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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疑案
书名: 盛世(全三册) 作者: 闻棠 本章字数: 8427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47
两人去的是将军府。
此刻那里已被市井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嘈杂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人大声叫嚷着“不可能”之类的字眼。人群四周,还有不少执刀的捕役,阻止他们叫喊。
“楚将军清名远扬,下官甚是敬仰。此事放眼天下,想必也鲜有人信,奈何发生在府上,法理不可罔顾,卑职也徇私不得,您看这……”执掌刑律的廷尉属官廷尉监仲远上前,掠了一眼地上用白布遮盖的尸体,抱拳对伫立在阶上的将者道。
见楚定云无动于衷,他又补充道:“皇上将陈晟殿前犯上之事交于公车丞朱雄查办,眼下案情毫无进展,却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叫人意想不到……要说他顶不住重压自缢谢罪,那在自己府上便可,断不敢悬梁于楚府檐下,可尸体又在将军府门前被发现,个中蹊跷,卑职委实困惑,又怕冤枉了楚将军,因此接案后火速赶来督办。”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楚定云依旧是惯有的威肃之色,垂睑冷视着地上横躺着的朱雄的尸体,声息不发。
受了冷场,又被周围这些百姓的叫嚷淹没了声音,仲远转身,暗暗对那些捕役们使个眼色。
众兵受令,当下拔刀出鞘,驱赶围观的人群。
“左不过去一趟大牢,仲大人此举何意?”楚定云下了台阶来到仲远身旁,目光从一排排捕役和快手身上睇过,不怒自威:“不下百人,倒是有备而来,抓本将一人,未免抬举了。”
仲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楚将军乃国之大将,就连皇上都敬重有加,‘抓’字一说,卑职实在不敢。只是朱雄乃朝廷命官,近日又肩负皇上厚望,主审陈晟一案,谁知他却悬梁身亡,不调查彻底,恐生民怨。尸体是在将军府屋檐下发现的,所以还烦将军走一趟,若当真冤屈,卑职定会还将军清白。”
“拭目以待,倒要看看廷尉处如何还法。”楚定云冷然盯着仲远的眼睛,先他一步,行往大牢。
“将军!”闻讯后火速赶来的宋令宣大吃一惊,欲同仲远争辩。
楚定云阻止了他:“你们先回西川,不必牵挂这里。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入牢探视。”
仲远见状,打了个手势,众兵慌忙跟上,围着楚定云赶往牢狱。
事出突然,无不让人惊异,看着那具被渐渐抬远的尸体,青珑的思绪飞速运转。忽见楼西越追向离去的仲远,她死死拉住他:“这明显是嫁祸。”
楼西越转而看向她,眼里的光明明暗暗,变幻不定。
青珑目不躲闪:“你怀疑我?”
“我叫你放开。”楼西越从她面上收回视线,目中疑虑经久消失。
青珑语塞,愣而松手。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一直在她脑海徘徊,对于杀了朱雄并且嫁祸楚定云的凶手,她隐隐有了些眉目。
但有一点,她又不敢肯定。
若当真想嫁祸楚定云置他于死地,以那个人的手段和心机,岂会用这种破绽百出的方法?杀了人不设法藏尸,反还堂而皇之地将尸体悬于府前坐等官府来擒拿,除非自寻死路,否则谁相信凶手会愚笨大意到这地步。再者,莫说朱雄不是楚定云所杀,即便是,以他手中足以撼动大夏根基的兵权,只怕皇帝轻易也奈何不了他。
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横插一脚进来,下这等暗手?
