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云胡不喜墨小芭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墨小芭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九章?云胡不喜
书名: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男孩 作者: 墨小芭 本章字数: 11282 更新时间: 2024-07-08 10:33:11

|| 让我在这座城市里好好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我沿着大街小巷好好地走一走,闻一闻冬日来临之前最后的花香。||

我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无力而固执地咬着嘴唇,耐心地等待着眼睛里的灼热渐渐消退。

吧台的方向坐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女孩儿,因为没什么客人,她拿出一把吉他随意地摆弄着琴弦。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让我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仿佛自己就要被这诡异的安静腐蚀掉了。

我对那个栗色头发的女孩儿说:“嗨,可以唱一首歌吗?”

她笑着对我比出一个OK的手势,低头调好了吉他弦,轻轻地唱起了一首歌。

女孩儿的声音很柔和,像春日清晨里一阵带着露珠味的风,我扭头看着窗外人烟稀少的街道,很诧异自己真的没落下一滴眼泪。

“我只是让他离开你。”几分钟前,妈妈平静地对我说:“你也知道,他的父母并不怎么样。”

“是,我知道。”我说:“他的爸爸死于不好的病,可是那不是他愿意的,谁会愿意让自己染上那样的病?别的病就该得到同情,得到救助,艾滋病就该死全家吗?”

“如果你的情绪非要这么激动,我想我没办法和你继续谈下去。”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厌弃。

“好、好。”我让自己平静下来,坐直了脊背,耐心地问:“可是你怎么知道顾轻决和我在一起的?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

“再不关心自己女儿的母亲也会知道她有没有按时上课。”

“亏你说得出口!”我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继续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我们翘课的时候就知道了,是吗?”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我脱口而出:“你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给了他很多的钱吗?用你惯常羞辱我的语气羞辱他了吗?还是以一个可怜母亲的形象求他离开我?”

“他的母亲是一个赌鬼,这个你应该不知道吧。”妈妈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他们家需要钱。我也的确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离开,但是——”

她顿了顿,对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是顾轻决自己找上门来伸手跟我要钱的。”

“你说谎。”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她的手指在杯沿慢慢游移,冷笑着说:“起初他倒是一副刚烈的样子,口口声声地说什么绝对不会和你分开之类的废话,我还当他是个多有骨气的男孩子。可是骨气能当饭吃吗?高考前还不是跑来找我,希望我可以借他一笔钱。虽然说是借,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那不过是在和我谈条件。只要我给他钱,他就离开你,就是这样。阮云喜,是他把你卖了。”

“你说谎。”我的声音轻得如同呓语:“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我没有胡说,就是小贺出事的那一天。”妈妈斩钉截铁地打断我,她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森冷凄惨的雾。“顾轻决打电话给我,说急需用钱,只要我给他这个数字,他就马上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多傻啊,小贺出事的时候,我这个做妈妈的竟然在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瞎忙活,那天的雨下得那么大,我开车取钱给他,回去的路上就接到你爸的电话,说你住院了,还说小贺……小贺他……”

我心里重重地一震,一股寒意慢慢窜上脊椎。

妈妈用力按了下眼角,低头在包里翻找钱包打算结账,手一抖,包掉在地上,倒出一只口红和几份文件。

我蹲下去帮她把文件捡起来,却看见一份厚厚的病例报告,写着妈妈的名字。

她迅速从我手中抽走病例,找到了钱包。

“你生病了?”我问她。

她说:“只是普通的身体检查。”

“哦……”我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让哥哥去了老铁轨吗?”

她没说话,把钱放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强大的悲凉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轻决为什么会去找妈妈要钱,又为什么要躲起来。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要回来,回来设计建造一座彩虹天堂?

