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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书名： 暗权力：黑道启示录 作者： 于宁 本章字数： 12186 更新时间： 2023-04-11 10:51:42

春天来了。这个春天里的风对于吴岳和张锋来说是温暖的，他们正式迈入了主流建筑行业。

武清处理完伤口，灰溜溜地回到路辉那儿的时候，路辉正跟马武在说着什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武清在旁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武清离开了这座城市，是跟大康一起走的，一个吊着胳膊，一个瘸着腿。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岳和张锋正坐在一家临海的小酒馆里喝酒，窗外的海面上渔火点点。

吴岳什么话也没说，瞅着张锋，惬意地笑。

让吴岳没有料到的是，六年后，武清重新出现在这座城市，一场生死搏杀再次上演。

金漠来了电话，说武清在走之前去找过梁大伟，不知说了什么，梁大伟打电话给金漠，让他收敛着点儿，不然出了事情谁也保不住他。

吴岳问，武清是怎么认识梁大伟的？

金漠说，梁大伟从派出所调到缉毒大队以后，经常利用线人了解涉毒人员的情况，武清吸毒，好像就那么接触上的，据说武清经常请梁大伟吃饭。

“梁大伟……不，应该是刘姐，梁大伟的老婆，我们关系不错，”金漠在电话那头坏笑着说，“刘姐很会捞钱，她开的饭店印了不少代金券，求梁大伟办事儿的人抢着买……我也买了不少。梁大伟就更有意思了，凡是找他办事儿的全得一条龙伺候，先喝酒，后唱歌，再洗桑拿，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梁大龙，哈哈……不过梁大伟很有数，也就是工作之余小打小闹的享受享受，现金不要。”

“需要钱你就说一声。”吴岳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哈，岳哥你可真够敏感的……”金漠笑得有些尴尬，“梁大伟这边的事情有我，就算是需要钱我也会自己处理的。”

“梁大伟现在还在缉毒大队吗？”

“又升了，上个月调到市局去了，暂时在刑警三大队当大队长。”金漠顿了顿，黏糊糊地笑，“刘姐说，梁大伟后天过生日。”

“从公司里拿十万块钱，给他，用岳锋公司的名义。”

“这个……”金漠稍一迟疑，“嗯”了一声，“好吧，我给刘姐。”

“直接给梁大伟，”吴岳的口气不容置否，“给他银行卡，这张是张锋办的，本来是要给陈世豪的。给他。”

“可是那上面是张锋的名字……”

“他会收的，我相信你。”

“好吧……”金漠喘一口气，挂了电话。

一周后的一天上午，吴岳和张锋来了伟成地产刚开工的那处工地，两个人站在围墙外说了几句，张锋进了工地。

工地里没有几个干活儿的人，显得有些清冷。

张锋穿过一个钢结构的厂房，站在一只孤零零的塔吊下抽了几口烟，爬上一堆砖头，坐下了。

天有些阴，大朵的云彩慢慢腾腾地在天上撕扯着，空气沉闷。

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清秀，戴着一顶安全帽的中年汉子从那个钢结构厂房走了出来。

张锋冲那个中年人扬了扬手：“马武，过来！”

马武顿了顿脚步，摇摇头，一步三晃地踱了过来：“吴岳没来？”

张锋从砖堆上跳了下来：“他不想见你。怎么，你想他了？”

马武歪着脑袋看张锋：“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张锋一笑：“好听的在我这儿听不到。我问你，路辉没跟你打招呼吗？”

“打什么招呼？”马武靠过来，懒洋洋地反问了一句。

“路辉答应我，你们公司的人撤出这个工地。”

“哦，这个招呼他打过，可是我们有计划，干完了计划上的活儿才能走。你找我，就这事儿？”

“我找你就这事儿，吴岳找你，我不知道什么事儿。”

“他来了？在哪儿？”马武转着头，四处踅摸，眼睛一下子在西边围墙停住了，“王四宝？张锋，王四宝是你们的人吧？”

张锋顺着马武的目光一瞅，扑哧笑了：“好家伙，还真是他……”

