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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共沐日出夫妻浪漫 平静生活再起波澜
书名: 锦上花 作者: 赵凝 本章字数: 8448 更新时间: 2023-04-27 11:22:30

1、

生活安定下来,柳叶眉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她从9岁起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日本人打进城,逃难。学艺,唱评弹。进剧团,挑大梁,获大奖,然后又一下子被打入谷底,因为和“坏分子”老甘谈恋爱而被停职检查,差一点丢了饭碗,失去工作。

跟赵春雷结婚虽然有些仓促,但结局却是好的。她不再流浪,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得以休养生息。她在新家里挑了一个方正朝南的大房间做自己的书房,里面摆放着她从四处淘来的收藏品。竹节纸蛇。油纸花伞。丝缎旗袍。绣花鞋。古书。琵琶。古琴谱。

她对写新戏也充满了兴趣。描写地下工作的新段子《暗战》,使她跟丈夫有了许多共同话题。他们常常谈论到深夜,饿了还叫满姨到街上去买两碗馄饨来给他们吃。

“夜里吃馄饨总让人回忆起过去。”

回忆使眼前这个男人眼睛闪闪发亮。在白色恐怖的年代,他像一把闪闪发亮的钢刀,直插敌人心脏。他们肚子里装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们就一个个冒险旅行者,所经历的事如果不加整理,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事就会被冲淡,渐渐退出记忆,甚至忘却。

他的故事很多。他们吃饭的时候说,睡觉的时候说。甚至有一次睡到半夜,他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来,就把妻子推醒,兴奋地把那个关于情报的故事讲给妻子听。这样一来,两个人都兴奋起来,柳叶眉又去找来纸笔记下细节。他俩就这样展开谈话,一个像老师,一个像学生。一个像海水,一个像海绵。心生敬慕,情投意合。

“要不要泡点茶喝?今年的新茶。”

“龙井茶?”

柳叶眉说:“还是算了吧,喝了茶,后半夜就别想睡了。”

赵春雷像个老小孩似的兴奋地说:“喝兴奋了咱俩就不睡了,凌晨到露台上去看日出。”

柳叶眉笑了笑说:“那我去泡茶。”

柳叶眉见满阿姨已经睡了,就决定自己亲自泡一壶茶给丈夫喝。她站在灶边烧开水。锡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涨闷的声响。这时候,丈夫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身后,用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把脸贴过来很亲热地对她说:“老婆,你辛苦了!”

平日里,家中这些琐事是一件也不用她做的,自有阿姨替他们张罗,日子过得清闲舒坦。只要她稍一进厨房,稍一动手做事,老公就会挤进来嘘寒问暖,生怕她纤细的手指泡在碱水里会脱皮。

“我可没那么娇气。”柳叶眉从小在师傅家刷锅洗碗做惯了的,并不觉得动手干点活儿是什么难为情的事。相反,她常常劝忙了一天的满阿姨回屋休息,厨房里没干完的活儿,由她来完成。因此满姨对这家主人常常心怀感激。

他们泡了茶,把茶壶端到书房里去喝。家里房间宽裕,男女主人各有一个书房,男主人的书房布置得相当清雅,四壁摆满了书,像个小型图书馆兼会客厅。丈夫的书房也是他们夫妇俩夜里聊天的地方,睡不着的时候,就来这边的沙发坐坐,谈天说地,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其实,这中间她是有机会把孩子的事跟亲爱的老公提一提的。她的女儿小万万总有一天会找了来,管她叫妈妈,寻求她的帮助。孩子这样大的事,如果黑不提白不提,无异于在这个幸福家庭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她现在生活得这样幸福,她可不愿意有什么突然爆炸的东西埋藏在她的生活里。

那样太残酷。

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将毁于一旦。她知道孩子的事是应该告诉丈夫的。可不知为何,每回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比如说有一回,提到竹节纸蛇,柳叶眉说起她的孩提时代。

1937年冬。清晨。日本人打进南京城,9岁女孩柳叶眉正在家门口玩一条小白蛇,突然被父母打扮成小男孩,在慌乱之中踏上逃难的旅程。战争爆发,打碎了一个小女孩的梦想。她的小白蛇被母亲扔在地上,千人万人从上面踏过,碾得粉碎。

这段回忆几乎成为她的梦魇,如同电影片断,反复回忆。战争爆发,父亲惨死。她说了许多的话,但就是没提到她跟万叶轩生的孩子小万万。机会又一次从嘴边错过去,她和丈夫,他们又聊到别的事情上面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他们决定去看日出。在他们家房子的二层,有一个大露台是朝东的,新婚那天两人就有看日出的打算,只是那夜折腾得太欢,凌晨便睡过去了,新婚夫妇俩一觉醒来,已上早上九点,太阳早已升高,光芒四射,把新房角角落落都照得亮堂堂的。

新娘对新郎说:“是不是晚了?”