头痛欲裂。

弹吉他的女孩儿轻声哼唱: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当你不遗忘也不想曾经,我爱你……

我推开门,走进眼前穿不透也望不尽的夜色中,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这一刻我迫切地需要热闹,需要人群,我想让嘈杂和繁华淹没我,让人群把我包围起来,只要别让我在安静的世界里发疯就行。

我想该是时候让一切都结束了。可以了,真的,已经够久了。就让我回到晏城把一切好好地做个了结。

在那之前,让我好好地放松一下。

让我在这座城市里好好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我沿着大街小巷好好地走一走,闻一闻冬日来临之前最后的花香。

两天后的清晨,我坐上开往晏城的大巴,途中一场毫无预兆的太阳雨突然降下,柔软的雨珠打在车窗上,像一道道蜿蜒的泪水。

我没想到宫屿会来车站接我。

他坐在车站前的木质长椅上喝着咖啡,见我从车里走下来,冲我微微一笑,深深的酒窝里洒满雨后无限温柔的光芒。

“好慢啊,整整迟了半小时。”他把另一杯咖啡晃了晃,遗憾地说:“你的已经凉掉了。”

“你怎么来了?”我拿过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好苦。

“当然是来接你啊。”他拍拍我的脑袋:“三天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

“我又不是吃了小孩心脏的巫婆,三天就可以返老还童。”

“如果你真是吃心脏的巫婆,我不介意把我的心脏挖出来给你吃。”他笑着拎起我的包。

我停下脚步,认真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他无辜地说:“你不在的这三天,可可教我的。”

“不学好。”我瞪了他一眼。

到了停车场,宫屿问我:“是回家还是去公司?”

我说:“如果不麻烦,我想去一趟天宇建设。”

宫屿没有多问,安静地发动了引擎。这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要真让我解释起来实在是有够麻烦的,作为一个文字编辑,我真该反省一下自己极差的语言表达能力。

大约三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了天宇建设。

前台告诉我顾总监不在。我问她是否可以告诉我顾熙去了哪里,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前台低头翻了一下记录本,告诉我:“刚才施工现场那边打电话过来找过顾总监,他现在应该是去了那边。”

我又问了下工地的具体位置,道过谢后又麻烦宫屿把车开去彩虹天堂的施工现场。

路上我一直在心里小声地问自己,阮云喜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这样冒然地过去找他究竟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我拿不准自己这样做会得到什么,但我知道我必须往前走,把这个坎垮过去,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到了工地后我让宫屿留在车里等我,从管理员那里借了一顶安全帽,做好登记后走进钢筋水泥的施工现场。有个正在喝水的大叔把顾轻决所在的方向指给我看,我一路找过去,看见他正在拿着图纸和施工人员吵得面红耳赤。

“顾轻决。”我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看见是我,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诧异,也许是吵架的怒火还没有消退,他不悦地对我说:“你来做什么?施工现场很危险,你一个外行人走来走去很容易引起事故!”

我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有什么话非要在施工现场说!”他扯着我的胳膊把我一路往下拉,我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一直走到楼下。

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我们面对面地沉默了一会儿。

顾轻决说:“对不起,我刚刚不是在冲你发火。”

我说:“我知道,你认真起来就是那个样子,我不会多想。”

顾轻决绷着的脸缓和了许多,他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你刚才说有话要对我说。”

“恩。”我点点头,轻声道:“我妈妈已经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是她让你和我分手的对吗?”

他怔了怔,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异样,但没有说话。

“可是后来你又去找过她,就在我哥哥出事的那天,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你为什么没有去老铁轨?别告诉我是因为下雨所以没去,别对我说谎。”

“云喜,现在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悲伤地看着我。

“有意义,对你来说也许已经毫无意义,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我深深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真相就是我失约了,没有去老铁轨,我害死了你的哥哥,这就是真相。”

“这不是全部的真相!顾轻决,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算我求你行不行!?”

“苏重为我打掉了一个孩子。” 他说话的声音轻得仿佛幻听。

“你想要真相,可是真相有什么用?真相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因为我的失约阮云贺死了,重点是苏重为我打掉了一个孩子,重点是,无论真相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这就够了,云喜,这就够了不是吗?”

“孩子?”我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有点儿沙哑,我皱了皱眉,艰难地开口:“你胡说,你们哪儿来的孩子?”

“云喜……”

“你说谎,顾轻决。为什么你总是编谎话骗我?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又是这样,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智商的白痴吗?”

