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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纸恋
书名: 从军记 作者: 文清丽 本章字数: 14850 更新时间: 2024-07-11 11:27:15

1

江南的六月底正是梅雨季,闷热潮湿,如即将毕业的学员的心情,焦躁,急切,熬煎,魂不守舍。思维活跃的新闻系同学更是为去向四处奔忙着,往日坐得满满的图书馆一下子空荡荡的。李晓音人坐在宽敞明亮的图书馆,眼睛盯着书,心却早已飞到了大江南北。她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北京实习时她跟大哥谈过了,她想分到北京,跟哥哥嫂嫂在一个城市,就像回了家。大哥没答应,但也没拒绝。毕业分配毕竟是人生大事,她相信大哥会帮忙的。

“我的天,满校园我都找遍了,你怎么还有心读书呀。毕业去向没定,怎么还不去找你哥!据说分配方案基本定了,你快打听一下,还有时间调整。”穿着海魂衫的秦小昂冲进图书馆,也不顾女管理员的冷眼,拉着李晓音边走边说。

“小声点,小声点。”旁边还有看书的同学,李晓音提醒道。

“你呀,你呀,真是的。走路不要双手插口袋,这事跟你说了多少遍,军容不合格,你为此事已经吃亏了,还这样屡教不改。”秦小昂说着,一步三跳地把她拉下楼。走进绿荫森森的花园里,秦小昂坐在石椅上,掏出一个大本子,封面写着《秦小昂作品集》,说她马上要到邮局把这本作品集寄给她在海军报社实习时的老师,让李晓音抓紧时间想办法。

“谢谢小昂,我怎么没想到整理一下自己的作品。”

“谁像你,整天呆子似的,只管蒙着头傻看,低着头笨写,也不朝前看路,也不想将来。昨晚我在宿舍发现田心怡在整理作品集,今天上午又在文印室看到刘蕾在复印她的获奖证书, 还从郑光明那里听说他们男生已给全军各大报刊和军区、集团军干部部门投递个人资料了,有些用人单位已调档案核查。行了,不说了,我先去了。”秦小昂骑着一辆四处都响的自行车飞奔而去,边骑边唱,“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秦小昂的一席话让李晓音心也焦了, 立即跑回宿舍。宿舍果然没人。她把发表的三十多篇文章复印了两份,附上简历,一份寄给大哥,一份寄给二哥。二哥很快回信了,说他们是基层部队,他无能为力,让她找大哥。只有半个月了,她给大哥打电话,希望能分到北京的部队报刊当个文学编辑,实在不行,到金城军区报社也行。秦小昂说这对她在总部工作的大哥来说,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李晓音也这么认为,她知道大哥家的白色电话可以直拨全军各个单位。

电话里,大哥语气很是严肃:“晓音,你才二十二岁,我可不希望你坐在办公室编一辈子稿。你要当大作家,就听哥的话。哥虽没上过大学中文系,也是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知道好作家必须要有扎实的生活积淀,去野战部队扎扎实实当兵吧。你没有在真正的部队摸爬滚打过,补足基层这一课,你会一生受益。”

“我同学都想着分到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工作,北京有那么多的报社、杂志社,我渴望到《昆仑文学》当一个文学编辑,它是全军的文学高地,到那里后,我能开阔视野,学到很多东西。北京又是首都,中央报刊那么多,机会会更多。哥,你只有把我放到一个大平台上,我才能走得更远。”

大哥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说:“晓音,你不是一直喜欢柳青吗? 一九五二年,他为了创作长篇小说《创业史》,把家从北京迁到陕西长安县皇甫村,一住就是十四年。你喜欢的女作家丁玲,为了写好长篇小说,来到桑干河畔,与农民一起生活,劳动;她走家串户吃派饭,与身上长虱子的老大娘睡在一个炕头,才写出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大哥你说的不完全对,只要会写,在哪儿都能写出来。人家普鲁斯特在病床上还写出了《追忆似水年华》。曹雪芹也没去体验生活,以自己的经历写出了世界名著《红楼梦》。题材不在大小,有真情实感就行。”

“看来两年军校生活你没白过。晓音,你是军人,你没在基层部队待过,连训练场都没去过,怎么能写出或编出有兵味儿的作品? 连、营、团我都待过,对部队生活很熟悉,写起材料时才得心应手。即将在全军颁发的《军队基层建设纲要》,就是我跟同事们到多个部队调研以后修订完成的。一个军人不了解部队,根本不可能当好兵。”

“我就知道,跟你说也是白说。”李晓音愤怒地挂了电话。多年后,她主动打报告要求去偏僻的边防部队代职, 才真切地理解了大哥的远见,庆幸人生中有个大哥在前面指路。可惜当时年轻,没听进去。

分配名单一公布,秦小昂替李晓音惋惜:“你发表了那么多稿件,去报社、杂志社工作才叫专业对口。基层部队苦不说,还不知何时是个头。

咱们女人嘛,工作舒适、稳定,然后相夫教子,养生健体,一生足矣。”

李晓音更加伤心。到秦城的集团军报到后, 她又被分到了偏远的野战师,师里又把她分到师医院,命令在通信营,任一连三排排长,人在师医院院办。秦小昂分到了北京,进了海军出版社。秦小昂的话是:“走进海军漂亮的黄色宫殿式大楼时,真的,我的腰板挺得都有些酸了。我为漂亮庄严的总部折腰了。”

