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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赌徒水中捞月坠桥 寻母千钧一发获救
书名: 锦上花 作者: 赵凝 本章字数: 8348 更新时间: 2023-04-27 11:22:30
1、
瘸老七的出现就像一道黑色的影子,横亘在柳叶眉和赵春雷夫妇之间,两人从此有了秘密。夫妻二人之间最忌猜忌,一旦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不信任,那日子过起来就像会累很沉闷。
赵春雷怎么也想不通,原本好好的日子,怎么出了一趟差回来,就全变了呢?答案很快就来了,是杨细雪特意跑来文化局,说有重要情况要找局长汇报。
这天上午十点,赵局长原本是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的,已经派秘书通知到各科室,临到会议前十分钟,局长办公室里来了一个女人,身穿红衣黑裤,脚蹬一双奶黄色高跟皮鞋。她这一身配色实在是太醒目了。
“赵局长,我有重要的事要找您汇报。”红衣女子杨细雪说。
“不会又是你跟高子文之间那点糟心事吧?”赵局长一边整理桌上的发言稿,一边问了专程跑到找他的女人一句。
杨细雪说:“还真不是我跟高子文之间的事,是您跟柳叶眉之间的事。”
“噢?我们之间的事?”赵春雷说,“这事倒奇怪了,我跟小柳之间的事,我们不知道,你到比我本人还清楚?”
杨细雪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赵春雷见她是认真的,只好打电话通知秘书,会议延迟15分钟再开。他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仔细关好,又回转过来,坐到大办公室后面,点上一颗烟从容地吸了一口,说道:“说吧。”
杨细雪正襟危坐,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说,本来呢,我也不该大老远地跑来搬弄是非。你们夫妻是你们夫妻的事,外人无权说三道四。另外呢,我也不是嫉妒你们家柳叶眉比我杨细雪嫁的好,对,她嫁了大局长,我嫁了小职员,我……
局长猛地打断她说,对不起,我马上还要开会,有什么话,就请你直说吧。杨细雪说,哎我这个人就是有点啰嗦,我直说我直说,就是吧,我觉得你们家柳叶眉外边有人了。怎么说呢,两天前我亲眼看见有个陌生男人找柳叶眉,两人站在楼道里,那个男的伸手问她要钱,两人争吵了几句,但她还是把钱给了他。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给我看见就有两回了。当然,我知道,那个来要钱的人不是“外遇”本人,他只不过是一个奉命跑腿的。
局长问,这是为什么?
杨细雪说,那还用说,“外遇”一定长得很好看,而这个跑来要钱的是个瘸子。
“瘸子?”局长重复了一句,就没再问下去,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复杂情绪,抬起手腕来看了一下表,然后他说,这样吧,杨细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大老远跑来找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们,才跑来说这些的。我马上得开会,就不送你了,你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就影响我工作了。
我马上就从你眼前消失,局长。我不会影响你工作的。子文也常常跟我说起,文化局的工作很重要。开会很重要。那么,我走了,就不打扰了。再见!
虽说杨细雪很快就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可还是被闻讯赶来高子文在门口撞了个正着。高子文一把拉住她说,还真是你呀,大老远跑来打小报告,你就不觉得羞耻吗?杨细雪奋力甩开高子文的手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你都跑到我们单位来了。”
“跑到你们单位来?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是啊,可你知道这儿有多少人认识你吗?你这样做,就不怕让你丈夫丢脸吗?你就不怕给你丈夫脸上抹黑吗?”
“抹黑?抹什么黑啊!你的脸难道还用别人抹吗?小职员一个,连个处长都当不上,还怕别人抹黑。你也不动动你那猪脑子想一想,抹黑了怎样,不抹黑又怎样?戚,还把自己当成人物啦!我呸!”说完,这红衣女郎踩着气势汹汹的高跟鞋冲出大门,扬长而去。
局长的小轿车已经离家很近了,司机小杨平稳地开着车,并不与他聊天,只是一路沉默着。赵春雷忽然有种冲动,想让司机调转车头往另一个地方开,汽车已经离家很近了,他感觉自己此刻心里非常矛盾,不想回家,想找个地儿先静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杨细雪跑来告状,不管是真是假,都让人挺寒心的。难怪抽屉里的钱少了那么多,原来是她有了外心,把钱大把大把往外送呢。
车窗外是南方小桥流水的美好景色,有衣着艳丽的少女正在桥面上走。汽车经过的闹市区,有布衣铺、水果店、家具店、古玩店,电影院大概刚刚散场,从里面一下子涌出许多人来,把路面都塞住了。司机嘀嘀按着喇叭,而那些行人突然间集体失聪,人人假装听不见,各走各的,摇摆不定。
“小杨,你在这里调个头,我想到空山茶室去喝个茶。”
“咱们不回家了?”
