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政委在黎明来临时死去胡志平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胡志平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六章 政委在黎明来临时死去
书名: 大潮奔涌 作者: 胡志平 本章字数: 12085 更新时间: 2024-07-01 16:56:22

在国民党以谈判为幌子积极准备消灭共产党军事力量的同时,在共产党的各个大小根据地,大家也在按照上级的指示积极地备战,许多军用物资及军事人员都被调往前线最需要的地方。这天,在苏北某根据地一个村庄路口,宣传科长路润带领几位同志正在村口的宣传栏上张贴壁报、刷大标语。路润拿了几张“保卫和平!反对战争!建设新中国!”的大标语,一位女兵站在旁边帮她在一间农屋的墙壁上刷好糨糊,路润和另一名战士刚把一张大标语在墙上张贴好,她一转身,忽然看见宣传部的金扬部长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路润一惊立即笑着说:“金部长,你好!你稀客,你怎么有空上我们村里来啦?”

金部长已经三十八岁了,中等身材,模样仍显得很年轻。金扬来自南京,也是一位投身革命很多年的老大学生、老党员。今天他身穿一套土黄色的新军装,扎着皮带,长圆的脸上戴了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金扬站在路润身边看了墙上张贴好的几张壁报后,笑着对路润说:“路科长,你写在军区小报上的文章我看了不少,你写得真好!我马上要调走了,今天特地来看看你,我能上你的宣传科去坐一会吗?”

路润笑了,立即客气地说:“行!”说完,路润对身边的几位同志说:“我回去一下,你们几位继续在这墙报周围把这几张大标语仔细贴好,剩下的一些标语贴到村子另外一个路口的房屋上。”说完,路润领着金扬部长向村中走去。

两人走了几步,路润笑着问:“金部长,你要调走啦?”

金扬也笑着说:“马上要打大仗了,上级组织要求加强根据地战前及战斗中的宣传鼓动工作,我被调到另外一个根据地了。今天我特地来看看你,与你告别!”

路润知道金扬部长在工作中一直对自己很支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金部长!”

两人正并排边说边向村中走去。忽然金扬看见一户农家屋后有几棵大树生长得很茂盛,远远望去,好似一幅乡村油画,真是很漂亮!金扬临时改变了主意,对路润说:“我马上就要走了,路科长,我想与你谈点私事,我们就在这树林中说几句话吧,可行?你的宣传科内很可能还有其他的同志,不太方便。”

“行!”路润同意了。两人顺势走到树下站住。

路润首先开口问:“金部长,你这次调到哪个根据地?”

金扬说:“我的这次调动动作比较大,我将和好几位同志一道动身,我们要调出省,到目的地报到后,才能知道具体的工作位置。”

路润笑着说:“你这次走得这么远,那我们以后见面可就不方便了。”

金扬也立即笑着说:“是啊!这次我调动得比较远,而且马上就要打大仗了,我们以后再见面就很难了啊!路润,今天我特地到你这儿来找你,想和你说几句私房话。”

路润一听,立即敏感地知道了金扬后面会说什么话,她有些不自在了,立即羞红了脸。

金扬此时正仔细地盯着路润的脸,他早已知道这位已不太年轻的女干部至今仍是单身。由于工作关系他们之间的联系比较多,金扬很早就注意到路润的文章,知道她善写,是位才女。今天路润穿了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土黄色军装,剪着齐颈的短发,戴着军帽,白皙的脸面因为羞怯而显得潮红。路润已不太年轻了,但仍显得十分清秀文雅。金扬至今也仍然是单身,他在心中很早就已注意到路润并且暗暗地爱上她。为了防止敌谍对根据地的渗入,组织上规定每一位从白区进入根据地的同志到达时都必须要填写登记表并进行审查。路润从上海到达根据地时,她也填写了审查表,因此在她被安排到宣传部做宣传工作时,金扬就已经知道了路润的一些基本情况。为了追求她,金扬还曾向别的同志打听过路润以前的生活,知道路润以前曾经有过一位男朋友,名叫李灿,李灿在上海做地下工作许多年,在执行一次任务后下落不明。路润到达根据地以后,一直在通过上级组织及其他一些渠道寻找他。

两人站在树下沉默了一会,路润接着又问了一句:“金部长,你哪天走?”