新郎说:“永远不晚。”

在露台上看日出,一般夫妇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做到。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当初结婚时的所有浪漫想法,都被日后平凡的日子磨损了。

他俩却不同。有孩子般的新鲜感。露台上风很大,柳叶眉裹了条淡白色针织披肩,下面穿了条黑色阔脚长裤,苗条的身体隐藏在宽大的织物下面,略带一点神秘感。

他簇拥着神秘的妻去露台看日出。天空一片混沌,颜色灰暗。几颗懒洋洋的星星分布在天幕之上,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仿佛在这里守候了一夜,它们也都困顿了,盼望尽快离开。

他拥她更紧些,一起朝远处的地平线眺望。地平线上有远处屋宇的轮廓,高低错落,像齿轮的边缘。齿轮后面的天幕开始一点点变淡,变成了水粉画里那种可爱的粉红色,很快地,又变成了桔红色。初升的太阳已经孕育在那片桔红色后面,跃跃欲试。

太阳露出一点小脸来,像一片倒扣着的、微小的月芽儿,颜色微红,稚嫩。他拥她更紧些,说,快看!就在这一句话的工夫,太阳已从地平线后面探出大半个身子来,非常艳丽,是那种亮红与鹅黄揉和在一起的美丽色调,它就像从油画中调配出来的颜色,现实生活中并存在,美得让人眩晕。他更紧地拥住她。

她回过头,被他拥吻。不知不觉中,太阳已跃出地平线,放射出万丈光芒。

写作。抄书。弹琵琶。与丈夫相伴外出购物。陪他去靶场练习枪法。他们没有孩子,夫妇俩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神仙眷侣一般。平时丈夫工作忙,她独自在家的时候也不觉得无聊,闲来无事,用蝇头小楷抄写《红楼梦》。

这是她年幼时在师傅家养成的习惯。当她抄到《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薜蘅芜讽和螃蟹咏”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不也到了吃螃蟹的季节,要在家中办一场螃蟹宴,想必家人会很开心吧?

她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主妇,平时上班事情不多,评弹团下班也早,她有很多时间呆在家里,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爱设计一些快乐游戏来丰富生活,比如说在家中请客吃饭,再比如说周末外出郊游,徒步沿湖行走十公里。

这个周末她决定学《红楼梦》,也办一场螃蟹宴。看了下日历今天刚好是星期六,星期六晚上特别适合请客。说干就干,马上行动起来,叫来满姨布置好今日要买的酒菜,当然还有螃蟹。螃蟹要买带黄肥厚的那种。

满姨问:“今天晚上要来几个客人?”

柳叶眉想了一下说:“一共五位。”

吩咐好满阿姨去市场买菜,柳叶眉提起小楷毛笔重新蘸墨铺开宣纸,继续抄写《红楼梦》。她喜欢用小楷笔写字,细细密密,或婉转如戏,或挺拔如松,每一个字都有它独特的字形,端庄的自是端庄如玉,泼辣的恰如风中热舞,都有独特韵味。

赵局长的同事都赞夫人的字写得好看。甚至有位赵局长的老部下夏女士央求赵局长给夫人带个口信,说可不可以给她写一幅小楷书画,她装裱好之后挂书房里。

这天,赵局长下班后将这个消息转告夫人。夫人说,唷,我一个唱评弹的,怎敢给人题字?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喜欢的。赵局长说,柳叶眉,你就别谦虚了,都知道你字写得好。说着搂过妻子的肩,亲了亲她。

夫妇俩关系极为融洽。丈夫在文化局是局长,回到家就是个听话的“小学生”,无论夫人怎么安排他们的业余生活,何时何地,请哪几位客人一起聚餐,都由夫人决定,丈夫只是顺从,到时笑眯眯地出席即可,从不发表多余意见。

“他呀,就像一只可爱的大熊猫,人见人爱。”柳叶眉夸他的时候,像在夸一个孩子。

周末的螃蟹宴就这样定下来。一想到请客吃饭,柳叶眉就觉得心里有个小人儿在那里欢呼雀跃。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女子,又有一点热心肠,能帮别人办的事,她尽量帮忙。这顿螃蟹宴从表面上看,就是吃一餐饭,实则她是想帮杨细雪一个忙,让杨细雪直接见到局长,问问有关她丈夫职务安排之事。