西边围墙下，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光头汉子左手提着一个电焊面罩，右手攥着一把焊条，表情平静地瞅着前面的几个人，风中的大树一般，一动不动。

马武用一根指头点了点光头汉子：“他叫王四宝是吧？尽管他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

王四宝的家跟张锋的家距离不远，只隔着一条马路。张锋初中毕业刚在社会上混的时候，王四宝已经“成名”了。八十年代初，王四宝在街口摆西瓜摊，张锋和陈世豪放学路过他的摊子，他时常丢给他们一两个西瓜。因为王四宝长相威猛，又练过拳击，张锋和陈世豪很崇拜他，没事儿总去他的西瓜摊帮忙。王四宝的性格很直爽，说一不二，他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惹你，你也别惹我，惹了就给你个说法。”有一次，西街的一个混子拿他的西瓜不给钱，王四宝抓起一把西瓜刀，直接就给那个混子开了“瓢”。混子伤好后，带着十几个弟兄来砸他的摊子，王四宝临危不惧，手提西瓜刀，接连砍倒了四五个人，一战成名。从此，王四宝不摆西瓜摊了，整天拎着一把用破布包着的西瓜刀在街面上晃，见到耍横的，二话不说，上去就砍，号称除暴安良，搞得街头混混人人自危，不知道自己哪天会被“开瓢”。那时候，张锋还没闯出名声来，闲着没事儿，经常去找王四宝闲聊，两个人关系密切得就像一个人。83年严打，一批批混子被抓，王四宝感觉不好，收敛起来。

去年夏天，吴岳和张锋在街上遇见王四宝，闲聊几句，吴岳知道王四宝开了一个电焊铺子，生意不好，动员他来岳锋公司“一起创业”，王四宝没有答应。

吴岳跟王四宝的感情不错，少年时代，他们曾经一起练过拳击，属于师兄弟，长大后，两个人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凑到一起喝酒。

岳峰公司没成立之前，王四宝经常去夜总会找吴岳喝酒，张锋和陈世豪也时常参与进来，对王四宝凛然的外表，耿直憨厚又不失精明的性格大加赞赏。

岳峰公司成立以后，王四宝就不来找吴岳了，他好像觉得自己跟岳峰公司的这几位“老大”拉开了距离。

张锋听说，王四宝曾经也想组织人马在江湖上打出一片天地，无奈，他本身就不是块混江湖的材料，被警察找过几次以后，彻底断了这个念头。王四宝为人仗义，魄力好，身手也不错，岳锋公司需要这样的人。张锋又去找过他一次，王四宝还是摇头，张锋再也没去找他。

没想到，王四宝现在落魄到了这种地步……张锋笑笑，冲马武撇了一下嘴：“四哥是个好人，呵呵。”

马武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公司都是好人。”

张锋说声“那是”，抱起膀子，继续往西边围墙看。

王四宝的穿着很有意思，中式对襟褂子，敞着怀，露出满是胸毛的两块肌肉，微风吹过，褂子下摆翅膀一样扇动，裤腿肥大，足以塞进一头猪。

王四宝的前面，一个身子长腿短，长得像赵传，瘦小如野狗，光着上身的汉子被几个人来回推搡着，不倒翁似的跌来跌去，硬是不走。

王四宝看了一会儿，转身，蹲下，一阵刺眼的电焊光簌簌地在他的身边闪动。

那群人扑了过来，指指点点地对王四宝说着什么，电焊光停止，王四宝站起来，后退几步，站下，脸色依旧平静如昔。

那群人朝王四宝吼叫几声，呼啦啦又冲向了“赵传”。赵传抱着一扇钢筋做成的围栏，正要往这边挪步，被这群人再次围住。赵传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往西挪，被堵住，倒退两步，再往东挪，又被堵住，“嘭”地撂了围栏，提一把裤腿，直挺挺地躺在了围栏上。众人对望一眼，一齐弯腰，抬起围栏，连同赵传，呼啦呼啦地往东边的一堆沙子那边走。没等靠近沙子，这帮人发声喊，“咣”——围栏掉在地上，赵传跌进了沙子。旋即，赵传爬起来，重新抱起围栏，低着头，沿着来路往回走。那帮人再次涌上来，赵传又躺上了围栏，前面的一幕重新出现。