“云喜。”他试图走过来牵我的手,担忧地说:“你冷静一点,我没有骗你,害死你哥哥是我不好,你恨我吧,让我下地狱也好,让我怎么样都好,可是你……”

“不好不好不好!”我胡乱地嚷着:“凭什么你可以轻易地把我变成一个十足的蠢货!凭什么让我去恨!凭什么夺走我爱你的权利!凭什么,凭什么啊!”

“云喜你别这样。”他抓住我的肩膀,语气近似祈求:“冷静一点,好,我告诉你,如果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时候我的确非常需要钱,我妈妈欠了一屁股的债,地下钱庄的人扬言要杀了我们,他们也的确付诸了行动,我们只有躲起来,到处躲,白天根本就不敢出门,可是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我激烈地打断他:“所以你就把我卖了,从我妈妈那里换了钱去还债吗?”

“对。”他答应得非常痛快。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如果不是语气里难以掩饰的痛楚,我甚至要怀疑他早已蓄谋已久。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到晏城?”我低头把那张整整齐齐地折叠在口袋里的设计图拿出来,一阵滚烫的泪水聚集在眼眶里:“是为了完成这个我随口说说的梦想吗?”

他呆呆地凝视着我手里的图纸,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咬了咬嘴唇,狠狠逼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清冽地问他:“你爱我吗?”

——顾轻决,你爱我吗?

眼前的世界毫无征兆地开始晃动起来,顾轻决悲伤的神情就在这晃动的世界里渐渐地变得模糊,只是很快地,我就意识到这并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整个施工现场都在剧烈地摇晃着。

是地震。

我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这个词语。

紧接着,几个施工工人迅速地从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撤离,聚集到离楼盘不远的空地上。

顾轻决紧紧地护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沉声道:“别害怕,靠墙快走。”

我跟着他不知所措地移动了几下脚步,就听见有人在远处惊恐地大喊:“顾总监,小心!”

这突如其来的叫喊让我整个人跌进一种不可抵抗的晕眩之中,抬起头,在我模糊的视野里,一块巨大的水泥板正在我们头顶倾斜着往下坠。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突然停止,短短的一秒钟被无限制地延伸,延伸至足足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这漫长是世纪里,有一束阳光猛烈地投射进我的眼睛,细细碎碎的光芒后面,是顾轻决模糊的容颜。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变得很勇敢,仿佛回到十五岁那一年,我仍是那个傻乎乎的阮云喜,可以为爱不顾一切的阮云喜。

不需要多想,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将顾轻决狠狠地撞开。

——顾轻决,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会不会一直在一起,但是我会一直爱你。

——真的吗?

——恩……真的。

随着腿上传来的剧痛,一切都归于平静。

沉寂的黑暗中,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正被压在水泥板下面,整条腿都像被活生生撕裂一样的疼痛,疼得那么不真实,像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

然后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如裂锦撕开:“云喜——!”

我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很重很重,重到我实在没有力气睁眼。有一双结实的手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云喜,云喜!”

我听不清那究竟是谁的声音,像顾轻决,像宫屿,也像哥哥。

很快,双腿在一阵刺骨的疼痛中失去了知觉。这种短暂平息的痛苦让我产生一种退却的心理,我模模糊糊地安慰自己,别怕,别怕,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我重重地合上双眼。

云喜——

云喜——

梦里依旧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那声音却是欢愉的。

四周都是朦胧的水雾,晏城的早春就是这样的,像人间的仙境。

后来雾气渐散,我看清了喊我那人的脸庞,是阮云贺。

他说:“云喜,你快过来啊,就等你了。”

他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前是一张又圆又大的石桌,天光从葳蕤树冠间细密地洒下,照得石桌上的茶具闪闪发亮。

我踌躇着,慢慢地走近他,生怕踏碎了这个幻境。

春风正好,榕树正茂。

我低头看见自己小小的足,趿着一双嫩黄色塑料凉鞋,裙摆也是童装的款式,再迟疑着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原来我还是一个幼童,大约……七八岁时的模样。

我开心地奔向榕树下冲我招手的阮云贺,声音甜甜地朝他呼喊:“哥——”一边扑进他展开的臂弯里。

他抱我坐在小小的石凳上,温柔地捏捏我圆滚滚的脸颊。不一会儿,奶奶端来了茶果和点心,是我最喜欢的冰镇汽水和雪白的奶油蛋糕。她的皱纹似乎淡了,格子布做的围裙围在肚前干干净净。

