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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谁是你的幸运天使
书名: 从军记 作者: 文清丽 本章字数: 10145 更新时间: 2024-07-11 11:27:15

1

秦小昂跟班里同是海军的同学郑光明一起从她家回到学校。秦小昂给大家解释说,郑光明前几天到去苏州玩,人生地不熟的,给她打电话,作为同学,当然要热情相待了。不知是不是过了一个寒假忘记了跟李晓音的不快,秦小昂一回校就送李晓音一大堆家乡的土特产。两人重归于好。

三月份,大哥来信说,见过全涛了,认为他即便提干,没有学历也就没有上升空间,建议李晓音跟他分手。而全涛,迟迟没有来信。

李晓音左思右想,给全涛写了一封信,回忆了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然后说:“希望我们一起坚持到底,只要努力争取,幸福一定属于我们。”

全涛来信了,一张纸,写了半页不到,字很草,不太像他的风格。大哥怎么和他谈的,他没有说,只说:“我们分手吧,我年纪大了,没劲再坚持了。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县城商场的售货员,离我们部队不远,我准备结婚了。”连句祝福都没有。

李晓音马上写了一封信,说不管家里人如何反对,她仍然爱他。全涛再也没有回信。

李晓音把全涛的信全烧了,端起簸箕里的灰烬要去倒,手上烫起了泡。她感觉自己好像死了一回。她很想请假,又怕一个人待在宿舍更难受。人坐在教室,心却飞到了那个遥远的部队。她很想再写封信,告诉全涛,她永远爱他,他要对她有信心。可是信写好后,她又撕掉了。她反复地问自己能坚持得下去吗? 为什么她看到别的同学跟军官男朋友在一起,会犹豫不定? 全涛不是给她找了个台阶下吗?

秦小昂看到她满手的血泡,陪着她到卫生所,也不问原因。李晓音如实跟她说了,最后说:“对不起,小昂,是我错了,对不起你的信任。”

“我就想不通,你为什么那么痴情地爱全涛,你们了解得并不深,在招待所相处也就十几天,能有多深的感情? ”

李晓音喃喃自语:“我也想不通,真的,我确实不了解他,我可能爱的是我头脑里想象出来的他。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不知道他有无兄弟姐妹,我甚至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只要看了爱情小说、电视,我都不由地把男主人公们与他联系在一起。有一阵子,我以为他就是《人生》中的高加林。”

秦小昂拍拍李晓音的肩膀,拉着长腔,学着老者的口吻说:“好了,可怜的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看李晓音脸上还是充满了忧伤,秦小昂又劝道:“爱情是现实的,咱们找个好的,你看刘响怎么样? 家在上海,他在北京工作,长得又帅。”

“以后再说吧。”心里的创伤跟手指头的伤一样,得有个疗养的过程。

林诗诗随着丈夫张贵君调到了北京,张贵君在空军机关当干事,林诗诗调到空军总医院工作。林诗诗问她跟全涛怎么样了,还说她弟弟也很有思想,二十三四岁了,也要自己找。最后说:“你们这些浪漫的人,谁知道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当你们的哥哥姐姐好烦。”

李晓音决定好好写作, 暂时不找对象了。班里有几个男同学对她挺好的,刘响还请她看琼瑶的《爱的小屋》,她借口有事拒绝了。

有天,秦小昂让李晓音跟她一起去驻地妇女刊物《妇女之友》送稿。

那天,李晓音本该去门诊部看病,她感冒了,发着烧,三十八摄氏度,可她不愿意放弃每一次机会。她喜欢跟社交活跃的秦小昂在一起,有时能得到意外的收获。那是那个夏天最热的一天,可她走在法国梧桐下,好生愉快。护城河在阳光下清澈见底,反射的光照在树叶上,叶子也跟着来来回回晃。树上的光那么好看,秦小昂掏出小镜子,在路上对着阳光照,光投射到树上,比刚才还好看。

