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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物理反应还是化学反应
书名： 红唇 作者： 郭晓燕 本章字数： 4487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0:55

又盼望，又恐慌。这是交织在叶梦微心头的两种情绪，它们共同指向同一个人。

爱情这回事，有人视之如蜜糖如珍宝，一天到晚希望自己陷入恋爱；也有人以之为洪水为猛兽，避之犹恐不及。叶梦微突然明白了这两种心态。

她无数次想要联系江怀岸，可又害怕一切是她自作多情；或者，害怕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好结局。怎么办才好呢？联系还是不联系呢？真是受尽煎熬。

关注留守儿童系列报道引起了强烈关注，不少观众纷纷来信来电，表达自己的看法，许多人呼吁要给这些孩子更多关爱，甚至有人寄来新的玩具和衣服。叶梦微和林蓝玉的新闻报道获得新闻中心当月一等奖。

消停下来，叶梦微一时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斟酌着用词，给江怀岸发了一条短信：“身体康复了吗？前段时间我的手机经常没有信号，所以很少联系你。接触到很多在困境中依然怀着美好憧憬的人，无限感慨。”

短信发出去，叶梦微忐忑不安。她真害怕他会不理她。然而她的手机马上响了，是江怀岸的号码。她内心又狂喜，又有些慌张。她不确信应该怎样称呼他才是合适的。江市长？江老师？哪一个称呼才比较得体？她选择了后者。江市长，是仅仅和她的工作范畴相关的一个称谓；而江老师，却是和她更为亲近的一个生命角色。

“喂，江老师好！”叶梦微的音调轻柔如梦，让她自己都怀疑那声音究竟是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微微，我想见见你。今天晚餐我要参加一个重要应酬，晚餐后，我会联系你。一起喝茶，好不好？只有我和你。”江怀岸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语速比平常快。

“嗯，好的。我等你消息。”

叶梦微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里。他叫她微微，不是小叶，更不是叶记者。她叹息一声，仿佛听见早春融化的雪水，汇成清流，在低低地歌唱。

叶梦微赶紧打开衣柜，开始找衣服。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不然，应该是“女为己悦者容”。平常叶梦微并不是特别注重自己的外形，也许因为有足够的自信，她不认为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刻意装扮自己。可是今天不同。她希望以最美的形象出现在江怀岸面前。最后她选了一件咖啡色的上衣，同色的裙子，再系一条金丝围巾，更加衬托出她的美好气质。

穿好衣服之后，叶梦微拿出唇彩，小心地铺在嘴唇上。可是这样一来，虽然非常美，可是那张红唇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江怀岸会不会觉得她是刻意在勾引他呢？

犹豫一阵，叶梦微又把唇彩抹掉了。那樱桃般的红唇依然艳光四射。

叶梦微离开的这段时间，江怀岸发现自己变得经常性地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叶梦微站在他病床前泪流满面的样子，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有微微的心动。一个感情那么丰富、那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她的消息了，她过得怎么样？她也会想念他吗？

收到她短信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于是马上给她回了电话。他心里有浓烈的喜悦，想要赶快见到她。

服务员带叶梦微来到一间小包房里，正在看电视的江怀岸转过头，含笑的目光迎着她。

他坐在一条长沙发的一侧，旁边还有两个短沙发。叶梦微略略有些犹豫，也在长沙发上盈盈坐下来，和他隔了一小段距离，不近，不远。叶梦微的心跳得很厉害。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江怀岸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打着暗红的领带，黑亮的皮鞋，神清气爽。他问叶梦微要喝什么茶，叶梦微问服务员有没有花茶，同时解释说怕晚上喝茶睡不好觉。服务员说有法国进口的玫瑰花茶，叶梦微连连说好，然后带笑问：“江老师你喝的是什么茶？”江怀岸说：“我喝的是绿茶，名字很特别，叫‘绿水青山’。”

叶梦微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别致的茶名，她感叹：“这名字听了都让人舒服。不过，江老师晚上喝茶不影响睡眠吗？”

江怀岸笑道：“我睡眠一直好。晚上喝茶喝咖啡喝酒，都没事。”

叶梦微说：“太羡慕你了。我好像神经比较衰弱，喝茶喝咖啡一定会失眠。”

江怀岸说：“那是你写文章多，神经太灵敏，不是衰弱。”

叶梦微开玩笑：“你是想说我神经过敏吧？”说着，哈哈地笑了。

江怀岸也开心地提高了声音：“哈，记者嘛，你又是女孩子，真要神经过敏也正常。何况你还好，言行举止，都很有分寸。”

叶梦微本来想顺口说，那可不一定，有时候我也会完全没有分寸。可是想想，觉得这话可能太不妥当，万一把江怀岸吓跑了怎么办？于是把这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笑了笑。

服务员很快端来用透明玻璃壶装的玫瑰花茶。那小小的半开的玫瑰浸润在水中，真是非常娇艳。叶梦微叹息说：“这么漂亮的茶，简直不忍心喝。”

江怀岸端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开玩笑说：“微微，看来你真是非常善良，而且很容易掉眼泪哦！我受伤那天，你是不是哭出来一个眼泪池？”

叶梦微不好意思地笑，“江老师，你看你，才好了伤疤就忘了痛，现在有心思开玩笑了。那天你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呢！”

江怀岸也笑，他正色说：“微微啊，我现在递交一份口头申请。”

叶梦微疑惑地问：“口头申请？什么申请啊？”

江怀岸看着叶梦微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申请你以后叫我江哥，或者，怀岸哥。”

叶梦微笑了起来。她并没有哥哥，只有弟弟，从没叫过谁哥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叫不叫得出口。她不是个嘴巴很甜的女孩子。而且，也不只是嘴巴甜不甜的问题，她越是在意这个人，越是不愿意轻易表达出来。在心里，她早已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人。

