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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潜京
书名: 从军记 作者: 文清丽 本章字数: 9191 更新时间: 2024-07-11 11:27:15

1

从三月开始,北京的花开始没间断地盛开,从最初的山桃、迎春,到海棠、樱花、榆叶梅,五月时,满公园的二月兰、油菜花,只要出去,遍地赏心悦目。

周六, 学校组织文学系的学生去北京植物园的曹雪芹故居参观。

李晓音请假了。

吃过早饭,她跟林诗诗换了一身素衣,来到大哥李晓忠家。鲜花、水果、纸钱,大嫂方苹准备好了。

李晓音平时一见大嫂,就兴奋地说学校的七七八八。这天,到车上了,谁也没说话。

还是大嫂打破了沉闷,说:“辛苦诗诗了,你们买车了? ”

“我上班远,就买了。”

“晓音,你会开车吗? ”

“从当兵到现在,一直有班车,又在单位院子上班,别说开车,我连自行车都不敢在城里骑了。在秦城校园骑自行车时,一看对面来人了,我朝左躲,她也朝左躲,我朝右躲,她也朝右躲,眼看要撞上了,我眼睛一闭,就摔倒了。”说到这里,李晓音笑了一声,车座上的纸钱让她明白不合时宜,马上沉默了。

大嫂握着她的手,说:“你看你不会开车,就有大姑子给你当司机。

你不会带孩子,就有大姑子方方面面给你经管着。晖晖呢? ”

“在大姑子家呢。”李晓音说,“整天在他们家,也不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大嫂,你不知道,昨天他还跟我说,他是他姑生的。”

一听这话,林诗诗扑哧笑出了声,说:“可不是我教的。”

“唉,孩子嘛,跟谁待的时间长,就跟谁亲,我们轩轩最喜欢的就是他奶奶,上军校时每周都要给他奶奶打电话,过年时还给他奶奶寄了二百元。他奶奶没有白疼他。”大嫂说着,眼泪出来了。

李晓音取出一张纸巾, 递给大嫂, 说:“轩轩是个好孩子, 还给我说,姑姑,我毕业以后就是副连中尉了,我要像我爸一样,当个大校,搞不好,还能当将军呢。”

他们一路说着,车一路疾驰。初夏的北京特别美,天上白云朵朵,绿化带上的月季争着比艳,白色的、紫色的槐花交相开在路边,远远闻着清香。车停到郊区一个安静的陵园,他们走得很轻,生怕吵醒了沉睡的灵魂。一个墓碑刚立不久,照片里,年轻人穿着绿军装,肩上扛着红牌,戴着大学校徽,微笑地看着他的亲人们。

一只蓝色蝴蝶落在墓碑前。大嫂说:“是咱轩轩。”她望着蝴蝶,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李晓音在泪眼中想起了往事。

一年前的五月十五日,对大多数人来说很平常,但对李晓音一家来说,这是他们悲痛欲绝的日子。

那天晚上,李晓音正在宿舍写稿,忽接到二哥电话,说大哥大儿子轩轩在军校跑五公里时突然倒下,没有抢救过来,让她立即陪着大嫂到石城,先不要告诉大嫂,到了石城再说。

她立即赶去大哥家。大嫂笑着说:“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你大哥忽然让我去石城看轩轩,还说让你陪着我去,你学校不是有课吗? 我一个人可以的。轩轩寒假没回,我还挺想他的。你大哥又是派车又是买机票,还说那边一切安排好了。我跟他结婚二十多年,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我问不怕影响不好了?想开了?咱们去了后,先看轩轩,在石城好好玩玩,南方的小桥流水人家、白墙黑瓦,我一直想看呢,没时间。”

李晓音点点头,说:“嫂子,人生有许多事,都很难预料,车祸呀、地震呀、飞机失事呀,多少无辜的生命说没就没了,遇到了就得挺住。”

大嫂警觉地问:“晓音, 你怎么忽然这么悲观? 你情绪有些不对劲。”

“可能是刚写了篇伤感的小说,还没缓过来。”李晓音说,“嫂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得自己扛着。”

方苹虽然感觉李晓音今天怪怪的,但也明白,写东西的人嘛,感性,经常活在作品中,跟他们聊半天,他们才像刚从梦中醒来,有时又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李晓音经常这样,她便没在意。

下了飞机,李晓音强忍住悲痛说:“嫂子,轩轩感冒了,在住院。”

