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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寻访南方河岸人家 女孩身世之谜揭开
书名: 锦上花 作者: 赵凝 本章字数: 7958 更新时间: 2023-04-27 11:22:30
1、
穿过南方特有的幽暗狭长的老弄堂,前面就是那片河岸人家。柳叶眉拍电影的工作在傍晚结束,她让剧组里的一辆车将她送到这里。刚一下车,河岸人家的生活就映入眼帘,那热气腾腾生活场景让她顿生感慨。
河岸人家都是平实朴素的小门小户人家,他们在树下支起小饭桌,小板登围成一圈,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男主人腰间系着略带油渍的小围裙一盘盘上菜。有一些菜他们是装在碗里端上来的,有炒螺蛳,炒鸡蛋,千张包子,小青菜,海带汤,这些大都带汤带水的菜,用大碗来装最为合适。
柳叶眉一路走过去,小饭桌上的人纷纷侧过脸来张望,然后交头接耳,议论猜测这个打扮入时的漂亮女人到底来找谁。柳叶眉往前走,凭直觉停下脚步问其中一家,“请问陈乔美家住在哪儿?”其中一个黑脸汉子站起来说:“谁找她?我是她爸。”
他们家的饭桌比较简单,别人都围坐着一大家子人,大人跑,孩子叫,他们家饭桌上却只有两个人,两双简单的碗筷,男人脸黑,女人脸白。男人客气礼貌,女人反应比较冷淡,眼神中含有明显的敌意。
那女人声音朗朗地说道:“你也是来找孩子的?趁早回去吧!都惦记上我们家小美了!告诉你吧,小美是我亲生的,你不要听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乱讲,说什么小美是我们抱养的——啊,呸!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我们女儿是领养的?他们那些人根本就是妒忌,才编出那些鬼话来骗人的!”
她男人沉着一张脸,闷声不响,只顾低头吃菜。
女人接着又说:“总有人打我们女儿的主意。上回有个女的穿得老好、看上去老有钱的样子,一走进来抱着我们女儿就哭,非说小美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于小慧。你倒是说说看,于小慧是谁啊?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别人的?”
柳叶眉站在那里,听她说了这许多,竟不好意思再开口说什么了。
傍晚,巫晶趁柳叶眉请假外出的机会,向孙明明发出了邀请,邀她一起到外面餐馆吃一餐饭,并红着脸对孙明明说,自己有话要跟他谈。
孙明明年轻单纯,心里一味只想着自己那点事。电影片场收工,导演一声“咔”,所有人都以最快速度散开去,孙明明抓紧时间问柳叶眉,待会儿会去哪儿吃饭。柳叶眉说,已跟制片借了一部车子,要去河边办点事,马上就得走。孙明明“噢”了一声,又多此一举地说了句,那我等你回来。一转身只看见柳叶眉的纤长秀丽的背影,她正朝着一部车子走去。
孙明明心想,这正是我跟她的关系。但他不灰心,他对自己说,我还年轻,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独自一人朝片场外的那条街巷走去,偶然瞥见天边那片粉红色的晚霞,心里也会莫名其妙高兴好一阵。
巷子里聚集着许多各具特色江南小馆,巫晶约的一家叫做“醉三春”,据说他们家鱼做的很好吃,孙明明没来过,一路东张西望着,寻找“醉三春”三个字。
夜幕刚一降临,整条巷子就迫不及待地亮起一串串小红灯笼,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这时,有人在二楼冲他招手,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明明!明明!”抬头一看,巫晶已在二楼上等他了。
孙明明来到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桌子菜,然后才看到点菜的人巫晶。巫晶换了一套衣服,碎花连衣裙,大裙摆。裙腰处系着一条细腰带。她把头发扎在脑后,耳环什么的一个也没戴,文文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上去与戏里的那个小妖精判若两人,变化太大了。
“这满满一大桌子菜,都是给我点的?”孙明明坐下来问。
“是呀,不够再添。”巫晶递过筷子来,说道。
“巫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吃吧吃吧!”