天空高远,暖风阵阵。

漏光的大树下,有我,有奶奶,有哥哥。

日子似乎还很漫长,有好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似的。太阳迟迟不肯落山,夏天离我们还很遥远。

一切都太过浑然,太过完满。

谈笑间仿佛听见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有个声音轻轻地问我:“你啊,是在做什么悲伤的梦呢?”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有个背影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我想说话,可是连呼吸的力气都不够用,只好静静地看着那个无限落寞的背影,是宫屿的背影。

他望着窗外,这一天的天气似乎并不怎么太好,阴沉沉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他的背影就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微微地颤抖,是在哭吗,这样想着,我的心就毫无预兆地痛了。

怎么搞的,我总是让他不开心。

“宫屿。”我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他的背影顿了顿,方转过身来看我。

“你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悲喜。

他走到我的病床边坐下,目光担忧地看着我,说:“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昨天下午进的手术室,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两点三十分了。”

我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宫屿立即伸手拿了一块洁白的纱布,沾了些水,动作轻柔地敷在我干燥的嘴唇上。然后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你的右腿骨折了,不过你放心,没到截肢的地步,但是想要正常走路还需要花些时间做复健才行。腿上十三厘米长的撕裂伤导致你失血过多,医生说,如果救护车晚到一会都很有可能失救。”

他把纱布拿走,低下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还有你最想知道的,顾轻决,放心吧,他没事,他被你救了,如你所愿。至于你爸,他带着夏微他们几个出去吃饭了,大家都为你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这次地震大家都没事,就你最倒霉。”他冲我笑笑,笑得很惨,轻声说:“顾轻决在另外一家医院陪苏重,地震的时候苏重和可可正好被困在电梯里,本来没什么事,苏重担心顾轻决,拼命用手抠电梯的门,把指甲都抠断了。”

我淡淡一笑,嘲讽苏重:“那个……神经病……”

宫屿忽然正色道:“那你呢?苏重是神经病,那你呢?你是疯子还是白痴?你知不知道自己差一点点就被砍去一条腿?你腿上的大动脉被水泥板上的钢钉划出那么大的一个口子,我上去找你的时候就看见一地的血,一地的血,我吓死了!我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失去你了你知不知道!?”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知道他哭了,窗外下起雨来,洁白的闪电在某个猝然的瞬间照亮了少年脸上悲伤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我伸手拽了拽宫屿的衣角,小声地说:“对不起,宫屿,我让你担心了。”

他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不甘的让人心疼,他说:“你就为了顾轻决,就为了他……那你有想过我吗?”

我愣了片刻,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地说:“不是那样的宫屿……”

其实我不需要过多地解释,但我不想看到那个笑颜灿烂的宫屿因为我的一举一动变得沉默和忧虑。

“那是一次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灾难,你知道灾难发生的时候,人的智商很难在第一时间派上用场,不管那个时候站在我面前的是顾轻决还是别人,我都不可能站在那里眼看着他被砸死,你说是不是?换做是你,你也会本能地把对方推开。”

宫屿冷冷地看着我,随口就反驳:“我不会,我可没你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能舍身取义,除非我爱那个人胜过爱我自己,不然绝不会像你那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看着他气鼓鼓的脸庞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他这样说便是原谅我了。

宫屿瞥了我一眼,赌气般地低吼:“你还笑,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伸手擦了下眼角笑出的泪花,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肿的,整张脸肿的像块发面馒头,手指头也是又红又肿。

我问宫屿:“天啊,现在的我是不是肿的像个猪头?”

宫屿点点头,认真道:“简直没法看,丑得创意十足,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怎么会喜欢上你啊。”

我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说来也怪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哭得七荤八素的,还撞了你一下,连句道歉都没有就逃跑了,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喂,宫屿,说实话你对我是不是一见钟情啊?”

他瞪了我一眼,脸上的阴郁终于褪去了大半,他说:“一见钟情是真的没错,不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没哭,地点也不是在苏总办公室。”

我诧异:“那是在哪儿啊,我们从前也见过面啊?”