“那咱赶紧到医院去! ”方苹急了,连行李也不等了。

“医院现在不让探视,你好好休息,咱明天去医院。”

“也是,不就是感冒嘛! ”方苹说着,又轻松地笑了。

到了宾馆,李晓义已经到了,叫了声嫂子,就坐在沙发上,双手不停地搓着,一句话也不说。几年不见,李晓义脸更黑了,皮肤粗糙,嘴唇干裂,比大哥还显老。

“晓义呀,你常年在高原工作,可要注意身体,你们弟兄俩为了工作,啥都不顾! 你怎么也来了? ”方苹心疼地说。

“我是出差,听说嫂子来了,来看看您。”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晓义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两个医护人员。方苹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说:“你们这是干啥? 去医院还用得着带护士,这又不是上高原。”

“走吧,嫂子,我们去看轩轩。”李晓义说着,眼泪忽然奔涌而出。李晓音轻轻地拍了拍二哥的肩膀,没有说话。

“轩轩烧退了吗? ”方苹上车后,急切地问。

“退了。”李晓义说着,眼睛望着车外,眼眶湿了。

李晓义不轻易流泪,难道轩轩……方苹一把抓住李晓音的胳膊说:“你们告诉我,咱轩轩是不是出了啥事? ”

“嫂子,你坚强些,轩轩跑五公里时,发生了意外,没能抢救过来。”

李晓音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方苹就不知道了。她醒来时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李晓音坐在她旁边,只顾抹眼泪。

“这么说,你哥早就知道了? ”

李晓音点点头。

“李晓忠,你混账,你不是人! ”方苹放声大哭起来。

“嫂子,你不要怪他,我哥正在接待工作组,这是他的工作。”

“工作,工作,整天就是工作。天大的事能比过儿子的事? 他难道那么狠心,连儿子都不看一眼? 这可是最后一眼呀! 李晓忠,你不是人,你狼心狗肺,你铁石心肠。”

“嫂子,我哥心里比你还难受。”

“他呀,只要一工作起来,什么都忘了。在他眼里,工作就是一切,老婆、孩子、家,都不存在。我生老大时,他开现场会,回不来。我生老二时,他是在我身边,可手里还拿着材料。结婚二十六年,他永远是工作第一。我跟着他调了五个城市,换了八个工作,我十四岁参加工作,十八岁入党,当过车间主任、团委书记,是厂里最年轻的后备干部,可他一调动,我就得跟着调。专业丢了,职务没了,到了北京,让他给我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工作,他说影响不好。你说我图什么?”方苹说着,又哭了起来。

“嫂子,穿上军装,就由不得自己了。我两个哥是,我是,咱轩轩也是,倒在了自己的岗位上,他走得光荣。”

那时,李晓忠正在机关会议室里,跟干事主任们商量几天后给检查组汇报的事。在座的人都不知道他正经历着巨大的悲痛,以为他那发红的眼睛是这几天加班熬红的。

“这个材料不行,还得改,论据还不充分,特别是坦克团的材料,总结得不够。调查研究,总结推广经验,这是我们最终的目的。一会儿,展副局长跟我一起去坦克团。做工作,一定要做细,做扎实。”

检查组如期而至,但是直奔坦克团,没在机关停留。后来,展副局长说:“早知道如此,你该去石城。”

李晓忠擦了擦眼睛,说:“工作不是为了检查组。”

方苹回到家里,想好好地骂李晓忠一通,可是李晓忠又出差了。

那几天,要不是有李晓音陪着她,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来。夜是那么的漫长,心中的苦就像刀子一样不停地切割着她的心。她不敢看儿子的照片,不敢进儿子的房间,更不相信儿子说没就没了。

李晓音带她看电影,陪她逛公园,不时给她讲笑话,可她心里、嘴里只有一个人:轩轩。

她说儿子小时,喜欢背着玩具枪,戴着爸爸的军帽跑前跑后追着问她像不像解放军;上军校了,他穿着新新的军装,傻傻地给他敬礼,还把她拉到操场,让她看他们训练的一个个课目;那高低不一的单双杠,儿子噌地攀了上去;那一个接一个的坑,儿子说那是四百米障碍,一个接一个地跑着跨了过去;还有铁丝网、钻火圈……她不敢看,想回去,可又忍不住,想了解儿子每天都在干什么。