李晓音准备了两篇稿子,计划先去《妇女之友》,再去《青年生活》。

她说上学两年内,要把这个城市的好刊物一一扫遍。

“你得有思想准备,稿子上不了,误了病,可不要怪我。”秦小昂说。

“你怎么那么看不起我呢? ”李晓音说。

谁知被秦小昂一语中的,《妇女之友》杂志的中年女编辑拒了李晓音的两篇稿子,秦小昂的一篇选上了,还有一组照片拟用。李晓音好沮丧。秦小昂拉着李晓音的手说:“对不起,真对不起,耽误你看病了。”

李晓音很不服气,拨开她的手,说:“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不是还要去另一家杂志吗? ”

秦小昂诡秘一笑:“这么有自信,就不怕再次全军覆灭? ”

李晓音展了展军装,笑着说:“我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这次很顺利。《青年生活》年轻漂亮的女编辑选中了李晓音的两篇稿子,自信满满的秦小昂落选了。

回去的路上,秦小昂说:“看来投稿,要根据杂志的风格投。”李晓音点着头分析道:“你写的是家长里短,所以《妇女之友》这个家庭刊物选了。我写的是青春故事,当然在《青年生活》打响了。”

“还打响? 你怎么不说你已在全国打响了? ”秦小昂对自己的失败很不服气。

为了庆祝建党节, 系里准备发展新党员, 女生班在宿舍开党小组会,讨论李晓音的入党问题。李晓音一个人在大操场上转圈圈,第一次发现时间好漫长。

老远看到一股浪花朝自己奔来, 她撒开脚丫子迎上前去, 喘着气问:“小昂,她们同意我入党了吗? ”

秦小昂半天不说话。李晓音说:“快说呀小昂,你快说呀,你想急死我呀。急死我了,你就再也没有好朋友了,就没有人跟你分享你的那些像星星一样密集的幸福了。”

“沉住气,沉住气,像我一样,让急躁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对,就像我们的军舰一样,泊在宁静的码头。”秦小昂眼睛微闭,双脚微向外分开,双手抚胸,又说,“像我一样,吸气,呼气,再吸气,然后嘴张开,跟我做,连做三遍。”

“你磨蹭啥呀! 快说,我到底通过了没? ”

“少废话,听我命令。”

李晓音无奈地跟着她做了三遍。秦小昂才说:“你说刘蕾这个人怎么样? ”

“刘蕾性格大大咧咧的,高傲,自由散漫,脑子倒是聪明,胆大,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你怎么没听明白我的话? 要是考试,你肯定不及格。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迟钝,我问你刘蕾这人正不正? ”

李晓音想了想,答:“据我平时观察吧,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些我行我素,但没有坏心眼儿。”

“那我就放心了。”秦小昂搂住李晓音的肩膀说,“我可以告诉你党小组的会议内容, 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要保守秘密, 这是党的纪律。”

李晓音点点头。

“你得发誓,发毒誓。嗯,我想想,算了,我相信你,发毒誓不吉利。

咱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好了,言归正传。你入党的事,刘蕾第一个反对,说班里的报纸你开了天窗,说你平时一个人独行,不跟大家团结,还说你作为一个战士学员,经常手插口袋,不讲军容风纪。”

李晓音分辩道:“我不是等大家看完报纸,才剪自己喜欢的内容吗?

再说,只兴她们干部学员手插口袋,我们战士学员就不行? 别的人说啥了? ”

“柳宛如也说你工作没有主动性, 除了看书, 很少参加班上活动。

还说大家都是先上中专,‘二进宫’才是大专,你才二十岁,毕业出来就是大专。一句话,不能让小姑娘太顺了,油条不经熬煎就熟不透。田心怡说你学习扎实、刻苦,有进取心。”

李晓音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流了出来:“我倒是想上中专,可现在都改成大专了。还有其他人反对吗? 我的妈呀,我怎么没有意识到我有这么多的问题? 也就是说,我这次入党,本党小组都没通过? ”

秦小昂点点头:“下次吧。你还年轻嘛,我也是去年才入党的。”

“明年我毕业了,当了干部,还没有入党,大家会认为我是落后分子,会影响进步的。我怎么办呀? 秦小昂,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办呢? ”李晓音拉着秦小昂的手。

“我的意见是,你也别埋怨说你不好的人,从现在做起,帮着同学们扫地、打水,取得群众的支持,争取明年入党。”