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成长历程，到为人处世之道，并没有固定的主题。即使偶尔沉默，两人都并不觉得非要填补这空白。江怀岸比叶梦微也就大个十来岁，但叶梦微却恍惚中觉得在他面前，她有些像任性的小女儿。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这让叶梦微有些恍然，模糊地忆起一部分童年时光。她的童年似乎完全没有父亲的印象。

叶梦微小时候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跟父母亲的关系一直比较疏离，直到现在才和父母相处得比以前亲近了些。她的父母既要上班还要带孩子，一直过得忙碌辛苦，无暇它顾。

记忆中，叶梦微甚至从来不曾在母亲面前撒过娇。看到别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耍赖，她就会觉得非常羡慕。叶梦微七岁那一年，因为要上学了，母亲决定把她接回他们身边。

叶梦微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母亲在前面走，外婆送她们。叶梦微的小手一直紧紧抓着外婆的衣襟，不肯松开。她一直带着哭腔说：“外婆，我就在你这里读书，好不好？”外婆说：“傻孩子，城里的学校条件好呢。”叶梦微说，“我不要条件好，我要和你在一起。”

妈妈回过头，不耐烦地催促，“微微，快点！”

叶梦微不理妈妈，继续带着哭腔说：“外婆，那你跟我一起去城里，好不好？”外婆说：“微微，外婆在乡下住习惯了，而且，我还要在这里照顾你舅舅一家人呀！”

外婆为了转移叶梦微的注意力，故意指着田头的青草说：“你看，这些草绿绿的，多好看啊！等你下次回来，它们就会长得很高了，长得跟你一样高。”

叶梦微突然停住脚步，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母亲一下子来了气，掉头拖着叶梦微就走。

她现在还记得故乡那条黄泥路，路旁一段是稻田，一段是青青的松林，她的母亲粗暴地拖着她走，她边被动地前进边大声哭喊：“外婆，外婆，你和我一起走！外婆！外婆呀！”她的哭声在山林里久久回荡，直到现在偶尔回到故乡，走在那条小路上，她仿佛还能听到当年自己是小女孩儿时候的哭喊声。

她觉得她得到的爱是有明显缺陷的，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孤儿，是个没人爱的孩子。而且这种粗暴的别离方式也是非常不妥当的，导致她成年后，一直有一种别离情结，动不动就选择离开。

叶梦微一直渴望爱，却又拒绝爱；一直害怕分离，却又人为地制造一次又一次的分离，比如她固执地要离开父母到外地生活，比如她后来不声不响地离开江怀岸。这就是心理学意义上的所谓强迫性重复。

此时和江怀岸相对而坐，他似乎化身成为她命运里最值得依托的人。在叶梦微看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相处，通常有三种反应。一种是物理反应，两个人都很泰然，彼此把对方当作朋友，且仅仅是朋友；一种是化学反应，两个人的情感干柴烈火般无法抑制地一触即发；还有一种介于物理反应和化学反应之间，有一定程度的好感，但有意隐瞒和克制。在叶梦微心里，她和江怀岸之间是化学反应，只是她刻意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远远地、忧伤地看着那被隔离的一颗心，冒着微蓝的火苗，寂寞地燃烧。而在江怀岸心里呢，算是第三种，他真心喜欢这个灵秀单纯的女孩子，但，他不能不有所保留。

他们一直喝茶、聊天，连手都没有拉一下，但心里却汹涌着爱的暖流。叶梦微说起童年的那一段离别，一不小心就有泪悄悄流了下来，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变、有些颤抖。江怀岸便怜惜地递给她一张面巾纸。他本来要直接帮叶梦微拭去泪水，却顿了顿，把纸巾交到叶梦微手里，同时温柔地低声说：“看看，真是个傻孩子。”

很快，叶梦微一眼瞥见包厢墙上的钟指向了十一点半。江怀岸也发现了，他于是赶紧按铃，来了服务员，很快结了账。

起身的时候，叶梦微说：“你那么忙，我却耽误了你一个晚上，真是有犯罪感。”

江怀岸认真地纠正：“不是这样的，不是耽误。把时间用在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上，就不叫耽误。”

叶梦微报以甜蜜的笑容，轻声说：“恰好看到一句话，要感谢那些非常忙，却愿意为我们有空的人。”

江怀岸赞叹：“这话很智慧，我也要记下来。”

一出门，江怀岸叫了出租车，亲自把叶梦微送回家。路上，他好几次想伸手拥住她的肩膀，其中一次都已经碰到叶梦微的手臂，却又勉强忍住了。

当江怀岸的手轻轻触到叶梦微又赶紧收回的时候，叶梦微觉察到了。但她决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把她送到楼下，转过头看着她，轻轻说：“微微，照顾好自己！”

叶梦微轻叹一声，再微笑着看他一眼，眼波一转，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楼梯间。

江怀岸凝望她孤单单的背影，越走越远，那一刻，他几乎有追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像青春年少时所能做的那样。但他终于管住了自己。

叶梦微躺在床上，大脑依然有些兴奋，她马上拿出手机，不假思索地拨打颜雨洁的号码，如果她也还没睡，叶梦微一定要跟她倾诉一番，跟她分享和江怀岸一起喝茶聊天的喜悦。然而颜雨洁关机了。

叶梦微这才冷静下来，而且发觉自己差点犯了个错误。虽然她绝对信得过颜雨洁，可是，她和江怀岸之间的事情，那是必须守口如瓶的，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她非常庆幸颜雨洁已经关机。

她再一次告诫自己，一定要警惕啊！不到万不得已，什么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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