就在青珑思量的当儿,楼西越忽地拉着她胳膊闪到一堵围墙后面,仓促带她远离了。原来是人群散尽后,宋令宣转过身面朝这边对将军府的下人交代着什么,楼西越怕一照面,自己背着他离营来京的事情被发现,于是避开了。
“现在怎么办?”青珑有些担心,怕他冲动行事。
“你先回吧,我自有分寸。”楼西越没有明说,只嘱托她:“你给绿盈带句话,让她告诉师父,就说我这几日住客栈,暂时不回山上了,别让师父和景威知道此事。”
青珑不由紧张起来:“你别胡来。楚定云不让宋将军他们去探监,想必也是怕中了圈套。现下不知道凶手出于什么目的,你若去劫狱,岂不等于加重了他的嫌疑,这与不打自招并无二致。”
“你先回去,我暗中去一趟大牢,静观其变再说。能将尸体神鬼不知地悬在楚府檐下而不惊动府上守卫,作案者身手可想而知。再者,仲远此人明显有备而来,且时间太过巧合。倘若没有猜错,应该是早与凶手算计在先,只为了为难楚定云,因而并不在乎是否留有破绽。”
青珑点头默认,心知要找到凶手,得从仲远身上下手,故而大牢非去不可。“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楚定云身为一国重将,此案没有定罪前,廷尉那些人也不敢对他不敬,不会在牢中吃苦。”
“我知道,你去吧。”楼西越颔首,转身将走的刹那,忽地定在当下。
风雪之中,一个身披玄青色绣金丝氅衣的中年男子款款行来,身侧并肩跟着一位妆容清素如兰的美妇。两人身后约略还有二十多个便装护卫,轮换着为他们撑住绸伞,防止沾雪染寒。
青珑定睛看了几眼,认出了那美妇正是日前他与楼西越在街上不期而遇他唤作“蕙妃”的那位。
而她身旁那名男子,毫无疑问是夏皇——萧祈!
当年在战场上,她见过他的狰狞模样。
八年已过,岁月在他面上积淀了些许阴枭之气,不再似年轻时那般跋扈狂傲,快要叫她与印刻在脑海中的那张面容联系不到一处了。
想起当年屠杀青桑兵民的便有夏皇萧祈的大军,她面现冷意,眼底杀气骤涌,不可抑制地暗暗握紧了拳头。
楼西越也不曾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皇帝,下意识五指紧攥,面露杀色。然而顾虑到青珑和蕙妃均在场,几番克制,他才罢手,拉住她转身走了。
“楼少将军?”皇帝不期然瞟到他,阴沉沉喊了一声。
青珑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就要回身,却被楼西越伸手拦住。
“你先回去。”他挡住一脸杀气的她,自然明白她心中积压的怨恨。
但皇帝微服出宫,既敢放心来这人多嘴杂的市井,想必除了露面的这些随从,暗处不知道藏了多少隐卫跟护着,此时动手,绝非良机。
另一方面,皇帝已经发话,他若再视而不见便有失分寸,在这之前只能先保她安然离开。
青珑自然深知当前的处境,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失去理智当街行刺夏皇,无端端给闷葫芦惹上祸端,于是极尽可能压下心头杀念,应他好意先行一步了。
只不过随从却不乐意她对当朝天子如此无礼和不敬的冷脸,按柄拔刀,将欲拦她训斥:“大胆刁……”
“哐”的一声,刀未完全拔出,随从的手便被挡住,刀身顺势回鞘。
楼西越敛容收拳,面上仿似蒙了一层霜雪,神色冰冷,不无警告:“大夏的王法,不是用来欺民的。”
这个少将并不经常在帝都露面,那随从也不认识他,仗着天子在此,怒火正要发作,却被皇帝幽森森地出言拦住了:“出来散心而已,计较什么礼节?”
随从这才罢休,弓身退到一边去了。
虚惊一场,一旁的蕙妃捏了把汗,看得心惊胆颤,生怕出什么事端——楼西越的脾气她多少了解些,与皇帝照面,不亚于针尖对麦芒,个中恩怨,难以言说。
“你先走。”楼西越催促青珑。
她正了正色,克制着心头杀意,颔首离开了。
冬雪依旧,纷纷扬扬。
气氛骤然降到冰点,偌大空间变得逼仄起来,令蕙妃不由呼吸急促。
“既然来到帝都,怎的楼少将军都不入宫觐见?”皇帝一改面上的阴寒之色,敛尽疑忌,首先出声,佯装笑脸:“莫不是朕的诚意不足?”
楼西越象征性地回他一礼,声音毫无温度:“天子殿堂,匹夫岂敢擅入?”
皇帝上下打量着他,有意无意地探问:“将军府的命案,都知道了?”
