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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筹算
书名: 盛世(全三册) 作者: 闻棠 本章字数: 8435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47
罗傲的猜测偏离了事实。
因为是溃败后被迫躲到浮顶山,对于任何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变况或异动,所有将属无不惊慌失色,在那阵爆炸声频频传来时当即调兵遣将,如惊弓之鸟一样拔刀戒备。
但是等到隐藏好队伍,潜伏在荒山中静观了片刻,那阵令他们心惊胆战的爆破声却渐微渐弱,到最后终于消失不闻。而在此过程中,没有听见一句敌兵的呐喊或叫嚣,更不曾看见一个敌兵的身影。
“将军,我们上当了。”
还在犹疑不解的时候,侦察兵仓皇跑上来,急急禀报:“将军,那探子有同伙。那些火器都是他们从青木原上拾来的,拿来惊吓我军,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把她接应走了。”
“混账!”罗傲气得身子发抖,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青珑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彼时借着陡坡的缓冲,她攀着一条条藤蔓疾速往山下逃,加上突出的岩石作为掩护,可以一面躲避从上方射来的利箭,一面出手反击零星围攻上来的步兵。但是逃命的时候,惊慌失措的呼声突然传遍整个山腰,接着她就看见凉军迅速集结,完全顾不到她。
她暗暗庆幸,身形急掠,快速逃到山脚,却在快要转入平川的时候,听到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
“姐,这边!”
子逍!
她惊然,抓住他拍过来的一匹马,顺势溜上马背,语带责音地道:“谁叫你来的?这么危险!”
“楼西越也来了,你快走,我去接应他。”褚子逍抬腿一蹬青珑胯下坐骑,迫使她连人带马转了个向,顺着平川飞驰而去。
“回来!”青珑匆忙勒马,回头一看,见楼西越从山脚下的密林里打马冲了出来,数十名凉兵驭马狂奔,紧追不舍,打头的几人冲到他身后,挥刀舞枪,悉数刺向他后背空门。
楼西越身子一倾,手中长枪一扫,一刀削过数人脖颈,然后挥鞭驰骋,追到调头杀回来的青珑身边。
两相对望,他不动声色,一双深邃而幽远的眸子笔直探视着她,内中尽是猜疑。
孤身一人独闯营地,这样的身手和胆魄,他已无法将其视为寻常农女。
但是轻重缓急他心有分寸,只一眼便收回目光,杀向扑来的凉兵。
终归纸里包不住火,藏得再深,总有显露马脚的一刻,眼下便是。青珑自知露馅,不敢多言,随他一起冲出凉兵的包围,杀出血路撤了。
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三人消失在赤地千里的青木原上,融入天际不见,直至摆脱了追兵的纠缠,方才停下歇脚。
楼西越下马落地,连日作战加上因伤失血,他疲惫不堪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就近扯了些马刺草,揉碎贴在涌血的伤口上。
一只手急急伸过来想要帮他敷药,却猛然被他攥住手腕。
青珑一惊,向他解释:“是我……”
他面容冷峻,目光幽幽地审视着她,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剑,想要刺穿这张皮囊下的真面目。
她的出现,究竟是意欲掀风起浪之人的阴谋,还是,她就是年少时他认识的她?
褚子逍以为他要对青珑动手,急忙道:“阿姐看你血伤难愈,铤而走险去找药,你不说声感谢就是了,为何还要如此无礼?”
“抱歉。”楼西越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该,松开手,低低道:“你们走吧。”
说完他拖着伤腿站起来,解开缰绳,牵马离开。
有些执念该放便放,大局当前,不容许他心猿意马。何况过去那么久,也许他早就成了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不留痕迹。
青珑褪掉扒来的凉兵军服,追上去拦住他:“我的话你可能不信,但是凉军败退,今日你已亲眼目睹,总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急着回营报平安,以定军心,至少也得先上点药,稳住伤情。”说着她从怀中掏出盗来的药,伸手递给他:“止血退热消肿的都有,你尽快用上吧。”
“行走乱世不易,自己留着吧。”楼西越谢绝了她的好意,拽了拽缰绳,牵着马绕过她走了。
“喂……”青珑喊不动他,却发现他并不是往西川大营的方向去,更没有随她回龙虫堂养伤的意思,一时惑住:“你去哪里?”
