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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下媚上，山雨欲来
书名： 猎罪者：我在重案队的日子 作者： 刑警万安 本章字数： 9009 更新时间： 2023-12-28 17:25:30

6月4日，上午8点。

太阳在东海市上空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东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大楼庄严矗立。

旁边，有一座环形五层小楼，门口挂着两块铜牌，分别是“东海市公安局刑事技术中心”和“东海市公安局刑事技术科学研究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万子良康复归来，脖子上的纱布已经换成了大号创可贴，再被衣领一遮，看不出丝毫异样。万子良正要步入刑技楼大厅，忽听轰鸣声传来，转身望去，只见一辆崭新的银色大众宝来轿车飞驰而来，扬起大片灰尘，再一个风骚的漂移，停进了泊车位，整个过程格外令人瞩目。

车门推开，下来一个身材臃肿，五官挤在一起的年轻人，蓬乱的头发像鸡窝一样，人送雅号“鸡窝头邓小胖”，大名邓小南。

“你休假回来了？”邓小南老远便跟万子良招呼道。

明明是康复归队，却被他说成了休假归来。万子良心里一沉，装作没听见，掉头进了刑技楼大厅。

邓小南觍着大脸，小跑着追上来皮笑肉不笑道：“小万，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吗啊。”

万子良头也不回，进了电梯，毫不犹豫地按下楼层键“4”。刑技楼一楼是刑事技术科学研究院，二楼有痕迹室，三楼有法医室，四楼有图像室，五楼有毒理化室，行内人称“四室一院”。这里是整个东海市刑事技术的核心，从人员到设备都堪称一流。特别是刑事科学技术研究院，号称刑事技术黑科技的摇篮，是省部共建的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全国只此一家。按照世界法庭科学协会的排名，第一是美国FBI下属的刑事技术实验室，第二就是东海的刑事技术实验室。

眼看电梯就要关上，突然从外面伸进来一双五指粗短的小手，接着，邓小南觍着脸硬挤了进来。

邓小南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万子良的穿着：上身是一件没有品牌的浅蓝色短袖衬衣，下身是深蓝色警裤，裤脚被洗得发白，皱皱巴巴地泛着油光，黑色的警用皮鞋也明显破旧了，一副穷酸样子。

邓小南再看看自己，衣着笔挺，皮鞋锃亮，不觉撇了撇嘴，露出鄙夷之色。

“啧啧，小万啊，你是坐公交车来的吧，身上一股穷人的味道。”

“嗯。”万子良往旁边靠了靠，吐出一个单音节。

“公交车上人多吧。”邓小南亮了亮车钥匙，嘴角噙着得意的笑容道，“这年头，没车是真不行，虽然自己开起来累一点，路上堵一点，这面子问题，说什么也不能落……”

万子良抿着嘴，恨不得堵上耳朵，只求电梯再快点。

“仇志明咋样了，听说退休宴都退了，宋老虎没把你吃了吧？”

“叮！”

电梯终于到了，一提到仇志明，万子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立刻打断邓小南：“到了，邓小胖。”

不容邓小南反应，万子良快步走出电梯，直奔更衣室而去。

邓小南慢了一拍，跟着走出来，望着万子良油亮的警服裤子，笑容渐冷。

万子良换好天蓝色的夏季短袖制服，走进图像室的大办公室。

大办公室位于电梯侧面，隔着一道玻璃门，共有三十个联排工位，还有一间小办公室，归图像室主任孙鼎文和图像高级工程师蔡坤共用。

万子良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旁边一脸雀斑的同事小戴凑过来打招呼：“小万，你没事就好。听说仇志明的情况不容乐观，好不容易熬到退休的，结果出了这个事，唉……。”

“善者神佑，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万子良回应道。

“你跟鸡窝头邓小胖遇上了吧，是不是跟你凡尔赛他的新车了？”

“你怎么知道？”

“你不在的这两天，小胖凡了个遍，能漏了你才怪。”

“嘁，不就凑钱买了辆破车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另一边的短发女同事小赵也凑了过来，插话道，“等小万考上高级工程师，甩他十条街都不止。”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嘛。”小戴应和道，“小万可是咱们图像室未来的领军人物。”