他神秘地笑笑,说:“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

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偶尔打几个震天响的雷。腿上的伤口开始疼得让我坐立不安,吃了止痛药也似乎不见药效。为了分散注意力,我要求坐起来和宫屿聊天,他怕坐姿会压迫到我的腿部神经,所以只把床头摇上来一点。

我问他:“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他说:“因为我把顾轻决给揍了,所以我哥罚我留下来做看护。”

“三子也来了?”

“恩。你怎么不大惊小怪地问我把顾轻决打成什么样了?”

“你不是说他去了医院吗,医生会帮他包扎吧。”

他哼了一声,起身去给我倒一杯热水,我接过水杯,双手捧着,白蒙蒙的水蒸气笼罩着我的脸,带来短暂而晕眩的温暖错觉。

“我和顾轻决分手了。”

喝一口热水,胃里舒服了许多。

宫屿没有说话。

我笑笑,继续说:“其实六年前我们就分手了,他在学校门口的冷饮店对我说,云喜,我们分手吧,后来他就离开了。那之后有人说他去了C城,也有人说他出国了,总之说他在哪儿的人都有,有一次胡莱莱去北朝鲜玩儿,还说在那看见一个落魄的男生看起来特别像顾轻决。可是无论他在哪里,离我多么遥远,我都没办法真正地打心眼里相信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你能明白那种心情吗?就是……很不甘心,很害怕,不敢轻易去想……

六年的时间,我过的很好,也交过几个男朋友,只是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我总想问问他,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我们明明就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

可是昨天,他对我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宫屿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有意义的,我一直以为,六年的时间啊,我不过是放了一个长假,可是当他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的时候,当一切都终于水落石出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那些根本就毫无意义,一点都没有。

事实就是我们分手了,而且时间一眨眼就已经过去了六年,再也回不去了。原来根本不是放假,而是被辞退了。”

宫屿坐在我的床边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他说:“所以现在都过去了,云喜。”

我用力地点点头,看见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起了雾。

“从现在开始,换我来爱你吧。”他静静地说:“不管你是真的对我有好感也好,还是干脆利用我也好,让我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关心你,呵护你。听你说话也好,陪你散步也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可是就是别把我推开,云喜,我这么爱你,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有权利再把我推开。不然到时候我就消失,永远地消失,你会后悔的。”

他的眼眶有些红,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像是怕泄露眼底的脆弱,年轻的眸子避开了我的目光。

雨声渐渐小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慢慢俯下身来,轻柔地吻住我的嘴唇。

原来他的吻是凉的,像初冬的雪花,就要溶化在我微微发抖的嘴唇上。

——还是干脆利用我也好。

他的话让我的心狠狠地揪起来。

我知道我不会卑劣地用利用弄脏他的感情,可是我爱他吗,我不知道。昏昏沉沉间,我握着他温暖的手掌重新入睡,并且睡得十分香甜。

由于失血过多,足足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都在这种半梦半醒之间艰难地度过。

有时候醒来看见窗外苍穹高渺,就把目光放远,发很长时间的呆。

有时候爸爸送李阿姨亲手煲的排骨汤来喂我喝,阮陶阮瓷偶尔也会跟着一起来,阮陶拧着眉毛看我打着石膏的腿,小心翼翼地唤我:“姐姐,姐姐,阮陶吹吹,不痛痛。”

李阿姨厨艺绝佳,两姐妹愈发可爱精灵,爸爸好福气。

工作室给我放了半年的长假,因此所有文字编辑工作全部落在可可一个人身上。她好不容易得空来看我,一见到我就眼眶通红,扑进我怀里大叫:“你搞什么嘛!真是把我们都吓死了!”