金扬有点不自然地说:“后天!”

说完,金扬突然伸出双手握住路润的手说:“路润,我后天就要走了,我有一句话,忍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今天,我必须对你说了,我很喜欢你,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路润一听,脸面涨得潮红,她立即抽出双手,低声说:“金部长,对不起!不行!我早就已有男朋友了,他叫李灿。虽然我们已经失去联系很长时间了,但我们以前曾经有过约定,我必须等他!现在我仍然一直在寻找他。”

金扬见路润坚决地拒绝了自己,忙进一步说:“路润,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寻找你以前的男友李灿。现在是战争时期,每天都有许多同志在各个战场上流血牺牲,李灿如果还活着,你们早就会联系上了,他很可能已经牺牲了。我们有许多革命者都牺牲在途中,掩埋时只能简单地做个标记,而且在行动中,许多人还用的都是假名字。所以,路润,你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他!”

路润突然听到了如此直接的话语,心猛地一阵收缩,眼泪忍不住从眼眶中流出。

金扬见路润伤心了,有点懊悔自己刚才说的话过于直白。他再次伸出手,想握住路润的手,安慰她一下。路润却立即把他的手甩开,低头在树下轻轻地哭泣。

金扬很后悔,他站在路润身边低声地又说了一句:“路润,对不起,我因为马上就要走了,刚才性情太急,说了一些让你伤心的话。请你原谅!”

路润一边哭泣一边低声地说:“我知道现在有许多同志都是用假名字在工作。李灿他或许去了其他的根据地,或许也是用了假名字去了其他的战场,他或许还活着。”

金扬见路润如此固执,只好进一步地分析给她听:“路润,虽然我们的根据地很大,很分散,许多干部进来之后很快就去了基层,去了前线。但是,从我们这儿进入根据地的所有同志都会留下记录的。你想想,你来我们这儿这么久了,你又通过组织在四处寻找他,你为什么还不能找到他?你仔细想想,你不能再这么一直糊涂地等下去了!”

路润再一次受到严重的打击,她“哇”的一声,弯下了腰,蹲在树下大声地哭泣起来。路润太伤心了,她一边哭,面前却浮现出她与李灿在黄浦江江岸小树林边最后分手的情景:月色中,李灿一边往小树林走去,一边不断回身大声地说:“路润!你一定要等我啊!”路润双眼含着眼泪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也大声地回应说:“我一定等你!”在互相叮嘱中,李灿高大的模糊身影逐渐消失在树林中。

金扬默默地站在路润身边,他等路润痛哭了一阵后,又靠近了一步,伸出双手用力地把路润从地上拉了起来说:“路润,求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后天就要走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在现在或者是在不久的将来让你也调走。路润!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的心是诚恳的!真实的!我再问你一句,我想和你做朋友,行不行?”

路润听到此,她忍住哭泣,沉默了。其实,许久以来,路润早就感觉到自己的这位上级对自己很有意思。路润难忘自己与李灿的最后约定,她咬了咬牙,擦了一把泪水说:“我还是要再找找、再等李灿一段时间,全国很快就要解放了,我很可能要等他等到全国解放!如果你真心地喜欢我并愿意等我,也许以后我会考虑。”

“唉!”金扬叹了一口气,“路润,你的条件太苛刻了,你让我等到何年?现在战争正在继续,大战在即,我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完全保得住,你却要让我这么无希望地一直等着!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路润固执地又说了一句:“我必须要等,我需要再寻找李灿一段时间!我和他以前曾经有过约定。你如果愿意等我,就等!不愿意,那就算了。部队中年轻的女干部、女兵,多得很!你可以重新再去找一个!”