“邓小胖想跟小万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小赵附和道。

忽然，小办公室的门打开，孙鼎文走了出来。他身材瘦小佝偻，脸色蜡黄，头发蓬乱，像顶着一团杂草。

看到孙鼎文出来，小戴和小赵脸色微变，急忙回归工位，各忙各的工作去了。

孙鼎文昂着头环顾一圈，看到万子良后，迈着八字步走过去。

“小万啊，伤好点了吧？”

“谢谢孙主任关心，快痊愈了。”万子良回答道。

“这么快？”孙鼎文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合适，改口道，“咳咳，我本来想去看你的，听蔡老说，你伤得不是很重，只是受了点惊吓，加上这几天工作忙，我无法抽身……”

“我理解。”万子良敷衍道。

“不过，不是我说你，你的这个业务水平还是有待提高啊，连小毛贼都对付不了，仇志明也跟你一起吃挂落，你可是科班出身，这不是给警察丢人吗？”孙鼎文话里的奚落之意十分明显。

“可……”万子良嘴唇嚅动，想出声争辩。

这时，蔡坤走了过来，替他解围：“小万的精力在技术上，那天晚上天黑，凶手突然偷袭，不怪他。”

“蔡老好。”万子良精神一振。

蔡坤笑着点头，正要说话，却被孙鼎文打断。

“蔡老，不能因为小万是你徒弟，就向着他说话吧？”孙鼎文一边挥拳比画，一边信誓旦旦道，“拳击冠军，晓得吧。要是我在现场，那些小毛贼，三拳两脚就能干倒，绝不给组织添麻烦。”

万子良还想争辩，却被蔡坤用眼神制止。孙鼎文却还不满足，又挥舞着拳头来到邓小南身边。

“别说是我，就算换成小南，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邓小南挺起小肚腩，笨拙地挥动拳头，跟孙鼎文你来我往，丑态百出。

“师傅，看我的下勾拳还可以吧？”

“不错。”孙鼎文投去了赞赏的目光，“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图像室的同志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尴尬得肠子都要断了，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呆呆地看着两个“鸡窝头”表演。

万子良直摇头，心里明白这出戏是演给他看的，不禁暗自嘀咕道：“还金子？玻璃碴只会反光。”

“孙大圣，赶紧收了神通吧。”蔡坤强颜欢笑道，“我们是二线搞技术的，不比一线的侦查员，但防身技能不能差，都要引以为戒，特别是小万。”

“蔡老这句话，有点水平。”孙鼎文收住了拳脚，佝偻的脊背瞬间高了一截，转向整个大办公室。

“咳咳……”

众人都停下了工作，聚焦到孙鼎文身上。

“刚接到通知，去中心318会议室开会，还是刑侦体制改革的事。总队为了更好地破获陈年积案，打破不同专业之间的壁垒，培养复合型人才，准备从各个部门挑选出得力的人手，去重案支队工作，咱们图像室也不例外。”

“主任，咱们图像室谁去啊？”小戴在旁边问了句。

“急什么？会还没开呢，我怎么知道？再说，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孙鼎文眼睛一鼓，像只好斗的大公鸡，撇着嘴道，“总队党委才能决定，谁去都有可能。这次刑侦改革原则是二线充实一线，我先打个预防针，到时候谁被点到了，可不要闹负面情绪，我们是纪律部队。”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谁会是那个“幸运儿”。

孙鼎文背着双手，迈着大八字步走进电梯，下到了三楼。他刚刚从电梯出来，旁边的电梯也在这个时候到了。

电梯门打开，总队长韩玉朗、支队长金建民和指挥处处长谢刚信步走了出来。

孙鼎文两眼放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手挡住电梯门，一手做出请的姿势，低眉顺眼，俯首帖耳。

“韩总、谢处、金支，这边请。”

“你怎么在这儿？”

“正准备叫上中心领导，一起下去迎接，没想到，您三位先到了。”

“不用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孙主任，头发要好好理一理了。”

“是，是，是……”

韩玉朗瞥了孙鼎文一眼，径直走向318会议室。

金建民和谢刚紧随其后，他们看孙鼎文的眼神，有一种难言的鄙夷。孙鼎文顿觉尴尬，像一只哈巴狗远远地跟着，不好意思再说话。

四楼图像室。

“小万，要想不落人口舌，只有自己足够强大。”蔡坤语重心长道。

“明白。”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医生说还要静养两天。”