她有许多笑料要对我说,又怕打扰我休息,不断地催促我快点好起来。

临走前也不忘抱怨:“你真的要早早地康复,快来公司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也许是接受了太多人的关心和细心的照料,腿伤恢复的速度比预期的还要快一些。

只是难为爸爸在医院住了十天,足足瘦了一圈儿,李阿姨又要独自照顾两个孩子,又要一日三餐往医院送饭也着实劳累。我实在看不下去,让爸爸回家去住,隔一日来看我一次足够,李阿姨也不要天天奔波,我嘴馋了自然会打电话过去。劝了又劝,爸爸才终于肯打包回家。

事实上在医院里有护工陪着,吃的用的也都有讲究,光是营养食谱就一天一个花样,根本就不用为我担心。而这一切都由顾轻决办妥,他说我是为了救他才受伤,虽然没办法承担我的痛苦,但至少希望由他来承担一切相关的医疗费用。

我没有推托,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过些。

又过了几日,苏重来探望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一束鲜艳明丽的大波斯菊。

她坐下来,第一句话是对我说:“谢谢你,云喜。”

我意兴阑珊:“我怎么不记得帮过你什么忙。”

“你不知道,你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她不动声色,用缠着一圈儿医用纱布的手指拿起一颗橘子慢慢地剥皮。

“云喜,其实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你爱顾熙多一些,还是我爱他多一些。”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淡笑着说。

我早就说过我没办法理解苏重的脑部结构线路,她常常一开口就能把我雷得一点想法都没有,不,那应该是胡莱莱,苏重不仅让我没想法,还让我闹心。

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丝怅然若失的忧愁,然后用一种非常富有感染力的音调对我说:“你知道的,地震前几天我们才刚刚大吵一架,我对顾熙说了很过分的话。我说,你如果还要活在回忆里,不如去死好了,你死了一切都皆大欢喜,我也不用再纠缠你,我们之间总算是有了结果。

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冷战,谁也没理过谁。

三天后就地震了,当时我和可可在电梯楼,我想该是时候联系一下顾熙了,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先低头不是吗?于是我给顾熙他们公司的前台打过电话,前台说他去了工地。紧接着电梯就突然停在半空中不停地晃动,然后我看见公司楼下迅速聚集了一群人。当时我就蒙了,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对于我来说非常陌生的词语,地震。

那一刻我最担心的人竟然是顾熙,我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在电梯里。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离开顾熙了,我爱他,我可以不爱自己,可我不能控制自己去爱他。”

说完刷地流下两行眼泪。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跑到我的病房来和我说这些。

“所以你就用手去抠电梯的门,直到把指甲都抠翻了?”我一想到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就浑身发冷。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斩钉截铁地说:“对。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就算死,我也要和顾熙死在一起。”

我看着她倔强的脸,又是一阵无语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垂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那样,既悲伤又羞怯地对我说:“那天我在医院里包扎手上的伤,顾熙就站在我身后陪着我,我对他说,我们结婚吧,好不好?顾熙说,好。然后我说,婚后出国好不好?他说,好。我又说,婚礼在国内举行,云喜做我的伴娘,好不好?……云喜,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自私、卑鄙、恶毒,这我知道。但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问他是否爱我了,我只能用这个方式让他向我证明,他已经放弃你。”

“所以呢?”我咬了咬嘴唇,问她:“顾轻决怎么说?”

她笑颜惨淡,语气里带着一丝祈求,她说:“顾熙回答我,不要随便替云喜做决定。我就问他,那如果云喜同意就可以吗?他没说话,我知道他是默认了。”

我发现自己真是太低估苏重了,她说想用这个方式让顾熙证明他已经放弃我,实际上却是一箭双雕,用我的祝福让顾轻决死心,也用他们的婚礼让我死心。

胡莱莱说什么来着,最毒妇人心,特别是像苏重这种胸小的,一个比一个狠。我真想把我腿上的石膏扯下来甩到她脸上泄愤。

但最终,我却笑着说:“没问题啊。记得帮我选一件漂亮的伴娘装,我的手臂比较精壮,千万别给我选那种露肩的。”

苏重破涕为笑:“谢谢你,云喜。”

说完,就像一位领导感谢他的下属那样,真诚地握住了我的双手。

一个半月后,我已经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短暂地慢走,虽然右腿始终不敢轻易落地,但慢腾腾地走上几步已经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腿上的伤疤却始终狰狞地盘踞在那里,很是惊悚,怕是以后都再难穿上漂亮的裙子。

