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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北京汇演大获成功 母亲失踪另有蹊跷
书名: 锦上花 作者: 赵凝 本章字数: 8917 更新时间: 2023-04-27 11:22:30
1、
生活永远无法预设情节。命运之轮不停向前转动。
北京金碧辉煌的剧场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充斥着大战前的寂静。柳叶眉独自一人去看场地,她步行走了很远的路,她需要在大赛前先去看看比赛现场,这样好心里好有底。
她没跟任何人商量,独自己一个前往。
秋天的北京,天气与南方明显不同,虽说前一天下了一场雪,但天空依旧澄清碧蓝,路面上铺着稀稀落落淡白色的薄雪,不冷,也无风,像一个清凉幽蓝的新世界。
柳叶眉穿着黑色长呢大衣,脚下一双黑色牛皮靴子长及膝盖。她的身影被淡金色的斜阳拉得很长。她走在路边的一排白杨树下,她的身影和白杨树修长的影子相互重叠,一会儿是那树的影子吞没了她,一会儿她又从那笔直的树影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她来到北方,只是想要一个金光灿灿的奖牌,想不到她还遭遇了奖牌之外的另一些事情。
舞台上,深色玫瑰红大幕向两旁安静地敞开着,想要走入其中,仿佛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北方室内有暖气,柳叶眉脱掉大衣,只穿里面的一件嫩绿色夹旗袍。她噔噔噔快步走上楼梯,登上舞台。她在舞台上走了一个来回,然后在舞台中央停下来。
一束灯光从头顶上倾泻下来。大概是上次演出忘记关掉,在玫瑰红的大幕里,这束光亮就像花蕊一样静静生长。柳叶眉置身其中,想到一天后的演出,心思起伏。舞台下面,一排排圆弧形的大红座椅齐整地空着,没有人来回走动,更没有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舞台下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由于下面光线较暗,看不太清他的面孔,只能看清他的轮廓。那是一名穿黑呢大衣的男子,头戴一顶英式礼帽,六十年代初,已经很少有人这样打扮了——柳叶眉的心突然“突突突”跳得很快,难道是他?
“柳叶眉,你好吗?”
“真的是你,老甘?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说来真是巧了,刚到这家剧院来跟一位老朋友告别,寒暄完了到剧场来看一眼,也许你不知道,你曾为这家剧院画过舞台背景,有感情。我刚一走进剧场,就看见了站在舞台上的你。”
“告别,你要离开吗?”
“是的。”
“要去哪里?”
“先去香港,然后转机去美国。”
“跟家人团聚?”
“是去离婚。”
“噢。”
他俩一个台上,一个台下,仿佛隔空喊话,进行到这儿又突然进行不下去了,相互僵持着,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柳叶眉说:“三天之后,我在宾馆等你。我得把这场比赛应付过去。”
老甘说:“祝你成功!”然后挥挥手,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柳叶眉愣了足足有五秒钟,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冲下舞台,沿甬道追了出去。
“老甘!”她冲着他的背影喊。
老甘回过头来,用那样一种迷茫的眼神看她。她走近他,两人面对面站着,相互看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远处的马路上车来车往,自行车急速穿梭,没有人注意到他俩。
她身上嫩绿色的旗袍,在初冬深棕色街道上显得极为跳跃。对面是一个穿深色大衣戴礼帽的男人,他俩站在那里说话的侧影简直就像一幅好莱坞电影海报。如果有人恰好骑车经过那里,瞥见他俩,一定以为在这个晚霞满天的傍晚,自己一不小心掉进一幅画里。
柳叶眉总是在最不该遇见老甘的时候,他就像影子一样自动出现。如今她事业蒸蒸日上,婚姻稳定,母女团聚,小日子算得上幸福,老甘偏偏在这种时刻出现了。老甘,在她眼里就像前世的恋人。经历过“解放”这样的社会大变革,大震荡,像柳叶眉这样的小女子的人生小船,早已起起伏伏,几经历炼,在某些方面已变不那么儿女情长。但面对昔日恋人,她依旧有那么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昔日重来,宛若梦中。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旅馆的房间号。三天后,你到哪里来寻我?”柳叶眉望着老甘,说道。
“鼻子底下有嘴,我不会打听啊。”
“何必那么麻烦?”柳叶眉笑了起来,“我和你,我俩之间从来就没有简捷过,从来都很麻烦。不是吗?”
“这可能就是命吧!”
