇家林场,狩猎场和度假郊野,后在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成立后被政府赠予人民,如今是马德里最大的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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