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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莉亚的惩罚
书名: 城堡 作者: (奥)弗兰茨·卡夫卡著;文泽尔译 本章字数: 7474 更新时间: 2024-01-03 15:21:14
“可是不久之后,我们就被各方各界提出的关于那封信的问题淹没了,来的有朋友也有敌人,有熟人也有生人。但大家逗留在此的时间都不长,最好的朋友道别得也最快。拉瑟曼,原本总是慢慢悠悠又很稳重的一个人,进来的时候急匆匆的,仿佛只是想检查一下房间大小,四下瞟了一眼,然后就赶紧走掉了。拉瑟曼逃跑时,父亲挣脱了身边其他人,跟在他后面撵了过去,一直追到房子大门的门槛那儿才放弃,看起来就像是在玩一个十分可怕的儿童游戏。布伦瑞克来了,告诉父亲他想自立门户,他说得特别真心诚意,真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利用时机。顾客们来了,跑到父亲的库房里面,寻找他们之前交给他修理的鞋子,一开始父亲还试着劝顾客们回心转意——我们也尽自己所能在旁边帮腔——可后来父亲就放弃了,沉默不语地帮人们找属于他们的鞋子,订货簿上的内容一行一行地被划掉了,人们原本放在我们这里的皮料都收回去了,欠账也都付清了,一切顺利,没有任何争议,只要能够尽快、完全地断绝与我们之间的联系,他们就满意了,即便会造成一些损失,他们也可以接受,这是可以忽略的。最后,正如我们已经预计到的那样,消防队队长瑟曼[249]现身了。那一幕我至今还历历在目,瑟曼生得人高马大,但稍微有些驼背,肺部也有些毛病,他永远保持严肃,甚至从来都不会笑,只见他站在我父亲面前,站在这个他原本很佩服的人面前——要知道,他私底下还曾许诺过,要让我父亲担任消防队副队长的——正式通知他,消防队已经将他开除了,在此要求他退还对应的证书。当时,所有刚好在我们家里的人都放下了自己手边的事情,簇拥在这两个人周围。瑟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拍打着父亲的肩膀,仿佛要从父亲身上拍打出那些他本来应该说、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的话。与此同时,他还一直笑个不停,大概是想用这种办法来让自己和大家都稍微安心些,然而,恰恰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笑,而且其他人也从未听他笑过,所以任何人都不会认为那是一种笑声。但父亲这一天已经太累太绝望了,因此也没办法再去帮助谁——没错,他看起来已经累到根本无法去思考,无法去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地步了。我们全都以同样的方式在绝望着,可是因为我们太年轻,对于这样一种彻底的崩坏尚且感到难以相信,我们总觉得在这许多访客当中,总会有某个人挺身而出,结束这一切,让一切回归正常。我们愚蠢地认为瑟曼就是特别适合的人选。于是,我们全都紧张地等待着,等待那句澄清的话语最终从这永恒的笑声中释放出来。现在究竟有什么值得人笑个不停啊,唯一值得取笑的,岂不就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这种愚蠢的不公正吗?队长先生,队长先生,请您赶紧告诉大家吧,我们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挤到了他身边去,但却只能迫使他做出非常奇怪的旋转动作。最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却不是为了满足我们的秘密心愿,而是为了回应人群朝他发出的鼓励或愤怒的叫喊声。可我们仍旧怀抱着希望。他以对父亲的高度赞扬作为开始。称他为消防队的楷模,是后辈们无法超越的榜样,是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开除他,消防队必定会濒于毁灭。这些话都说得非常好,他应该讲到这里就结束的。但他却继续说了下去:尽管如此,消防队依然决定要求父亲离职,当然只是暂时的离别,迫使消防队做出此事的种种原因的严重性,大家以后会理解的。倘使父亲在昨天的庆祝活动上并未达成如此耀眼的成就,恐怕事情还不必走到如今这一步,可是,正是由于这些成就引起了当局的关注,眼下消防队已经站在了聚光灯下,不得不比以往更加注重自身的纯粹性。而今对信使的侮辱已经切实发生了,消防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办法,而他,瑟曼,接下了这份重担,前来通知这件事。