楼西越看他一眼,目光里有猜疑,也有探究。
蕙妃适时补充:“今早我与皇上出宫,准备明日去听花小筑,途经此地,方才听市井私议,才知楚将军府上出了凶案,正想赶过去看看。”
“清者自清,相信朝廷必不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楼西越冷视一眼皇帝,话有弦音地道,尔后抱拳请辞:“恕末将有事在身,不便奉陪,告辞。”
皇帝面现寒意,向随从使了个眼色,便见他们上前一步,将他挡下了。
“听起来,楼少将军似是对朕颇有微词?”他抬步移到楼西越跟前,笔直盯着他的眼睛,笑意冰寒:“倒不知对此案有何看法,可否说与朕听听?”
见皇帝步步紧逼,蕙妃圆场道:“皇上,查案缉凶属廷尉之责,楼少将军乃斩敌护国之良将,权职有分,应是不便评议的。”
皇帝转而看向她,假笑探问:“据朕所知,楼少将军是楚将军的养子,除此之外,不知与蕙妃有何渊源,使得蕙妃多方关照?”
蕙妃强作镇定,回道:“皇上言传身教,时常训导我们要上和下睦,作为长辈,臣妾自当遵从,以免折损皇家颜面。”
外界传言楼西越乃楚定云的养子,既对也错——从他呱呱落地起,就时常遭人行刺,楚府终日惶惶,为保稚子性命,楚将军只得对外谎称他不幸夭亡。实际上,陆鹤之陆先生出于怜悯,收他为徒,暗中将孩子接到医庐去了,此事密而未宣,所知者无几。
后来的“收养”一说,不过是楚将军虚造名头借机将这孩子转往西川而已。毕竟他身份特殊,长期收留在陆先生身边,对他的安危也极为不利。
如今皇帝将信将疑,屡屡猜忌,自然是不希望放龙入海,宁可枉杀,也不留隐患。
“说到上和下睦,倒是提醒了朕,照民间叫法,朕还是楼少将军的姨父,就像楚将军之于浩儿,哪怕不常照面,总还是沾些亲带些故,心意相通,少将军说是也不是?”皇帝故作笑颜,幽幽地看去年轻少将。
“素人何敢高攀?”敛尽肃杀后,楼西越的音容上只剩冷漠。
皇帝反笑一声:“抛开身份,就当是寻常亲戚不期而遇,姨父做东,盛邀贤甥,小聚一场如何?”
“皇上……”蕙妃急寻借口推脱,却被皇帝打断。
“小聚而已,蕙妃何故如此紧张?”
楼西越岂会不知,小聚是假,试探才是真,纵使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此人,甚至……欲杀之而后快,但为了不为难和连累蕙妃,此刻他也只能忍恨到底。
“却之不恭。”冷凛声音从他齿间飘出,穿过风雪,压住了蕙妃略显焦急的推说,他亦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
皇帝笑里藏刀:“甚好!”语毕,他唤了唤强装冷静的蕙妃,当先一步而去。
随从摆手让道:“楼少将军,请。”
楼西越冷视着皇帝的背影,握掌成拳,缓缓抬步,挺拔身影渐渐被风雪吞没。
彼时青珑并未走远,仍在附近等他,瞟见这般景象,不由心中生忧。
当她匆匆返回去的时候,入宿的客栈已是沸沸扬扬,楼客窃窃私议的皆是将军府那件事,唏嘘声此起彼伏。
也难怪,楚定云戍守边关功不可没,坊间谁人不敬,加之他为人刚正严峻,威名远播,除了沙场斩敌外,公然在天子脚下缢死朝廷官员之事,叫这些对他敬佩有加的百姓听来确实难以置信。
“姐,到底怎么回事?朱雄怎会死在将军府?”褚子逍已经听到了风声,惊得不敢相信,与绿盈面面相觑,连声追问青珑。
青珑一时也理不出头绪:“被人嫁祸,不知凶手,楼西越也被皇帝带走了。”
褚子逍更惊:“他也被牵连进去了?”
许是医者心性平和,听到这些不虞之变后,绿盈的反应要比褚子逍稍稍沉静些,饶是如此,还是掩不住言语之中的紧张:“师兄这两日一直在医庐,分身乏术,他怎么会有嫌疑?”