2

爱情没了,又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扎根,陆军少尉李晓音没想到一直梦想的军官生涯就是这样开的头。

一条乡间公路通向师部,旁边有老百姓的葡萄园、苹果园,苹果园西边有条小河,河水浑浊,河对岸是市区。爬上两个大弯坡,左边是家属院,对面是师宣传队,再往上是机关单身宿舍、汽修所、通信营,中间隔着老百姓的麦地,麦子已收,留下了高高的麦茬,几个老人、小孩在地里拾麦穗。路边有个小饭店,歪歪扭扭地写着:小春饭馆。路的尽头是师医院。

师医院的门诊部、住院部在一栋五层楼里,对面的三层楼是单身干部宿舍。李晓音提着行李一路问,绕过单身干部宿舍,来到后院,眼前除了一片花地,连栋平房都不见。可能人家说错地方了。她见过的部队办公楼都在中轴线最中心的位置,她不相信院办在后院。要返回时,一个年轻漂亮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军医迎面走来。李晓音问院办在哪里,那个女军医用兰花指指了指花园,说下坡就是。

花园下面? 难不成院办跟家一样, 是窑洞? 李晓音步子都迈不动了。她放下手提箱,搓了搓勒疼的手指,望望花园里开得正艳的一丛丛月季,擦了把汗,又提起箱子。失望袭来,七月的阳光晒到背上,热得发疼。

她按女军医的指引,从花园中间的一条小路往下走,看到一扇仅容两人进的小铁门,再走下去,院子正面有两孔窑洞,左右三孔窑洞。院中间有一棵特别高的槐树。此时,正是下午三点,阳光半落到墙上,像极了家的样子。

在窑洞里办公倒凉爽。一位志愿兵坐在对面, 主要工作是统计全院收治病人情况, 每周在院办公会汇报一次。李晓音在院办没有具体事,微笑道:“班长,我能帮你不? ”志愿兵摇摇头,很不客气地说:“你不会。”

少尉李晓音很受打击, 坐了两天冷板凳, 仍没人给她安排任何工作,她只好去扫院子。院子不大,一阵风来,总有树叶落在地上。协理员从斜对面的窑里走出来,说:“李干事,这活儿不是你干的,你有空先熟悉医院情况吧,多去科室走走。”

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线索,这难不倒新闻系毕业的李晓音。在基地时,她就学会了自己去发现线索,去采访。

两人一间宿舍, 跟她同住的是个女护士。本来女护士一个人住一间,现在又来一个人,当然不高兴。加了张床,又添了桌子,李晓音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分个厨房角落,反正她吃食堂。

在办公室,她就不一样了,自己是干部,再老的志愿兵也是兵,嘴上左一句班长右一句班长, 是对他兵龄的尊重, 是对院办这个位置的尊重。至于志愿兵的其他方面如何,还待观察。做事不能等,她要在新单位打开局面,就不能傻坐着,更不能等新闻自己找上来。她得拿出干部的派头来。

桌上只有一部黑色拨号电话,她迟疑了一下,到隔壁打字室复印了一张全院电话号码表,工工整整地压在桌面的玻璃下。她列出了自己的计划,去协理员办公室,说了三件事:一、为了尽快熟悉医院情况,申请参加每周一次的院交班会;二、她准备在全院各部门发展一至两个信息员,专门汇报本部门的工作情况,以便尽快掌握全院先进部门和先进个人,再深入采访;三、有些不宜在报刊发表的人或事,可以在黑板上展示。她是学新闻的,办板报小菜一碟,医院没有报纸、广播,那么这个小小黑板报就要利用起来,希望得到协理员的支持。

协理员拍着掌说:“你想法很好,我大力支持,你是名校毕业的,就把咱们院的新闻工作抓起来。”

回到办公室后,她开始给医院各个部门打电话:“你好,我是咱们院新来的李干事,为了搞好我院宣传工作,根据院领导指示,请你部明天上午九点派一个有写作水平的人来院办开会, 主要汇报各部门先进事迹和典型人物,以便搞好我院的政治宣传工作,更好地为兵服务。谢谢支持。”

她打完电话,把电话机放回志愿兵那儿。一会儿电话响,是找李干事的,一会儿又是。后来,志愿兵把电话重重地搁在两张桌子的接缝处。

李晓音悄悄笑了,给志愿兵茶杯里加满了水。

从此,志愿兵对她很尊敬,叫她李干事时带着敬意。

医院情况熟了, 她又到师后勤部政工科要了一份师医院先进医护人员的事迹材料, 把自己写的关于师医院一位优秀主管护师的通讯送至师宣传科新闻干事处,让他指正。一聊,这位新闻干事竟然是之前新闻系的师兄。师兄改了几个字,她把师兄的名字加在自己前面,笑着说:“有师兄帮着,我一定进步飞快。”没几天,军报就登出来了。

一次到师里办事,她远远看见一位女军官,有些眼熟,等走近,她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原来是新兵时的班长景洁。