金扬听到此话,尊严让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金扬低声说:“路润,你如此说,那我只好算了。”说完,金扬拉了一下军装的上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再见了,路润,我走了!”说完,金扬转身向林外慢慢走去。

这也是一个深深爱着路润的男人,但他不够坚定。路润此时悄悄地抬起头看着金扬的背影,她一直望着金扬走到林外。接着,路润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也拉直了自己军装的上衣,整理了一下腰带,然后坚决地向宣传科走去。

金部长走了。这一天,路润又想起了李灿,想得很厉害。路润心中十分惆怅,中午吃饭时她用饭盒装了些饭菜来到村边那栋农屋后面的小树林。林下有一个水塘,路润在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她一边吃饭一边望着远方的天空。天空碧蓝,只有一朵白云呈环状浮现在天空,真是奇怪!这朵环状的白云飘浮在天空,许久都不变化。路润一直盯着这朵花环状的白云,想心事,后来,在这朵白云周围又呈现出几朵小白云,它们相互融合,又组成了一个菱形的白色云环浮现在碧蓝的天空上。

情至深,常常会是梦一场。

此刻,路润悲伤得控制不住自己,她让自己心中的小情调泛滥了一次,默默地在心中写下了几行字:

爱人啊

你在何方

我们在时光中走散

黄浦江畔的屋前,子弹纷飞

我很孤单

为了你心中的那片红色花海

你不顾一切

临别的椅边

曾是我们爱过的地方

你温柔的话语:等着我

在树林里淡淡的月光中飘荡

为了你的深情

我要用一生一世

希望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那时,所有的思念

还有红唇

还有玫瑰

将爱和泪水汇成一条河

时间很快进入1948年底。

此时有近六十万国民党军队停留在徐州附近。他们举棋不定,给共产党的部队提供了作战良机。

11月6日,要指挥华野的五个纵队同时出击,首先在碾庄附近围住了黄百韬兵团的五个军,国共两军淮海大决战的序幕就此拉开了。

黄百韬被围之后,心中十分惊慌,连忙向徐州城内的杜聿明集团求救。此后新四军成功地阻击了邱清泉兵团的救援,于11月11日对黄百韬兵团发动攻击,双方血战十七天,黄百韬兵团终于被全歼了。接着,共产党军队又在双堆集附近包围了黄维兵团。这时,为了救黄维兵团,心急如焚的蒋介石命令杜聿明放弃徐州。12月1日杜聿明率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出徐州经永城、蒙城南下,并拟在解救黄维兵团后共同南撤。国民党名将杜聿明拥有十分丰富的作战经验,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离开徐州城三天后,就钻进了共产党军队为其设置好的天罗地网之中。他有几十万部队的庞大兵团被共产党军队迅速地围在了永城东北面的官庄地区附近。

突围!突围!一心想突围的孙元良兵团却在12月6日就被解放军大部歼灭了,邱清泉兵团多次拼命突围也被解放军击退。12月15日,黄维兵团也被全部歼灭了。

紧接着,杜聿明的部队也被迅速赶来增援的各路共产党军队一层又一层地死死地包围在一片狭长的农村平原地区。大批的国民党军在几次被分割分批地消灭后,杜聿明兵团的几个军被吓破了胆,他们再也不敢随便分散移动了。

淮海战场的小王庄。

小王庄距官庄约七里地。在一间不大的草屋中,傍晚,国民革命军新编六十四师师长路春正心急地趴在一张桌上查看地图。一位副官进屋送来一盒罐头、几块饼干,副官把食品放在路师长的桌上。

路春师长抬头问:“白面一点都没有了?”

副官说:“白面全部吃完了,一点都没有剩下。士兵今天每人都只发了两块饼干,这饼干也很快就要分完了。”

路春叹了一口气问:“今天白天有飞机来给我们空投食物了吗?”

副官说:“今天白天是有一架飞机来空投食物了,但飞机害怕共产党军队的炮火,飞得很高,投得很不准,许多包裹都落到共产党的阵地上了。”

路春问:“我们师一点都没有收到?”

副官说:“落入我师阵地上的包裹不多,大家都挤在一起,有一些包裹落在别的部队防区了。听说许多士兵因为拥上去抢夺食物,还打起来了。我们师下面的几个团部总共只抢到了三四个包裹,真是不够分!维持不了多久的!”