柳叶眉从包里掏出圆珠笔和一个小本,在上面沙沙地写着字。老甘看着她写字的手,想起她弹琴唱评弹的样子,心中忽然一痛。“她是仙女啊!对我来说她一直在飞。”
2、
评弹《暗战》在北京参加文艺汇演,大获成功,一举拿下“金葵花奖”。这天演出结束后,同事们都去餐馆喝酒庆贺了,辛团长拉着柳叶眉的说,走走,一走去庆祝,你是主角,你不去可不行啊。柳叶眉推说有事,一个人急匆匆赶回酒店。
柳叶眉回到酒店,看见老甘正坐在酒店大堂沙发上等她。三天之约,他很守时。只见他端坐在酒店大堂一角的一台收音机旁,很认真地听着什么。
“在听音乐吗?”
“不,我在听新闻,你们得奖了。金葵花奖。”
他俩相视一笑,站起来就往楼上走。他俩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老甘走在阿眉身后,过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阿眉,你的腰还是那么细。”阿眉回过头来,笑了一下,小声说:“老甘,我结婚了。”“我知道。”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楼道里的亮着空寂的灯,静默无声地望着这对久别重逢的人。房间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两人打开房门进去。
房间里的布置让人感觉舒适,浅米色的落地窗帘将无尽的夜色阻挡在窗外。室内灯光让人感觉舒适,立式落地灯是柳叶眉以前没见过的,她竟然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将灯的开关捏在手里,忽开忽关。灯光起伏明灭,老甘站在这光束里,宛若隐身人一般,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她轻轻笑了起来。“呵呵!呵呵!”
“真像回家一样了呢!”老甘环顾四周,轻轻叹道。
“家?可惜不是真的。老甘,我已经结婚了。”
“别老强调这个行吗?”老甘说,“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看你一眼。”
房间有一对大红绒布罩的红沙发,他俩一左一右坐下,好像在照相馆等待照相师傅拍照,姿态端庄,心中忐忑。
柳叶眉告诉老甘,自己已经结婚了,生活得很幸福。老甘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在国内也就没什么牵挂了。自己当初留下来,是心甘情愿的。如今这形势,老甘说他出身不好,留下来只会给柳叶眉增添麻烦,不如一走了之。
房间里有一只钟,嘀哒嘀哒响个不停,仿佛提醒他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柳叶眉说今天晚上,我只给你一个人演出。她转身去拿琵琶,给老甘唱了一段《白蛇传》,琴声绵绵,如泣如诉,他俩仿佛又回到了旧时光,一个坐在茶馆的小舞台上慢拔琴弦,一个坐在台下喝茶听唱。
老甘说,他此番去香港,也是费尽周折,好不容易离开苏北那穷地方,也算死里逃生。此刻,两个人的情绪都有点不同寻常,似乎马上就要旧情复燃。但阿眉还是克制住自己,她想起婚后赵春雷对自己可以说是百依百顺,阿眉不想做一星半点对不起丈夫的事。
阿眉起身给老甘泡了一杯茶。盖热水瓶盖子的时候,阿眉的手指被热气熏了一下,她本能地手指往后一缩,老甘见状连忙凑过来问:“怎么啦?烫着手没有?”
说着便拉住阿眉的手指细看。阿眉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说:“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碎,哪那么娇气?”说完继续给他泡茶。
老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说起豆腐,倒真是说到了我的痛处了。阿眉,你知道这几年我在苏北劳动改造,一直在干什么吗?就是一直在磨豆腐啊!生产队里有驴,他们不让用,他们说我就是来接受改造的,他们把我当驴。每天早晨鸡还没叫呢我就得起床,把头天晚上泡软的豆子倒进磨里磨成浆。全是人工的,费时又费力,我就是那头拉磨的驴,围着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那时我的心灰暗到极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再也见不到我的阿眉了。”
阿眉说:“这不是见到了吗?”
老甘试探着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去香港吧?”
32岁的柳叶眉再次站在情感的十字路口,犹豫彷徨,何去何从,不知如何选择。
柳叶眉在北京,云城这边又出事了。她母亲李兰上街买菜,人就不见了。赵春雷急坏了,派人到处寻找,就是不见李兰踪影。从下午三点一直找到晚上九点,确定柳叶眉的母亲李兰已经失踪,这才叫秘书往北京打长途电话。
电话打到酒店总机,总机又转分机。在柳叶眉与老甘坐在红沙发上絮谈的时候,电话铃声骤然响起,“铃铃铃——”那声音是有些刺耳的,他俩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同时打了一个机灵。
“喂?什么?”