李晓音牢记秦小昂的话,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六休息时,宿舍里只有她跟刘蕾,刘蕾让李晓音去服务社帮她买包卫生巾,说她例假来了,腰酸腿痛。李晓音不去。刘蕾说:“咱们是好室友、好姐妹、好同学呀,将来就是好朋友呀,一生的好朋友。”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入党? ”话一出口,李晓音后悔死了,可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

脱口而出的话掀起了轩然大波。刘蕾先找柳宛如,又找田心怡,建议马上召开党小组会,查出泄密分子,这样的人连党的纪律都没有,就该开除党籍。田心怡说马上要考试,考完试再说。刘蕾又去找队里,找系里。队里批评了李晓音,让她说出泄密之人。李晓音经受住了队里的考验,可在系里一看到大校主任那威严的脸,顶不住了,出卖了秦小昂。秦小昂极为生气,说永世不再跟李晓音说话。

为泄一时之愤,李晓音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

她越来越沉默,感觉宿舍只是睡觉的地方,只要能离开,她就尽量不在宿舍。班主任发现她情绪不对劲,把她叫到办公室,了解情况后,说:“晓音呀,你平时是一名好学员,此事你做得不对,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姐姐们都比你年长,能从她们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对不对? ”

“我错了。”

随后要参加全市大学生合唱比赛, 组长田心怡和党小组组长柳宛如跟众女生谈心,大家才跟李晓音和好了。秦小昂还是很久后才跟她说话的。秦小昂说:“李晓音,你再这样二百五,就没我这个朋友了。”

2

又到新年了,新闻系组织了一台迎春晚会,其中有个游戏是“找找你的幸运天使”———把班里所有同学的名字写到纸上,揉成纸团,装到一个广口玻璃瓶里,看抽中谁。李晓音好紧张:会抽中谁呢?跟全涛分手后,她拒绝了系里、班里同学的暗示和光明正大的邀约,一是没有心思,二是觉得还是毕业以后再找。家人说得对,两地生活烦心事太多。

刘响穿着帅气的水兵服,军帽上的飘带让她想到了那个久远的梦,刘响代表着远航,代表着上海,她心里暗流涌动。但刘响向她表白时,她仍然拒绝了。此刻,她竟莫名地想抽到他。

要是抽到田心怡呢? 她最敬佩田心怡。某种程度上,田心怡跟新兵时的班长景洁有些像,天生就是当兵的材料,在班里职务最高,上尉军衔。

要是抽到柳宛如呢? 如果柳宛如同意,她就可以入党。一个军官不是党员,怎么行? 这种小心思她绝对不敢跟秦小昂说。

她屏着气,闭着眼,伸进瓶子果断摸了一个,也不敢看,攥到手心。

“晓音,猜猜我的幸运天使是谁? ”秦小昂问。

“当然是我了。”李晓音大声说,心里却很不安。

“错,我的是郑光明,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的旨意? 我们都是海军,一个郎才, 一个女貌, 又都是南方人。你说说, 这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你爱郑光明? ” 李晓音大吃一惊,“你不是说他与你只是老乡,是一般同学关系吗? ”

“我们准备一毕业就结婚。”秦小昂自知失口,但也不再隐瞒,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小昂,你为什么不跟好朋友分享这么重要的事? 对了,你男朋友不是首长的儿子吗? ”

“那是父母给我找的,我跟他在一起没话说,他说的全是他家的事,今天吃了什么,他家司机教他开车之类的,我不感兴趣。我爱的是郑光明,一见他,我那个心情呀,就像贺敬之看到宝塔山那样激动。那句诗怎么说的?心口呀莫要这么厉害地跳,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挡住了……但是毕业之前,我不打算跟父母说,也不愿跟首长和他儿子说,更不能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你一定得替我保密。你明白?”秦小昂眼睛死死盯着李晓音,生怕她现在就要说似的。

“小昂,你这样做不好。”

“你不用管,替我保密即可。快,看看你的幸运天使。”秦小昂说着,一把抢过李晓音手中的纸条。

李晓音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哎呀,太出人意料了,你的幸运天使怎么会是她? ”