蔡坤交代了两句，便一瘸一拐地回了小办公室。小戴和小赵又凑了过来，一起八卦。

“老孙头就是吹牛，他跟邓小胖真要在现场，还左勾拳右勾拳，说不定早就吓尿了。”

“是呀，吹牛只是瞬间，不要脸才是永恒。”

“他们都是东海市警校中专毕业的，一个车头，一个车尾，连发型都一样。”

“老孙头这次去开会，会调谁去一线侦查支队呢？”

“不管谁去，小万都不可能，他可是咱们图像室的顶梁柱。”

“我觉得，陈新的希望比较大，他博学多才，身手又好，又是本地人，熟悉各种情况，符合调配的要求，而且他对一线刑事侦查也很感兴趣。”

万子良不想继续聊天，起身往外面走去。

“干吗去？”

“电子物证实验室，天狗AI追踪系统。”

万子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一路前行经过照片打印区、录像编辑区，来到了图像室最深处的电子物证实验室，实验室门口挂着“涉密场地，外人免进”的牌子。

由于智能手机和电脑的普及应用，高科技犯罪手段也进入了数字时代。因此，电子物证实验室成了刑事技术中心重点扶持的实验室，相比图像室传统的照相、录像刑侦手段，电子物证技术堪称图像室的未来，甚至是整个刑事技术的未来。

真正能玩转这项前沿技术的人并不多，万子良就是其中一个。更吸引万子良的是，国家的司法体制形成了以法庭为中心的审判制度，越来越轻口供、重证据，电子物证因此成为关键性证据。虽然体制内的鉴定机构对案件鉴定不要钱，但非公鉴定机构的鉴定费用却水涨船高，每1G信息，收费从一千到一万不等。

前几年，国家开放了私人司法鉴定机构的权限，但必须有两个高级工程师，机构才有资格开具相关鉴定书，一夜之间，东海市多出两百多家私人司法鉴定机构，但高级工程师的人员缺口很大。一旦考出来，就算不去上班，只是把高级工程师的资格证租给机构，一年也有三十万的收入。而且万子良拥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目前除了公检法单位，社会上根本没有其他专业培养体系。

对于一个没钱没关系没人脉，从外地到东海市来发展的年轻人来说，靠一手独门技术吃饭，这是最便捷的一条路，万子良为此付出了很多。

电子物证实验室分为多个工作区域，远程勘验区、介质检验区、密码破解区、数据恢复区、分析研判区，万子良现在要去的，是他近期专攻的数据恢复区。

他换上蓝色大褂，套上防尘鞋套，满怀憧憬地推开了玻璃门，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和亲切。这里配备了各种顶尖的实验设备，数据恢复激光解析系统、数据介质检验分析工作站等，数个曲面显示屏上呈现出不同的数据，科技感十足。

万子良眼神专注而执着，他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杵定能磨成针。他翻开在职研究生的专业教材，打开工作站开始数据恢复实验，立刻进入到忘我的状态，把刑侦改革这件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忽然，王涛推着小推车，带着三台电脑主机，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小万，这就是傅小强用的电脑，刚刚刷完指纹。”

“涛哥，怎么亲自送过来啊？”

“必须的，我也要学习一下。”

在王涛的协助下，万子良将三台电脑的硬盘拆了下来，逐一连接到数据恢复工作站上。随着一串串绿色的代码在屏幕上闪过，硬盘内被删掉的数据逐渐被恢复了。

“涛哥，现在破案跟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万子良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感慨道，“就像消灭小偷的不是警察，而是支付宝一样。”

“是呀，所以市局才要与时俱进，搞刑侦体制改革。”

“我不是说这个。”万子良神秘一笑道，“非接触性犯罪听说过吗？”

“这个概念挺别致，怎么说？”

“传统的犯罪都是接触性的，因果关系非常明显。但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和智能手机的普及，很多犯罪行为并不需要接触，就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明白了，就像电信诈骗，现在每十个案子九个都是电信诈骗。”

“是的，传统的诈骗之所以越来越少，是因为要当面接触才能发生，失败后被抓的概率又很高，而在网络上进行诈骗，隐蔽性强、针对面又广，关键是被发现了还不容易被打掉。”

