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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不可能只是仰望着你 作者: (美)保拉·麦克莱恩著;钟山雨译 本章字数: 2597 更新时间: 2024-01-03 15:22:05

圣路易斯的一月份总是难熬的。但刚刚过去的基韦斯特之行,使我的灵魂更为天气所困了。湿润的雪花落下,接着是寒彻骨髓的雨,马路和人行道变得乌黑,危险,滑溜溜的。天空低垂,直把烟囱排出的浓烟向下推,混进空气中变得浓浊,紧贴着房屋和路灯柱……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时,海明威打来电话。

母亲叫我接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时我惊讶极了,有些透不过气来。“你怎么找到我的联系方式的?”

“‘盖尔霍恩’这个姓可不多见。”

“好吧,我很荣幸。”

他有一阵没说话,我以为是不是我让他难堪了。但接着他激情洋溢地说起西班牙。共和国现在最需要的是救护车,这是他从之前的大战中得出的经验,也是他现在唯一惦记的事情。他和一群文学界朋友准备在纽约集会,商讨如何为此募集资金。“或许你该过来。”他突然掷下一句话。

“纽约?”

“当然。除非你不是真心想去西班牙。”

“我真的想去,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我得有许可文件和凭证才行。”

“可能你需要的只是好朋友。我也许能帮忙找到解决的门路。”

我静了下来,心里感慨万千。随即我告诉他,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愿意。消化这一切不太容易,我的头脑嗡嗡作响——他竟然对我有兴趣,多么不可能,多么给人希望。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道:“我在读你的小说。嫉妒真让我难受,尤其是读到对话的时候。”

“我不过是倾听罢了。”

“如果只是那样,谁都做得到。你有各种各样的秘诀。别以为你骗得了我。”

“也许吧,但这本书还需要点什么,我只知道这个。也许缺的是一个奇迹般的结尾,让一切都迎刃而解,畅快淋漓。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出来。”

“你会想到的。”

“瞧她已经胸有成竹了。”

这话中的感情使我沉醉。“在这件事情上是的。”

“只管到纽约来。”他忽然说道,“到了那边,你会理清楚所有事情,然后我请你吃牛排,你给我讲个故事,要不就两个。”

“我想去。但是我决定了要先写完这本书。可能我也需要那种奇迹般的结尾。我现在还想不出来。”

“但你会想出来的。”

“再见,厄尼斯特。我们能成为朋友,真让我高兴极了。”

“再见,女儿。”他温柔地答道,然后挂上了电话。而这头的我一直手握听筒,想着——人生中出现这样奇异的拐点,我可以放心相信吗?

整个月,还有紧接着的二月份,厄尼斯特隔几天便来电话。他精力旺盛,想谈谈西班牙的事情。他说他虽自认是一个反战记者,但感觉西班牙又是必去不可的。他已经多年没再涉足新闻界,而且得面对最凶险的境地,但他还是满怀期待。期待离开现在这样被呵护的安乐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寒冷,也很久没有过粗茶淡饭,接近本真的生活。“太舒适的生活比什么都更能毁掉一个作家。”他解释道,“想要什么都不会被拒绝,这很危险。”

“我懂你的意思。”我对他说,“自从去年我父亲去世后,我就搬回来和母亲一起住了。我知道回来是对的,但总感觉自己被裹在襁褓里,饭来张口,像动物园展区里的海豹。”我顿了顿,说道,“你一定觉得我很没良心吧。”

“一点也不。我理解你。”紧接着,“我为你父亲的离世感到难过。我父亲是开枪自杀的。”

“那你真是太不幸了。”我在报纸上读到过,但亲耳听他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说话的人是他,那个男人,那个作家,却不是我们天天谈论的那个名人。

“大概对他来说更不幸吧,我想,但实际感情却不是这样。当时我二十九岁,我的儿子在那年夏天出生,差点要了他母亲的命。然后到了冬天,我父亲一枪把自己崩得粉碎,没人看出任何征兆,也许除了我。我不惊讶,只是被撕裂成了两半。我想那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年,但或许不止那一年。”

“我还在盼着有一天能放下。”我告诉他,“那些说过的和没能说出口的话,都让我难受到现在。你觉得人能够跟过去和解吗?”

“见鬼。我想你可以试试,不过我觉得没有人能被原谅,即使在当时。”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之间的电话线慢慢延伸,承受着互相分享故事的重量。我十分不解的是,我竟和他——近乎陌生人的他——相处得如此舒服,毫无顾忌地谈话。不过当然了,他可不仅仅是随便什么陌生人,不是吗?

最近我给他寄去一篇短篇小说,是去年夏天还在德国时写的,题目是《流放》。小说写的是一个德国男子对纳粹无法再容忍下去,于是选择搬去美国,却发现生活艰难如旧,在这里依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许在哪里都不行。厄尼斯特说,这个故事他喜欢得不得了。随后我知道了,他已经寄给他的编辑麦克斯·珀金斯,后者想在《斯克里布纳杂志》上发表——如果我愿意他们做些删改的话。很快,我和珀金斯开始就这篇故事互相写信交流;就这样,生活滑向了似乎不属于我的方向。

“那可是斯克里布纳出版社啊。”我对母亲说,“他们还付稿酬给我。厄尼斯特真的在拥护我,真不敢相信。”

“嗯,我不想这么说,但你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你确定他不是另有企图?”

“没那回事,母亲。我们是在谈论实事,重要的事。而且他无时无刻不提起波琳和孩子们。他对他们忠诚极了。”

“那是应该的。我只是想说,小心些为好。”

“你觉得我不该对他有什么想法,是不是?”我突然插进这句话,“他是我的偶像,母亲。光芒万丈的,了不起的偶像,世间稀有的人。我只不过想多靠近他一些,吸收一些光芒。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因此责怪我。”

“没有责备谁。我站在你这边,别忘了。”

“怎么会忘呢?你永远都站在我这边,永远。即使有时我都没法站在自己一边。”我走过去轻握住她的双手,望着她湛蓝的眼睛说道,“真的没事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接着我走上楼,用被子裹住身体,久久地站在窗前,想着纽约。

就算再想找出去西班牙的办法,想在厄尼斯特启程前见他一面,我还是下定决心先把书写完。接下来两周,我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最后奋笔疾书,神经紧绷,在一天内锤炼出了最后二十页。我太用力了,甚至不清楚笔下写出的是什么,也有些害怕知道。不过这堆稿纸本身倒是让人满意,我把它们整齐地排好,用宽橡皮圈捆起来,然后将它们拿在手里,静静地掂量了一会儿,放进书桌的抽屉。有朝一日我总会感到足够强大,有勇气回望我写出的东西,或者没写出的,假如情形如此。

我感到自己被掏空殆尽,也为即将动身离开而焦虑不堪,就像已经在西伯利亚过了几年与世隔绝的黯淡生活,不见一丝阳光。我从阁楼里拖出一只饱经年月的帆布行李袋,迅速打点了行装,相信到纽约之后会有更多时间做周全的准备。

“人要为战争准备什么?”我问母亲。

“勇气,我想。不过我还会放块香皂进去,还有保暖的袜子。”

“你知道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是不是?”

“当然,”她说谎道,然后亲吻了我,留下我一个人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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