“他娘的，洪三这个犟种！”张锋回手摸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向再次从沙堆上站起来的赵传，“洪三，你他娘的像个爷们儿行不？”

“锋哥，我看见你了，你别管，我还就不信了……”洪三没有回头，又一次抱起了围栏。

“张锋，王四宝和洪三是不是你们派来的？”马武矜着一面鼻孔，讪讪地问。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张锋丢开马武，疾步朝西边走去。

“吴岳在哪儿？”马武在后面大声喊。

“自己找！”张锋已经截住了洪三，“老三，别这么犟……”剑指一横进进退退不敢上前的那帮民工，“全都给我滚蛋！”

一个民工装着胆子喊了一声：“围栏的活儿是我们的！”

张锋抓起一块砖头，作势要打：“知道我是谁不？”

民工群里有人低声嚷：“张锋，张锋，岳锋公司的老大，赶紧走吧……”

那帮人老鼠挖洞似的叽喳几声，一哄而散。

洪三不看张锋，抱着围栏，一声不响地走到王四宝身边，放下围栏，擦一把汗，瓮声瓮气地说：“四哥，干活儿，咱好生生的，谁都管不着。”

王四宝点点头，抓起地上的一件褂子，披在了洪三的身上。

洪三穿好褂子，转身来南边继续搬围栏。褂子太大，穿在洪三瘦小的身上，就像挂在树杈上。

张锋抬手指指洪三，问王四宝：“洪三现在跟着你干？”

王四宝点了点头：“嗯。他刚从监狱出来，一只眼被人给打瞎了，他老婆又跟人私通，家不能回，很可怜……”

张锋皱紧了眉头：“洪三变成独眼龙了？怎么回事儿？”

“在监狱得罪人了，被一个新疆人给抠的。”

“娘的，真是祸不单行……”

“他找不到工作，我带着他。你来干什么？”

张锋松开紧皱的眉头，瞅着王四宝看了一会儿，仰起脸笑了：“我来帮你处理事儿啊，哈哈……四哥，别单干了，跟着我，活儿有的是。”

王四宝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我谁都不靠，就自己。”

张锋又一次皱紧了眉头：“你自己干有意思吗？你看，连民工都给你使绊子，丢不丢人？跟着我吧，我需要你。”

王四宝蹲下，刺目的电焊光再次闪起：“你走吧，我不是个给人当小弟的人。”

张锋怏怏地咽了一口唾沫：“你这个倔驴……四哥，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找我。你要是来，我绝对不拿你当小弟对待。”

洪三抱着一扇围栏过来了：“锋哥，你走吧，我们这样挺好的。”

张锋忿忿地跺一下脚，转身往回走，走出去老远，猛一回头：“四哥，老三，好好想想，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等你们的消息！”

重新坐回那堆砖头，张锋给吴岳打电话：“马武出去了，你跟他谈。刚才我遇见王四宝了，他在里面跟人抢电焊活儿。”

吴岳一怔：“他混得这么惨？”

张锋苦笑了一声：“就这么惨啊，哈……他自己还不觉呢，纯属鸭子嘴。”

吴岳沉默了片刻，说：“暂时不要管他了，以后我跟他联系。”