景班长在师通信营当副连长, 她的爱人是汽车营连长。汽车营就在师医院的隔壁,他们家安在了汽车营。景班长的爱人会做饭,经常叫李晓音去吃饭。只要做好吃的,要么给李晓音端来,要么叫李晓音去。有时,景班长爱人值班,李晓音就住到景班长家。有天景班长说:“你的命令在通信营,那你得熟悉你的工作岗位。师里要搞技术比武,正预赛,去现场看看吧。”

“好呀好呀,班长,我还没见过通信兵如何训练业务呢。”

如果说医院是浓浓的消毒水味道,那么通信营就是一股股香水味,不,是年轻女孩的青春的味道。

总机班姑娘不停地插线拔线,说:“首长,您好,请问您要哪儿? 好,首长,您要的工兵营已接通,请讲。”

李晓音眼花缭乱。

两人来到大操场,通信兵们正在那儿进行绕口令、快速背记电话号码、听音识人等专业技能比武。六个应战者正在比赛快速背记电话号码,让李晓音开了眼界。

四种题型分别为五位数的密语、八位数的固定电话、十位数的坐标、十一位数的电话号码,每种题型各五组数字。参赛队员需在干扰声中背记,四十秒后在答题板上写出随机抽取的三组,并蒙眼拨打评委现场给出的一组号码。

这么难的测试,有人迅速完成了,李晓音佩服极了。第一名是一位东北姑娘,看着就十五六岁。她告诉李晓音,在日常训练中,为了练好口功,她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第一步,敢讲,为了把胆子练大,她在班务会上积极发言,看完新闻后点评,还参加了演讲比赛,越来越敢讲了。光是敢讲还不够,第二步是讲利索,含着筷子练说话、练微笑,嘴上磨出了不少泡,仍坚持训练,效果还是很明显的。现在的她不仅敢讲,讲得还很利索。

为了练好听音识人,她长时间反复听录音。她想了三个方法:第一个是识记方言, 这让她能够区分不同省份的方言和口音。第二个是联想,听到声音,把它想象成一个人物或者是一个形象。第三个是形成训练的习惯。这三个方法能让她很快辨别出自己听过的声音。模拟实战中,话务兵需要在干扰中根据声音信息准确、快速辨识人员身份。

采访完,景班长问能不能帮她们通信营写篇稿子。李晓音想,这有些越界,但都是反映师里生活的,再说自己的命令还在通信营,应当没关系。她写了一篇《话务连里的三姐妹》,军报登出来了。

这一下,她在师里小有名气。汽车营教导员请她去采访,修理所也请她,连师政委也知道师医院有个少尉是新闻系毕业的。不久,李晓音调到了师后勤部政工科当干事。

3

李晓音在师医院写的第一篇文章是《愿笔端涌满真情》,投给了军报“我的追求”栏目,理论版。

让她没想到的是,军报寄来了一封厚厚的信。她纳闷着撕开,里面还装着一个信封,落款了部队番号,来自省城。

原来是一位文学爱好者,看到那篇《愿笔端涌满真情》,给报社写信,希望认识作者李晓音。

此人一看就是理工男,没有文采,语言倒质朴。信中说,李晓音的文字很能打动人,希望能跟她成为笔友,互谈人生、理想,反正大家都是革命战友嘛;说他大学毕业后在部队从事通信工作,渴望他的生活中除了电信、电缆、电台、电子元器件,还有一些诗意,比如说与一个写作的女孩交往。

李晓音把信反复看了好多遍,犹豫到底要不要跟这位理工男交往。

工作打开了局面,景班长请她到家里吃饭,表示祝贺。景班长说:“晓音,新兵时,我就没看错你,无论处在什么环境,你总在往前走。”

“不走咋办? 别人又帮不了你。”她笑着说。

饭间,景班长问及她对象的事。她说了与全涛的分手,又说了理工男的来信。

“先通信,再了解情况。军通信处就在省城,只要人好,谈对象也不错。不过,女孩子嘛,还要矜持,先跟他通信,来个投石问路。八九不离十了,再表明自己的态度。”景班长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景班长的话使李晓音决定回信。她写了一页纸,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又带着女军官的孤傲,大意是谢谢战友读她的文章,让她更有动力写东西;秦城历史悠久,又是省城,战友在部队机关工作,她刚分到部队,还请多帮助。署名战友李晓音。

理工男来了第二封信,介绍自己的情况:林特特,二十六岁,北京人,母亲早逝,当教授的父亲娶了继母,在京生活。姐姐和姐夫都是军人,有个可爱的儿子。本人军校本科毕业,中尉军衔,热爱文学,现为某部通信参谋。这封干巴巴的信里还夹着一张他穿着中尉军服,站在桃树下的照片。

李晓音拿着信向景班长请教, 为什么介绍家庭成员? 为什么要寄照片?