于是,两人低头不语开始吃饭。“醉三春”的鱼最有名,孙明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品尝,鱼肉果然很嫩。孙明明吃着吃着饭,后脖颈微微开始出汗,兴奋劲儿上来了,他竟然开始大谈起他的“爱情”来,他说柳叶眉怎样地吸引他,拍戏的时候怎样,日常生活中又是怎样,总之眼里看的是她,心里想的是她,嘴里嚼的是她,看得出来,柳叶眉在孙明明眼中就是一个神。
巫晶坐在对面,冷不丁冒出句:“柳叶眉可是结过婚的人。”
孙明明说:“可那不是爱情。她从没体验过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体验过真正的爱情?”
“我就是知道。”他像赌气似地连续吃菜,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巫晶说:“这辈子我不会放过你的,无论如何你也逃不过我的手心。”她的话让孙明明受了惊吓,一根鱼刺趁机卡进他的喉咙,让他再也无法吃下别的东西。
巫晶陪孙明明上附近口腔科拿鱼刺。值班医生双手插口袋里,不动声色地说:“又是‘醉三春’惹的祸吧?这个月已经是第三例了。他们家的鱼也太好吃了吧?”
巫晶说:“他疼着呢。你快点帮他把刺取出来吧?”
年轻男医生斜了她一眼,说道:“她疼不疼,你怎么知道……噢,我知道了,谈恋爱了,你们俩,是不是?”
巫晶的脸一下子红到脖根。她太喜欢眼前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了,在巫晶眼里,这个年轻男人简直就是天使。医生拿着手电在孙明明口腔里照来照去,巫晶坐到门口的椅子上去等他。她心里充满幸福感,她想,今天这餐饭算是请对了,他俩的关系进了一大步。
处理好鱼刺,他俩从医院大门口里走出来,恰好遇见柳叶眉急匆匆走过来。柳叶眉的面色有些苍白,好像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看见他俩,只礼貌性地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匆匆离去。
巫晶用手捅捅孙明明说:“哎,你那位伟大的‘爱情’脸色可不怎么样啊!”
孙明明甩开她的手说:“你少讽刺人!”说着,调转身子就走。巫晶追在后面边跑边问:“哎!你生气啦?”“没有。跟你这种人,有什么气可生的!”
电影《白蛇仙女》拍摄还算顺利,导演催促各部门赶工,不是抢早晨的太阳,就是抢夕阳西下时的晚景,弄得演员们都跟着忙碌起来,有时化好妆马上就得上场拍摄,有时因为光不好,化好妆等很长时间也不见有动静。
这天下午四点多钟,全体演员在西湖边等待拍摄新的镜头。由于光线不够理想,导演让大家原地待命,一旦光线达到要求,立刻就可以开工。
演员们正三三两两坐在西湖边大柳树下休息,这时,有个黑脸膛的中年男人手拿包袱急匆匆走过来,见人就问柳叶眉在哪里。问到穿着小妖精服装的巫晶,巫晶眨眨长睫毛,以夸张的舞蹈动作仙人指路,中年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柳叶眉正站在一棵树下,跟一个男的说着什么。
那男的正是《白蛇仙女》的男主演孙明明。此时,他正一手撑着树,一手叉着腰,跟站在面的柳叶眉说着什么。中年男人走了过去,巫晶注意到男人手中拿了一个白底蓝花的素色包裹。
2、
那中年男人正是小美的养父陈天顺。陈天顺满心希望找到柳叶眉,可等以真的见到她,又突然不敢相信了似地向后倒退两步,手里护住手中的包袱。柳叶眉知道孩子的养父一定是为孩子的事来的,她将身边的孙明明支开,把孩子的养父叫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问他为何事而来。孩子的养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柳女士,你看看这东西,你还认识吗?就在养父将手中那东西小心翼翼放在地面上,准备打开包袱皮的时候,柳叶眉看到一条小蛇在树尖儿上盘着,午后灿烂的阳光照在它的脊背上,使它原本青白色的蛇皮被染上一层火红的色泽,如同金属一般。
“柳女士,这东西你看看。”
听到耳边有人跟她说话,柳叶眉这才回过神来。她看到黑脸汉子已将一层又一层的包袱皮打开,露出里面漂亮的古董花瓶来。柳叶眉认出,那是一只雍正粉彩。她的脑子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一道道透蓝色的笔直光束向她袭来,将她推进另一时空,仿佛进入无底深渊,树和小蛇,黑脸男人和西湖,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