挂断电话，吴岳摸着下巴笑了，四哥，来吧，我帮你摆脱困境。

太阳钻出云层，天空惨白。

有人在咳嗽，吴岳抬头一看，马武站在工地门口。吴岳迎上去，两个人握了握手，一前一后进了工地西边的一家饭馆。

临近中午，马武从小饭馆里出来了，阴云密布的脸跟惨白的阳光很不协调。

吴岳笑眯眯地站在小饭馆的门口给张锋打电话：“好了，我跟马武谈过了。你让大家开工，该运钢管运钢管，该上塔吊上塔吊……跟各位工头说，咱们不要跟人家发生口角，各干各的，对方要是拦咱们的路，咱们就停工，然后组织民工也同样对付他们。不过就这一次啊，以后咱们转包出去的工程就不要管了，他们爱转给谁就转给谁，哪怕他转十万八千个人咱们也不管了……”冲天笑笑，换了一个话题，“我算是看出来了，马武在路辉那儿也就是个小弟的级别，说话不好使呢。刚才我跟他谈了很多，我让他看清局势，通过武清被砸这件事情，路辉也不是个能替弟兄们挡事儿的汉子。这小子跟我装，说他跟路辉不过是江湖义气的关系，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路辉的意思跟咱们透露一下。我说，那你还是让路辉直接过来跟我谈吧，那样还痛快点儿。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好像又想装爷爷又想当孙子的感觉……我没跟他罗嗦，直接问他到底想不想把人从工地撤走？他还是那句话，我做不了主。既然这样，咱们就跟他们耗着……”

“别那么娘们儿了，”张锋打断了吴岳，“我让弟兄们直接开始折腾，逼路辉出来跟咱们谈。”

“那多掉价？”吴岳矜了矜鼻子，“他跟咱哥们儿装老大，咱也得跟他装。不理他，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他算个鸡巴算个蛋？跟咱哥们儿平起平坐？你别管了，这几天我不弄出他的屎来就不是张锋！”

“行，但是你可想好了啊，”吴岳将手机移到嘴边，一字一顿地说，“咱们的目标是不是他，你的心里应该清楚。”

“知道了……”张锋的口气软了下来，“妈的，金漠怎么搞的？难道孟立伟说话不好使？”

“老孟算是秀才遇到兵了，”吴岳笑道，“你以为路辉会听他的？那是一条狼啊，咬住猎物会轻易撒口？”

“是这话，”张锋笑了笑，“我听说梁大伟过生日那天路辉去过，梁大伟没怎么搭理他，金漠说，是他在梁大伟那儿给路辉使了绊子。”

“梁大伟那样的身份本来就不应该搭理路辉，路辉跟金漠不一样，金漠的路是从梁大伟他老婆刘姐那儿开始走的。”

“梁大伟把钱收下了吧？”

“收下了。”

“很好，”张锋笑得嘶嘶响，“下一步让金漠从梁大伟那儿帮陈世豪使使劲。”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就先这样吧，”张锋的声音压低了，“马武朝我这边走过来了，我跟他聊两句。”

吴岳退回餐馆，吩咐老板炒了几个菜，坐在一个靠墙的位置，独斟独饮。

过了一会儿，张锋阴着脸进来了，不说话，一屁股坐到了吴岳的对面。

吴岳乜了张锋一眼，笑笑，推给他一瓶啤酒，继续喝自己的。

张锋抓起啤酒灌了一阵，猛地一撴酒瓶子：“马武这个叛徒真他妈够下作的！”见吴岳低着头只顾喝酒吃菜，张锋忿忿地点了一根烟，“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我开枪打了武清，长生砸断了大康的腿，这属于刑事犯罪，他要是稍微使点儿坏，咱们这边就不用跟他们抢地盘了。我说，那你怎么不使坏呢，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他说，他和路辉是百姓眼里的江湖大哥，没闹出人命就报警，说不过去，再说，路辉拿到了五十万块钱，无论这钱是谁出的，这事儿总归是有了一个交代，钱就是面子。妈的，我发现这个叛徒的脑子‘飞’得厉害，是不是刚才让你给刺激的？”

吴岳闷哼一声：“我还得有那个兴致伺候他。”

张锋将那瓶酒干了，拧着嘴唇说：“我觉得路辉快要沉不住气了，他很快就会亲自出马。”

“出马干什么？跟咱们谈判还是直接在工地上跟咱们来一场生死之战？”吴岳轻蔑地将烟头按在一盘菜里，“在我的眼里，路辉就是一个土鳖。他三番五次地戳弄我，五次三番地被我砸回去，到现在竟然还利用马武这种汉奸狗奴才来跟我搞所谓的谈判，太他妈的土鳖了！”抓起一瓶酒，一口喝干，反手将酒瓶丢出了窗外，“所以，我准备放弃他，他不再是我的对手了。”