所以,父亲最好不要再让他更加为难。瑟曼是多么开心啊,终于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对自己心满意足,甚至都不打算再表现得那么体贴了——他伸手指向挂在墙上的证书,并用手指示意了一下。父亲点了点头,便走过去取它,可是因为他的双手颤抖不停,根本没办法将证书从挂钩上取下来。于是,我便爬到一张扶手椅上去帮他。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结束了,他甚至没有将证书从框子里取出来,而是直接把所有东西都给了瑟曼。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既不动弹,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得不尽全力去应付最后留下来的那些人。”“你是从哪里看出这件事是受了城堡影响的?”K.问道,“截至目前,城堡似乎还没有进行过任何干预。你告诉我的这些,不过是人们下意识的恐慌罢了,因为熟人倒霉而开心,靠不住的友谊,这种事情本身就无处不在,况且,你父亲这边似乎也有些太小气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因为那张证书又算什么呢?无非是确认他所拥有的本领罢了,可那些本领他依旧是保留着的,倘使那些本领令你父亲变得不可或缺,那就更好了,如果他想让队长在这件事上为难,只需要在他刚讲出二话[250]时,就把那张证书扔到他的脚下。不过在我看来,你这番讲述的最奇怪之处在于——你完全没有提到阿玛莉亚,阿玛莉亚,本来一切就都应该怪她,她大概是冷静地站在幕后,观察这大肆破坏的场面。”“不是的,”奥嘉说,“没有任何人理应受到责备,毕竟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局面,一切都是来自城堡的影响。”“城堡的影响,”阿玛莉亚重复了一遍,他们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悄悄从院子走了进来,父母已经上床睡觉了,“正在讲关于城堡的各种故事对吗?你们两个怎么还坐在这里?还有你,之前不是说打算马上就走吗?K.啊,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你真的这么在意这种故事吗?不过,这里确实有人就是靠讲故事过活的,他们坐在一起,互相讲故事当饭吃,就跟你们现在坐在这里一样。可是照我看来,你似乎并不属于这种人。”“不是,”K.说,“我恰恰就属于这种人,相反,我对于那些自己不在意这些故事,反倒要让别人去在意的人没有留下太多印象。”“行吧,没错,”阿玛莉亚说,“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兴趣总归是非常不一样的,我曾经听说有位年轻男士,夜以继日地只想着城堡,其余一切他统统忽略,因为他所有心思都放在高高在上的城堡那儿,甚至连基本生存都令人替他担心。哪里知道,最后事实证明,他想着的根本就不是城堡,而是办公室里某个洗衣妇的女儿,可现在他已经得到她了,于是一切又都挺好了。”“这男人我倒是挺喜欢的,个人意见。”K.说。“你说你喜欢这个男人,我却对此表示怀疑,”阿玛莉亚说,“可能你喜欢的是他妻子吧[251]。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得去睡觉了,为了父母的缘故,我还必须把灯灭了——他们眼下虽然已经熟睡,可是一个小时之后,这踏实的睡眠就会结束,到了那时,哪怕是最微小的亮光也会打扰到他们。晚安。”果真瞬间就变得一片漆黑了,阿玛莉亚大概是在靠近她父母的床边打地铺睡下了。“她说的那位年轻男士是谁?”K.问道。“我不知道,”奥嘉说,“也许是布伦瑞克,但又不完全符合他的经历,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要准确理解她的意思并不容易,因为总是搞不清楚她那些话究竟是讽刺还是认真的。大部分情况下是认真的,但听起来却总是挺讽刺。”“无所谓具体解释了,”K.说,“你究竟是怎样进入这种对她极为依赖的状态的?在那次巨大不幸之前就是这样了吗?还是在那之后才开始的呢?你难道从来就没有自她那里独立出来的念头?这种依赖状态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合理的吗?她是你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按她这种身份,应该服从你们才对。