李晓音听得很专注,这又鼓励了方苹,有时一件事今天说完了第二天又接着说。只有说话时,她内心才不难过。

第十天, 李晓忠出差回来了。方苹知道了他只是为了汇报工作才没去送儿子的最后一程,连哭带骂:“李晓忠,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调级了?即便调了级,有啥用?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你连你的弟弟都不如。人家一个做叔叔的,还跑那么远送他,你真不是人,你根本就不配叫人。你是冷血动物,你不该有儿子,你不该有家,你跟你的工作过日子去吧。”她骂了哭,哭了骂。

李晓忠一直没有分辩,只任她骂,任她打,直到她累得睡觉了,他才为她盖上被子,关了灯,一个人走进书房。

天亮了,方苹发现丈夫在把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一张张地扫描、分类,建了三个文件夹,名字分别是:轩轩是个好孩子、轩轩是个好学生、轩轩是个好军人。李晓忠又把儿子看的书、写的日记,一本本地翻阅了一遍。他没有哭,甚至连儿子的名字都不提,每天一下班就待在书房里,专心地做这些事。

一天吃饭,方苹发现丈夫有了一缕白发。李晓忠才四十多岁。也是从小姑子李晓音的嘴里, 她才知道丈夫一个人到儿子的墓前去了好几次,只是怕她伤心,没告诉她。她就是那一刻理解了丈夫,明白了男人与女人表达爱的方式是不同的。女人可以哭,可以倾诉,男人只能默默地把痛苦压在心底,慢慢地消化。

后来丈夫告诉她,他非常后悔,他应该去看一眼儿子。方苹说:“你不会那么去做的,我了解你,要你把工作放下,是做不到的。”

丈夫没有说话,方苹知道她说对了。

“儿子,你理解你爸吗? ”方苹望着照片里微笑的儿子,眼泪夺眶而出。

“鹏鹏现在怎么样了? ”从陵园回到家,李晓音问方苹。

“你哥也不管他, 毕业分到了一个山沟部队当排长。现在好了,父子俩都在基层部队,是龙是凤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好在房子买了,无论他们走得多远,家都在北京,我就是老母鸡,守在老窝里,等他们跑累了回家。”

“我哥呀,我真不能理解。前阵子还跟他吵了一架,我说我不理他了。”李晓音说到这里,倒笑了。

“他把工作看得比命还重。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兄妹都没背景,就得一步步实干,才能往上走。你哥不容易,别跟他一般见识,有空打打电话。他一个人在外,有什么苦也不给我说,你多开导开导他,你不是作家嘛。”

“好的,嫂子。”

“我敢说你哥肯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会的,嫂子。”李晓音刚说完,家里电话响了。李晓音一下子紧张起来。方苹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又回头看李晓音,说:“是你大哥,他让你接电话。”李晓音坚决地摇摇头。

方苹挂了电话后,问李晓音:“生你哥气了? ”

李晓音无言。

方苹递给她一杯茶,叹声说:“你大哥多年都这样,坚持原则,为此我得罪了我娘家、同事好多人。他一怕失了原则,二怕给组织添麻烦,三又处事不灵活,就知道死干。在北京时,我说把鹏鹏调回来,他说不方便。现在下去了,他还说不方便,说他有难处。晓音,理解你哥,他真的不容易。他工作特小心,生怕有个闪失,老失眠。”

李晓音放下茶杯,说:“明白,嫂子,我回校了。”

2

秦小昂爱人老去外地做生意,秦小昂整天约李晓音出去玩,这不,电话又打来了。秦小昂约十次,李晓音能去一次就不错了,学校课紧。周末回林诗诗家,一会儿买菜收拾家务,一会儿陪着儿子玩,忙得焦头烂额。这次秦小昂电话里急吼吼的,说有急事,约李晓音去什刹海宋庆龄故居。周日,李晓音准备聚会后就直接返校。

林诗诗加班,张贵君带两个孩子踢球去了,李晓音把菜洗好、切好,米饭也焖上。看时间还早,她又买了些蔬菜、公公爱吃的稻香村点心和酱肉,去了公公家。

公公正在书房练毛笔字,一看李晓音来了,招招手说:“晓音过来,看看我写的字怎么样? ”

字写在旧报纸上,李晓音一一看过,字迹洒脱,飘逸中又有一股文气,便赞叹了几句,说:“爸,我先回学校了,晚上还有点事。”

公公看了眼门外。李晓音说:“她出去了。”

公公叹了一声,说:“有空把晖晖带回来,我儿媳、孙子住在家里,天经地义。不要理她,就当她不存在。以后不要买东西了,前天诗诗还买了一大堆东西。”公公说着,毛笔狠狠地戳在纸上,纸上出现了一幅抽象画。