“螃蟹宴”原本是个很好的机会,可偏偏又让杨细雪给搞砸了。那天满阿姨做的菜真是没得说,除了刚蒸好的新鲜螃蟹外,还做了一道清蒸鱼,一个芋头烧肉。酱鸭也是阿姨亲手做的,鸭肉酥软,酱香浓郁。

星期六下午,下班铃一响,柳叶眉和杨细雪就结伴到自行车棚去推车,她们推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往剧院外面走,正好遇见辛团长背着钓鱼杆也往外走,穿了条黑色油亮的防水胶皮裤,戴了顶黑色歪歪遮阳帽,两个女人见团长这一身装备,顿时笑弯了腰。

“不是……我说,你们笑什么呀?”

“团长,我们没笑您!”

刚说了一句,又是笑得不行。团长说:“我不是去钓鱼,我是去摸塘里摸螃蟹。”

杨细雪说:“哎呀,那正好呀,柳叶眉他们家今晚有螃蟹宴,团长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吧?”

辛团长说:“螃蟹宴哪有捉螃蟹有意思啊?我已经跟几个老哥们儿约好去塘里,走啦走啦!”说着一蹁腿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儿似地去了。

两个女人也骑上自行车朝另一个方向骑。一路上树影婆娑,风景如画,她俩沿湖骑了一段路,前面有个下坡距离很长,杨细雪问柳叶眉,“敢不敢松开手双手离把?”柳叶眉说,“那有什么不敢的?来吧!”柳叶眉平伸双臂抢先冲下坡去。杨细雪紧随其后,也学她的样子双手平伸,感觉像飞一样。她俩再次唱起歌来,一路骑行回到家。

客人们已经到了。除了高子文和杨细雪夫妇,还有上回在靶场认识的肖处长和肖夫人一对儿。三对夫妇一共六人入席,把圆桌坐得满满的。满阿姨开始上菜了。

先上的是时令蔬菜。茭白炒肉丝,海米烧小油菜。菠菜炒小豆腐干,西红柿炒鸡蛋。都是爽口而又健康的时令菜。有好菜就得有好酒,三个男的提议喝上几杯。女人们唧唧歪歪,先是不肯,说什么喝酒对心脏不好,对肝也不好,但经不住酒香的诱惑,不自觉地也拿了小酒杯跟男人们碰起杯来。

杨细雪没什么酒量,几杯酒下肚人就醉了。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如入无人之境。她说:“我杨细雪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你师兄高子文。他一没钱二没地位,也就是小职员一个。”

“雪,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结婚是无条件的,我什么都没要就嫁给了他。现在我后悔结婚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雪,你给我闭嘴!”

“不好意思啊,你们大家先吃。我们家雪她可能是喝醉了,我扶她到一旁休息一下,待会儿再来陪大家喝。”

柳叶眉连忙喊来满阿姨帮忙,让她扶雪到另一个房间去休息。过了一会儿,满阿姨过来附在太太耳边低声说道,刚才那两个客人已经回去了。柳叶眉手里拿着筷子嗔怪道,你干嘛放他们走啊,今天的主菜螃蟹还没上呢。赵局长说,不舒服就让他们回去算了。你那师兄倒是个知道疼老婆的细心男人呢。

柳叶眉心想,这个杨细雪,关于她丈夫职务的事,话还没有说,她倒先把自己给灌醉了。这个成不了气候的女人啊!这时,满姨端着满满一大盘子大螃蟹上桌,又把蘸料在每人面前放一份。大家甩开腮帮吃起肥美的蟹来。

2、

家里来了一个人,将柳叶眉平静美好的生活彻底打破了。这个人的出现,像魔鬼派来的黑色怪影,有时隐匿在暗处,有时又会突然出现,不可预知,令人心惊肉跳。

星期天下午三点多钟,柳叶眉刚从火车站回到家,气还没喘匀,就听家中保姆来报,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局里的人都知道赵局长去北京出差了,这不柳叶眉刚刚把他送到火车站,还站在车窗旁跟局长老公说了不少悄悄话呢,直到火车开走才让司机把她送回来。刚脱下外套坐下,就听说家里有客人来,这人会是谁呢?