“先不回家。这样啊,你先把我送到空山茶室,然后回家帮我接一趟夫人,就说我说的,让她务必来一趟。”
小杨说:“这天色已晚,等夫人赶过来,想必天都快照了。”
局长说:“没关系,我会等她。”
小杨在前面岔路口调了个头,朝另一方向开去。局长坐在后排座位,眼睛不时朝车窗外的风景望着,江山如画,他却无意欣赏,只在内心翻来覆去想着上午柳叶眉女同事说的话。老婆与那个神秘陌生人……一幕幕情景再现眼前,犹如亲眼所见。“不如放手吧,顺其自然。”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身旁,打着手势,说着话。
“空山茶室”布置得颇有禅意,空旷,幽暗,适合局长休息。他坐在茶室里很快眯着了。这一次,他做了奇怪的梦,梦见柳叶眉变成一条通体透亮的白蛇,忽是人形,忽是蛇形,反弹琵琶,令人惊骇。
忽然,有人沉甸甸伏到他背上来,他本能的反应是用手一打,然后他听到尖声惊叫的声音。这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梦醒了。
“原来是你!”醒来后他发现伏在身上那人正是妻子柳叶眉。
“干嘛那么使劲啊?”柳叶眉说,“你都弄疼我了!”
“我梦见一条蛇。”
“蛇?什么蛇?”
“白蛇。”
“白蛇?你梦见一条白蛇?”
“是啊,看得真真的。”
柳叶眉忽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一条白蛇?”柳叶眉说,“我说局长大人,您是《白蛇传》听多了吧?”
局长忽然一脸严肃地对柳叶眉说:“别开玩笑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谈。”柳叶眉在对面坐下,眼睛眨眨头晃晃,样子很调皮。“什么正事呀?你说吧!”
“好吧,我说。我们俩的结合,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我比你大十多岁,固执,呆板,不懂风趣幽默,我承认我不是你理想的爱人,如果他真的回来找你,你就跟他走吧,我不拦着你。”
“赵春雷,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是自由的。柳叶眉,不如我们离婚吧。”
“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想到要离婚?”
“你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要怕我接受不了。我再说一遍,柳叶眉,你是自由的。”
“我是自由的?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我只知道我是一个已婚女人,有家,有丈夫,我很幸福。”
局长忽然垂下头来说:“杨细雪来过了,她告诉我有关你的一些情况。”
“我明白了。”
赵春雷跟柳叶眉提出离婚,柳叶眉知道丈夫误会自己了。她把母亲跟瘸老七的故事,一五一十讲给丈夫听。丈夫听后立刻说,那这样可不行,咱们设法找到你母亲,把她接过来跟咱们一起生活。柳叶眉说,母亲现在还不愿意见我。
这天晚上,瘸老七赌博输掉所有的钱,又喝了许多酒,摇摇晃晃走到桥顶,只见桥下水面上有个亮晃晃的东西在那儿,他手扶栏杆弯下腰身,手臂一直伸向水面,却始终够不着那个亮东西。
他喝醉了酒,感觉自己的手臂能够无限伸长。他就快要触碰到水面了。就在他一再向下伸胳膊的同时,他感觉滞胀的身体忽然间变得轻盈无比,他向那水面飘去,落入水中,无声无息。
瘸老七坠桥而死。尸体在三天后被人打捞上来,无人认领。
次日,赵春雷让司机开着车,在云城的大街小巷寻找李兰的住处。柳叶眉隐约听到若有若无的评弹声,凭直觉他让司机把车开进一条小巷。柳叶眉看到了花婆婆,看到了坐在窗前弹琴唱评弹的女子,一路走过去就像看到一幅风景画。走到巷子尽头,走到一扇门前,推门而入,他们果然找到奄奄一息的李兰。
他们急忙送李兰去医院抢救。医生说再晚来半个小时,病人恐怕就没命了。
2、
柳叶眉在医院碰见杨细雪。杨细雪告诉柳叶眉,她已经怀孕了,但她想把孩子做掉,马上团里要去北京汇报演出,她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她让柳叶眉帮她跟高子文谈谈,放弃这个孩子。
柳叶眉不知如何帮她开口。孩子的事,事关重大,但去北京汇演的也是机会难得,两件事绞在一起,真是难坏了一直很要强的杨细雪。她说:“要知道,我是一个女演员啊,一个女演员的青春有多长,你是知道的。我杨细雪,不求大红大紫,不求扬名立腕,但去一次首都北京总是要得吧?要不我这一辈子不就白活了吗?不管怎么说,这北京我是去定了!不惜一切代价,反正我就是要去北京!”