“谁? ”

“刘蕾。”

“怎么会是她? 第一个反对我入党的是她;体能测试时,说我仰卧起坐不合格的也是她。”李晓音拿过纸条,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的确是刘蕾。

看着没有精神的李晓音,秦小昂安慰她说:“这只是一个游戏,别放在心上。”

“只是游戏,你刚还那么高兴? 这可能是暗示,是命运。我好背呀,怎么刘蕾是我的幸运天使呢? 莫如说她是我的灾星。好在快毕业了,我们也将各奔西东。”

“对的。游戏之事就翻过去了,走,到军人服务社,我请你吃冰激凌,你随便挑。可以选两个,今天是本姑娘高兴之日。我跟郑光明的事你跟谁都不要说,千万千万,等我戴上少尉肩章了,要当众宣布,要对得住自己的内心。对了,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换我的水兵裤和海魂衫吗?这样,新发的一套送你了。”

李晓音做梦都想有一套水兵服。秦小昂经常把海魂衫别进宽大的水兵裤里,显得腰更细,裤子又宽大,走起路来特别好看。李晓音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小昂,我,你不用跟我换,我给你钱行不? ”

“送你了。你穿着我们的水兵服肯定漂亮。”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话了,打量着李晓音的脸。

李晓音心里毛毛的,问:“怎么了? ”

“晓音呀,你马上就成干部了,不要苦兮兮地老读书了好不好? 你长得挺好的,这五官么,我注意多时了,只是眼睛不美,三角形,书上说这是坏蛋长相,不吉祥,未来的生活充满坎坷。你割个双眼皮,肯定好看。”

她这么一说,李晓音心动了,但又不放心地问道:“割双眼皮会不会损伤视力? ”

“不会的, 咱们学校有个‘双眼皮协会’, 都是割了双眼皮的女同学。你不放心? 走,我带你去看看! ”

问了好几个人,哲学系的、历史系的、经济系的,凡问到的女同学都很美,而且都说有些痛,但只一阵,当兵的人嘛,一咬牙,就过去了。瞬间痛,换来永恒的美,值!

李晓音还是不放心,又问一个看着挺和蔼的大姐:“你看我这眼睛,到底适合不适合做双眼皮? ”

大姐用一根牙签把李晓音的眼皮拨弄成双的, 眯着眼睛端详了半天,对大家说:“你们看,美吧? ”

秦小昂在一旁连声说:“美,肯定美。”说完,就带着李晓音去医院五官科。

女军医检查完李晓音的眼睛后,很遗憾地说:“你有沙眼病,做了会感染的,等点完药再视情况而定。”

一回去, 大家就再三问为什么不做呢? 李晓音受不了这些好心的关怀,怀着决一死战的心情,拿出三十五元稿费,终于躺在了无影灯下。

打麻药后,眼泪、药水哗哗啦啦地往下流,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水雾。揭布,露左眼缝线,再露右眼。从开始到结束,军医和助手一直在讨论一部讲述杀人犯的美国电影。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世界一片模糊,她的眼睛不敢朝上翻,只用纱布下的余光看路,好在有秦小昂拉着她的手。

李晓音跟班主任请了两天假, 说得了红眼病。她每天只能靠在垫得高高的被子上,不能看书,不能去户外,那几天过得好漫长。再上课时,大家都说她好看。后来到北京实习,大哥一看到她就说:“晓音,你眼睛怎么了? 怪怪的,好像眼皮上别着个东西。”李晓音不敢告诉大哥,支支吾吾半天,说是一次眼病的后遗症。

她以这次经历写了一篇散文《给我整个蓝蓝的天空》,投到《青年生活》,得了三十元稿费,买了一个红色的电吹风。

同学们都说李晓音变了,开始爱出去玩了,逛公园,吃零食,有时还悄悄抹个口红。秦小昂说:“李晓音,你更美了,你得谢谢我。”

“为啥? ”李晓音明知故问。

秦小昂打了她一下,说:“赶紧的,快给我到服务社买个冰激凌,要火炬的。”

“好。”

3

同学们都在迷刘德华、张雨生、蔡琴等港台明星时,秦小昂反其道行之,在新春大学生联欢会上唱了一折昆曲《牡丹亭·惊梦》,颇有几分张继青的神韵: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

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秦小昂眼里有戏,颇有几分专业演员的范儿。”于昆曲颇有造诣的老师评价道。

随着一阵锣鼓,郑光明身着小生的湖蓝色褶子,扮柳梦梅手执柳枝出场。两人在月下老人撮合下,走到一起,四目相望,含情脉脉。柳梦梅主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傍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台下人大吃一惊,如此大胆的艳词,在军校的舞台上唱,合适吗?