“暂不知是否因为此案被请去问话。”青珑安慰她道,将楼西越交代的话转述给她,让她不用记挂,先安心给人看病。
绿盈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先点头答应:“那我先去了,师父那边我会依照师兄的嘱咐,帮忙瞒着此事,以免他担心。”
“子逍,你陪绿盈一块去,帮忙打个下手。”
“你要做什么?”见青珑想支走自己,褚子逍心下发慌,决计不放心。
青珑也没有隐瞒他:“不用多虑,我先去会会那个人,探探他的口风。”
京城第一楼缥缈楼。
一如大街小巷,楼内的客人们亦是交头接耳,私下议论着同样一件事,就连掌柜老板也耐不住,凑过去与那些楼客争相辩说,忘情加激愤到不顾生意的地步了。
“楚定云威名素著,较之于夏皇更得民心,小小一桩命案能奈他何?” 沈隽倚栏静坐于二楼,一面听着楼底下的喧嚷声,一面捻转着酒杯笑看对面的蒙面女子。
“你的目的,不就是置西川诸将于死地。”青珑审视着他,想从那张看似恭谨端正,实则诡诈阴险的俊美面容上察觉些蛛丝马迹。
沈隽的目光始终不闪不避,笑问:“这么蠢的手脚,姑娘认为是我动的?”
“除了你,还会有谁?”
沈隽失笑,不紧不慢地道:“沈某有言在先,朱雄之死确与我无关,信不信就看你自己了。”
“你背着我偷换楚定云贺礼,直接导致他在御殿上触犯皇家威严。夏皇碍于情面虽未计较,但心里岂会好受,私下记恨那是必然,你会错过这个顺水推舟的契机?”
这番显而易见的偏见让沈隽不由发笑:“如此说来,姑娘拿到了粮草和军火,便打算出尔反尔了?”
青珑无言以对,顿了一下才道:“其他人不管,但是楼西越,你妄想动他分毫!”
沈隽阴郁一笑,擎杯一饮而尽:“国之大敌,我若一个都不放过,又会怎样?”
长剑叮然出鞘,穿过沈隽肩上的虚空架在他脖子上,有些微血迹从划开的细痕中缓缓沁出。
哑奴见状,亦拔剑横出,防备般地划向青珑脖颈。
寒冷空气里,烈酒的清香混合着鲜血的腥味倏然飘散。
“若想触我底线,尽可一试!”青珑没有收剑,盯着沈隽幽幽然警告:“北凉宦臣当道,国势危乱,想要改变现状,不除内患,却只在西川诸将身上付以歹念,妄想得逞!沈家不过一方豪贾,朝中无甚根基,靠你拿银子笼络人心,一时可行,却非长久之计——胃口太大,小心噎死!”
哑奴面现怒色,手腕蓦然使力,剑刃渐渐切入青珑颈中。
沈隽非但没有动怒,反还示意哑奴收剑。对于青珑既是忠告又是威胁的冰冷话语,他显得颇为慵懒,含笑而向,声音叵测:“敢问一句,我与霍姑娘,谁更有可能得手?”
这话问到了青珑的痛处——比之于他,自己一没有招兵买马的充足饷银,二没有忠厚可信的心腹,三没有八面玲珑的广阔人缘,甚至还是世所不容的孤女,遭受乌德的暗杀。唯一雪藏的那些凉兵还不知道是否忠心无二,现下靠给予他们存活下去的粮草,才能暂时收拢住。
“姑娘上过战场,应该深知妇人之仁遗祸无穷,军争如此,谋国亦不例外。”沈隽拨开脖子上的剑,彬彬笑道:“楼西越内敛克制,国之重将自有分寸,他能给你放心和信任,却纵容不了你暗藏精锐的行举,走到最后,迟早与他兵戎相见。除了我,姑娘还有何人可以放心倚借?”
这样的预见让青珑心口突然一疼,那句出自楼西越口中的警告不觉然在她耳畔回响——倘若你们的目标是西川大军,先踩过我的尸体!
片刻失神后,她摒去杂念,冷声道:“你为北凉,我为青桑,各取所需后,你觉得我会放心留你在世上?不要告诉我反过来不是如此。”
“但就当前来说,姑娘离不开我这样日后会过河拆桥的盟者。”沈隽也不避讳心中盘算,笑应。
“希望你的暗箭来得不要太早。”
沈隽但笑不语,随后将话题转开:“当堂呈送天子头颅,这意味着什么,人尽皆知。说来也怪,夏皇却并未即刻处斩陈晟,看起来姑娘的仇不好报,还要继续吗?”
