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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书名： 赤心如炬——决战黄疃庙 作者： 许泽夫 本章字数： 3277 更新时间： 2024-07-01 16:57:42

王战和江大水策马扬鞭来到津浦路西野战指挥部薛计村时，太阳已经偏西，如血的光辉将村庄染成一幅水墨画。

薛计村是个不大的村庄，位于八斗岭岭脊。

说起八斗岭，还与三国才子曹植有关。建安十八年（213）,曹植率部前往庐州与父亲曹操会合。三军行至百子桥时，只见艾草深深，田地龟裂，方圆十里内，竟无军马饮用之水。由于连年战乱，早已民不聊生，许多人只得背井离乡，而一些故土难离的乡亲，只得挖野菜度日，饮水却要半夜到薛计村旁的一条快干涸见底的小河舀一桶稀粥似的浑水。曹植驻足沉吟片刻，命副将率大队人马驰援庐州，自己留下部分军粮以赈饥荒。让士兵连日施工挖出一口大井，供方圆数里人畜用水。奇怪的是此井无论怎么用，无论是大旱还是大雨，水位保持不变。当地人感念曹植的恩情，借用谢灵运的话“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将百子桥改名为八斗岭。

八斗岭像一条鲫鱼，一路向东游，游到薛计村时，原地打个旋，旋出一片高岗，津浦路西野战指挥部就设在村中几间土坯草房内。

村子已被封锁，里三层外三层加设了岗哨。

王战猛磕马肚子，完全不理会岗哨，旁若无人地来到指挥部不远处后门楼，士兵挡住了去路。

士兵礼貌地拦住王战，说：“首长，请出示证件。”

江大水上前解释，吓唬道：“新兵蛋子，没长眼睛啊，这是特务团团长王战，快放行。”

士兵坚持己见：“对不起首长，没有证件谁也不许进！”

王战从马上跳下，正欲发作，发现岗棚内有个军官模样的人，双臂交叉在胸前，望着他笑。

好面熟，在哪见过，王战一时想不起来。

“王战，王团长。”那人向他叫道，“都当团长了，何必跟一个小战士较劲？”

“你是??？”

那人哈哈大笑，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说完，脱下军帽。

“啊，是你啊，朱参谋长！”王战认出来了，是新四军第四支队的朱正茂。那年，支队首长让王战回家乡拉队伍，王战舍不得首长，舍不得老部队，闹情绪，是朱正茂和他谈的心。

王战舍不得离开高司令，高司令是他的人生领路人，高司令手把手教他认字、打枪，在高司令的教诲下，他知道了穷人为什么穷，王华槿这帮地主恶霸为什么欺负穷人，他知道了有一个组织叫中国共产党，是全心全意为穷人说话为穷人打天下的。

他舍不得，一百个不愿意离开主力，离开大别山。几年来，他与这块土地与这个集体朝夕相处，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他从来没有想过与这支部队分离。不仅高司令是他的亲人，还有那么多的战友：慈父般的炊事班班长为他缝补军装，房东大娘悄悄塞给他一只煮熟的鸡蛋，还有每次打仗，手枪团团长詹化雨都把他拽在身后??

他舍不得离开。

可他又不得不离开。

在位于舒城东冲巷的新四军第四支队政治部，朱正茂看到向隅抹泪、神情暗淡的王战，他主动上前打招呼：

“同志，啥事这么难过？”

王战闻声，白了他一眼，没理会。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何况我们是革命战士，只流血不流泪。”

王战嘟哝道：“说得轻巧，没轮到你头上。”

“哟，小同志，情绪不小啊。”朱正茂笑着说。

王战只顾抹泪。

“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不是。”

“犯生活作风问题被处分了？”

“你才受处分呢！”

“那就是跟女朋友吹了。”朱正茂说，“一定是失恋了。”

“我还没女朋友呢。”王战见眼前的人比自己年长不少，又像个首长，却这么和蔼可亲，自己却态度冷冰冰的，不觉有些愧疚。他站起身子，勉强露出了微笑。

朱正茂伸出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朱正茂，刚接到命令，明天动身去八团报到。”

“啊！你是朱、朱参谋长。”王战知道，有个叫朱正茂的老红军即将赴任新组建的八团参谋长。新四军第四支队初建时，缺少大量干部尤其是政工干部。原因一是三年大别山游击战中许多干部牺牲；二是队伍里少有识文断字的人，不缺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勇士，但端起枪能上战场，放下枪能做思想工作的少之又少。高司令向党中央写信，请求增援一批干部尤其是政工干部充当团、营和连指挥员。于是，五十位经过血与火、生与死考验的我党中央力量从陕北来到了大别山，其中就有朱正茂。