路春听了,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副官转身走了。

副官走后,路春师长拿起饼干看了一下,他仰头叹了一口气:“唉……”又把饼干放下了,他吃不下去。

“报告!”天完全黑下来了,门口有士兵大声地喊。

路春听到了门外有一阵急乱的脚步声。

“进来!”路春说。

昏暗的灯光下,路春看见两个士兵和侦察连长推搡着一个人进了门。此人被戴了一个暗绿色的布头套,两只臂膀被两个士兵反绑在身后。

路春厉声地问:“什么人?怎么回事?”

这名侦察连长姓莫,跟在路师长后面已有好几年。他因为为人忠诚又聪明,路师长不舍得放他走,一直留在身边。

莫连长放下手中提的一个布包,举手敬礼:“报告师座!刚才我们在村外小树林中侦察,发现此人躲在树林中伸头探脑,被我们发现抓了起来。经初步讯问,此人说他是你的老乡,特地前来给你送点吃的东西!”

“给我送点吃的?”路春听了十分惊讶,忙对手下人说:“你们退下!”

两个士兵立即松了手,转身离开房间出门了,莫连长未动。

莫连长说:“这个布包是这个人背在身上的,很沉,所以他跑不快,被我们抓住了,他好像不是本地人,在他的身上没有搜到枪。”

路春走上前去,查看布袋,这是一个很大的带有背带的深棕色的布包。路春打开了布包,里面装满了压得很紧的煎饼,上面还有几个馍馍、一只烤鸡。天气很冷,他在外时间大概也已经很久了,这一袋食物被冻得如钢铁一样的坚硬。

路春师长对莫连长说:“你把这袋食物送到炊事班,热一热,让大家都能分点吃吧!”

莫连长连忙举手敬礼:“是!谢谢师座!”

说完,莫连长提着布包快步离去。

房间里没有外人了,路春师长这时走近来人,他用力地扯下头套,第一眼,他就认出此人是他的大弟路夏。

“大哥!”路夏被取下了头套,他看见了路春立即大声地叫了一声。

路春急忙摆了一下手,然后走到房门口开门看了一下。还好,他看见两位岗哨站的位置离房门很远,他们应该没有听到。

路春回身进门,走到路夏面前站住,狠狠地说:“你怎么又来啦?你还有脸再来见我!”

路夏双手抱拳,站在桌边说:“大哥,你听我说!”

“我不听!”路春吼了一声。

路春转身离开了放图的木桌,他很气愤。他想起多年前,他念及兄弟之情,收留了这个前来投奔他的兄弟,放在身边做了机要秘书,没想到,这个亲兄弟却是个共产党派过来的间谍!在他身边三年的时间里,路夏利用机要秘书这个重要岗位,偷走了他的许多重要情报,致使国民党军多次蒙受了巨大的军事损失。后来,在事情即将败露时,这个兄弟才匆匆地逃走了。

想到此,路春气愤地又回身抓住路夏的双肩用力地晃动:“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敢再来找我,当年如不是你害了我,我早就是个军长了,也不至于革命了许多年,到现在还只是个师长窝在这里等死!”

路夏连忙解释:“大哥,我这次就是来救你出去的!我现在也是一个团的政委了。这次真是凑巧了,我们团就布防在你们师的南侧,为了尽量减少开战后你们部队官兵的伤亡,我们师原来准备派另外一位干部来做你们的思想工作。我获知新编六十四师师长是你,就主动冒着生命的危险,向我军领导要求前来执行这项任务。我来你这里,就是想救大哥你及你的士兵们出去的。刚才你的那个连长,真凶!差一点就崩了我,我现在是扛着性命来救你的啊!”

路春气愤地说:“救我?你真是无耻!好了,这下子你们马上就要胜利了,我们马上就要完蛋了,你该高兴了!”

路夏说:“哥,话不能这么说,这场战争是蒋介石逼着我们打的,他企图把共产党消灭掉,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不指责你,也不埋怨你。这次我奉上级的指示,前来联系,只要你两三天内在你驻地的这一块地方竖起一面彩色的信号旗子,我军总攻时就放过你控制的这一片地区,认定你们为起义部队。到时我们看到了信号旗后将会再次派人前来与你们具体联系!”