“现在正是传统接触性犯罪向新型非接触性犯罪发展过渡的重要节点。”

“你还记得去年寒假的时候，有一个16岁的职高女生在家里自杀的案子吗？”

“勘查现场的时候，她妈都哭晕了好几次。”王涛唏嘘道，“当时一直怀疑女生有抑郁症，分局打算以此结案。”

“后来我在她的电脑和手机里发现了她真正的死因，是被网络上一个名为渣男的黑客用木马病毒侵入了手机和电脑，发现了她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从而以此要挟，每天都要她拍裸照和裸体视频。渣男隔空猥亵，并以此牟利，而小姑娘不堪其扰，又羞于启齿，最终越陷越深，选择了轻生。”

“你是怀疑傅小强，也是被人在网络上教唆利用？”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要不他拿他爷爷奶奶的二十万棺材本去网吧干什么呢？”

说话间，被傅小强删掉的海量聊天记录慢慢恢复。万子良在分类梳理的过程中果然发现了端倪，一个网名为“挥手湮灭”的网络游戏装备贩子，进入了他的视野。

6月4日，下午。

东郊区，荒僻工地。

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

这片工地背靠一座小山丘，左边是浦江入海口，右边是郊野公园，前方一览无余，可以看见市区，地理环境相当优越，如今却长满荒草，残垣断壁，泥泞不堪。

几个年轻的测量员穿着橙色工服，顶着烈日，各自扛着仪器走进这片工地进行测绘工作。

随着时间推移，测绘进行至尾声，他们也来到了工地深处。

测量员小冯打前站，他来到工地靠山的位置，正准备放置测量仪，不料脚下一个趔趄，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往后退了一步，向踩过的地方看去，只见湿润的泥土中夹着一小段黄褐色的东西，好像一块石头，却比石头更细长。

小冯擦了把汗，蹲下捡起那块“石头”仔细查看，发现竟是一块骨头，他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远处，同事以为小冯在偷懒，忍不住催促：“小冯，测量仪放好了没？”

“这就好。”小冯应了一声，起身放置仪器，不料眼角余光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块黄白相间的石头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小冯抬头仔细一看，不觉心里一惊，这分明是一个泛黄的骷髅头。他想起手里的骨头，被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只感觉阴风阵阵。

“骷髅头，有、有死人……”

小冯脸色煞白，丢下仪器，向同事跑了过去。

骷髅头后方，散落着一片泛黄的骨骸，在松软的泥土中若隐若现，如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终于见了天日。

两小时后，太阳渐渐西下，天地一片金黄。

炽热的高温依然考验着在户外工作的刑警们的意志。荒僻的工地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现场勘查小组的同志们忙着布置标示牌，铺排现场勘查盖板，他们穿着闷热的现场勘查服挥汗如雨，用执着彰显着正义的光芒。

万子良端着照相机拍下一张张现场照片，额头、鬓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伤口被浸湿了，火辣辣的。旁边，邓小南扛着录像机记录现场的概貌，但明显心不在焉。

远处，惠俊豪和胡秋飞对几位测量员分别进行询问，了解事情的经过以及这片工地的相关背景。

中心现场，王涛带着痕迹人员寻找其余的骨骸，用专业的工具把骨骸一点点清理出来。徐家君和两名法医用毛刷刷掉骨骸上残余的泥土，并根据人体结构分别排列在黑色的拉尸袋上。

金建民浓眉紧蹙，等待着汇总信息，预感这个案子并不简单。

忽然，在外围走访的陈强气喘吁吁地大步跑了过来。

“金支，韩总来了。”

金建民恍惚了一下，转身朝警戒线外看去，只见一辆牌照为东A00803的黑色帕萨特，正缓缓停在警戒线外。

“走，快过去。”

帕萨特车门打开，韩玉朗和谢刚先后下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韩总，正准备打电话汇报，怎么亲自过来了？”

韩玉朗拿出香烟，递给金建民一支，声音温润：“刘局很关心这个案子。”

“刘局？！怎么会关心这个案子？”

“嗯，刘局日理万机，能关心这个案子，证明不简单。”