宫屿再来看我的时候带来了一支质地清凉的药膏,说是可以有效地淡化疤痕。

我一边贪婪地涂着药膏一边遗憾地唠叨:“如果可以让伤疤完全消失就好了。”

“贪心的小可怜。”他帮我盖上药膏的盖子,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说:“可以消失的干干净净自然很好,可是如果没办法,淡化一点也是好的。云喜,有些伤痕如果你没有办法抚平,那就应该试着接受它的存在。就像你腿上的这块疤痕,它表示你痛过,也表示你勇敢过。”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慌乱地避开他温暖善良的目光。

他捏捏我的脸颊,扯出一个眼睛弯弯的笑:“云喜,你害羞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你是在闹别扭呢。”

“我可没有害羞!”我急忙无力地辩解。

“我知道我知道。”他依旧是一脸得意的笑:“现在你是在真的闹别扭了,因为刚才被我看穿了你在害羞。”

“才怪!”

“现在这个是在害羞。”

“喂!”我作势要扑过去掐他,却被他温柔地反握住手腕,他可怜兮兮地冲我撒娇:“好了好了别打了,我画了一天的画现在累得快要散掉了。”

我白他一眼:“那还不回去休息?工作室那么忙,你还成天跑到医院来偷懒,小心引起民愤!”

他盯着我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狡黠的光:“可是我已经没有回家的力气了,就让我留在这休息吧。”

“在这怎么休息啊?”我想抽回自己的手腕,被他借力顺势一推,整个人后躺在床上,惊慌间,他的手掌抓着我的手腕,身体轻松地一转,稳稳地躺在了我身边。

“乖,别乱动。”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就这么躺一会,我累了,想在你身边睡一会儿。”

小小的病床需要两个人紧挨在一起才躺得下,他把胳膊绕到我的脖子下面抱紧我的肩膀,下巴轻轻抵着我的脑袋,全然不顾我满脸通红的窘境,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舒缓的呼吸声。

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我在他的臂弯里,耳边是他结实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春天的湖面冰雪融化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睡意悄然来袭,我们就这样心无杂念地躺在一起,拥抱着彼此睡着了。

睡梦中依稀感觉病房的门开了片刻,静了静,又悄悄地合上。我想大约是护士查房,就没在意,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宫屿已经去上班了,发来短信提醒我努力复健,按时吃药。

我微笑,打开他离开时放在床头边上的糖果盒子,浓郁的巧克力香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出院那天爸爸来接我回家,那天正好是阮陶和阮瓷的生日。李阿姨在家做好了饭菜,让爸爸一定接我回去一起为两姐妹庆祝。

一路上爸爸的心情极好,哼着一首年代久远的曲子,时不时和我聊几句家常。他乐呵呵地提醒我:“你李阿姨啊,嘴上说是给小丫头们庆生,做的饭菜可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一大早就跑去菜市场买了好些食材回来,特地托老家的亲戚传授她花旗参炖老鸽汤的秘方,说是要给你好好补一补。她还记得你夸她煲的咖喱鱼头味道鲜美,又给你煲了一份好让你带回去吃。”

我说:“爸,我知道李阿姨待我是真心的好。”

他笑笑:“何止是你李阿姨,每次你来了吃顿饭就走,小瓷都要念叨好几天,问我,爸爸,姐姐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一起住啊?我就问她,你喜欢姐姐吗?她说,喜欢呀,姐姐对我最好,和妈妈差不多的好。”

我叹口气,知道爸爸接下来又要旧话重提。

果然,他扭过头期待地看了我一眼,说:“云喜,不如你回家来住可好?医生也说你的腿一年半载是跑不了的,让李阿姨照顾你我还放心些。也有助于你腿伤的康复,你说呢?”

也许是那一天的爸爸看起来太愉快了,愉快得让我不忍心驳了他的兴致。

我只好答应他:“爸,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我一定认真想想再做决定。”

爸爸开心地点点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看上去似乎比起六年前,甚至十年前还要年轻许多,鲜活许多。

那天晚上李阿姨果然做了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这个善良安静的女人,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是事事争强好胜的妈妈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而爸爸需要的,却正是这份自柴米油盐中发酵而出的琐碎且甘之如饴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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