路春听了大怒:“你让我投降,让我起义?做梦去吧!我是黄埔二期的学生!我在国民革命军中从黄埔读书起干到现在,如不是前些年你潜伏在我的身边害了我,我早就应该是军长或者是兵团司令了。”

路夏说:“大哥,你不要再吹嘘这些了。我军很快就要发动全面进攻了,你们现在已经断粮许多天了,还能撑多久?你赶快与你的杜司令一刀两断吧!”

路春听了更加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路夏,你知道吗?杜司令、宋师长一直待我如弟兄。上次你逃走,如果不是宋师长放我一马,没有追究,我的性命都很危险,你真是害我!你不要再说了,赶快趁现在天还未亮滚吧,回你们的共产党那边去!从此,我们兄弟再也不要相见了。我是你的大哥,我念及父母的情面,今天饶你不死!你滚!你滚吧!”

路春越说越气,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木桌面,然后拉开了房门,对门外的哨兵大声喊:“去!让何参谋长来一下!”

“是!”一位哨兵听到命令后跑步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房屋。

路夏见状,赶紧再次劝说:“哥,你赶快跑吧,赶快跟我一起走吧。”

路春说:“跑?我往哪里跑!这里到处都是兵!几十万人挤在这么小的一块地方,都变成罐头盒中的沙丁鱼了,如何跑得了?再说,在这最后时刻,我作为一个从黄埔出来的军人,我也不能干这种缺德的事!这会毁了我一生的名誉,让后人指我的脊梁骨!”

路夏急促地问:“那大嫂呢?孩子呢?”

路春听了双眼红了:“我已安排她们去了上海。”

路夏连忙又说:“我劝你还是赶快与杜长官一刀两断,你带着你的部下马上跟我一起行动!哥,难道你作为师长,还不知道?最近,你们已有好几个师的官兵都已纷纷率部起义了,这种大事,你难道还不知道?哥,已有好几批官兵都起义了,你要向他们学习,这将挽回许多士兵的生命啊!”

“起义”这两个字,像一盏亮灯,在路春心中忽闪掠过,但他迅速地否定。

正说着,何参谋长却已走进了屋,说:“师座!你找我?”说完,何参谋长望了一下站在桌边的人。路夏此时穿了一身深黑色的便服,昏暗的灯光下,何参谋长还是认出了路夏。

路春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过于激动喊了何参谋长,现在他只好转身对何参谋长说:“这个人是谁,你肯定已认出来了,他刚才好意特地给我送来一些吃的东西。他现在要走,麻烦你送他一程,你把他送到安全地带后就让他一个人走。”

何参谋长跟在路春身后许多年,他是路春一直带着并一手提拔起来的,路春很相信他,路春现在还不忍心让自己的亲兄弟路夏死在自己的面前。这次路夏冒着危险前来,是为了救他及他的部队出去,为了防止被外人知道,路春决定把放路夏走的任务交给何参谋长。

路春仔细想好以后又对何参谋长说:“你送他走吧,出村前给他戴上头套,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他是谁,你知道!”

何参谋长说:“是的!师座,我知道他是谁。”

路春又叮嘱了一句。

战争打到了这种地步,何参谋长是个聪明人,他一看来人及师长的安排态度,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何参谋长知道路夏此时来此地是来做说客的,他肯定是来对师长进行劝降或者是劝说起义的,而师长不想起义,不想投降,也不想杀他。

何参谋长走到路夏跟前温和地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路夏站着不动,他还不想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而来,不能空手而归!

路春拉下了脸:“你走吧,不要再说了,走吧!”

路春说完,何参谋长推了一下路夏,两人出了门。

出了师部小院后,何参谋长带了一个卫兵给路夏又戴上了头套。黑夜中三个人推推搡搡地出了村,出村后何参谋长立即扯下了路夏的头套,三个人又往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黑暗中路上的房屋阴影较前明显地稀少了。何参谋长停下了脚步,他对路夏说:“我们师长与你关系不一般,他让我送你到这儿,这一带双方都没有布防,比较安全。你趁天还未亮,赶快走,路上要小心。前面还有其他的部队,你要小心地通过,要不了几天,双方就要进行大决战了,是死是活,谁都不知道!”