无论有错抑或无辜,给家庭带来那次不幸的始终是她。她非但没有因此每天请求你们的宽恕,反而把头抬得比谁都高,正如她自己所表达的那样,除了照顾父母之外——就连这也只是出于勉为其难的怜悯之心,再无其他原因——她再不想被牵扯进其他任何事情当中,而且,当她终于跟你们说话时,那就是‘大部分情况下是认真的,但听起来却总是挺讽刺’了。或者说,她是凭借着自己的美貌来支配你们的,正如你有时会提及的那样?可实际上你们三个的长相都很相似,而她在外貌上与你们两个略有不同的地方,对她而言也绝对是短处而非长处,早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被她那迟钝无感情的目光吓了一跳。还有,虽然她是年纪最小的,但这点从她的容貌上却看不出来,她拥有着那种无年龄感的女人们的外表,这种女人几乎不会变老,但也从来没有年轻过。你每天都会见到她,所以你注意不到她脸庞的僵硬。细想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能非常认真地看待索尔提尼那份爱慕的原因,或许他只是想用那封信惩罚她,并不是真想唤她过去。”“我不想谈及索尔提尼,”奥嘉说,“对于城堡里的绅士们而言,无论是最美丽还是最丑陋的女孩,一切皆有可能。不过除此之外,你在关于阿玛莉亚的事情上是大错特错。瞧瞧,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把你争取到阿玛莉亚这边来,我之所以会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你的缘故。某种程度上讲,阿玛莉亚确实是造成我们不幸的原因,这很显然,可是即便是父亲——他是在此事件中受打击最严重的那个人,而且一向都是口无遮拦的,尤其是在家里——即便是他,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责备阿玛莉亚的话。可这并不表示他赞同她的举动,作为一名索尔提尼的仰慕者,他又怎么可能会赞同她的举动。这是远远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举动。包括他自己和他所拥有的一切,他恐怕都愿意无偿奉献给索尔提尼——这种奉献现在确实发生了,不过他曾经设想的当然不是现在这样,并不是在索尔提尼可能的狂怒之下。之所以说是‘可能的狂怒’,是因为我们再也没有从索尔提尼那里得到任何消息。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很少露面,那么在此之后他就仿佛根本不存在了一样。你真该瞧瞧那个时期的阿玛莉亚。我们都很清楚,不会受到什么明确的惩罚。他们只是会主动回避我们:这里的人们,城堡也一样。当然,我们只可能注意到人们对我们的回避,城堡方面的事情是无从觉察的。在过去,我们就不曾觉察到城堡对我们的关怀,现在我们又怎么可能觉察到城堡态度的骤变呢。这种平静是最糟糕的。人们的回避算不得什么,他们并不是出于某种具体的原因才会那样做,或许针对我们的状况也并没有那么严重,今日这种鄙视当初也并不存在,他们已经做过的事情只是出于恐惧,现在则在观望着事态将会如何发展下去。当时我们也并不怕生活会拮据,因为所有债务人都已经向我们偿清了债务,结账方面也全都很慷慨,食物方面有什么短缺,亲戚们会暗中接济我们,这很容易,当时刚好是收获季节,不过我们没有田地,而且也不被允许以任何方式参与任何工作,于是,在我们生命中第一次出现几乎无所事事的情况。就这样,我们坐在一起,窗户紧闭,困守在七月和八月的热浪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法庭传票,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来拜访,什么也没有。”“那么,”K.说,“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明确的惩罚,那你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都是些什么人哪!”“我该怎么向你解释才好?”奥嘉说,“当时的我们对尚未到来之事毫无畏惧可言,因为正在发生之事已经令我们饱受折磨了,我们已经置身于惩罚之中了。村中的人们其实都在等着我们再到他们那里去,都在等着父亲的作坊重新开张,都在等待阿玛莉亚——她懂得如何缝制华美的衣物,尽管她只为那些最杰出的人们服务——等待她再开始接订单,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抱歉。