景班长笑着打了她一下, 说:“傻孩子, 这不明摆着嘛, 他看上你了。”

“可是他也不了解我呀,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认定,你能写出好文章,就是个好女孩。看他的面相,嘴唇较厚,说明老实本分;眼神清朗,看着单纯。知识分子出身,家世不错;学历本科,文凭不低。我建议你们继续交往。”

“他还跟我要照片,我给吗? ”

“先稳住,再通几封信,见机行事。这叫欲擒故纵。”景班长笑着说。

通信三个月后,林特特说要来看望李晓音。景班长说:“让他来吧,我们作为娘家人,给你把下关。不能光纸上谈兵,得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不能看他信里写得如何,得看他做得如何。”

此时李晓音已搬到了师部的单身宿舍,跟师医院一样的布局,一个房间,里面带个小厨房,她一个人住。她最喜欢宿舍背后一片老百姓的桃园,此时桃花正艳,如果来人顺眼,可以带着去桃园转转。

说好星期六下午到。下午上班时,李晓音就开始心神不宁。景班长说:“来了后,先带我家,我们初步看一下,你们再交往。”李晓音想想说:“还是我先看看,如果行了,再请班长把关。”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林特特才来,说坐了班车,路上堵,因为不知确切到的时间,不让李晓音去车站接。李晓音心里一暖,感觉倒是体贴。她到服务社买了些熟食,想着都是北方人,肯定爱吃面,又做了油泼面。想着如果此人值得培养,第二天再带到景班长家;不行的话,趁早说清,免得别人知道。

让李晓音意外的是,吃过晚饭,林特特掏出一千五百元给李晓音,说他本来要买相机,现在用不着了,让李晓音帮他管理着,还说除了姐姐, 李晓音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他放心的女性。他还让李晓音周末到省城,陪他去商场给小外甥买衣服,给爸爸买礼物,他过几天会去北京开会,要去看望姐姐和爸爸,给他们带礼物。这番话让她对林特特好感大增,便决定带他去景班长家里。

景班长见了林特特后, 把李晓音拉到院外悄悄说:“小伙子长相不错,个子至少一米八,举止稳重,话也不多,人挺实在。”

“怎么看出他人实在呢? ”

“老成稳重,有问则答,无问低头,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李晓音把一千五百元的事给景班长说了。景班长把李晓音手掌一“先稳住,再通几封信,见机行事。这叫欲擒故纵。”

景班长笑着说。

拍,说:“的确老实,而且已把你当结婚对象了。这种男人绝对可靠。不过,你再去他住处看看,恋爱多谈谈没坏处。”

李晓音感觉林特特是个挺好的男孩, 比全涛长得帅。两人去了省城,林特特问她想到什么地方玩,她说她想看秦腔戏。看了三天戏后,林特特让她大吃一惊。

林特特说:“晓音,咱们结婚吧。”

李晓音答:“让我想想。”

林特特问:“想什么呢? ”

李晓音强调道:“我们了解得很不够。”

“好吧,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尽快结婚。你想想,我们现在两地生活,怎么了解? 只能多见几面。你不是喜欢看秦腔戏吗? 古代小姐跟秀才,也都是一见钟情。其实看一个人,见一面就八九不离十了,再说我们也不只见了面,还通了半年信。我这人,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晓音,你嫁给我,我会对你好一辈子。我妈妈去世早,爸爸又娶了继母,要不是姐姐,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林特特说着,眼泪流出来了。

眼泪让李晓音心软了。“你别哭呀。我理解你。”

“姐姐就像妈妈一样,给我做饭,帮我缝衣,带我玩耍。她考上大学后,我就想我一定要走出家门,要像姐姐一样考军校,当军官,离开家。

晓音,看到你的文章,我就喜欢上了你。一见到你真人,我就想,这就是我要找的妻子。一个用真情写文章的人, 心地一定是善良的, 是美好的。”

这番话打动了李晓音。晚上,她睡在床上,想了一夜。从现实方面考虑,林特特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大学本科毕业,副连职中尉,家在北京。姐姐、姐夫是军官,爸爸又是大学老师,没有经济负担,各方面条件都比全涛强。一想到全涛,她的心撕裂般痛。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考虑结婚对象时,自己那么现实,那么功利。林特特在省城,她能带着爹妈到省城来看戏,逛逛省城,让他们来享享她的福,这是她提干以来最迫切的愿望。她爬起来,拿了一张纸,中间划了一条竖线,左边写全涛,右边写林特特。

全涛,优点:兴趣广泛,有共同志趣;缺点:没学历,年龄偏大,家住农村。

林特特,优点:踏实,为人正直,热爱父母家人,学历高,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在省城工作,对我一心一意;缺点:没有情趣,古板。

明知全涛已出局,她仍不自觉地把他跟林特特相比。左思又想,又给在北京的好朋友林诗诗打电话,说自己与一位笔友的恋情。林诗诗只顾笑,就是不说话。

李晓音问:“怎么了? 是不是觉得此事不靠谱? ”

林诗诗笑着说:“我早就看中你了。虽然我妈妈去世了, 但家里没有多少事,你们肯定生活很幸福的。”

“停,停,你什么意思? ”

林诗诗笑着说:“林特特就是我弟弟。”

“原来这是你策划的! ”

“错,特特跟你通信后才告诉我的,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我的笨弟弟还有这么一招, 就没说我给他介绍的对象是你。我想等你们真正了解后,成了,我再出现。你们果然投机。晓音,我是你的好朋友,我非常了解你,当然希望你幸福。我弟呢,学习好,为人踏实,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干部子弟常有的知足常乐,安于现状。你们结婚后,可以互相促进,互相成长。爸爸年纪大了,他牵挂着弟弟,弟弟回京是迟早的事。咱战友加姑嫂,感情会比黄河水还长久。”