“是什么样一个人?”柳叶眉说。

“一个男的。”新来的保姆吱吱唔唔地说。

“我问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好像是个瘸子。”

“他是瘸子,又不是你是瘸子,干嘛这么吞吞吐吐的。”柳叶眉对新来的这个叫小红的保姆是有些严厉的。她才十七八岁,是满姨乡下的远房亲戚,满姨总说家里房子大,又要经常请客,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如她再找个年轻点的帮忙,也可让她从乡下到城市来见一点世面。

但这孩子太笨,又不诚实。问她什么事会不会做,她总是一口咬定“会的,会的”,其实她根本不会,她采取的战略是甭管什么事,先答应下来再说。有一天叫她熨一条演出要用的黑裤子,小红在裤脚上熨出一个大洞不说,还把那条裤子藏起来,差点耽误了演出。

小红长得像一枚小酸枣,皮黑,眼小。小眉小眼都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分布在脸上了。脸架子也小,是小小的倒三角形。一张嘴却是不小,从左到右豁开去,正面看时效果惊人,脸的两边没有肉,全是嘴。

“小红,你把那人带到客厅去,我换件衣服就来。”

“嗳。”

小红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柳叶眉拉开大衣橱在里面左翻右找想换件衣服,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穿什么。其实她心里乱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衣妆,而是猜不出来者到底是谁。一个“男人”、“瘸子”,小红给出的信息实在是太神秘了,让人无从猜想。

柳叶眉在镜前发了一会呆,隐隐约约觉得来者可能跟失踪多年的母亲有关。这想法让柳叶眉倒吸一口凉气,她连忙换上一件浅绿色针织衫,摘掉戒指和耳环,把自己打扮得尽量朴实一些出去见客。她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柳叶眉随手拿了件白色羽毛的小披肩搭在肩上,走出房间。穿过二楼的玻璃走廊的时候,阳光一棱一棱地照在她脸上,犹如快速掠过的一寸寸的回忆,此前的故事全都在她脑海里复活:父亲。日本人。刺刀。争吵。咒骂。血泊。母亲。喊叫。吉普车。孩子的哭声。

许多回忆在眼前闪过,凝聚成一张脸——母亲年轻时的面容。柳叶眉想,来者一定跟母亲有关。说不定会带来什么好消息。这样想着,就快速走下楼。等她到客厅门口朝里一望,她又一下子失望了。只见来者穿着黑布衫褂,有些歪斜地站在窗前,扭过身,也是一脸黑。

“是夫人吧?”那人一瘸一拐地走进她,说道。

“你是谁?”柳叶眉问。

“你可以叫我瘸老七,我不会介意,大家都这叫我。”

柳叶眉双手抱在胸前,问:“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事?事大了。可不可以赐个座,咱们坐下说话。”

“就站在这说吧。”

“站在这说?我跟您说啊,夫人,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说来话长了。”

柳叶眉将瘸老七带到自己的书房,叫小红搬了张方凳给他坐下。他说口渴,又给他倒了碗茶,让保姆退下。来者瘸老七,自称知道柳叶眉母亲的下落。这真把柳叶眉吓了一跳,她立刻让他带自己去看母亲。瘸老七说,不行,你母亲的脸毁了,她不愿见任何人。我是背着她偷偷跑来找你的,一来是想替你妈看看你的新家,二来你也知道,我一直替你照顾你妈,我们的日子过得挺紧的,如果你有闲钱,那就帮一帮你的亲生母亲。说着,还拿照片给柳叶眉看。柳叶眉看到面容全毁的母亲,伤心极了。她不由分说,给了瘸老七一笔钱,叮嘱他照顾好母亲。

从此以后,这个瘸老七隔三差五就上门来讨要现金。柳叶眉心软,每次他要,就拉开抽屉给他一些。抽屉里的现金亏空不少。柳叶眉对钱没什么概念,有时候,评弹团里的小姐妹想借点钱,她也随手抓过几张钞票来,数也不数就的塞给人家。

这一天,丈夫从北京开会回来,一时兴起想买一个稀罕物件,拉开抽屉一看,钱竟然少了许多。想叫来夫人问一下,又恐伤了和气,就只好打电话叫秘书备一笔送来,他同秘书一同去了古玩市场。

司机小杨也懂一些古玩的。他一边开着车,一边跟局长聊天。他说局长是不是还惦记那块古钱币呢,上回您去北京出差前过去看了几回,都没下决心买下它,今天就下个决心吧。

赵局长说,就是下了决心,那东西未必还在。

那块战国时期的古钱币,赵春雷出差前去看过几回,当时觉得贵就没有买下来。在北京出差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先生,对古钱币收藏很有研究,与之聊天大开眼界,一路盘算着回到云城之后就拿钱去买那块币。