村子里那个颇受人尊敬的家庭突然跟大家完全隔绝开来,村里的每个人都会因此遭受损失,当他们宣布跟我们脱离关系时,他们相信自己只是履行了应尽的义务,换了我们处在他们的位置上,我们所做的也不会有所不同。而且,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也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那个信使,手里抓着满满一把碎纸片,回到了赫伦霍夫旅馆。弗里达是看着他出去的,后来又看到他回来,便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把自己听来的消息迅速传播开了。不过这也并不是出于对我们的敌意,而是纯粹出于义务,在同样情况下,换了任何其他人,也是会尽这个义务的。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假如这一切能够迎来一个圆满的解决,那就是人们最乐于见到的情况了。假如我们突然对外宣布,说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比如说,整件事不过是个误会,如今已经完全澄清了,要么就是,虽然确有犯错,但也是事出有因,已经通过实际行动进行了弥补,或者说——即便是这样一种说法,人们也会表示满意的——那就是通过我们在城堡里的关系,成功将这起案件撤销了,如此一来,大家理所当然就会张开双臂欢迎我们的归来,亲吻、拥抱、庆祝会都会有的,类似的事情我已经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好几次了。甚至连对外提供一则类似上述这样的信息都不是必要的:我们只需要毫无顾虑地走出去,向大家提出要求,说我们希望能够恢复彼此之前的关系,绝口不提跟那封信相关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所有人都乐意放弃对此事的进一步讨论。实际上,除了恐惧之外,首当其冲的还是这起事件带来的尴尬,大家之所以跟我们断绝联系,只不过是为了不要再听到这起事件,不要再谈论它,不要再想起它,不必再以任何方式接触到它。弗里达当初将这件事泄露出去时,并不是为了使自己高兴才这样做,而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所有人免受伤害,为了提醒村中居民小心留意,我们这里出事了,大家必须保持最高警惕,尽量远离。此处的考量标准,并非作为一个家庭的我们,而是对事不对人,我们仅仅是因为这起事件而被牵扯了进去。因此,只要我们能够从这件事里走出来,让过去的一切就此过去,并且用我们的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我们已经克服了这一困难,无论具体方式是怎样的,只要能够令公众确信,这件事已经不会再被提起,无论其来龙去脉究竟如何,都过去了,如此一来,一切也就相安无事,乐于助人的老朋友对我们而言又是随处可见,即便我们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忘记这起事件,大家也会理解我们,会帮助我们把它给完全忘掉。然而我们并没有这样做,恰恰相反,我们选择在家中枯坐。我不知道我们当时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可能是在期待着阿玛莉亚的决定,因为就在那天早上,她将整个家庭的领导权夺了过去,并且保持至今。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没有命令,没有提任何要求,几乎完全是用沉默来领导。我们其余人自然是议论纷纷,从早到晚一直低声议论不停,有些时候,父亲会突然感到极度焦虑,并且会马上叫我过去,如此一来,我便不得不在他床榻边耗费半个晚上。还有些时候,我们会蹲坐在一起,我和巴纳巴斯,起初他对整件事了解甚少,所以总是特别急切地要求解释,反复要求着内容完全一样的解释,因为他恐怕已经意识到,与他同龄的其他人所期待着的那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对他而言已经不复存在了,于是,我们就那样坐在一起,和现在极其相似——K.啊,就跟我们两个现在一样,忘记了深夜已至,白日重临。