林诗诗不愧是当姐的,又比李晓音年长,说出的话更诚恳真切。李晓音决定嫁给林特特。她有时也奇怪,跟林特特在一起时,就觉得他是最佳人选。这年她二十三岁。

秦小昂一听李晓音要结婚,说:“天呀,李晓音,说你笨你真笨,跟一个男人只见了一面就想结婚,太草率了吧。”

“我们还通过半年信。”

“通半年信就结婚? 我跟郑光明谈了两年,还没下决心结婚呢。你真完了。都怪我不在你身边,你又犯迷糊了。”

“小昂,我跟你不一样。林特特对我好,家又在北京,还本科毕业,哪方面都比我好,祝福我吧。”

“刘响还对你好呢,在学校一直追你。”

“行了,我已经决定了。”

领证前,林特特问:“要不要给你父母和哥哥们说一下? ”想得很周全。

“不用,省得他们干涉我们的婚姻。你不知道,我的爹妈,还有五个哥哥姐姐,一人一句,都可能使咱们婚事泡汤。我们结了婚再回家。”家里人对全涛的态度, 使李晓音这次恋爱结婚一个字都没跟爹妈和哥哥姐姐透露。她到单位开了介绍信,去街道办事处跟林特特领了结婚证。

林诗诗给弟弟寄了五千元,说两千是她和爱人给的,其余是林父给的,让林特特去李晓音家时多买些礼物,父母养大女儿不容易。

林特特问李晓音:“给爹妈准备些什么礼物呢? ”

李晓音说:“直接给钱的话, 他们舍不得花, 快过年了, 买些吃的吧。我也挣工资了,给家里买台电视,爹妈爱看戏,三哥爱看电视剧。上次回家,他们在邻居家看电视,生怕人家说,赔着笑脸,让我很难过。”

林特特回答得很干脆:“没问题,我给爹妈买。”

李晓音握住林特特的手,虽然结婚了,她还是有些羞涩。她没想到林特特这么大方,对爹妈这么好,更感觉嫁给他是对的。

他们花了两千三百多元, 买了一台二十寸的海燕牌平面直角电视机,两人抬着,坐长途汽车回到了李晓音黄土高原的家。

4

越近家,李晓音越紧张,她不停地叮嘱着林特特:“我爹妈骂我,你别说话,只管听着就是,农村人重礼数,你别在意,反正有我呢。”

爹在家门口看到女儿又带着一个小伙子回家了, 脸当即就黑了。

李晓音跟爹打招呼,爹没理她,倒是对林特特点点头:“来了!”这个肩章上比女儿还多一颗星的男军官,使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二哥正好休假在家。他穿着上校军装,看到李晓音,忙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问:“路上顺利吧? ”

妈先打量林特特,又看看李晓音,一把把女儿拉进厨房,关上门,悄悄问:“怎么又领回了一个? ”

“我们结婚了。”

“你结婚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妈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李晓音一把拉住。妈推开她,用围裙抹眼泪:“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当了军官,就不听爹妈话了。还敢结婚? 你眼里有没有我们父母? 看着不吭声,主意却一次比一次大,看你爹这次怎么卸你腿。”

“妈,特特对我好,城里出身,长相你也看到了,又是军官,副连职,职务比我高,学历也比我高,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

妈也不说话,拉着风箱,不停地抹泪。

李晓音走到中窑,说:“特特,把纸箱打开。”

“你买了电视? ”二哥问。

“电视是特特给家里买的。”

“不是,是晓音用自己的工资买的。”林特特不会说假话。

爹狠狠地瞪了李晓音一眼。

三哥高兴地去窑顶架天线了, 给村里人说:“我妹子晓音给我们家买了台大彩电,从今天起,大家就到我家来看电视吧。”

电视画面很清晰。看李晓音父母脸阴阴的, 林特特小心地把电视声音调小。

吃饭时,爹妈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二哥边给林特特夹菜,边问他是哪个单位的,家在哪儿,父母是干什么的。

等天黑透了,一家子都坐到炕上,召开了家庭会。

隆冬,黄土高原冷极了,一杯水放在屋里,第二天就结了冰。虽然炕烧得烫人屁股,脸和耳朵仍是冰的。林特特挨着李晓音坐在炕角落,在紧张的气氛中悄悄问:“你爹不会打我吧? ”

李晓音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跟林特特说话,更不敢跟他亲近,让他坐得离自己远些。农村人保守,即便结了婚,在爹妈面前还是要庄重些。林特特嘴上答应着,却把李晓音的手握住,咬着她耳朵说:“打我也不怕,反正我们领了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夫妻。”

李晓音只好自己离林特特远些。他一动她,她就拍他一下,最后给他留个后背。

她没想到爹妈这次比她退学那次还恼火。妈一直抹着泪,不说话。

爹接二连三地抽着烟。除了大哥,一家人齐了。

一锅烟吸完,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我们当爹妈的还在呢,晓音不打招呼就结婚。晓音,你眼里还有父母吗? ”

妈也抹着眼泪说:“哪有闺女结婚爹妈不知道的? 我跟你爹在村里人面前,怎么抬头? ”

林特特接口道:“我给我爸和我姐都打电话了,他们都同意。”

李晓音推了林特特一把,悄声说:“你闭嘴。”

“你父母呢?他们怎么不来求亲?结婚要求亲,要送彩礼。你爸还是大学教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怎么教学生? ”