楼西越不答,一瘸一瘸地埋头走自己的路。
受到冷落,青珑本想就此离开,但又实在不放心他,于是和褚子逍默默跟在后面,当做送他一程,看到他平安到达目的地再走人。
楼西越生性孤僻,不擅交际,一路上闷声不语,似在思量如何婉拒旁人的好意,又怕自己不知好歹的样子伤人善心,便任由他们跟着。
远处青岚袅袅,天野一色,一座两层竹楼在向晚氤氲的薄雾里若隐若现,被后方一座不甚险峻的山坳包围着,远离俗尘纷扰。楼前三丈开外有一条小溪,两旁栽了几株垂柳,轻轻摇曳,战祸的血腥和惨烈并没有殃及这里,小楼依然安静如往。
看到竹楼,他停了停,沉声道:“进去坐吧。”
“你的住处?”青珑呆住,有些不可置信。两月前她与褚子逍辗转到西川,就听那里的百姓窃窃私议过,说楼西越是西川大军统领楚定云的养子。倘若此事属实,他不是应该与楚定云同住将军府,为何独居陋室?
难道那些风言风语只是谣传?又或者他与楚定云之间有什么嫌隙,连将军府也不回?
钥匙埋在一颗柳树下,楼西越刨了出来,开门而进,楼内宽阔亮敞,但摆设简陋,除珍藏了一些兵械和兵书外,就剩下日用物什,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甚是空荡冷清。
“蓬门简陋,请自便。”他打完招呼,默不作声地去了二楼居室,很快又拎着一个药匣下楼来,独自走向门外那条溪水边,倚树坐下,低头处理伤口。整个人像一幅安静而遗世独立的水墨画,与落日余晖融为一体,孤绝清然。
“姐,情况有些不对。”褚子逍满腹狐疑地道。
青珑临门而立,眺望着夕阳下那抹安静的孤影,何尝不是同他一样,脑海中画了无数个问号:“子逍,你先进去歇着,我去看看他。”
晚霞烁烁,将她徐徐走来的细影拉到他身边,旋即她蹲下来,想帮他打下手。
“我可以。”楼西越侧了侧身,婉言谢绝了她,随后道:“天黑之前我会回营,这里留你们借宿了,夜里当心。”
“我们好说,在外漂泊居无定所,露宿荒野也是常有之事,早已习惯。”
闻听此言,楼西越稍稍抬头,面有不解:“龙虫堂不是你们的?”
青珑摇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原本是一个采花贼开的绸庄,却挂羊头卖狗肉,明面上经商,实际拐卖弱女,将她们藏在地窖内,然后再经过人贩高价倒卖给权贵人士,供他们享乐。要不是上当受骗了一次,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将计就计端了他的窝。自己初来乍到,暂无居所,舍弟身体抱恙,不能经受风寒,于是就和他将那个地方稍加改造,当做避风之地。他诨名青虫,我叫青珑,合起来就是龙虫堂了。”
听完她的解释,楼西越的目光有些凝重,不知是怀疑还是相信,肃声问她:“你是什么人?”
“穷人。”青珑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笑了笑:“楼少将军看不出来?”
他语噎,心知她在闪烁言辞,问也不会说真话,就没再多言,埋头给自己上药。
“疼不疼?”青珑想帮他,却被他拒之千里,在一旁干着急。
像是被什么字眼刺到,楼西越手中的动作慢了几分,一瞬过后又恢复如初,草草洗净伤口周围的血,倒了些药,抽来纱布就绑,全然对这伤痛已经麻木的样子。
“你这人真是奇怪。”青珑禁不住担心,从他手中拿来药,轻轻给他敷匀,一面道:“心眼看起来不坏,生得也俊,为何总是闷声板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催命鬼找上门了。闷葫芦敲打着还能梆当应几声呢,你都比不过它。”
楼西越极不适应与陌生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身子侧到哪她便追到哪,尝试几次无果,只得僵直着脊背任她鼓捣。对于她的话,素来寡言的他显然是默认的,他宁愿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里面,也不会主动尝试着与人往来。
青珑撬不开他的嘴,实在服气此人,干脆将这绰号送给他了:“闷葫芦。”
头一遭被人如此称呼,年轻少将坚决不答应,俊眉一蹙:“我有名有姓。”
青珑失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敏感和冒险,所以她仔细斟酌着言辞,甚是谨慎地问他:“我能否……向你打听一件事?”