何参谋长与卫兵停住了脚步。

路夏也停止了脚步,他向四周望了一眼。天就要亮了,远处地平线已呈现出一片鱼肚白样的天空,路夏说:“谢谢你,谢谢何参谋长!你肯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现在在一个团担任政委工作,我的团正巧就布防在你们师的南侧,所以我冒着生命危险想来努力争取一下。几天后将会有无数的大炮同时轰鸣,你们几十万人挤在这么狭小的一块地方,到那时,那场景真是令人不敢想象啊!希望你再劝劝我哥哥,挂上信号旗,这样能够挽救许多士兵的生命啊!”

路夏还是比较年轻,他想得太天真了。为了尽量减少被围住的密集的国民党士兵在开战后的伤亡,上级领导指示,让部队设法多做做被围住的国民党官兵们的思想工作,鼓励他们多起义、多倒戈、多投诚。已有好几批国民党官兵都成功地起义了,当路夏知道路春的部队就布防在自己部队北侧时,他动了想去劝说路春起义的念头。他认为路春抗战期间,打日本鬼子打得那么好,他应该是能够被自己说服。所以,路夏主动要求冒险亲自前来努力一试,上级领导考虑以后同意了他的要求。

可是,何参谋长听完后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走吧。谢谢你的好意,很难办啊!你不了解你哥哥,你的哥哥很顽固,他自恃自己黄埔毕业,你说的那条路,他不会走,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路夏不死心地又说一句:“我走了,参谋长,请你再劝劝我哥哥吧,这会挽救许多人的生命啊!”说完这句话,路夏转身闪入路边的树林中。

天色已逐渐微明,淡淡的晨曦中,何参谋长站在路边,他一直看着路夏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中,随后,他与卫兵转身往回走。身边的士兵插问:“这人是师长的弟弟?”

何参谋长立即制止说:“不知道!回去不要乱说!要保密!”

士兵立即回答:“是!参谋长。”

何参谋长领着士兵向师部走去,他要去向路师长复命。

何参谋长独自走进师座的农屋,室内的灯正亮着,他推开门,看见路春师长正靠在躺椅上,他没有入睡,忙喊了一声:“师座!”

路春抬起身问:“送走啦?”

何参谋长:“平安送走了。”

路春又问:“送了多远?”

何参谋长说:“我们一直把他送出了我师的防区,又往前送了一里多路,不过前面还有一段路是宋师长新编六十三师的防区,有点危险,不知后面的情况如何。”

路春说:“那也没有办法。这么危险的时刻,他还跑来看我,唉!”路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何参谋长忙安慰说:“新编六十三师的防区离我们这一侧只有半里多路,我想不会出现问题。那人最后还要求我带话给你,希望你能……”

路春立即制止说:“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你回去吧,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何参谋长:“我知道,我不说,我走了。”

说完,何参谋长转身开门离开。

路春躺倒在躺椅上。他长叹一声,这一夜,他一直未睡,他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这栋草屋的房顶,心中一直想着刚才路夏说的话,他有点后悔,自己处理这件事时情绪太激动,做决定太匆忙,太草率,一个好机会失去了。不过,路春在心中为自己辩护:我从黄埔毕业,从军二十多年了,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背叛是可耻的!路春心中烦乱。窗外的天空渐渐地透亮起来了,又是一个晴天。

路夏与何参谋长分手后,他快步进入一片小树林。天快要大亮了,这次路夏自告奋勇地前来做大哥的工作,是想利用亲情给大哥及他的士兵们指一条光明之路,挽救他们的生命。却没想到,大哥路春如此执迷不悟,坚决要与人民为敌顽抗到底,致使路夏空手而归。这次行动失败了,路夏心中十分难过,也十分担忧。他在心中默默地检查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天渐渐地透亮起来了,路夏快步穿过这片小树林后,发现小树林的边缘是一大片开阔的农田,隆冬季节,地上的庄稼已全部被收割干净,路夏十分担心这片开阔地。在这片田地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在这个小村庄中,驻有杜聿明的另一个师,新编六十三师。