朱正茂是第一批新四军军事政治工作人员之一。他至今记忆犹新。在延安，毛泽东主席亲自主持欢送会为他和他的战友们送别，并嘱咐他们要提高警惕，要依山傍水扎营，防止被国民党军队吃掉。毛主席以调侃的口吻望着朱正茂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正茂同志，你这个湖北佬可要当心‘广西猴子’,别看他们是草鞋兵，却不是草包。要吸取闽西游击队被国民党军吃掉的教训，在桂系的地盘上打出一片新天地。”

朱正茂是湖北荆州人。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1年入党，在贺龙的红三军先后担任连长、营长、副团长。反“围剿”失败后，朱正茂随红二、六军团进行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后，进入大学学习。

“哈哈??你这小鬼。”听了王战诚实的内心告白，朱正茂笑了，他指了一下王战的脑袋，“里面的东西太简单了！”

“简单？”王战不解。

两人边走边聊。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王战觉得眼前的这位首长丝毫没有架子，与他走在一起就如春风拂面，让人有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和倾诉欲。王战把自己的身世、经历及真实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感到轻松了不少。

“王战同志，”朱正茂问，“你参军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如果在参加红军前，王战会回答为了吃饱肚子，为了不受王华槿的气。经历了几年的红军大熔炉，他已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党员了。他说：“当然是为了推翻剥削阶级，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好，回答得好！”朱正茂又问，“那眼下呢？红军改编成新四军，我们应该怎么做？”

“眼下？日寇侵略，占我领土，杀我同胞，我们要把他们消灭光！”

“王战同志，道理你不是很懂吗？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可我??”

“你想，你的家乡濒临南京、滁州、全椒，那里必将是战略要地。日寇占领南京后，已频频向皖东发动攻击，你的父老乡亲正在遭受日寇的蹂躏，你不想去保护他们吗？”

“想，当然想！”王战握紧了拳头。

朱正茂继续说：“你自小在那里长大，地形地貌风土人情都熟悉，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去？”

“这??”

“命令已经下达，你是军人，又是共产党员，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对待？”

“坚决服从！”王战挺起了胸脯。

朱正茂微笑着拍了拍王战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再说，你也晓得我们高司令的脾气，如果当面顶撞他，不服从命令，考虑过后果吗？”

王战一个激灵，额头沁出冷汗。高司令可是经过血雨腥风的人，性烈如火，对于违抗军令者，轻则拍案怒斥，重则军法处置。王战庆幸遇到朱参谋长，否则挨顿臭骂是不可避免的。

朱正茂进一步教导他：“高司令是为了锻炼你。你是一块好钢，好钢用在刀刃上。”

王战感激地使劲点头。

朱正茂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塞到王战手里，说：“今日相见算我俩有缘，这支笔是我的老首长贺老总奖励给我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到了抗日一线，也别忘了学文化，将来革命胜利了，没有文化怎么建设我们的美好家园？”

“谢谢首长。”王战接过笔时，心里不仅充满感激，更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信心。

……

一晃七年，没想到啊，今天见面了。

朱正茂此时的职务是新四军二师某团团长。仅从职务安排上，朱正茂充分彰显了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

1938年初，根据国共两党协定，豫南人民抗日军独立团进入确山县竹沟镇，宣布八团成立，团长周俊鸣，胡龙奎任政委（后为林凯）,朱正茂任参谋长，政治处主任为赵启民。下设两个营，其中一营营长成均，二营营长朱绍清，这两人都是朱正茂的湖北同乡。朱正茂一心为了革命事业，从不计较??如今，当年朱正茂麾下一营营长成均担任五旅旅长，朱绍清为四旅旅长，都成为他的直接上级。另一位下属赵启民（在朱正茂调离后接任参谋长）则是五旅政委。

有人为朱正茂叫屈，朱正茂轻描淡写地说：“都是革命工作，何屈之有？我不追求个人名利，只要党需要，哪怕当个排长、班长，我也愿意。”朱正茂在团职岗位上七年有余，却无怨无悔，赢得了新四军将士们的高度评价。

……

“首长好！”王战毕恭毕敬地敬礼。

“哎呀王团长，不敢当啊不敢当。”朱正茂拿下王战敬礼的右手，说：“现在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主力团团长，我俩可是平级啊！”

“你永远是我的老领导。”王战谦虚地说。

“你送我的这支笔，我随身携带着。”王战从杯中掏出钢笔。

“你呀??”

两人并肩走进津浦路西野战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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