她记得那一年,她跟哥哥到万家去唱戏祝寿,哥哥被灌醉了。她被带到一个有异香的房间里,房间摆满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紫砂茶壶、玉器、瓷器、屏风,各类奇珍异宝。其中八宝格里就摆放着这只“雍正粉彩”。后来,她怀了孕被人关在这间屋子里将近一年,这只“雍正粉彩”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物件。
养父终于跟柳叶眉说了实话。解放前夕,有一个万叶轩的古董商人打算离开大陆去香港,临行前把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女孩托付给他,说如果这孩子的亲生母亲找了来,就拿这只“雍正粉彩”给她看。这原是她屋里物件,她会认得的。养父说,小美她妈一直把孩子当掌上明珠,所以她上回说了瞎话,说孩子是她亲生的。柳叶眉决定暂时隐瞒孩子的身世,不去认回女儿,让她过平静的生活。养父给柳叶眉跪下,感谢她的宽容,并把“雍正粉彩”交给柳叶眉,说是物归原主。
孙明明假戏真做,在拍一场戏时跳进西湖,以死相逼,要求柳叶眉接受他的爱情。为挽救他的生命,在病床前柳叶眉只好暂时答应他,明明也答应柳叶柳要好好活下去。
放在宾馆的“雍正粉彩”不翼而飞。柳叶眉想外人不可能知道这件宝贝,只有剧组内部的人有可能进房间来把宝贝偷走。在粉彩瓶失窃的同时,扮演小妖精的女演员巫晶也不见了。领导派了一辆车,司机跟保卫科的人还有失主柳叶眉一起去追巫晶。
在杭州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柳叶眉他们找到“小妖精”和那只瓷瓶。巫晶哭得很厉害,她说我拿走这只粉彩瓶就是想让你着急,因为你抢走我了心爱的人。柳叶眉哭笑不得,说,所有人都为爱情发疯了。“雍正粉彩”终于又回到柳叶眉手中。
3、
拍戏结束,柳叶眉回到家中,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她去杨细雪家打听情况,才知这两个月以来,都是小杨替她照顾母亲,柳叶眉很感动。杨细雪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不是也帮过我吗?你先别急着把你妈接走,你先去看看赵局长吧。
柳叶眉见丈夫。他被关在小黑屋里写检查。丈夫说他愿意离婚,只要你过得幸福,怎么选择我都同意。柳叶眉哭了,她知道杭州拍戏期间发生的事,丈夫已有所耳闻。但她一点也不爱那个追求者。柳叶眉告诉丈夫,“真假地下党”的事早晚会调查清楚的,她让丈夫别太悲观,“有我在,希望在。老公你会没事的。”
果然,没过多久丈夫官复原职,还调了一职,由文化局长升为副市长。柳叶眉也把母亲接回来,一家人和和睦睦,生活又恢复原有的了平静。
4、
杨细雪帮柳叶眉的母亲联系了一家医院,说这家医院有个整形外科专家鞠大夫,可以帮李兰治疗脸上的伤痕,问李兰愿不愿意去。柳叶眉估计母亲岁数大了,不愿意再折腾那些麻烦事。
这天吃过晚饭后,丈夫一头扎进书房研究他的学问,柳叶眉收拾好碗筷,用干毛巾擦干双手,准备去母亲房间跟她聊聊。她也是大难不死,后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手术的事也不知是对是错,柳叶眉心里倍感纠结。生活中往往有一些事谁也拿不准,是往前一步,还是退后一步;是激进向前,还是保守停留、原地不动,这都取决于当事人的一念之差。有时候,头脑中会出现灵光一闪,这“灵光一闪”说不定就决定你后半生的命运。
柳叶眉手拿青花瓷茶杯,在母亲房门口站立许久。她犹豫着该不该把整形外科专家的事告诉她。茶在手中渐渐变凉了。她决定进去问一问。
柳叶眉推门进去,见母亲正在一盏乳白色的台灯下做针线活儿,这情景宛若使她回到从前,那时她还是个八九岁的女童,母亲是个年轻女子,经常坐在流苏灯下做针线活儿,绣的是荷花和鸳鸯。
“母亲,我给您泡了杯茶,是今年上好的龙井。这是上个礼拜肖处长和肖夫人来看老赵,顺便带过来的,昨天我泡了一壶尝尝,味道还真不错,极香。”
“叶儿,你还记得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吗?”