柳叶眉知道杨细雪的性格,她是说到做到敢爱敢恨那种人,但要做掉孩子,这样天大的一件事,还是必须跟高子文好好商量的。杨细雪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化验结果。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一条生命啊!
“那我去帮你试试吧!”
“拜托拜托。阿眉,你对我总那么好!”
杨细雪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呼小叫,并跳起来去搂柳叶眉的脖子,让过路的人全都扭过脸来看她俩。他们看到两个异常美貌的女子相拥而立,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俩是从画片上走出来的人。
局长告诉她,那天在空山茶室小憩,梦见她变成一条白蛇。这使她总是想起小时候自己手中那条小白蛇。那个冬日的清晨,一个身穿缎子棉袍的女孩,正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玩一条小白蛇。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然而,命运就在这样一个早晨发生了转折。
就像师傅和师母说的那样,阿眉是个有福的人。嫁了这样好的丈夫,我们脸上也有光啊。星期天,柳叶眉到师傅家去吃晚饭,她想趁机把杨细雪怀孕的事告诉高子文,并转告诉他小雪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晚饭后,他俩到高子文的房间说话。柳叶眉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他商量。
“是不是我太太派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
“猜还猜不到。你都有多长时间没到家里来了,你师傅念叨你都念叨疯了。”
“我知道,师傅是怪我不常来看他。因为忙嘛,马上就要到北京去参加文化汇演,你知道,我的节目《暗战》也选上了,要去北京……那个什么,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说,雪的节目也被选上了,她也想去北京。”
“真的吗?那太好!”
“可是……最近检查出来,她已经怀孕了。为了能去北京,她打算打掉这个孩子……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高子文的脸“唰”地一下拉下来,说:“这事我不同意。没商量!”这时候,师傅和师母推门而入,原来他俩躲在门外偷听,把柳叶眉和高子文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两位老人态度坚决地说,孩子坚决不能打掉,北京雪不要去了。
柳叶眉突然意识到,有时候,人的命运是很难改变的。
3、
母亲在医院住了几日,渐渐恢复了元气,就闹着要回家看看。局长说,妈您不要急着回家,在医院多住几日。以后您就搬回家里住了,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们那个家呀,让您看个够。母亲靠在枕头上不住地点头。她对这个局长女婿怎么看怎么喜欢,人长得高大,模样好,又稳重又气派,真是千里挑一的好女婿。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解放前,我做地下工作,机缘巧合,有一次被敌人围捕,正好遇见小柳和她朋友在一个地方见面,他俩设法掩护了我。”
母亲趁女儿不在,凑近赵春雷的耳朵小声说:“阿眉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
“你俩在一起幸福不?”