谢刚殷勤地给韩玉朗点上香烟。韩玉朗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

“抽完这根烟，再进去看看。”

“老仇咋样啦？”

“还是老样子，人没有醒。”

“老仇为刑侦事业奋斗了大半辈子，临了却出了这档事。”

“那天我也有责任，应该拦着点。”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说了，老仇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要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今天晚上我们再去看看他。”

眼看香烟燃尽，陈强见机行事，朝警戒线内的胡秋飞喊道：“小飞飞，拿几副三件套过来。”

胡秋飞拿来两副三件套，毕恭毕敬地递给韩玉朗和谢刚。

三件套是现场勘察必备装备，由鞋套、手套、头套组成。韩玉朗和谢刚穿戴好三件套，进入警戒线，没走出几步，忽听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他们回头望去，只见一辆牌照为东A00110的黑色奥迪A6从远处绝尘而来，停靠在帕萨特前方。

韩玉朗立即退出警戒线，朝奥迪A6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金建民和谢刚紧随其后，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车门打开，刘卫国先走了下来，他身穿白色高级警监警服，身材精瘦，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铁血气质。

身后，秘书小夏诚惶诚恐地跟着下来，提着公文包，亦步亦趋。

警戒线外，韩玉朗面带微笑地迎上刘卫国。

“刘局，您不是在市局开经侦新闻发布会吗，这么大热的天，怎么也亲自来了？”

“市里面的主要领导倒是很关心新闻发布会，作为即将退休的老刑警，我就不掺和了，由胡新福总队长代为发言就好。”刘卫国又道，“老仇醒了吗？”

“刚给宋立打过电话，还没有。”韩玉朗回道。

“老仇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老哥，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回来。”刘卫国话锋一转，“我有一种强烈预感，这个案子应该不简单，现在情况怎么样？”

金建民递给刘卫国一副三件套，给陈强使了一个眼色：“过来介绍一下情况。”

陈强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刘卫国，顿时汗透衣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心头一紧，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刘、刘局，根据走访得知，这、这片工地在十年前，本来是一个别墅群，后来因资金断裂，项目就搁置了，现在市政府重新规划，要在附近新建一条环城高速的延伸线，负责测绘的工作人员在作业过程中，发现了一具疑似被侵害的尸骨，就、就报给我们了。”

“疑似被侵害？”刘卫国面沉似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老城区公安局陈永明局长的儿子陈强吧？”

“是的。”

“老仇，也是你探组的？”

陈强脸色煞白，瞬间低下了头，也许是天气太热，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紧张什么？”金建民拽了拽陈强的衣角，小声道，“有我在。”

陈强顿时有了主心骨，定了定神，继续汇报。

刘卫国一边听取汇报，一边穿好三件套，秘书小夏急忙掀起警戒线，刘卫国沿着铺好的黄色踏板走进中心现场，韩玉朗等人紧随其后。走近中心现场时，谢刚朝万子良和邓小南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刘局和韩总亲临现场，多拍两张工作照。”

“是。”

两人神情一凛，各自拿着设备走到侧面，找准合适的角度，拍下刘卫国和韩玉朗等人各个角度的工作状态。

“咔嚓！”万子良又拍好一张照片后，准备绕过邓小南，换个角度再拍，不想无意中瞥见录像机的显示屏上，磁带的标识红灯在闪烁。

“磁带都用完了，你还在拍什么？”万子良提醒道。

邓小南似乎没听见，保持着僵硬的动作。

“哎，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啥意思？”邓小南后知后觉道，“你说我没脑子？”

“快把磁带换了吧。”

听见这边的动静，韩玉朗望了一眼，令邓小南倍感压力。邓小南再看录像机的显示屏，果然是磁带用完了，顿时涨红了脸。

邓小南急忙从口袋里拿出备用的磁带，手忙脚乱地换上，快步走到侧前方，远距离对准刘卫国等人，重新开机拍摄，弥补刚才的过失。铺好的踏板数量有限，容不下太多人落脚，邓小南只能下到土地上，一步步后退着拍摄，笨拙得像一只企鹅。

突然，邓小南背后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邓小胖呀邓小胖，你是第一次出现场吗？！”

邓小南无知无觉地往身后看去，发现徐家君正怒目相对。

“徐组长，别闹。”