“记得啊!”
母亲放下绣花用的竹绷子,将细细的绣花针别在胸口,两人开始说起从前的事。母亲说,那时候,你八九岁,我们住在南京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咱们家是临街的房子,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百货店,日子富足安逸,要不是战争爆发,我可以一直坐在灯下绣花,你爸爸料理生意,忙前忙后,生意打理得很有起色。
柳叶眉将母亲的话题截住,生怕他回忆起父亲,又要伤心一场。她看着母亲的脸,那块日本人给她留下的伤疤在灯下格外触目。她委婉地将杨细雪联系那家医院的事,跟母亲简单说了说,不曾想母亲立刻两眼放光,放下手里的一切,直起身子来说,做呀,干嘛不做?
听了母亲的话,柳叶眉觉得,那绣花绷子上的荷花和鸳鸯全都动起来,活过来一般。
5、
孙明明来了。他居然找到柳叶眉家里来,这让柳叶眉两口子都颇感意外。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柳叶眉吃完中饭,提着一兜子水果要去医院看望母亲。老赵说,不如你叫司机接上杨细雪一起去,她对母亲也很关心。你在杭州拍戏那段时间,多亏人家杨细雪照顾老母亲。柳叶眉说,给我母亲做手术的鞠大夫,也是小杨帮咱们联系的呢。
于是,两个女人到医院去看望病人,留下赵春雷和新来的保姆小绢在家。这个小绢是个勤快人,手里拿块白色绢布,这儿擦擦,那儿抹抹,手不停脚不停的,就连门铃都没有听到。赵春雷在书房听到门铃一直在响,就放下手中的纸笔到大门口去开门。
打开门,门口站着个陌生小伙。眉眼清秀,相当年轻。
“请问,这儿是柳叶眉家吗?”他问。
“是的。你是?”
“她没跟你提起过我吗?我是从上海来的——她的朋友孙明明。”
赵春雷大度地笑道:“孙明明?啊!提到过,提到过。快请进!”随即吩咐小绢给客人泡茶,两个男人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边喝茶边聊起了国家大事。国家到处都在搞建设,需要大量钢铁,赵春雷说,前一段时间,就连文艺工作者都下到基层厂矿去搞建设了。
孙明明忙说,是的呀,去年我也有幸扮演了一回钢铁工人,头戴钢盔,手拿钢钎,在炼钢炉前挥汗如雨地干活儿。那钢火四溅的场面太让人感动啦,整个世界都红彤彤的。他喝了一口茶,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很激动。
赵春雷从容淡定地坐在那里喝茶,听他讲影视圈的趣闻逸事。赵春雷想问他,此趟从上海到云城,目的为何?但又怕他尴尬,就不再追问什么,而是陪他喝茶聊天,任他信马由缰。孙明明把话题聊开了,似乎也忘了此行的目的,从国内谈到国外,再从国外聊回到国内,棋逢对手,酣畅淋漓。
柳叶眉回到家,看见沙发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老公赵春雷,另一个是在杭州拍戏时认识的孙明明。柳叶眉心想,坏了!这人怎么追家里来了?而他俩却好像没看到她似的,谈兴正浓,倒让柳叶眉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夜晚,柳叶眉早早地洗完澡上床睡觉。丈夫也跟了过来,躺在床上跟她说话。卧室的流苏灯式样很美,光线迷离,是柳叶眉特意托人从灯具厂的出口部买来的。这个厂的产品大部分远销欧洲,为国家换取外汇。这批灯是柳叶眉通过关系特批才买到手的。她没有跟“领导”汇报,怕他小题大做,又要把灯退回去之类的,那样就太扫兴了。
他们躺在那里,享受难得的幽静。那两三只台灯所营造出的特别光线,令人浮想联翩。
“是追求者吧?都追家里来了,他也够勇敢的呀!”
“你就别讽刺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你先跟我说说看,他那么喜欢你,你对他到底什么态度,有没有一点动心?”
“动心,非常动心。人家那么年轻,长得又好看,你说我动心不动心?”