“我的事不劳你插手,若再借此推波助澜,休怪我不客气!”
沈隽正要开口,靠近栏杆处的哑奴似是看到了什么,在他面前比划了些手势。
此时青珑转身将离,他略略琢磨一番,出言唤住她:“难得今日如此热闹,姑娘不妨留下,有位素友片刻即来,可也结识一番,兴许日后用得上。”说完他抬手将颈间的衣领往上提了提,掩住了那道剑痕。
青珑正忧心楼西越的境况,对他的友人并无兴致,正要谢绝,却见楼梯拐口处从容走来一位年轻公子。
那人容止俊逸,雅致如竹,眉眼温润,面上含着微微淡淡的笑容,在这寒冷雪天里犹似一道拂面春风,看得人舒心而安然。
只一眼,青珑目中惊色毕现,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般立在当下,一个久远的名字从她的记忆里忽然涌出,汇成三个字眼跳到她齿间,却久久发不出声。
“舒兄恳予薄面前来一叙,沈某不胜荣幸。”沈隽离座而起,上前几步含笑招呼那位公子。说话之时,他并没有注意到青珑眼里的异样。
“沈兄言重了。”那人朗朗笑应,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面带娃娃气,穿得粉嫩甜美,一举一动极是俏丽。
舒九容,以及他身边的剑侍琼儿——青珑没想过能与他们重逢,竟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着实有些吃惊加内疚,视线微微闪躲。
“这位是……”客气过后,舒九容注意到了即将离开的蒙面女子,含笑望来。
沈隽侧目,笑着引荐:“来自青桑,霍铎之女。”
舒九容目光一凝,抱拳一笑:“久仰令尊大名,霍家一门忠烈,舒某佩服。”
“南燕才俊舒王府九公子,果如世人所传,雅致无双。”青珑避无可避,只得迎上他投来的清浅笑意,刻意压着声息,放缓语速,用蒙骗外人的假音和伪声回道。
“虚名而已,姑娘谬赞了。”舒九容一如当初,笑得温和如风,“倒是姑娘纵马疆场,摧锋陷阵,可谓女中真丈夫,这份丹心碧血,舒某由衷钦佩。”
沈隽唤来小二重置酒器,洒然一笑:“难得外面的风言风语不会搅扰到这里,雪静酒香,巾帼才俊共聚此间,今日沈某做东,与两位共醉一场!”
“要事在身,不便奉陪了。”青珑不知道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当即谢绝,说完也不停留,请辞走人。
琼儿不乐意了,伸手挡住她,娇声责开:“你别这么扫兴好不好?这么俊的两位公子请你喝酒,一点薄面都不给?”
“琼儿,不得无礼!”舒九容斥责的声音即刻响起。
青珑不敢回头,提剑匆匆离开。出了缥缈楼后,她只觉脑袋晕胀,胸口堵得慌,纳闷于沈隽如何与舒九容结识,并且两人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的样子。不过一细想,沈隽那厮坐贾行商,各处游历,自然广交名士,尤其像舒九容这种权贵子弟,因为生意上的往来,互相结交也不足为奇。就像闷葫芦,领兵作战驰骋四方,走的地方多了,见识的人也就多,隐约记得他说跟舒九容也算是浅薄的点头之交。
闷葫芦……
一想到他,青珑不由心慌意乱。
大雪连下数日才消停,四野苍茫无垠,宛如天宫。
“真漂亮!南国的冬天很少下雪,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的!”离开缥缈楼后,琼儿扶着舒九容小心往回走,天性好动的她按捺不住对这天赐之物的喜欢,神采飞扬,麻雀一样欢腾,“公子,千里迢迢难得来一趟,不如我们在锽城多玩几天?”
舒九容笑道:“公子无所谓,就看白前那小子肯不肯了。”
琼儿四处一瞅,心知那个叫白前的影侍就潜伏在某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于是撇嘴道:“公子偏心,就会欺负我打不过他。”
舒九容摇头一笑,望向城外的雪峰,眉目清和,神色悠闲,边走边道:“出门在外总要有个分寸,日后学着他,别总是长不大的样子。”
“他就整个一根木头,学他多无趣。”琼儿十万个不喜欢,说着跑到街边摊铺前,买了一个胶泥捏成的呆小子和一个翩翩佳公子,呈到舒九容面前:“喏,跟白前这愣头青比起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仙,他就是地上的烂木头!”