班主任很后悔,事先没有审查,转过头看,系主任正随着笛声踩着乐点,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晓音第一次看昆曲,先是感觉好慢,没有秦腔那么让人有激情。

秦小昂常说秦腔太土,昆曲是文人戏,曲词典雅,行腔婉转,表演细腻,极尽文人雅士之情趣。

李晓音细细琢磨, 感觉那唱词好像是为自己写的。她越来越佩服秦小昂, 觉得上天太垂青秦小昂了, 摄影作品得了市大学生摄影一等奖,唱戏、唱流行歌曲、跳舞样样在行。郑光明对她,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这次两人公开亮相,是演戏,谁也不会猜到他们之间的秘密。这秘密只有三人知道。首长的儿子仍三天两头地来给秦小昂送好吃的,秦小昂笑纳后,全分给了同学。

这时刘响上台唱了一首歌:“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 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也会躲着我,它也会怕我这把爱情的火……”听着歌,李晓音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暗想,写这首歌的人一定经历过死去活来的爱,才写出这么富有激情的歌曲。不知全涛怎么样了?

秦小昂在一旁说:“刘响真是全才呀,长得好,功课好,歌竟然也唱得这么好,可惜呀,可惜呀,好马遇不到伯乐,宝剑遇不到英雄,我深深地为某人悲哀。”

李晓音也不理她。

周六,柳宛如去看朋友了,刘蕾去拍片了,田心怡去图书馆查资料了,秦小昂提着一大堆东西来到李晓音宿舍。李晓音打开一看,是一只烧鸡和一袋鸡蛋。秦小昂又掏出一只酒精炉,说:“我给咱们烧汤喝。”李晓音不好意思白吃,就去学校侧门的烧饼铺买了三张长条葱油烧饼。烧饼是装在塑料袋里的,那味道实在太香了,李晓音终是忍不住,想着先吃一点。因为穿着军装,怕校园里纠察发现,她就把一张烧饼装到裤兜,手也插在里面,边走边掰,趁人不注意立即扔进嘴里。嘴里马上就香了,除了面香,还有芝麻香。

李晓音一进宿舍,就闻到一股香味。秦小昂说:“快,饭好了。”两人就着鸡肉,吃着烧饼。

李晓音说:“首长公子送的吧,你真吃得心安理得? ”

秦小昂笑道:“不吃白不吃,反正也是别人送他们的。”

周末,熄灯号比平时晚半小时。熄灯号响了半天,女生们仍在悄悄议论着刚参加的舞会,哪个男学员长得帅,哪个女学员跳得好,那个被大家称为舞蹈皇后的哲学系的张萌今天跳得并不好, 请她跳舞的男生比请秦小昂的少了三个。这是为啥呢? 原来,男生闻不惯她身上的狐臭味。

“狐臭味是什么味道? ”李晓音傻傻地问。

“狐臭味只可闻,不可说,你是作家,下周跳舞时仔细闻闻,就知道了。”刘蕾的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哪个班还在说话,睡觉! ”值班员在楼道里大声叫,她们瞬间悄无声息。听步子远了,又窃窃私语起来。外面月光照了进来,落在雪白的蚊帐上,落在绿绿的军装上,落在灿灿的帽徽上,她发现同学们并不像她平常认为的那样不好,相反,她喜欢上了她们,爱上了这不到十平方米的宿舍。