“……母亲不见了?”
黑色塑胶听筒滞重笨拙地从她手中滑落下来,垂在木桌一旁。弯弯曲曲的导线好像弹簧一样,拉着那个掉下去的“消息”上下跳动,从里面传出嗡嗡的声响。“母亲不见了!”“母亲失踪了!”
这关键时刻打来的电话,一下子使这昔日恋人清醒过来,他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收回恍惚的神思,收敛情绪,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老甘说,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今生今世,也许不会再见面。说着他摘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将它套在阿眉纤细的手指上。他说,这枚金戒指祖母传给他的,金子很软,指环的圈可调大小的。戒指送给你,做个纪念。
柳叶眉说,好吧,明天我们就各奔东西了。彼此珍重。
3、
一列从北京开来的列车缓缓进站。赵局长的司机小杨站在站台上焦急地张望着,汽车已开进站台,就停在他身后。局长家里出了大事,小杨奉命来火车站接夫人,局长叮嘱小杨,别跟夫人说得太多,先把她接回来再说。
云城站台上,站满熙熙攘攘的人。从这里出发的人和进站的人全都各怀心事。离别和归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列车到站,人们突然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站台上奔跑,身上穿着黑呢大衣,头戴一顶黑色贝雷帽。人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猜测女子的身份。有平素里喜欢听苏州的人,忽然间反应过来女子的身份,大叫一声:“快看!柳叶眉!”大家回头看时,她已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
在路上,司机小杨跟柳叶眉先把情况聊了一下。他说:
“局长正在家里召开简短会议,分析案情。”
“有没有什么线索?”
“线索倒是有一些,就是不知道方向对不对。”
“那你说说看,我也帮着想想。我母亲应该没得罪什么人呀,怎么会就被绑架了呢!”
“大家猜测老太太被绑架,是如意酒厂的人干的。”
“”如意酒厂?就是那家生产黄酒的厂家?我母亲怎么会跟酒厂扯上关系?”
“老太太以前不是跟一个叫瘸老七的人住在一起嘛,听说那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他失足坠桥之后追赌账的人就找上门来,发现老太太已经搬走,经过多方打听,才摸到老太太的新住所,就潜伏着,瞧准机会将老太太给绑架了。”
柳叶眉赶回家,看到家里来了许多人,甚至还有警察。丈夫坐在沙发上正听他们分析案情。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母亲有伤痕的脸开始在她眼前闪现。她感到头晕,脚底下也变得软绵绵的。丈夫把她扶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刚一关上房门,她就伏在丈夫的肩膀上抽泣起来。
丈夫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没事啊,有我呢。”
“一路上我就有不好预感,母亲肯定找不回来了!”说着,就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丈夫说:“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那边还有警察呢,我得跟他们一起去查那些罪犯。你放心好了,一定把那些坏分子绳之以法,救回母亲,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丈夫抱起妻子,把她平放在大床上,帮她脱掉脚上的黑色靴子,又拿过一床被子来盖在他身上。这些举动以前是没有的。夫妻二人固然恩爱,倒也止于“相敬如宾”,并不像一般小夫妻那样没大没小,可以没有底线地胡闹。他俩一直都是另一种好法,相互关心,说话客气,不像世俗夫妻,倒像默契好友。
“雷,母亲的事全靠你了。”
“一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干嘛。”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我想闭上眼睡一会儿。”
“你睡吧,要是不舒服就叫小红送你上医院。别妈这边还没找到,你这边倒又病倒了。睡一会儿!”