林特特还要张嘴解释,李晓音瞪了他一眼,他低头不再说话了。

“爹,妈,那都是形式。特特是青年军官,名校毕业,家又在城里,对晓音也好,他们是自由恋爱。只要他们过得好,咱们应当支持。”二哥说。

姐和三哥、四哥都相继劝。家庭会一直开到十一点,最后还是爹做了总结:

“李晓音,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军官,就能不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家里、部队都要有规矩。有规矩,万事才不乱。你这次把家规丢了,要不是看在你二哥的面上,看在特特的面上,我要狠狠打你。以后,你不能目无家规,目无尊长。既然结婚了,就跟特特好好过。特特,你明天到县城,按我们这儿的规矩,给晓音买两套新衣服,记住,从里到外,全要新的。

我们可以不要你们的彩礼,但是,我把女子养了二十三年,不容易。耳环、项链可以不要,但立柜、电视机、录音机等生活必需品总得有,成家了,就得有个家的样子。结了婚,有了家,要有家当,这是你们的事,我提出来,供你们参考。”

“爹妈放心,我爸和我姐给了五千元,我们准备拿两千元买家具,这三千元是给父母的见面礼,谢谢你们把晓音嫁给我。我这辈子一定会对她好。”林特特忙说,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钱。

“特特,钱你收着,我们不要,只要闺女生活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家里还有你们的哥哥们,很孝顺,我们老两口花不了多少钱。这两天让你妈和你嫂子到县上买绸子缎面新棉花,做两床被子,一床红一床绿,一床被面龙凤呈祥,另一床牡丹迎春,叫村里的喜娃他妈来缝被褥,她儿女双全,身上沾着喜气。大红花床单也不能少。老三,明天把你二哥拿回来的茅台酒带上,去镇上请黄先生到家里来,看个好日子。老二,你明天跟爹一起,去请县上、公社、村里各级领导,别忘记带两条烟,你是副师职干部了,这个礼数得有。老四,请厨师、置办酒席的事情你负责,咱们在场院外搭几个棚子,具体细节你经管。请客、送亲,所有礼数一个都不能少。婆家在北京,咱没办法去。老四,再去县上招待所开两间房子,我们就送到那儿,顺便到县食堂订几桌饭,送亲的那么辛苦,咱得代表男方家犒劳一下。该通知的亲戚朋友一个都不能落,程序一个都不能少,不能出任何纰漏。馍要蒸足,菜品种要多,杀头猪,我最小的女儿结婚,要办得堂堂正正,办得像模像样,不能让四邻八乡的人笑话我们。”

“爹,被褥都是部队发的,军被盖着暖和。再说,商场什么都有,需要时可以买现成的。还有,办酒席可以,那些烦琐的礼数就算了。”

“李晓音! 你当了军官,就反了不成! ”爹大喊一声,吓得一屋子人马上屏住了呼吸。李晓音也噤了声。

爹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就这么定了,男人跑外面的事,女人操持家里的事。特特,好日子定了,给你爸说一声,他可以不来,但我们的礼数要尽到。年前,把婚礼办了。都散了,睡吧。”

二哥说:“我一直准备给家里买电视呢, 结果晓音跟特特买了。你们刚结婚,需要用钱,买电视的钱我出了。”

“哥,那不行。爹妈养大我,不容易,买电视应当的。”

二哥迟疑了一下, 说:“那这两千元, 就算哥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了。”

李晓音不要。妈说:“这是你哥和你嫂子的心意,拿着。虽然你们有工资,过日子,钱得省着花。人常说,男人是耙耙,管挣钱;女人是匣匣,保管钱。”

姐晚上跟晓音住在一起,说:“你呀,爹妈不是不满意林特特,他们这是失落,儿女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他们感觉自己没用了。”

定了日子,林特特赶紧给林诗诗打电话。林诗诗说:“人家讲礼数。

我给爸说了,他身体不好就不去了,我去。”

李晓音家又是一阵张罗,爹说:“人家城里人还是挺有礼节的。”让四哥赶紧去县招待所订房间。

婚礼前两天,林诗诗从北京来到黄土高原的李晓音家,说她爸爸工作忙走不开,她是代表林家来的。军医林诗诗一进门,更显洋气,举手投足干练自信,往主位上一坐,就是长姐的派头,不怒自威。

爹高兴地说:“公家事大,你就代表了,上坐,上坐。”

李晓音的婚宴是按地地道道的老家风俗办的。

老家风俗,婚期前三天,由村里人缘好、手巧的女人为女子挦汗毛,名曰“择脸”;前一天,女方娘家设筵待客,俗称“赍发”;亲朋赠送衣物,称“添箱”;娘家把陪嫁衣物置于院内让人观看,叫“摆陪房”。

除了亲戚朋友和乡邻,爹还请了县上、公社、村各级领导,让李晓音和林特特穿着军装一桌桌地给客人敬酒。林诗诗和二哥被安排在县领导一桌,四哥被安排在公社领导席。大家都让爹坐县领导席,老人摆摆手说:“我还是陪我们村领导坐,这叫不越级。”