说话时,旁边低头走来一名女子,步履仓促,将那泥人碰倒在地,四仰八叉地散落于雪中,就像被人肢解了一般。
“你还我白前!”琼儿一急就要捉住她,却被舒九容摆手拦下了。
他审视着这名始终垂着脑袋的女子,俯身捡起地上一截泥肢,含笑道:“大街宽敞,姑娘为何执着于此道?”他自然看了出来,那人是硬着头皮故意撞上来的。
“舒九容,对不起……”那人心里愧疚,始终抬不起头:“我不辞而别,离开南燕流浪到大夏了。”
过了这么久,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自己,但实在是有求于他,她也就只得厚着脸皮贴过来。
一语出,琼儿疑惑地凑到她面前,经久才想起来,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尔后幸灾乐祸一笑,最后大声斥开:“霍青珑,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枉公子差人到处贴画像找寻,以为你和叫小奴的被大公子暗地里咔擦了,内疚了好久!”
舒九容静伫当下,没想到会在锽城与她邂逅,心情顿时就像落石的河面,溢出喜悦:“霍姑娘,久违了。”
青珑对他心存感激,沉声作解:“那时我与舒长轩水火不容,不想给你添麻烦,就留了封信带着子逍离开了,几经辗转,最后来到了大夏。”
“这两年过得可还好?”舒九容关切地笑问,“我事后派人找过你们姐弟,一直没有消息,还以为……所以就无奈放弃了。”
青珑愧对他的挂念:“我知道自己没心没肺,没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干脆走得彻底,只把你对我们姐弟的恩情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垂着脑袋,以无比歉疚的姿态表明自己良心的不安。当年若不是舒九容施以援手,她不知道自己与子逍能否安然离开烨城。
“平安无事就好,都是些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却要被人记在心里,倒要让我诚惶诚恐了。”舒九容大度地笑笑,将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末了,他又问她:“子逍的病情可有好转?你们住在何处,方便过去造访吗?”
还是一如既往听来让人觉得舒服温暖声音,青珑心口发热,道:“我带子逍来锽城,找了陆鹤之前辈给他诊治,这段时间病情已经稳定下来。”
“陆鹤之?”听到那个名字,舒九容的眼里满是歆羡:“前辈艺精德劭,誉满杏林,不过这些年寂居世外,已经鲜少出山施诊了。此前父王膝骨寒痛,曾派人登门拜谒,意欲邀至府上,却未能如愿,你能请到陆前辈,可算本事。”
青珑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是托了楼西越的福,如实坦白:“倒不是我自己有这能耐,而是得人美言才能有此殊荣。他是我在大夏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对我们姐弟好,我却总是欺负他,就在刚才,他出了事……”
“是吗?”琼儿插了一句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黑心肠的家伙,枉公子当初费劲辛苦救下你,还被大公子记恨……”
“怎么了?”舒九容阻止了她,追问。
青珑犹豫了一下,道:“他被微服出宫的夏皇带走,不知去向,更不知安危与否……”
“夏皇?”琼儿吃了不小一惊,“能认识一国之君,你这朋友一定大有来头!”
舒九容忽然明白青珑方才为何会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了,了然笑笑:“所以让我帮忙打听?”
青珑惭愧不已,又找不到旁的可信之人相助,脸皮只得一厚到底,点点头。
“方便告诉我他是谁吗?”
“楼西越。”她语声清朗,因为相信他而干脆地道。
舒九容面上的笑容凝住,随后又恢复如初,笑道:“久仰楼少将军大名,其人端正磊落,军功累累,乃沙场上数一数二的翘楚俊彦。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看起来他寡言少语,不怎么喜欢与人打交道,难怪会吃你的闷亏。”
“舒九容,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会给你惹麻烦,倘若你有为难之处,就不要勉强。”
舒九容也在低头沉吟着,有片刻的沉默,但最终还是答应了,笑道:“准备一下,随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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