“当然幸福。”
母亲受伤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不可意议的笑容来。赵春雷从这笑容可以判断,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丽温良的女子。虽然日后被岁月折磨得容颜憔悴,伤痕累累,但她的本色还是没有改变,一旦遇上合适的土壤,她很快又将恢复成原来那个能干的、爱美的、不停操劳的家庭主妇。
全团都在为去北京汇报演出做准备。柳叶眉被选中的剧目是《暗战》,这个新节目是柳叶眉结婚以后在丈夫的指导下编写创作的,描写地下工作者的惊险战斗,在云城试演过多场,场场爆满,反响热烈。
辛团长很看好《暗战》,希望这个节目能拿奖。他反复看了几篇,亲自提出修改意见,丽丽她们都说,全团最看好的节目,就是《暗战》了,大家都拿柳叶眉开玩笑,说她是双喜临门,既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母亲,又有了新段子新节目,什么好事全都让她赶上了。
杨细雪暂时为大家去借服装,她怀了孩子,去不了北京,因此满腹委屈,见谁都想诉说一把。
“阿眉啊,这次北京我是去不成了,真羡慕你们能去。医生说我肚里怀的是个女儿。哎,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怎么不是时候?我倒觉得她来得刚刚好。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你就等着享福吧。”
“女儿”这个词触动了柳叶眉。在排练场聊天,周围总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回走,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人看出她的感情波动。这天排练场来了一群头札蝴蝶结的孩子,十三四岁的样子,纤瘦,美丽,刹那间,柳叶眉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她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几秒种过去了,她才回过神来,看见刚才与她聊天的杨细雪已经不见了,早已忙她的去了。
孩子们发出潮水般的喧哗。导演正带领孩子们练习入场,有个节目需要孩子们做开场,以烘托那种热烈欢腾的气氛,孩子们一遍遍试着跑进场的时机和表情,一张张笑脸好像葵花开放一样。
有个穿白纱裙的小女孩跑过来,捡起柳叶眉掉在地上的白手绢,仰着头,把手小绢递给她。女孩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没说话,然后她就跑开了。
小万万的事,柳叶眉一直没跟家里人提起。掐指算来,如果女儿还活着,差不多也跟这帮小孩一样大,她也像这些女孩一样可爱吧?新婚时错过了机会,她一直没有把自己怀孕生过孩子的事告诉丈夫,如今母亲找到了,兴高采烈地搬回到家里来住,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可不想破坏气氛,说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事。太煞风景了。
谁也不能再伤老人心。
那天夫妇俩来接母亲出院,周围的医生护士全都心生羡慕,她们说李兰老人家好有福气啊,虽然过去吃了好多苦,但这回总算苦尽甘来了,回家好好养着吧,好日子可还长着呢。
母亲在众人的簇拥下坐着轮椅走出病房。司机小杨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夫妇俩亲自扶母亲上车。推开家门,母亲惊讶地发现女儿的家正如她千百次梦中见的到景象一样:宽敞,漂亮,充满艺术气质。楼顶还带着个小花园,她太喜欢这里了。
“你们这个家,我好喜欢!”
“喜欢您就好好住下来,以后这儿就是你自己的家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给您养老送终,我们照顾您一辈子。”
母亲在客厅里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她在一幅风景画前停住脚步,沉思良久,突然说:“这个家,我在梦里曾经来过。”柳叶眉夫妇俩相视一笑,他俩真为母亲感到高兴。柳叶眉拉起母亲的手说,走吧,妈妈,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母亲的房间,布置很像以前在南京开店时的样子,橙黄与酒红两种绚烂花朵交织在一起的大幅织绵窗帘,整整占满一面墙,好像气派的舞台幕布,拉开来后面又是另一番世界。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法式花纹铁艺大床,床头床尾的栏杆都被漆成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就像天空尽头的颜色,接近无限透明的蓝。床上铺的是白色的蕾丝花纹床单,摆的是纯白缎子绣枕一对,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南京的家里的摆设一模一样,母亲望着这似曾相识景象,忍不住背过身去,轻轻抽泣。那天在医院第一次相认,她们都没有哭,这会却抱头痛哭,母女俩在新家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娘,你坐吧,来听我唱一曲。”
柳叶眉叫小红去书房取了琵琶来,为母亲唱了一段《白蛇传》给她听。她们分开的时候,她只有九岁,关于她后来的一切,母亲一概不知。她惊讶于阿眉的歌声和她弹琵琶时微微附身的优美姿态。眼前一切宛若梦中。
3、
列车北去,发出隆隆声响。评弹团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去北京,辛团长带队,大家都很兴奋。柳叶眉的新节目《暗战》也被选上去北京参加汇演,全家人都很她高兴,母亲早早起来亲自熬粥做早饭,搞得比她晚起的两个保姆都心慌起来,连声让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活儿,回房休息,厨房的活儿由她们来干。
母亲说,你们两个,一个出去买早点,一个收拾房间,先生马上就要起床了,太太要去赶火车。都麻利点赶紧去办事,厨房这点粥,倒也累不倒我。
自从母亲搬回到家里来住,日子过得相当舒坦,身体也比从前好许多,只是从来闲不住,干这干那,倒比柳叶眉这个上班的人还要忙。出差之前,母亲还连夜赶踩缝纫机,为她做了一条布拉吉。柳叶眉就是穿着这条花花的布拉吉出门的,柔软细密的布料包裹着她纤美柔软的身材,让她每走一步路都会想起母亲来。
大家在站台上集合完毕,依次上车。火车刚一开动,辛团长就带领大家唱大合唱,鼓舞士气。辛团长是部队下来的,擅长拉歌,一二三四五六七,你方唱罢我登场,搞得车厢里热气腾腾的。
辛团长说:“这次去北京,咱们就来个猛虎下山,一举拿下‘金葵花’奖。”“对!一定要拿金奖!”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道,“依我看啊,柳叶眉的《暗战》最有希望。”
柳叶眉说:“大家都有希望,都有希望!”