楼西越侧目看她一眼,意思就是:说吧。
“听闻西川大军常年募兵,若我前去应征的话,不知……”
这样的问题出乎意料,令楼西越颇感诧异,深眸里即刻蕴生出一些警惕。
尽管明面上没有说,但对于面前这对姐弟的身份和来历,他的心里一直存有诸多疑虑,比如她一介孤女,为何会身怀绝学,竟能从驻地全身而退?若仅是单纯寻药,她断无必要以身犯险搅扰凉军,是否她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目的?除此之外,当他追捕那名行踪诡秘的蒙面女杀手时,突然遭人偷袭下药,接应她的人是谁?更为可疑的是,从那之后,她便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而这姐弟俩偏巧不巧就碰到他,还将昏迷的他救回龙虫堂。
所有一切是巧合还是蓄意谋划,他不得而知,嘴上虽未说,却心觉必然与他们有关。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萦绕在他脑海——沙场上行刺罗傲的蒙面女子,究竟是不是当年渡口的那名少女?
一念至此,他的心海无端端泛起一丝涟漪,滉漾难平。
“为何从军?”不管相信与否,毕竟得她援救,她又冒死替他去盗药,他也就做不到对这对姐弟的艰难视而不见。
青珑无法言明,只能换种方式避实就虚地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与子逍曾沦落奴场,为了摆脱控制逃出来,得罪了高门子弟。那种被人追杀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而大营里既不用担心食宿,又不会跟人起争执,还能保家卫国,自然就想从军了。”
听到这话,楼西越缄言沉思,很久之后才开口:“如若没有去处,这间竹楼留给你们,还你二人相救之恩。沙场上刀枪无眼,从军非是儿戏,三思。”说完他掏出钥匙递给她,便起身回楼,单薄身影被余晖打上了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倍显萧瑟。
青珑心生感激和愧疚,喊住他:“这是你的家,就这么让出去,你怎么办?”
楼西越没有想过,但觉自己孑然一身,比起他们来说,总归好将就。
青珑本就对误伤他又欺瞒他之事内疚不已,怎肯平白无故再拿他东西:“无功不受禄,我怎能厚颜至此,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我愿意。”他头也不回地道,言语之中并无惋惜和不舍,似乎“家”于他而言,不过一座竹木搭成的冷冰冰的空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意义。
“闷葫芦,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但这住处是决计不会要的。”她将钥匙还给他,郑重其事道:“从军之事我已思虑再三,决意不改,但毕竟身为女儿家,叫人听来多少有些荒唐。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会有的,来日方长,我与子逍再另做打算了。”
“这些都是上等伤药,你拿着,按时给自己用上。”她把盗来的药全部交给他,仔细叮嘱:“回营后尽快找军医诊治一番,以免拖久了落下遗症,战事固然重要,但同样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天色不早,我与子逍也就此作别了,后会有期。”
楼西越怔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底莫名有些空落,短暂沉默过后,他忽地大步上前抓起她的手,把药一股脑儿塞到她掌心。没等青珑说上话,他又拽住她手腕,把她拉到了楼前的柳树下,径直道:“上马。”
这一声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叫一旁正在优哉游哉啃草的马儿惊了一下,抬头喷了个响鼻。
青珑颇为诧异,一时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我可以将你们引荐给楚定云,但能否如愿,全凭本事说话。”
青珑张口结舌,既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又有无以名状的感激,却又不能不顾他的伤:“那就等你伤势痊愈后,我们再去大营找你,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你肩负着戍关卫国的重任,当下先全力应敌……”
“上马。”楼西越恍若未闻,一语打断她,不明白为何旁的人总是有那么多话可说,索性自己解开缰绳,塞到她手中。
“这就去了?”青珑只是试探而已,并无十足把握,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这样的决定令她心中七上八下,更服了这个少将说风就是雨的做派,以及拗不动的倔脾气。
正要动身,远处高低起伏的旷野上忽而现出数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冲破向晚地平线上袅袅升腾的薄烟,纵马奔来。
带队的是一个与楼西越年纪相仿的部将,剑眉星目,明朗如日,观来沉稳忠厚,此刻却满肩仆仆风尘。后面跟来的数个士兵亦如他,身上沾满风干的污血,一群人形容狼狈,眼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担忧,但在看到静伫水岸的楼西越后,瞬间化为克制不住的喜悦,挥手激动地大喊:“少将军!”