“爸,我们没啥,您多保重。”

“都怪我,只要你们一回来,她就脸不是脸,鼻子也不是鼻子。要不是怕人笑话,我早跟她离了。”

李晓音听见门响,忙给公公使个眼色。是婆婆回来了。

“我买好菜了,爸爱吃的面我也买了,都放在冰箱了。”她跟林诗诗、林特特都不知道把比他们只大几岁的她叫什么,按说叫姨,可他们叫不出口,见面只能含糊地打个招呼。

“吃了饭再走吧。”婆婆虚虚地说。

“还有事,再见。”李晓音走出门,长长地出了口气。

秦小昂已经到了,一看到李晓音,就急着挥手,说:“这儿,这儿。”

她在假山的凉亭上,这倒是个登高远望的好去处。

李晓音从恩波亭长廊沿阶而上。秦小昂穿得不像昔日那么精致,扎着丸子头,白色纯棉衬衣别在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里,更显身材修长,红色皮带很是扎眼。她拿着本书,远远看去,像个纯情的大学生。

“怎么了,这么急? ”李晓音坐到她跟前,喘着气问。

“我家老彭昨天回来了,他想见你。”

“他想见我? 拉倒吧。”李晓音笑着,用手指理了一下头发,望着山下的小湖和古树,由衷地赞叹道,“真是个好地方,宋庆龄多伟大,一生值了。”

“真的,我丈夫有事找你。”

“能有什么事? 我都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做着很大的生意。”李晓音看秦小昂一脸正经,也不开玩笑了。

“你看。”秦小昂把一本书递给李晓音。

“这是啥意思,你买的? ”李晓音笑着问,那是她写的一部长篇小说。

“你的书还用我掏腰包吗? 我家老彭买的, 他想请你给他歌功颂德,写本书。”

“你是他妻子,你写,最合适了。”

“那不行,这种书当然得别人写。再说,我又不是作家,只是个小编辑,你是著名作家李晓音嘛。”秦小昂拖长腔调,停了片刻,又说,“我给他说了,让你写可以,先请吃饭,稿费给的高高的,你先想想,到时开个价。”

这是李晓音没想到的。同学们纷纷给企业家写书,她都拒绝了,她不愿写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

“我不写那种书。”

“答应我吧晓音,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有钱为什么不挣? 再说咱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个……”

“不长,十来万字就可以,他要多配些照片,出版社我找,你只管写。他应当也到了,专门请你吃饭,就在什刹海附近,咱们走过去。”

“可是小昂,我怕写不好。”

“那种书你知道,不用讲究多好的文采,只要把他吹高些,小菜一碟。走,吃饭去! ”

“茶花妹子、山西刀削面,还是李先生? ”李晓音知道秦小昂一向抠门,嫁了个大款丈夫,请她去的一般就是这些粉呀面呀什么的小馆子,但味道不错。

“梅府家宴,私家菜,也是我们江南风味,口味清淡,听着戏吃着菜,蛮不错吧! 这次,你狠狠地宰我家老彭一顿。尤其是鸳鸯鸡粥,特别好喝,据说是用文火将鸡肉炖煮四十八小时,直至鸡肉烂成粥蓉状,再根据不同的时令选择不同的蔬菜,调入菜汁,成品一白一绿,形似太极,色香味俱佳,是当年梅先生登台演出前必用之食。”

“我都流口水了。”

“还有鱼肉狮子头、奶香河豚、烧汁鳜鱼、刺参拼鲍脯、富贵大虾、干烧玉环虾、雪菜火丝蒸鲈鱼、芙蓉桂鱼片、青瓜酪、灌汤虾球等等,去了,我来点。”两人边走边说。后海的人不少,有人散步,有人拍照,还有人在钓鱼。

梅府坐落于恭王府边。从柳荫街往东,顺着什刹海的水边走,一辆车身宽度的胡同里,有座相当气派的四合院,就是梅府了。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个贝勒的后花园。院落满地是浅绿色温润的石块。秦小昂说可不要小看它,这是玉石。