柳叶眉的头像枕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一直向下坠。朦胧间她听到汽车喇叭的声响,就想,他们已经出发了,母亲有救了。随后她就一头跌进深邃无边的梦境,铅灰色的雾霭一团一团扑面而来,她伸手拔开迷雾,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趟高速行驶的火车上,火车座位上罩着白布套,对面人的面孔很陌生。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你不需要知道什么。”
对面男人看上去有点冷。说完这句话,他就像戴上面具一样,任你如何发问,就是不做回答。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时,他们听到飞机隆隆作响的声音,从车窗里可以看到一架飞机正从头顶上飞过,由于飞得过低造成巨大响声。“老甘是不是就坐在这架飞机上呢?”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柳叶眉!”、“柳叶眉!”她回头看时,车上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就连对面那个冷面男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第二个梦来袭,她居然一下子“空降”到医院大厅里。这一情节让梦里的她都觉得很离奇,摸一摸背后并没有降落伞之类的东西,她是如何“空降”成功的呢。
她看见医院的取药窗口前站着两个女人。光线从窗口里面透出来,看起来一片雪白,两个女人的身形好似剪影,根本看不清楚颜面,但柳叶眉还是认出,她俩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同事杨若雪。她想接近她俩,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在万分焦急之中,她醒过来。
中午1点醒来,家里的保姆小红刚好给她煮了碗虾仁面,摆好碗筷正要去卧室叫醒她,她却穿着黑色毛衣神情恍惚地晃过来了,小红上前扶住她问,夫人,要不要上医院?这句话倒提醒了柳叶眉,她想起梦中的情景来,大家都找不到母亲,说不定她就在那里。
“是啊,医院?我吃点东西就去。”柳叶眉说,“小红,你去叫司机,待会儿送我上医院。”
小红说:“司机刚好不在,要不我打电话……”
“算了,算了,我吃完这碗面再说吧。”
“噢。”小红拿着盘子安静地走开。
碗里的面很可口,味道极鲜,但她来不及细嚼慢咽,而是三口两口吞进喉咙。她想,得尽快去医院看看。梦里的提示说不定有用,母亲说不定就被人藏在医院里的某个地方。
吃完面司机还没回来,柳叶眉等不急就决定自己骑车去医院。她跟小红说了一声,从院里推了辆车就骑上去。小红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几句什么,柳叶眉一概没听见。车骑得很快,不一会儿医院就到了。她在医院门口意外地遇到了高子文。
高子文看到她,也很意外。“阿眉,你怎么来了?”
阿眉说:“母亲不见了。我来这里找找看。”
“母亲不见了?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老婆产后需要输血,这不,我在等血库的人。”
“杨细雪生了啊?男孩女孩?”
“是个女孩,挺好的,六斤六两重。不过我老婆生产后大出血,急需输血,但是医院血库里的存的血不多了……”
“我是O型血,抽我的血吧!”
“那怎么行?你最近身体也不怎么好。再说赵局长他……”
“我说师兄,咱们两个可是一起长大的,跟我还那么客气,你就见外了吧?事不宜迟,快走,咱们现在就去抽血。”
柳叶眉把车往门口随便一放,拉上高子文就去化验科抽血。她想起小时候,他俩常在一起玩捉迷藏,她藏在花坛后面,高子文总是找不到他,“阿眉”、“阿眉”地叫她,求她快点出来。阿眉总是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跳出来,吓他一大跳。
护士在她的胳膊用力拍了拍,抹上两遍碘酒,一根长针就开始在柳叶眉纤细的胳膊上试探起来。她别过脸去,不想看见自己的血。血液顺着血管汩汩流出,坐在对面的高子文感动得要落泪。他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眼前这个女子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哥哥”、“哥哥”地追着他跑,要与他玩耍,讨好他,有小礼物送给他,目的是能偷懒少练一点唱,少弹一会儿琴。
4、
母亲被绑架后,神经受了点刺激,总担心有人来抓她,特别是到了晚上,天一黑她就要早早上床睡觉,总以为天黑之前放下蚊帐就安全了。那天的解救过程实际上是相当顺利的。就在柳叶眉在医院给生孩子的同事杨细雪献血的同时,警察已带领一队人马冲到酒厂仓库,在危急时刻救出李兰。
原来,下午李兰外出买菜,被早已埋伏在院墙外的麻三和阿旺一伙人用麻袋套住脑袋拖进一条乌篷船。李兰眼睛看不见,身体的感觉变得敏锐起来。她不断地被人推推搡搡,然后扔上一条颠簸的破船。没有人跟她解释什么。
噩梦又回来了……日本人的刺刀。推搡。蹂躏。歇斯底里的狞笑。船的摇摆。晕眩。被人撕扯衣服的感觉。许多只手不由分说地乱摸、撕扯、捏掐。暴力……李兰再次掉进这场噩梦,时光倒流,她再次落到日本人手中。
“不许哭!不许喊叫!乖乖听我们安排!”