“赶快走,趁天还未完全大亮!通过这片开阔地后就安全了。”路夏自言自语。

说完,路夏快步冲出小树林,他迅速地进入一道田埂的边缘,伏在那儿向四周观看。

在淡淡的晨曦中,不远处的小村庄显得十分宁静。路夏知道,此时,在这个村庄许多隐蔽的地方一定有许多观察暗哨。路夏顺着田埂的边缘又向前爬行了一段路,在运动的过程中,他没有看到一个哨兵,在村庄的外围也没有见到其他巡逻的士兵。

突然,路夏在一栋农屋门前隐约见到两辆车,仔细一看,是两辆军用吉普。路夏由此判断出这栋农屋很可能就是新编六十三师部队的师级指挥部驻地。路夏再次仔细地观看,他发现村边有一些军人在移动。

路夏又在地上爬行前进了一段路,只剩下最后不到一百米的庄前平地了。怎么办呢?这段庄前平地无遮无挡,很危险。路夏这时想起昨天护送他过来的两位战友,不知他们是否已经返回部队。由于难以对行动的结果进行预测,路夏没有与自己的战友约定,周围有几十万国民党部队,为了安全,昨天晚上路夏让两位战友先行撤离了。也许他俩还等在前面的树林中?危险之中路夏胡思乱想,他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未安排两位战友在附近林中等他。想了好一会,路夏咬了咬牙,决定冒险趁天还未完全大亮冲过去。

说干就干,路夏弯着腰在雪地里开始了快速奔跑。

清晨,雪地里一个奔跑的黑色人影,那是多么醒目啊!

突然,“砰,砰!”路夏听到了两声清脆的枪响,接着,他感到前胸被重重一击。路夏倒下了,他摸了一下,有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胸部涌了出来。

血流满地,路夏躺在地上,他用手压住自己的伤口。这时,他仰望着天空,却已经不能再行动了,灰色的天空渐渐地清亮起来了,天气很冷,前些日子下的积雪还未开始融化。

路夏感到了头昏,他已无力再移动一下身体,蒙眬中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欧阳芳草,欧阳此时正挺着大肚子在干什么呢?她已怀孕七个多月了,前些日子,路夏还给欧阳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大战即将开始,打胜这一仗后,全国即将解放了。他告诉妻子,未来出生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就起名路解放,如果是女孩,那就叫路光辉。可惜因为太忙,路夏的这封家信他还未来得及寄出去,此刻正珍藏在路夏的内衣口袋中。

路夏躺在麦田的雪地里,他感到头越来越昏,渐渐地看不清天空了。而这时路夏却意外地看见了心爱的妻子欧阳芳草,她穿着白大衣,腹部已明显地隆起,她端着一个注射用的白色半月形小瓷盆正向自己走来……路夏激动地想要迎上去,他挣扎着并用力地大声喊了一句:“欧阳!你要小心!我爱你!”因为用力,路夏胸前的血液又一次汹涌地喷出,在白雪的映衬下,这摊鲜血显得格外地鲜红。

半个小时后,新编六十三师的一位参谋得到了士兵汇报的消息,带着两个士兵赶到了现场,此时路夏已经没有了呼吸。他们三人检查了这位越境者的全身,在他的身上没有发现枪,也没有子弹,只有一封浸透了血液放在内衣口袋中还未发出的家信。

这位参谋看了信,他确定了这位企图穿越村前这片开阔地的是一位共产党分子。他来此地干什么?大战在即,他感到需要立即把这件事向他师长汇报。

这位参谋把这件事分析清楚后,站在麦地里又想了一会,然后他对两位士兵说:“这位越境者是个共产党分子,你俩把他拖到那边的树林里埋了吧,免得让野狗啃了,你们在坟堆上做个明显的标记,也方便他们的人以后能够找到他。唉!马上就要开战了啊!要死许多的人。”

说完,这位参谋向师部走去。

因为不断地有一些零散的部队官兵起义投向了共产党军队。两天后,得到了汇报的杜聿明十分不放心自己防区南侧的军事防务,他亲自带了两名副官来到路春的驻地。

一辆军用吉普车急速驶进新编六十四师的师部驻地,停在一栋草房门前。听见吉普车的刹车声,路春迎出了门,他看见总司令来了。路春急忙举手敬礼,杜聿明也举手回礼,然后两人向农屋内走去,两位副官也跟随其后。