晚上,妈烧了两大锅热水,让李晓音洗澡,里里外外换上新衣服。

第二天,林特特来接亲前,李晓音待在家里的厨房。在新郎抱她出门时,她得把手里的馒头扔到窑里(寓意从今后不再吃娘家饭);上车前,得换上新鞋子(寓意走上了新生活)。

把新娘接到县招待所, 林诗诗代表男方宴请了娘家人和送亲的亲朋好友,第二天就返京了。

李家一直忙了四五天, 亲戚一个个送走了, 借的碗筷桌椅也都还了,终于消停。

林特特笑着说:“累死我了。”

李晓音说:“我们一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

林特特说:“你还真别说,这种仪式让我对你爹妈有了深深的了解。

婚礼上,他们不停地流泪,让我觉得一定要一辈子对你好。”

“咱的爹妈。”

“对,咱的爹妈。我妈去世早,看到你妈,不,咱妈,我就特别亲。别看是个农村老太太,讲起话来,不比城里人差。分了房子后,咱们收拾好,把爹妈接到城里生活。”

李晓音像喝了蜜,搂着林特特说:“看来没看错你。”

林特特虽然出身城市,对农村不嫌弃,住土炕,说土话,毫不在意,对爹妈很是体贴,没有按一些人的方式叫她爹妈为姨夫、姨,而是左一个妈,右一个爹,叫得老人心情渐好。又给两位老人买了礼物,还说家安置好后,要把两位老人接到省城好好转转,看看秦腔戏,逛逛城墙,吃吃小吃。两位老人很是高兴。

婚宴后,爹妈已经把林特特喜欢的左一个特特爱吃这个,右一个特特爱吃那个。姐夫被冷落,姐心里很不舒服,撇着嘴说:“爹妈也真是的,刚进门还给人家脸色看,好像拐走了你的女儿。现在对他,比我们这些亲生的还亲。”妈听到了,就训姐:“说这话,没良心,我对你们家女婿不也是一样的?来了,挑最好的东西给你们拿,做最好吃的东西让你们吃。

一个女婿半个儿,还不一样?再说人家特特是城里娃,到咱们农村,能吃个啥好东西?人家也不嫌弃晓音笨手笨脚的,还说要想办法把晓音调到省城。你说说,咱们能不对人家好吗? 咱们北京有家人,青城有家人,省城也有家人,在哪儿都有家人帮着,这不就是最好的活法吗? ”

两人回到城里, 林特特说他把那三千元悄悄放到了爹的枕头底下了,李晓音笑着说这可不是彩礼。

“当然,这是我孝敬爹妈的,从今后,他们就是我的爹妈了。咱们有孩子了,还要接他们来照顾呢。爹个子那么小,又那么瘦,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讲起话来却挺有水平。”

“他在队上管几百号人呢,打听打听就知道,他在村上、镇上,都是出了名的大能人。你看看我们家均匀的麦子,结实光滑的窑顶,牛马那光滑干净的毛发,编得精细的筐子,磨得发亮的铁锹、镰刀,就知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当然,要不怎么能培养出三个军官、一个大学生、一个工人呢?

黄土高原那么穷的地方,竟然有这样的家庭。”

“还有一个木匠呢,我四哥屋子里的组合家具,还有三哥屋里那造型别致的桌椅,都是三哥做的,他还说要给咱们做家具呢,只要咱不嫌弃。”李晓音边说,边整理行李里妈妈给他们带的晒干的黄花菜、花椒,发现那三千元被装在最里侧的口袋里。

5

五一, 林特特带着李晓音回到北京家里。林特特家在北二环附近一个大学里,林父是该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听女儿说儿子和媳妇从秦城回来了,他早早给妻子打电话,让准备饭菜。儿子工作三年才回家,而且成了亲,他特高兴。自从他再娶,儿子和女儿与他疏远了。女儿离得近,每次匆匆回来,说一会儿话,饭都不吃就走了。他知道他们怪他,可是他们都在外地当兵,他一个人冰锅冷灶不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长夜漫漫难熬。爱人得病走时,他还不到四十岁。爱人跟他是大学同学,杭州人,长得漂亮,写一手好文章,毕业后,分到另一所大学当老师。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情,有了一双儿女。谁料爱人早逝,他消沉了很长时间。

现在的妻子是他的学生。不知她是为考研究生,还是为了留京,老是到他家来,有时做饭,有时洗衣服,长得还算顺眼。女学生老来,起初,他怕人说闲话,不让来,她就抹眼泪。再后来,他习惯了家里的笑声,习惯了吃现成的饭。女儿坚决反对,说:“我不反对再找,但太年轻,肯定不合适。”他把这理解为女性之间的妒忌,妻子只比女儿大四五岁。儿子呢,不吭声,但能看出不愿意家里多一个人,于是三四年不回家。结婚后,他才发现妻子对他就像学生对老师一样,有敬无爱,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人近六十,他也不想再折腾了,两个人搭伴总比一个人过好。

他把儿子和儿媳妇回家的事告诉妻子,妻子说她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了。这把他气得不轻,明摆着让他在儿媳妇面前没面子。他赶紧给女儿打电话,女儿少不了说他一顿,最后决定一家人在外面吃饭。

李晓音见到公公,很是恭敬。林父穿着灰衬衣、浅色裤子、白皮鞋,戴副近视眼镜,一见儿子,就站了起来,想握儿子的手。儿子却没伸手,坐到一边,不像好几年没见的样子,冷淡而沉静。李晓音怯怯地叫了声爸爸好。