船上的人说的是本地话。过了很长时间李兰才弄清楚,这伙人抓她的目的只是为了钱。瘸老七那“死鬼”在活着的时候欠下不少赌债,现在他人死了,按照那帮赌徒的逻辑,李兰就该替他偿还。麻三那伙人,消息灵通得很,在他们眼里,李兰是个筹码,她有既有名又有钱的女儿,有当大官的女婿,他们就想,狠狠敲她一笔。
母亲被抓到船上去的时候,女儿正给另一个女人输血,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入那人的血管,救活一条人命。这女人是个产妇,那一天,她把一名女婴带到这世界上来,七天之后,产妇出院,柳叶眉第一眼看到小雪生的那个女婴时,她的脑子“轰”地一下,她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秘密来。
十多年前,她曾被软禁在万家,怀胎十月,生下跟眼前这婴儿一样娇嫩可爱的小女孩。这是她隐藏多年的秘密,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起。就连那次剧团里闹运动,有人贴她的大字报,她都愣是没承认有这回事。
柳叶眉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赵春雷。新婚之初,她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自己曾经生孩子之事跟他谈一谈。她认为丈夫有权知道这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连张开嘴的勇气都没有了,因为丈夫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时时处处呵护,让她生活平静无忧,富有快乐。
生活太平静了,她不忍心用孩子的事来打破这种平静。平静就像一块玻璃,一旦打破了就很难再复原。再说,她也不忍心伤害丈夫,虽说“小万万”的事跟他毫无关系,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啦,但这段个人的隐秘历史,对丈夫或多或少是种伤害吧?应该向他坦白,和盘托出。她就是这么纠结,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没跟丈夫说出真相。
这次看见杨细雪生的孩子,柳叶眉再次产生想要说出真相的冲动,可惜机会好像还是不对,因为母亲失踪了,在这种情况下全家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老人家身上,说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事,显然时机不对。
“小万万”这孩子就像隐藏在她和丈夫之间的一个隐身人,说她不存在吧,还真是看不见,摸不着。说实在的,十几年过去了,柳叶眉对那孩子的样子已经记不清了,就算是那孩子跟她在街上面对面走过来,她也不一定能认出那就是自己的女儿。
5、
生活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她练起了扇子舞,每天清晨去广场练习跳舞,一大群妇女和老人手拿粉红绸扇舞成一片,动作整齐划一,蔚为壮观。
他们出门的时候,通常太阳还没有出来,天刚蒙蒙亮。老人们通常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出门,鞋子也要轻便柔软的,以便运动时舒适跟脚。出门后,他们通常呼朋唤友,叫上老街坊老姐妹一起去广场。每天还要攀比一下服饰和鞋子,互相调笑,然后,欢乐的笑声就响起来,传到很远的地方。
柳叶眉只去过一次,偷偷躲在一棵树后看母亲跳舞。母亲手拿粉绸扇,一招一式那是那么认真不走样儿,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从未见她老人家这样开心过。跳舞治好了她的疑心病,她的脸也在积极治疗中,有一家整形医院说可以通过手术的方式帮李兰去掉伤疤,不过手术费用可能较高。柳叶眉欣然同意。只要母亲高兴,做什么她都愿意。
母亲被绑架事件之后,夫妻俩的感情也日渐升温,关系你侬我侬,非常亲密。丈夫几乎每晚都要伏案工作,柳叶眉就坐在一旁结毛线陪着他,累了还帮他去煮一碗夜宵,冰糖莲子粥,或者上海小馄饨。两人坐在灯下亲亲热热一起吃。
赵春雷工作之余,还在翻译原文的英文小说。他参加革命之前,是大学英语系的高材生。他最喜欢的作家是美国作家是海明威。1954年,海明威因《老人与海》获诺贝尔文学奖。国内能找到他的资料不多,只有图书馆才有。夫妇俩周末有时泡图书馆,这样清雅安静的地方,对柳叶眉来说既陌生,又喜欢。
赵春雷常跟夫人提起海明威,他说这位美国作家是条“硬汉”。柳叶眉听得入迷。两人感情很好却一直没有孩子。母亲李兰一直催女儿,说你也不小了,都三十多岁了,该早点要个孩子了。柳叶眉却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照样风风火火忙工作。
“雷,我今天上高子文他们家了。”
“噢?去看孩子了?孩子怎么样?”
“那孩子好可爱啊!是个小女孩儿,小名叫乐乐。雷,你说要是咱俩也有这样一个孩子,你觉得好不好?”
“怎么?你终于想通了?想要孩子了?”
“如果咱家也突然出现一个孩子,你会怎么想?”
赵春雷伸手刮一下柳叶眉的鼻子说:“突然出现一个孩子?那是不可能的。哈哈!”
柳叶眉知道自己又一次失去了跟丈夫提“小万万”之事的机会。上海一家电影制片厂想拍摄一部与评弹演员有关的电影《白蛇仙女》,邀请柳叶眉出演电影中的女一号白娘子。丈夫很支持她开拓艺术新战场,支持她去杭州试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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