院子一共三进,分别是梅厅、兰厅和芳厅。每个厅不大,也就放四张方桌。房间墙壁上挂着梅兰芳生活和表演时的老照片。更私密的包房在后院。空气中低低地回旋着梅兰芳的唱段。这里管老板叫“东家”,经理叫“总管”。走道尽头的玻璃橱柜里展示的华丽戏服,是梅兰芳当年唱《贵妃醉酒》时穿的行头。梅兰芳用过的老唱机、老唱片,卓别林送的老式照相机,都摆了出来。院中枣树已有两百多年树龄,槐树有四百多年,树下停的是电影《骆驼祥子》用过的道具黄包车。庭院错落有致,清幽质朴。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讲述着庭院、门廊里每一张照片和摆设背后的故事,诉说着一代名角的人生。

她们还没坐下, 请客者已到。李晓音一路都在想大老板长什么样子。影视剧里的大款大多没文化,脖子上挂着项链,胳膊上缠着玛瑙佛珠,腰带上别着玉。可秦小昂的丈夫彭老板给李晓音的印象颇佳,像个学者,穿着白色蓝格衬衣、海军蓝西裤,戴副金丝边眼镜,待人礼貌和气,话不多,但人爱听。

用餐之后,服务员送了李晓音一把折扇,这让李晓音兴奋无比。戏里的秀才小姐多拿折扇。她打量着折扇,正面印梅兰芳先生亲笔绘制的桃花,配齐白石先生刻的印章,背面印梅派经典曲目。

李晓音因为这顿昂贵又有品质的饭,答应给彭老板写书。

一到学校,她就跑到公用电话亭给林特特报告喜讯,嘴上问这活儿接不接,其实心里已打定主意了。

“是不是先要订金呀? ”林特特问。

“你这人真是,一个字都没写呢,就让人家付钱,亏你想得出。”

第二天,彭老板把他的一些资料让人送来了。课也不紧,特别是晚上,有大把时间,她边看边做笔记。

三天后,彭老板的电话打到一楼的传达室,问有没有写头。李晓音说材料了解差不多了,还得现场采访,看彭老板哪天晚上有时间,她去采访,留了自己的传呼号。

第二天, 彭老板的助手送来了一部手机。这么贵重的东西可把李晓音吓着了,忙给林特特打电话,问收不收。

“稿子还没写,就送手机,绝对不能收。”其实林特特吃醋了,一个有钱的老板给自己的妻子送手机,不是好兆头。他有些后悔让妻子给这个老板写书了,立马把此事告诉了姐姐。

“要相信你妻子,晓音办事有分寸。”虽然如此,林诗诗还是告诉弟弟,周末李晓音会来她家吃饭,她会侧面问问是如何打算的。

李晓音想了半天是否告诉秦小昂,若告诉她,万一引起夫妻矛盾;不告诉她,她知道会很生气的。最后还是把手机退回了,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收,她的任务是把书写好,谢谢彭老板。

书稿很快完成,李晓音交给秦小昂,秦小昂转给丈夫。彭老板很满意,给了李晓音两万元稿费。二十世纪初,那可是一大笔钱。带着钱,李晓音不敢一个人回家,还是秦小昂把她送回去的。

第二天李晓音就买了一台打印机, 又给爱人和儿子各买了一身衣服,给公公买了件羽绒服,给婆婆买了条围巾,给林诗诗买了一个名牌包,余下的一万元存进了银行。

后来,彭老板约李晓音吃饭, 她借口课紧。对方仍然约,她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只好同意在学校门口喝杯茶。

彭老板紧盯着李晓音说:“晓音,大作读了,速度又快,文笔又好,你比秦小昂懂我。”说着,用腿轻轻碰了碰李晓音的腿。

李晓音马上收回腿,说:“那就把这珍贵的友谊留在文字里吧。”

刚回学校,秦小昂就打电话问。

“人很好,你要珍惜。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抵挡得住他的诱惑。”李晓音说。

“晓音,你从不说假话,告诉我详情,他勾引你了? 我就知道,他身边不少女人,我了解你,才推荐了你,没想到他还是那样。”秦小昂急着说。

“小昂,你是我的好朋友,一定记着,你对别人好,别人才能对你好。无论孩子还是丈夫,都如此。再说他很优秀,要珍惜。”

“那当然。”秦小昂笑了,“对了,你把儿子接到北京了? ”

“我大姑子接来的。”

“我明白了。”秦小昂笑道。

“你明白什么了? 语气怪怪的。”

“哈哈,你大姑子不放心你了。”

李晓音听到这里,心里一沉,问:“怎么讲? ”

“你大姑子那人,我太了解了,一句话,太霸道。我敢肯定,她接孩子事先没有跟你打招呼。”