“好好好,爸爸见到你们好高兴,特特娶了你,我很满意。我听你姐姐说了,你也爱好文学? 还发表了不少作品? ”

“爸爸,我没有上过中文系,乱读瞎写的。以后肯定要向爸请教。”

“你喜欢古典文学吗? ”

“我喜欢张岱、归有光的散文,也喜欢《红楼梦》。”

“不错,不错,都是佳作。归有光的散文深情,特别是写亡妻的那篇,特别棒。”

“晓音! ”林特特叫了李晓音一声,然后问林父,“我姐、我姐夫呢? ”

“你姐夫出差了,你姐一会儿就到。”

一时有些冷场,林特特低头看着菜单。李晓音看公公有些落寞,便主动说:“爸爸,你一周几次课,累不累? ”

“不累,我讲的是花间词,你喜欢吗? ”

“啊,你们都来了! ”林诗诗抱着孩子,后面跟着一个保姆模样的女孩,走进了包间。

“哇,来,让舅舅抱抱。”林特特换了个人似的,抱起孩子,在脸上亲了好几下。

孩子快一岁了,长得可爱,一见李晓音就不停地笑。

“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林父笑着,又把孩子接过,抱着逗起来。

林诗诗一来,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点菜了没? ”

“等你来点呢。”

林父微笑着把菜单递给女儿,又逗着外孙:“笑一笑,笑一笑。”

“臭鳜鱼,特特爱吃。爸呢,爱吃酸辣土豆丝。晓音,你喜欢吃什么? ”

“姐,我随便。”李晓音第一次以家人的身份见林诗诗,还是有一种拘谨的感觉。

“好了,咱自家人,不图虚的,点每个人爱吃的。服务员,来点菜,臭鳜鱼、酸辣土豆丝、红烧排骨、清炒豌豆尖。小雁,把包里的茅台拿出来。

今天咱们家齐了,都喝点酒,来,满上。”

让李晓音奇怪的是,谁也没提及那个她没有见过面的继母。

吃完饭,林父让李晓音夫妻住家里,说一切准备好了。

李晓音答应了,林特特却说要住到姐家。

看到公公脸色变了, 李晓音轻轻拍了下林特特说:“还是住家里吧。”

林诗诗让保姆抱着孩子,自己买完单,说:“爸,你告诉小田,对我弟弟、弟媳好些,要不,她就滚! ”

林父的脸马上阴了,大声说:“有我在呢,谁敢对我家里人不好! ”

李晓音住了一夜,婆婆也不跟他们说话,老待在自己屋子里。实在没办法住下去,第二天一早,就跟林特特搬到了姐姐家。林诗诗中午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动不动就叫:“特特,来看电视……特特,来,快跟姐说会儿话。”林特特在林诗诗跟前,好像在母亲面前一样,一会儿撒娇,一会儿生气。李晓音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下午四点多,林父来了。

“我就睡沙发,我想跟特特说说话。”林父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爸,你别这样。你女儿家就是你家呀。”林诗诗说着,把孩子往爸的怀里一塞,“我去准备晚饭,爸你想吃啥? ”

“你们吃啥我就吃啥。”

“小雁,快去买菜。”林诗诗叫着,“买只鸡,买条鲤鱼,对了,再来些五花肉,买些稻香村的叉烧。”

又给丈夫打电话:“贵君,你晚饭早些回来,爸来了,回来陪爸喝点酒。”

她连一杯水都没喝完,开始铺床、晾被褥,脸上汗津津的。给她打下手的李晓音喜欢上了这生机勃勃、热气腾腾的日子,说:“姐,你歇歇,你说干啥,我来干。”

“你呀,做不了这活儿,我性子急,要求又高,你歇着吧。你要不好意思,给咱剥些葱、蒜。对了,把虾从冰箱里取出来化冻,会取虾线吗?

呀,我的作家妹妹呀,连这都不会,来,我教你,你看用牙签这么一挑,不就出来了? 待会儿我教你做油焖大虾,特特最爱吃。”

跟快活的大姑子待在一起,假期不觉间就过去了。这个假期,林父一直住在女儿家,脸上也有了笑容,直到李晓音他们走时,林父才回家。

望着公公消瘦的身影,李晓音劝爱人对他好些。林特特很不情愿,但还是态度好了些。老头儿高兴地说:“特特,特特! ”下面的话没说出来。

他们回部队之前,一起去给林母扫墓。照片上的林母好漂亮,穿着一件素色旗袍,烫着大波浪卷,眉目清秀,温婉可人,微微露出笑容。

林诗诗抱着一束花放到墓前,说:“妈妈,我们来看你了。妈妈,告诉你个好消息,特特结婚了,我和爸爸很满意。我们都很好,我会照顾好爸爸的,你在那边放心。”说着,就抽泣起来。众人免不了一阵伤心。

林父擦了擦墓碑, 忽然说:“你们发现没有, 晓音有些像你们的妈妈。”

林诗诗说:“眼睛像。”

林特特说:“脸形像。”

林父说:“心灵也像,都长着一颗作家的心。”李晓音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林诗诗对自己那么好,也明白了林特特为什么急于跟自己结婚。但她看林母的照片,觉得自己没有林母那么漂亮,也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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