“景威?”认出部下后,楼西越苍白清容上神采渐现,大步奔过去,一见他们的模样,心中顿时了然,自责又愧疚:“对不住……”
景威喜出望外,如同在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命,心有余悸地道:“少将军失踪后,属下带人没命地找,整个西川都快被翻遍了。我们最早来的就是这里,却不见人,只途中碰到了独自在荒原游荡的火曜驹,我以为……以为……”
最后那些不吉利的字眼,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高兴地将一匹健硕的战马牵到楼西越身边,继续道:“直到今日午后,宋叔突然派人来报,说我们的探骑生擒了数名凉兵,从他们口中得知敌营出了大乱子。宋叔思量着事有蹊跷,遂让我顺着凉兵指引的方向继续寻,没想到就是少将军……要是还没有,属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生死兄弟安好无事,楼西越亦倍感欣慰,眼里滢光闪动,抬手抚了抚火曜驹的脖颈,拍拍它脑袋,苍白俊容上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清浅笑意。
青珑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许是想起了什么,这般在刀枪箭雨中换来的铁血情义看得她不由动容,鼻尖发酸,心口生疼,带着些许难以启齿的刺痛和酸楚,将她的思绪拉到久远得回不到的过去。
“姐。”褚子逍知她定是睹物追昔,想起了归龙关那些已经化身枯骨的青桑将士,所以才会黯然神伤,便哑声安慰她:“不难过。”
感谢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中,还有这个少年与自己相依为命,青珑冲他笑笑,去了悲思,极力使自己不去回想那些悲郁旧事。
“少将军,这两位是……”几番诉衷后,景威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两个陌生人。
楼西越转身看了一眼他们,沉声道:“救过我。”
景威毫无迟疑,当即抱拳致谢,言语中那份由衷的诚恳倒让青珑和褚子逍甚感受之有愧,赶紧上前回之一礼。
要说相救是有那么些许,但若不是她失手伤人在先,也不会害他至此。
“收拾一下,带他们回营。”楼西越没有过多寒暄,吩咐一声,行将上马时,忽地怔立在火曜驹身旁。
空旷的原野上,忽而飘出一阵马蹄声,急促而钝闷,随后又有两人朝此处奔来。
不多时,两匹战马上各跳下一名中年将领,一个清朗威肃,面上笼罩着冬雪一样的冰冷气息,不怒自威,正是三军统帅楚定云。另一个是副将宋令宣,不同于前者,看见楼西越后,他的面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喜色,系好缰绳匆促来到他身边,上下查看,询问他有无受伤,言语之中尽是关怀。
楼西越愧对他的关怀,内疚不已,抱拳致歉:“害宋叔担心,对不起。”
眼角余光落到一旁的将者身上时,他面色微变,眼里的光亮黯了黯,短暂挣扎过后,最终依着军礼问候一声:“见过将军。”
楚定云目光如炬,胸口隐隐起伏着,似在强压心头怒火,闻言也不答话,而是付之以冷哼。
景威分外焦忧,急声作解:“少将军已经大败罗傲,重挫凉军,最终逼退了对方,或许他出于别的考量才在事后离队,并无心弃大军于不顾,请……”
楚定云置若罔闻,冷目睇了一眼楼西越,脱出口的话没有半分温度:“大敌当前,身为主将,却在紧要关头抛下大军,不告而别,缩到这里过舒坦日子!”