“呵呵,叶儿,我知道你在说反话。你是在故意气我,对吧?”
“不是的。我在说实话。”
“你的实话在这儿呢!”他指指她的心窝。“你爱这个家,没有人能走进你心里去,除了我。叶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充满疼爱地搂过她,跟她说了许多贴心话。他告诉她第一次在春纷旅馆见到她时的情景。他说那时兵荒马乱,他被几个宪兵队的人追赶,走投无路,闯进柳叶眉的房间。他说,你跟你当时的恋人在一起,他很和善,他为人很好,是你们两个掩护了我。叶儿,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命都快没有了,还在贪恋你的美色呢!我偷偷看了你好几眼。当时心想,如果全中国解放了,我能娶上像你这样美的一个老婆,那还不把我美死啊。
柳叶眉说,现在梦想成真了?
是的,梦想成真了。赵春雷更加搂紧她说,叶儿,有时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样?还会想起我……
柳叶眉连忙用手去捂他的嘴,说道,不许胡说!说完伸手把床头灯关掉,在黑暗中轻轻抚摸他的身体。月色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在纯白色被褥的床面上又铺上一层银白。窗台上放置的几盆花,轻轻舞动着月影,就像人体的轻轻摇拍。他们开始恩爱。动荡,潜伏,忘我,奔波,枪林弹雨,生死线。战争年代的记忆就深藏在赵春雷心底,它们像一部电影,会在黑暗中滋生,放映。
“我并不懂得爱情。翻译西方文学作品,他们对爱情的阐释也是各有千秋。有一种比喻很有意思,我翻译成‘一物降一物’,就拿你、我、老甘、孙明明四个人来说,孙明明他很爱你,爱得要发疯,都找上门来了……但你却并不爱他。你嘴上不说,其实你最爱的人是老甘,但阴错阳差,你们又不能在一起。后来你遇到了我,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你。我们幸运地结合在一起……我知道,在我们的婚姻关系里,我爱你比你爱我要多一些,这世上每一对夫妻都是这样,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多些。这样就很好。”
6、
孙明明的事就像他们生活中的一朵小浪花,并没有激起多大风浪。送走了孙明明,母亲也出院了。出人意料的是,母亲的脸经过两次手术,疤痕被完全掩盖了,如果不是凑到她跟前细看,根本看不出从前的伤痕。伤痕这东西很奇怪,当它存在于你的脸上,你的心仿佛也被人蒙上一块黑布,伤感,别扭,心灵扭曲。手术后的母亲就像变了个人,热情开朗,有说有笑,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早年间,李兰被日本鬼子抓到751集中营,受尽凌辱。长期以来,她一直生活在噩梦里,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日本人那野兽般的嚎叫声……为此,她从来不敢去动物园,只要一听到动物的吼叫声,她就会四肢冰冷,全身僵直,几近晕厥。尝试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去。
刚搬到女儿住的这所大房子里,由于不习惯,她也时常做噩梦,把花园里的工人当成鬼子,他们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晃动不止,李兰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她从卧室跑到客厅,从一楼跑到二楼,边跑边喘,尖声惊叫:“他们来啦!”“他们来啦!”
柳叶眉将母亲惊慌的身体抱进自己怀里,像怀抱一个婴儿。她想象着当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母亲就曾这样抱着自己,抚摸,安慰,轻轻哼着歌,喃喃自语。如今母亲受到惊吓,她反过来成为自己的婴儿。她是她的孩子,胆小怕事的孩子,听不得某种声音的孩子。
“妈,咱不怕。他们在院子里除草种花,明儿一早你就看到了,园子里种了新品种的花,多来了几个花工帮忙,并无鬼子来这儿抓人。”
“他们不是鬼子?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不是。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那小日本哪敢再来欺负咱们?要是他们胆敢再来侵犯,咱们解放军的炮火肯定饶不了他们。妈,您就放宽心吧。”
“受了那么大刺激,我怎么能放宽心?如今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我这心啊,就扑通扑通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阿眉,如果你知道当年妈在751里受的罪,你就能理解妈为什么这么胆小了。妈是从死人堆里爬了来的啊。可恨的日本鬼子,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家。多少人都含冤死去了,他们死得冤啊!”
整容手术后,母亲终于脱离那场噩梦,成为一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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