春分刚过,窗外几株梅花开得娇艳,香气已悄悄钻进教室。本来是她最爱上的摄影课, 李晓音却听不进去, 时不时被花香诱惑得看向窗外。天上有几朵白云,有一朵像坐着的少女,有一朵像骑马的少年,两朵云一会儿分离,一会儿缠绕,兴致盎然。好容易等到课间休息,秦小昂拉着她的手就往楼后的天井跑。

秦小昂每次跟郑光明偷偷出去玩,回来必给李晓音带吃的,也带回一连串的新闻,当然,还有她跟男朋友之间一些羞于说出的秘密。

昨晚点名后,班主任召开了班会,秦小昂没来得及讲她跟郑光明周日约会的情景,一定憋在心里,等不及晚上了。

“谈恋爱的滋味非常美妙,像巧克力,有些甜;像冰激凌,有些凉;像山楂,有些酸;像橄榄,有些苦,像……算了算了,我不像你———作家,能真实地描述出这种滋味,反正这滋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你二十了,该尝尝。真的,尝过了,你就觉得爱情是世界送给女孩最美的东西。”

“你跟首长儿子没有这种感觉? ”

“岂能跟人人有? 老实交代,你尝过没? ”

李晓音望着不远的盆景里的一树梅花, 答非所问:“走, 快上课了! ”

“有人给你一张舞票,让我代转,下周六晚请你在咱们学校舞厅跳舞。”

“是谁? ”

“这是军事秘密。我答应了的。”

“可我不会跳呀。”

“有我这个舞场公主呢,管保你舞惊四座。”秦小昂说着,先跑进了教室。

李晓音摸着舞票, 上课时都在想: 会是谁呢? 为什么不当面给自己? 不会是秦小昂故意捣乱吧?

管她呢,她想起林诗诗与张干事在基地跳舞的情景,决定跟着秦小昂学跳舞。

秦小昂怕被她踩脚,专门穿了部队发的棉鞋,还戴了墨镜,像个大明星,说万一让人认出不好。

她们选了操场的一个角落, 此处绿树成荫, 远处只能看到人影在晃,看不清具体在干什么。李晓音像走队列一样立正站着。秦小昂说:“讲一下。”她笑着没动。秦小昂严肃地说:“稍息。”李晓音只好遵从她的命令。

秦小昂像老师一样背着手,一会儿走到李晓音的左边,一会儿走到她的右边,边走边说:

“慢三和慢四是大家跳得最多的。慢三是基本舞种之一,是跳其他舞的基础。慢三属于三步。三步,顾名思义,每一小节有三拍。它的重音在第一拍,后两拍是弱音,节奏是强、弱、弱。男士邀请女伴之后,摆好舞姿,男士前进左脚,女士后退右脚。在慢三中,男士第一小节的重音在左脚,第二小节的重音换到右脚,之后重音左右脚轮换。女士亦是一样,第一小节的重音在右脚,第二小节的重音就换到了左脚,接着轮换。”

“别整那些理论,我头都大了,直接上手吧。”李晓音不耐烦地说。

秦小昂拉着李晓音僵硬的胳膊,拖着她僵硬的腿,一步步挪起来。

跳了不到五分钟,李晓音就腰酸腿疼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说:“我不跳了,我太笨了,学不会。”

“你还是军人吗? 要是,就站起来! ”秦小昂大声说。

李晓音只好站起来, 又踩到了秦小昂的脚上。秦小昂疼得叫了一声,说:“幸亏我穿了棉鞋。”

“你别使劲,跟着我走就行了,来,一二三,一二三。”时间过得可真慢,李晓音真希望秦小昂累了罢手,快点回去休息。

“小昂,一小时到了吧?你的手上出汗了。要不,歇歇? ”李晓音喘着气说。

“不能停,快,听我的口令,一二三,转,二二三,转,对,好,有进步! ”

李晓音受到鼓励,慢慢地,能跟上秦小昂的指挥了。

正转得头昏脑涨, 一个黑影忽然扑在秦小昂身上。秦小昂喊道:“刘蕾! 你吓死我了。”

“学得怎么样了? 我等了半天,也不见李晓音回来,就直接来了。”

“我再坚持一会儿,她刚学得有点起色,你先回去。”

“秦小昂,你先歇会儿,我来。”