“看你脚底下！”

邓小南低头看去，发现后脚跟踩到了半截骨骸，旁边的王涛也一脸嫌弃地瞪着他。

“邓小胖，人家减肥减腰减屁股，为什么你非要从脑细胞开始减。”徐家君鄙夷地数落道。

“啥意思，呵呵，你咋知道我在减肥？”邓小南意识到情况严重，急忙抬脚跳到旁边，试图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你们孙主任是怎么想的？今天这么大个局，竟把你放出来。”王涛对于邓小南近乎痴傻的言行，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老天爷绝对是公平的，给了你丑的外表，还会给你低的智商，以免显得不协调，对吧邓小胖？”徐家君毫不掩饰地奚落道。

没了师傅在身边，邓小南就是门背后的老虎，只会杵着傻笑，完全不知所措。

“名门之后，这边请。”万子良一个箭步过来，把邓小南拽到旁边，一是缓解尴尬，二是免得他挡路。

“你咋知道我是名门之后？”

“谁不认识天蓬元帅？”

玩笑间，刘卫国等人来到近前。

“徐组长，请介绍一下勘查进展。”

“报告刘局、韩总，由肋软骨的钙化程度推断，死者年龄在20—25岁之间，没有生育史，除了一条附着在盆骨上的女士内裤，没有发现其他衣物。”徐家君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严谨且恭敬地说道，“舌骨断裂，应该是被掐死的。尸体高度腐败，已经白骨化，由骸骨的腐败程度和周围环境初步推断，死者应该是在八九年前遇难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尸骨完全清理出来后判断。”

“嗯。”刘卫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初步尸检的信息匮乏，但也不能就此放松。”

“陈强，你回去查一查八九年前东海市失踪的20—25岁的年轻女性，看看有没有可用线索。”

“是！”陈强绷紧身体，声音洪亮地回应。

“小王，痕迹方面有发现吗？”

王涛抖了抖汗湿的现场勘查服，认真道：“各位领导，从痕迹角度来看，这具尸骨真正的埋尸点，应该是在这座小山丘的腹地。从尸骨上附着的土壤分析，应该埋得比较深。这段时间周边施工，导致地基沉降，再加上前两天台风‘黑猫’肆虐，尸骨被狂风暴雨冲出来，才会出现在这里。初步可以断定为杀人埋尸。”

“具体理由？”

“尸骨上除了一条内裤，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件，所以这里并非第一现场，可以推断死者是在被杀之后被凶手埋在这里的。说句题外话，这里还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韩总，后续支队会发动刑侦条线，尽一切办法寻找线索，尤其是外来流动人员、疑似失踪人员等。”金建民适时表态道。

“这样最好。”韩玉朗点了点头，对徐家君道，“徐组长，你这边也要尽快利用最先进的颅像复原技术，恢复死者生前的容貌，方便金支他们缩小侦查范围。”

“明白。”

“我想提醒各位一点。”刘卫国话锋一转道，“不要只看眼前这件案子，要从宏观角度看待问题。”

“刘局的意思是？”韩玉朗不确定地问。

“明珠案。”刘卫国沉思道，“不用再赘述了吧。”

“您怀疑这件案子跟二十年前……”韩玉朗脸色突变道。

其他人也瞬间紧张起来，仿佛有无形的压力落在他们心头，氛围一时令人压抑得可怕，只有邓小南没心没肺，上来多补了几个镜头。

“干刑警，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刘卫国铿锵有力道，“受害者是年轻女性，被人掐死后，几近赤裸被埋在荒郊野外，发案时间又大约在九年前，你们不觉得可疑吗？”

“从时间线和作案手法上来说，确实符合明珠案的特征。”韩玉朗恍然大悟道，“还是刘局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到了本质，否则很可能错过这个串并案的重要机会。”

“请刘局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快查明该案跟明珠案的关联。”金建民赶紧跟着回应。

“金支，如果有查阅档案的需求，指挥处全力配合。”谢刚接话道。

“你们都是刑侦精英，能力毋庸置疑。”刘卫国轻轻颔首，语重心长道，“等你们的好消息，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不久后，金建民送刘卫国和韩玉朗离开。忽见远方残阳西下，留下一片火烧般的晚霞，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忽然无比沉重，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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