“将军……”事情来龙去脉都还不知,就一厢情愿如此认定,重语伤人,宋令宣看不下去,愤而责他:“事出必有因,这些连问都没问,你怎能如此断言?”
“错在我身。”楼西越无法向任何人解释清楚,自己那一瞬间的冲动之举到底是为了什么,唯一庆幸的是,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战局没有发生异常,否则这辈子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两军对垒,本该心笃神定,末将昏聩妄为,险铸大错,其罪难恕,回营自当受罚,以儆效尤!”
这般意想不到的场面看得青珑和褚子逍心生惊疑,因为气氛不对便没有贸然开口,不晓得楼西越与楚定云之间有什么嫌隙,以至于将属貌合神离到这地步。
市井传言他们是养父子,又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将属,本该亲密无间,为何看到的一切截然相反?
“景威,回营。”就在她思量的当儿,楼西越的声音再次传来。
见这少将隐忍至此,青珑不免替他担忧,上前一步抓住马缰:“你伤势未好,不能长时纵马。这件事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责任不可推卸,早知会这样,当初就应该第一时间将你送回大营,不该留在龙虫堂,白白害你背上这罪责。”
“与你无关。”楼西越夺回缰绳,翻身上马,将走之时向她许诺:“放心,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此处留你们安身,夜里注意山中走兽,告辞。”语毕,他一挥鞭子,绕过楚定云飞驰而去,清隽而单薄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苍茫原野中,唯余一路铮铮铁蹄的回音。
宋令宣没能阻住他,急忙让景威带人跟上。
短短片刻,竹楼外安静如斯,只剩下青珑姐弟和楚定云将属,因为彼此不认识,便都不发一语。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楚将军?”目送楼西越离开后,青珑的视线落到将者身上。
楚定云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责备,也不回答,转身跨上马背。
“统兵摄下,不单靠严刑峻法,为将者亦当量情酌理,恩威兼具,是是非非更不由一己偏见裁定。若只记过不论功,有何道理让他在沙场替你卖命?”作为旁观者,又是晚辈,本不该逾礼指责,怕就怕闷葫芦哑忍不言,回去后被他重罚,青珑无法心安,忍不住开口:“晚辈冒昧直言,楼少将军遭人暗算,受伤昏迷一夜,且无药可医,在亲眼目睹凉兵悉数败退后才肯安心回楼敷药。纵有失职之过,却无畏葸退缩之心。相识一场,并非出言替他脱罪,只是转告事实。”
楚定云默然听着她的话,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眼里的悲楚若隐若现,被他深埋在最底处,点滴不露。低头沉默顷刻,他才调转马头,原路返回了。
宋令宣长叹口气,颇显无奈和伤怀。将要走的时候,他又回身看了一眼青珑姐弟,寻思了下来到他们面前,含笑道:“姑娘仗义执言,本将代小楼谢过了。”
青珑自己也有不该之处,赶忙向他致歉:“适才放肆,恕晚辈冒犯了。”
“无甚无甚,姑娘所言颇在情理。”宋令宣摆手笑笑,言语间尽显平易近人的温和脾性。笑过之后,他随口问了一句:“两位可是小楼的朋友?怎的之前不曾见过,也未听他提起过?”