母亲是我们全家人当中衰弱得最厉害的一个,恐怕是因为她不仅承受了我们共同的痛苦,也承受了我们每个人各自的痛苦,所以,当我们察觉到她的变化之后,感到万分惊恐——这种变化分明是在警告我们,我们全家迟早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最喜欢的位置是摆了张贵妃椅的那个角落,那张贵妃椅早就不在了,如今正摆在布伦瑞克家的宽敞房间里呢,反正,她当时就坐在那里,并且——不太清楚她到底在做些什么——要么就是在打瞌睡,要么就是如她翕动的嘴唇所暗示的那样,正在长时间地自言自语。我们总是在讨论关于那封信的事,这是理所当然,翻来覆去地讨论所有已确定的细节,以及所有不确定的可能性。我们争先恐后地提出一套套可能的解决方案,这也是理所当然,而且是不可避免的,但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只是在原本想逃避的困境当中越陷越深。况且,这些解决方案策划得哪怕再高明,又能有什么用,没有阿玛莉亚,也就没有哪个方案是真正能够执行的,一切都只是初步讨论,讨论结果完全到不了阿玛莉亚那里,因此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即便它们传到了她那里,也得不到除了沉默之外的任何回应。好吧,幸运的是,时至今日,我已经比当初更了解阿玛莉亚了。她所肩负的比我们所有人都多,她究竟是如何忍受了下来,如何能在我们当中坚持活到了今天,简直是不可思议。母亲或许承受了我们所有的痛苦,可她之所以承受,只是因为痛苦降临到了她身上而已,况且她也并没有承受很长时间,总不能说她直到今天还在以某种方式承担着这种痛苦,毕竟早在当时她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但是,阿玛莉亚不仅承受着痛苦,她还拥有着能够看穿这种痛苦的理解力,我们只看到了结果,但她看到了原因,我们企盼着或许能找到某种小手段,而她已经了解到一切早已注定,我们不得不低声细语,而她只需保持沉默,她站在真理面前,与其四目相对,活着,并且忍受着这种日常,始终如一。相比之下,我们身处的困境确实比她要好得多。当然,我们不得不搬离原来住的房子。布伦瑞克迁了进去,我们被分配进了这间棚屋,我们用一辆手推车反复运了好几趟,才把家里的东西搬到这里,巴纳巴斯跟我在前面拉,父亲和阿玛莉亚在后面推,母亲,她坐在棚屋这边的一只箱子上迎接我们,因为我们一开始就先把她带过来了,她一直在轻声悲泣。然而,即便是在辛苦搬运的过程中,我还记得我们——顺便说一句,这个过程也非常丢脸,因为我们常常碰见运送农获的车辆,人们一见到我们就变得沉默起来,并且将目光移开——我们,也即巴纳巴斯和我,即便在搬运过程中也没有停止谈论我们的各种担忧和计划,我们有时会在谈论中驻足不前,直到父亲的吆喝声传过来了,我们才回想起手头的责任。然而,所有这些探讨也并不能改变我们搬家之后的生活,只不过现在我们也渐渐感觉到拮据了。亲戚们的贴补停止了,我们的钱也差不多花完了,在那一时期,正如你所知的,对我们的鄙视行为也正式开始了。他们已经意识到我们没有能力从关于那封信的事件中解脱出来,于是,他们便用很糟糕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了,他们并没有低估我们命运的凄惨沉重,尽管他们并不确切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清楚,如果让他们亲自上场参与这场试炼,大概也不会比我们做得更好,可是正因为此,就更加需要同我们彻底划清界限——如果我们成功克服了困难,就会相应地得到极大的尊重,然而正因为我们没能成功,人们便将迄今为止只是暂时为之的行为,变成了永久的,我们就这样被排除在每个圈子之外了。如今人们在谈论我们时,已经不再把我们当人看了,我们家族的姓氏也不再被提及,当人们不得不说起我们时,就说我们是巴纳巴斯家的人,因为他是我们当中最无辜的,甚至连我们住的这间棚屋也变得声名狼藉,你自己好好想想就会承认,当你第一次踏进这间棚屋时,便能意识到他们这种鄙视是有着正当理由的。再后来,当人们偶尔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对一些特别琐碎的东西嗤之以鼻,比如说,那边那盏挂在桌子上方的小油灯。这盏小油灯如果不挂在桌子上方,又该挂到哪里去呢,但他们似乎就会对此感到难以忍受。可是,一旦我们把油灯挂到其他地方,他们的厌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自身和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遭到了同样的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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