“杜司令,你怎么来啦?”路春师长首先开口。

杜聿明面无表情地说:“听说前两天这一带也有新四军分子渗透进来了,我们的士兵在麦田里还击毙了一位共产党。我不放心这一带的防务,特地来看看。”

路春听到杜司令的话,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立即想到,那位被击毙的共产党是否就是自己的弟弟,路春不便深问,振作了精神亲自给杜长官倒了一杯开水,杜司令的两位副官站在了师部房间的门外。

路春汇报说:“司令,我这儿目前一切都还好,就是所有吃的都已经快没有了,我安排大家每天再减少一点分量,以争取情况改善。”

杜聿明说:“路师长,情况改善很难了,实话告诉你,周围已经被共产党军队围得如铁桶一样,插翅也难以逃脱了,就等着大结局吧!”

杜司令长官的语音低沉,他神情严肃,在室内慢慢地踱步转了一下,又低头看了一下桌上的地图。杜长官是位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高级中将,最后的大决战虽然还未开始,他却早就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作为一位职业军人,杜聿明目前想的、就是不能允许自己部下叛变的行为再次发生。

杜聿明在室内走了一会后,在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关心地问路春:“你的夫人及孩子现在哪里?都安排好了吗?”

路春回答说:“谢谢司令长官的关心。我有一位姨妹家在宁波,所以前些日子,部队动身前,我让我的老婆带着孩子去了上海,她们目前应该还安全。”

路春跟在杜聿明身后也已有几年了,他们两人私下之间相互印象不错,所以路春实话实说了。

杜聿明听了,双手拍了一下膝盖,站了起来说:“你把家中安排好了,这样很好,以免牵挂。我们已经完了,现在我们插翅都难以飞出去了。”

路春说:“司座,这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杜聿明平静地说:“这是大战前的宁静!共产党军队有意识地对我们围而不攻,他们已经估计到我们的粮食已经快吃完了,知道我们的部队撑不了多久了。他们现在就是在静等我们的士兵投过去,这样可以少死一些人。所以,我来你处看看,我不允许我的部队在最后的开战之前就发生内乱!”

路春连忙说:“司令,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这些年我们在一起打过多少场恶仗啊!”顿时,路春面前浮现出自己与日本鬼子的几次血腥战斗,他说:“军人嘛,就是要战死在战场!我们要死就在一块死,要活就在一块活!”

杜聿明听了路春的话,很感动,此时他又想到了最后的结局,他的双眼顿时红了。说:“好!听了你的这句话,你这一块地方,我放心了。要是以前大家都能如你路师长这样地想,我们今天也不至于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杜聿明边说边向房门走去。

路春挽留:“司座,留下来吃饭吧,我还留有一些罐头!……”

杜聿明说:“不了,我来你处看看,来了我就放心了,我还要到另外的几个地方去转转。”

“那好,司座慢走,我就不送了!”路春说。

两人在门外互相举手敬礼,杜聿明率领两位副官钻进了汽车,汽车向另外一处防地驶去。

回到了房间,路春顿时跌坐在椅子上。他立即想起刚才杜长官说的,前面防地麦田里打死了一名共产党之事。路春怀疑,那名被打死的共产党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弟弟路夏。

路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拿起了电话,正在别处察看军情的何参谋长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到了。

路春见何参谋长到了,也不隐瞒直接问:“前天早上,我让你送走的我的那位亲戚,你送到了什么地方?”

何参谋长说:“我们出了村,我就把那人的头套拿掉了。我们一直把他送出了我们的防地,当时我们还交谈了一会,并告诉了他离开的路线,我们分手时他很平安。”

路春说:“刚才兵团的杜司令来我处察看了,说前天早晨在新编六十三师宋师长的防区麦田中打死了一名共产党!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那位亲戚。”

何参谋长吃惊地说:“啊!那不晓得,很难说。新编六十三师驻地离新四军阵地之间有一片开阔地,是麦田!现在麦子割了,地上到处都是雪,人会很显眼,很易被发现。”

路春立即说:“啊!开阔地!是麦田!你走吧,我知道了。”说完,路春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何参谋长没有再说话,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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