这问题叫青珑脸色凝了凝,看得出来这个副将谨小慎微,对无故接近楼西越的陌生人多有防备,大抵是怕他受到伤害吧。
“非是。”她快速斟酌了一番说辞,应道:“仅是萍水相逢,朋友不敢当。”
宋令宣眼里的疑惑敛去了一些,颔首笑道:“那孩子自小孤僻,凡事搁心里,不会诉诸于人。两位被他安排住在这里,日后相处中若有不快,可也见谅些许,莫要怪他照顾不周。性情使然,并非那孩子不懂待人接物之道,而是外冷内热罢了。”
“岂敢,将军言重了。”见这副将不同于楚定云,对楼西越的关怀不亚于一个父亲,青珑心里也一阵暖意,莞尔应诺。
只是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解不开的结,会让楼西越与楚定云之间产生那么大的隔阂,以至于他竟搬出将军府,独自落脚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
她收了游思妄想,嘱托道:“楼少将军伤势未愈,战事虽然要紧,但也劳烦将军多加照顾了。”
难得有人惦记着楼西越的身子,宋令宣欣慰地笑笑:“姑娘放心,本将会多加留心的。外面风大,两位快进去吧,战事未曾告结,没事的话就待在楼中,不要随便走动,注意保护好自己。”
送走宋令宣走后,褚子逍再也忍不住心里的不解,颇显吃惊地道:“姐,不是说楼西越是楚定云的养子吗,那两人之间怎会是这样?”
青珑也心觉不该如此,惋惜地摇摇头,怕褚子逍的病身受不住外面的寒气,便跟他一起回到了竹楼。
“事情突然弄成这样,我们还要去西川大营吗?”
“自然。”青珑不改决定:“不入军营,不掌兵马,谈何重建青军?这次不成,往后我们再寻机会。”
“可看楚定云对待楼西越的态度,就猜他十有八九不是好相与之人。”褚子逍想了想,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这两年流浪下来,我们已经查到些微线索,得知当年叛贼乌德现如今改名陈晟,在夏都锽城担任公车尉,掌宫门警戒与巡视,与西川大军一朝一野。这两方瓜葛不多,平日里很难照面,如果要杀他,我们也应该想方设法混入京城军,但你决计要进入西川大营,除了空惹楼西越怀疑和防备外,能得到什么好处?又如何接近陈晟?”
“但是杀了他之后呢?”青珑不答反问,“还有罗傲,还有屠城最凶的萧王,也即现在的夏皇,以及许多我们甚至不知道名字的敌兵敌将,单单只是这样的话,一辈子也杀不完。”
褚子逍语塞,才觉自己的想法太过短浅了。
“子逍,这两年来你我亡命天涯,见过不少我族遗民,可还清楚他们的现状?”
褚子逍默然颔首,神色间多有悲戚和无奈:“八年前乌德投敌叛国,导致我们青桑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那之后,不仅疆土沦陷,我们的族民也成了那些权贵手中的玩物,凌辱、毒打、杀剐尽由其喜恶,过着牲畜不如的悲苦日子……除此之外,被拉去陪葬的也数不胜数……”
说到这里,他不忍继续下去,担虑道:“阿姐,单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即便杀得了陈晟报得了仇,又如何改变族民的命运?再者就算我们如愿混入营中,万一被楼西越查出了你的身份,知道我们从军别有目的,我怕他……”
“所以必须巧借东风。”青珑拍拍他肩膀,给他信心:“你放心,跟着巫爷爷在山上隐居了数年,受他悉心管教和开导,阿姐也已冷静下来,不会莽撞冒失的。至于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我心里有数。”
她一边沉思一边道:“综观如今四国兵力,东亓临海,物资充盈,水师虽强但步骑两军不占优势,大范围攻伐还有不少顾虑。南燕国富地沃,不过疆域有限,兵力不多,也隐忍避战,走险中求安之路,亦或静观其变,待机而起。北凉君主傀儡痴儿,做不了主,诸臣觊觎帝权,争相倾轧,因而离心离德,内乱不歇,偏偏对外生事,此次罗傲进犯西川便是一例。西夏国土广袤,兵力最盛,但朝野分治,如若楚定云有一二野心,必是一代枭雄,恐怕大夏也该改元易姓了。”
“所以,你要从夏军下手?”褚子逍认真听着她的分析,约莫明白了她的用意。
“算是。你我没有一兵半卒,想要重振青军,光复故土,便只有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培养心腹,逐渐囤积兵力。当下东亓中立观望,南燕避战,北凉一盘散沙,唯有大夏最为合适,只消挑拨朝野,便是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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