此次从外地出差回来,他发现夫人从外表到内心都有些许变化,变得不太爱说话,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抽屉里的钱也没缘由地减少许多,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一想到这儿,赵局长立刻吩咐司机调转车头回去,说是落了一样什么东西,得转回去取。小杨二话没说就开车在马路上划了一个“U”字,调转车头往回奔。

回到家,赵春雷一个屋、一个屋地寻夫人,却都不见她人影儿。心想着这女人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如此魂不守舍的。这个家到底怎么啦?去北京出差前还是好好的,夫妻恩爱,双入双出。一起看月亮,一起看日出,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可半个月的功夫,一切全都变了,她变成一条冷冰冰的小白蛇,体温变冷,少言,多思,常托着下巴坐在窗口想心事。

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解放前那个姓甘的男友又回来找她了?两人旧情复燃?他缺钱用,夫人就从抽屉里拿钱给他,帮他救急……许多想法翩然而至,像一部脑海里的小电影,快速闪过,反复播放……

赵春雷找了很久,终于在一间空屋子里找到她。她说,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正给小蛇搬家,你快点走吧,不要惊扰了它们。她把她收藏的那些纸蛇统统放出来,又从书房搬到这里,这间屋子朝西,拉上窗帘,非常阴凉。如果不开灯,满屋子的小蛇真会吓人一跳。

“抽屉里的钱少了好多。”

“哦,钱啊,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是我拿去借给小姐妹了,她用急事呢。”

“小姐妹,哪个呀?”

“哦,就是丽丽呀!我们团那个赛丽丽,长得好水灵的那个,对,就是她,我把钱借给她了,过一段她就还咱们了。咦?你不是要去古玩市场吗?怎么还不快走,去晚了人家就关门啦!”

事情偏就这么凑巧,赵春雷到古玩市场寻找那块古钱币,古钱币还没找到,倒先撞上一个人赛丽丽——评弹团的大美人儿,连司机小杨都跟她很熟,隔着熙攘的人群冲她招手,激动地大声叫她:“赛丽丽!丽丽姐!”

丽丽拔开人群挤了过来。小小的鹅蛋脸涨得通红。“局长好!小杨好!想不到在这儿碰到你们了。局长也有这个雅兴,对这些老古董感兴趣啊?眉姐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啊?”

赵局长说:“咦,丽丽?你们家不是出事了吗?”

丽丽眨眨大眼睛,说:“我家里并没有出事呀?”

“那你问小柳借钱做什么用呢?”

“我并没有问眉姐借钱呀。”

“噢,那可能是我弄错了。我们到前面看看啊。”

“好啊好啊。”

“丽丽姐再见!”小杨说。

赵春雷带着小杨继续在古玩市场转悠,满眼都是收藏人士眼中的宝贝:雕花木板,瓷器,古旧首饰盒,古钱币。女人用的东西:旧银镯,头饰。甚至还有清代妇女穿过的衣服,也有人在那儿悄悄兜售。原本那个售卖战国时期古钱币的小个子男人应该就在附近,却是左寻右寻不见踪影。赵春雷诚心诚意带着钱来买那块币,可越是心诚就越办不成事,再加上刚才丽丽说的那件事,心里越发乱了,叫上司机索性打道回府,不再转下去。

回到家,柳叶眉正坐在餐桌边等他吃饭。他闷声不响地坐下来,夹菜,吃米饭,再夹菜,再吃米饭,一句话都没有,柳叶眉问他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他只简单地说,没有。说话跟拍电报似的,又短又突兀,连眼睛都不带抬一下。到了晚上夫妻俩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赵春雷却突然开口说话。他说:

“小柳,咱们得好好谈谈了。”

“谈什么呀?难道又是钱的事。”

“还真是钱的事。你猜我今天在古玩市场遇见谁了?我遇见赛丽丽了。”

“遇见赛丽丽了,那又怎样?”

“她说她说根本没管咱们家借过钱。”

“没借过……”柳叶眉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从容地说,“赵春雷,我问你,你信我还是信她?”

“那我当然是信我老婆的喽。”

“那不就得了,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丽丽的确问我借了一笔钱,但是碍于面子,她让我不要把这事告诉你,我同意了。”

“那好吧。我知道了。”

在卧室的谈话就此结束,话说到这儿,两人谁都没有力气再争下去。卧室的灯被“啪”地一下拧灭了,四周一片漆黑,连窗帘上的一点点月影都没有,他们度过了结婚以来最黑暗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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