“她接回来后告诉我了,说她刚好到秦城出差,就去看孩子。特特从小生活能力差,怎么能带好孩子呢? 给娃穿的是绿上衣,下面配着红裤子,脸也脏脏的。被子也没叠,还盖着棉花四处飞的网套。她心酸极了,没来得及打电话告诉我,直接把孩子接来了。”

“李晓音,你十个脑袋都顶不上你大姑子一个,人家欺负了你,你还帮她说好话呢。”

“不会的。好了,我忙着呢。”李晓音放下电话,细细一想,秦小昂说的也有道理。

李晓音周末到大姑子家看儿子,儿子看她回来,叫了声妈妈,又玩去了。林诗诗回来,儿子跑上去搂着脖子就亲,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再一想秦小昂说的话,心里更乱。

3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李晓音抱着简历走进《昆仑文学》编辑部。

当年的许编辑已经当主编了,他说:“你的作品我知道,我会向社里提议的。但现在各单位都满编,你把作品给其他单位吧,简历给我就行。晓音呀,你给我们刊物写稿差不多有十几年了吧? 也有四五十篇稿了。”

“是的,许主编。”

“我会尽力的,但现在我们编辑部超编了四个,你要理解。”许主编送她时,让她再到其他编辑部看看。

李晓音到楼下的《军人生活》编辑部,把自己的简历给了主编。

去报刊社工作,这是她的第一选择。

跑完第一轮,她又抱着作品集到驻京各大单位的宣传处毛遂自荐。

各单位都表示对她的作品满意,但都说不缺人。

有一阵子,她还做好了转业的准备,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在北京当个自由撰稿人。她在报纸看到一则消息,有个南方作家辞去了记者的工作,跑到北京,凭着写作在北京生活了下来。

她决定去拜访那个南方作家, 通过报社打听到了作家住址。穿过一栋栋高楼,来到一间平房,一见作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作家头发长长的,脸色如菜色,像营养不良。一间房子挤得满满的,除了床,就是一堆堆报纸。那一篇篇感人的爱情故事是趴在一张小塑料饭桌上完成的。

“要是几天不写东西,就不知道下月的房租、水电费从哪儿来。更不敢生病,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生活费呢。你要在北京当自由撰稿人,可得有足够的准备。虽然报刊社多,可是稿费比较低,一篇小文章也就二三十元的稿费。纸张费、打印费,不是一笔小数目。”作家说。

走在绿树成荫的人行道上,脚底下黏黏的。槐花已没,槐树却生病了,这黏糊糊的马路,如她此刻的心情。

不行先住到公公家里,等爱人考上研究生,毕业有了单位,就可以分房子,可以随军。

她找大姑子想办法。林诗诗带着她跑了几个单位,都没下文。她没找大哥,自上次打电话后,她不愿意再去碰一鼻子灰了。

北京好大,那么多的部队,那么多的高楼,为什么就没有我李晓音的一张办公桌呢?她哀叹了一夜,又想起她认识的解放军总医院宣传处的处长,查了查该院的情况,抱着一本作品集,挤上了公交车。

一到医院,就闻到一股药味。宣传处处长不在,她看到一个挂着主任牌的办公室,门微闭着。政治部主任分管干部,这么一想,她鼓足勇气敲了一下门。主任竟然是位少将,她没想到。少将听了她的来意,看了看简历,问:“你原来在师医院当过干事? ”

“是,主任,我新闻系毕业后,在师医院、师机关、干休所当过四年干事,组干宣保都干过,新闻是我的主业。”

“你了解我们医院吗? ”

“咱院是全军最好的医院,我希望有幸能把咱们世界领先的医学技术介绍到全军、全国。”

“我们已经有新闻干事了,你看看,每天的《解放军报》《光明日报》《健康报》《科技日报》都有我们的报道。”

“我知道咱们院有四位全国院士,骨科的刘主任、肝胆外科的查主任、心脏内科的黎主任、保健科的位主任,他们没有专题片。给他们每人做部专题片,留下宝贵的音像资料,是我们当前急需做的。他们平均年龄都八十了。”这个想法是忽然冒出来的。

“你这个想法好,这样,把你这想法形成书面文字,明天给我。”

“谢谢主任。”

怕夜长梦多, 李晓音当即找了一间办公室, 坐到办公桌前写了三页,心想幸亏提前做功课了,否则肯定抓瞎。写完,又敲主任办公室的门。

主任问:“这么快? ”

“如果院里做这个院士专题片,我希望这个脚本由我来写。”

“你的联系方式都在你的简历里了,我们研究研究,你回去等通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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