她正处在一生中最幸福的阶段,母女团聚,丈夫事业蒸蒸日上,夫妻俩感情又好,应该说要什么有什么,应有尽有。说实在的,奖项在别人看来是比天还大的事,在她眼里却是小事一桩,得了奖,是锦上添花,没得奖,也淡然处之,无所谓。当然,站在团长的立场上,是非常希望她得奖的,《暗战》立意好,题材又新,再加上柳叶眉的演唱已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在全团人眼里,柳叶眉获奖只不过是囊中取物,轻轻松松。
大家都在唱歌,她却躲在一个角落里打瞌睡。养精蓄锐。梦中出现一条小蛇,通身雪白,眼睛却是血红的。它随列车前行,有时在行李堆的缝隙里游弋,有时跳跃到灯罩上方的横梁上张望,用惊奇的眼光打量下面这群唱歌的人。
不知何时,她从梦中醒来,站起身在行李架上四处翻找,旁边的人都问她找什么,她不敢说出来,火车上有条蛇。
也许,就只是个梦吧。
一觉醒来,车厢里显得异常安静,柳叶眉看看前后左右的队友,他们一个个互相叠靠着,睡得东倒西歪。他们就像在欢腾中突然被某种药水凝定,每个人的姿态都保持着原有欢乐的原形,生动可爱。柳叶眉耳边响起了昨天响彻车厢的歌声,唱了一首又一首,把车厢盖都快掀翻了。
她太累了,居然在震耳欲聋的歌声里睡着了。母女团聚耗尽了她的力气,她需要休养生息,重新聚拢力气,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摆在前面的一道高墙或者说一个考验就是:北京的那场比赛,她能不能拿到金奖?心中颇为忐忑。“金葵花”奖是全国曲艺界的最高奖项,能拿到它的大都是造诣颇深的老艺术家,柳叶眉的评弹虽说在云城名声不小,但到北京参加比赛,能不能拿奖,谁心里都没底,包括辛团长在内。这就无形中给柳叶眉带来很大压力,她是要强的人,同时又恐惧失败。
众人还未醒来,沉潜在各自的梦境之中,柳叶眉是第一个看到雪的人。
11月初的天气,北方大地已是一片萧索,看不到一丝绿色。树木的叶子都已脱落殆尽,庄稼也已收割干净,空剩下深棕色的田陇一陇一陇快速从车窗外闪过。就在这时,一片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斜插在车窗玻璃上,柳叶眉侧过脸,细看那片晶莹的小雪花,完美无缺的六角型,精致透亮,天赐的小礼物,细幼微小的神。
然后,大片雪花接踵而至。
车窗外的地面上已经能够看到大面积的白色。
雪花飞舞。雪花飞舞。
柳叶眉摇醒身边的赛丽丽。说,快看啊,下雪啦!于是车厢里一传十,十传百,乘客们像接力赛一般一个接一个醒来,从梦境直接跳入到雪野里,都有些不适合,一个个揉着眼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最后一个醒来的是辛团长。他穿上棉袄,系上皮带,一手插腰,另一只手手搭凉棚做眺望状,高声朗诵起一首关于雪的诗。作者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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