不知是刘蕾会教, 还是李晓音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要领, 不到半小时,她已经进退自如了。

不一会儿,田心怡也下来了,她们三个轮流教。李晓音跳得非常熟练了。

“以后不要再说自己笨,实践证明,你人还是聪明的。对不对? ”秦小昂拉着李晓音的手走进宿舍。

上楼时,李晓音发现秦小昂和刘蕾走路有些不对劲,问:“是不是我踩伤了你们? ”

她俩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没有。”

半夜,李晓音去完卫生间回来,看到刘蕾的被子掉了下来。替她盖被子时,发现她的脚青了一片。她揭开田心怡的被子,发现她的脚面也有轻微的肿痕。她在她们床前站了很久。

周五吃过晚饭,秦小昂帮李晓音化妆,柳宛如帮她熨裙子,刘蕾帮她梳头。李晓音任她们打扮,镜中的她,笑得像花儿一样。

舞厅在后楼的天井里, 这是李晓音第一次进舞厅。楼梯边是汉白玉围栏,白色的雕花立柱,舞池远远看去像铺着一张巨大的波斯毛毯,走近才发现地面是拼花瓷砖,淡粉色底子,上面是菱形方砖。窗户和门都是穹形。据秦小昂讲,当年国民政府的要员就在这舞厅跳舞。后来李晓音到了北京, 跑遍了著名大学的舞厅, 觉得最有品位的还是这个舞厅。有些舞厅装修得挺华丽,拉花挂在头顶,热闹中有些艳俗;有些饭堂桌椅一收,音乐一起,闻着饭菜的味道就载歌载舞,总觉不是那个味道。

舞厅四围摆着椅座, 廊下朱红色的柱子很是气派。李晓音没去过北京,但在书上见过颐和园的长廊,感觉很像。里面竟然还有乐队,架子鼓、长号、萨克斯,样样齐全。

舞会还没开始,放着一曲曲惹人陶醉的音乐。秦小昂告诉李晓音,现在放的曲子叫《月亮河》,是外国电影《蒂凡尼的早餐》的主题曲。

她没想到秦小昂不但会快三慢四这些基本舞步, 还会跳高大上的伦巴和探戈。两年前在林诗诗家,林诗诗和张干事跳的舞叫交际舞。多年后,她买了一台留声机,也买了周璇的唱片,惹得林诗诗说她落伍了,人家都用组合音响。她却说流行不见得是好事。

舞厅已经有不少人,大多是男生,除了本校的,还有附近各大院校的学生。女生十来个,挤到一起,窃窃私语。李晓音悄悄问秦小昂是谁送的舞票。

“一个同学。”

“谁呀? 老实交代。”

这时,刘响微笑着向李晓音走过来———原来是他。他穿着白衬衫、蓝色牛仔裤,腿格外长。

这时,历史系的一个男生抢先走到李晓音面前。李晓音略一迟疑,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让她高兴的是,虽然她踏错了步子,但是并没有踩着舞伴的脚,人家穿的可是一双白皮鞋呀。舞曲结束,对方把她送回原座。

又一支音乐响起,刘响正要站起来,李晓音又被一位老师邀请了。

第三支舞曲响起时,刘响没再看李晓音。李晓音主动走到他面前,请他跳舞。他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说:“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跳舞了。”

李晓音微笑着,没有说话,让自己尽量地优雅起来,舞步轻盈,姿态优美。他话少,她的话也不多。她望了望她的几位室友,她们鼓励地看着她。这时,刘响说:“你舞跳得不错。”

“我昨天晚上才学的。”

刘响惊诧地问:“原来你不会跳舞? 难怪舞厅都开了三周了, 也没见你来,还以为你瞧不上。”

李晓音说:“你是第一个送我舞票的男生, 我一定要以最美的舞姿答谢你,所以我先跟别人练练手。”

刘响看着她的眼睛,扶着她的腰的手稍稍用了一下力,她马上领会了,轻轻转身。

“我读了你在《青年生活》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挺有趣的。你何不把这次学跳舞的感受也写出来? ”

“好主意,我明天就写。”

“李晓音,我喜欢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

李晓音正不知如何回答,舞曲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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