“也不能这样说吧？”张锋感觉吴岳喝得有点儿多，盯着他的眼睛说，“这小子肚子里有牙。”

“那是以前……”吴岳笑着摸了一把张锋的胳膊，“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知道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吴岳眯着眼睛笑，“但我知道路辉目前用的就是这个策略，他暂时还不想跟咱们直接开战。”

“你呀……”张锋哼了一声，“其实你在内心里还是把路辉当作你最大的对手。”

“嗯，嗯嗯，”吴岳又来摸酒瓶子，被张锋挡了一下，怏怏地摩挲了一把头皮，“也许就是这样的吧……毛主席曾经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就是想要找一个硬一些的对手来斗一斗呢。前几天我看了金庸的一本书，里面有个家伙名叫独孤求败，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想找个人来打败他，好像我现在就有这家伙的感觉……不过人家那是闲得没事儿干才那样的，我是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能够好一点儿……也不对，其实我现在的生活也不错。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争强好斗的人？反正我见不得那些比我还差的人过得比我好……”

“你打住吧，”吴岳的这番话让张锋感觉他真的是喝醉了，用力拍了一把桌子，“说点儿别的！”

“别的什么有意思？”吴岳讪笑一声，“还是得围绕钱这个问题……”

“对，钱是个最大的问题，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张锋的脸阴了一下，“比如，没钱，王四宝就找不到感觉。”

“哈，四哥可真是被钱给难住了……”接下来，吴岳说了一段王四宝的故事，绘声绘色，仿佛亲临其境。

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王四宝出门闲逛，路边电线杆上的一个小广告吸引了他，王四宝驻足观看——那上面写着，重金求子，圆我一个母亲梦。中间部位有一张女人的照片，长头发，瓜子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模样万分抢眼。照片下面写着：张小姐，30岁，丧偶无孩，肤白漂亮，气质佳，经营服装厂多年，有车有房，资产过亿。因无人继承家业，经与家人协商，同意重金求子。寻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康，无传染性疾病的男士圆我母亲梦。不介意你的贫穷和地位，见面须双方保密。通话满意后先汇安家费，孕后重金帮你发展事业。有意者请致电1867698****与杨小姐联系。

看完，王四宝动了心思，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好事？这不是老母猪撞门送肉来还是什么？

仔细端详那张照片，王四宝的下身竟然有一股躁动的感觉，这个娘们儿长得真不赖，跟我很“配套”呢。

老王俺四十出头，体健貌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毛病，圆你一个母亲梦还不是小菜一碟？

好吧，看我的！王四宝当场揭了“皇榜”，蹲到一边，摸出手机拨通了杨小姐的电话。

“喂……”一口唾沫呛上来，王四宝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我，我是老王……请问，您要孩子是吗？”

“对不起，我们不贩卖儿童。”那边的声音很柔和，很纯净，也很严肃。

“不要孩子你发他娘的什么广告？”王四宝的心略略有些失落。

“哦，王先生，我明白了，”那边浅笑一声，娇滴滴地说，“您是不是看了我们的广告，来应征的？”

“是……是啊！”又一口唾沫呛上来，王四宝的嗓子带了颤音，“我符合条件，我单身，我身体健康，我身高一米九八……你什么时候过来？”

“王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广告上的那位张小姐，我是她的经纪人。我们需要看到您的诚意才能安排她本人与你见面。”

“我怎么没有诚意？我山东人，我单身，我没有孩子，我五十岁以下……”

“王先生，是这样的，”那边不紧不慢地说，“我们的程序是这样的，咱们的这次通话只不过是初试，初试通过之后，我们才能安排见面，张小姐满意后，将给予您三十万元人民币的定金，如果怀孕成功，她将再把一百万元人民币汇到您的户头上，并且张小姐还会视情况给予您十到一百万元不等的补偿费。然后确保以后互不干涉各自生活，不允许探访孩子，否则负法律责任……”

“那么我初试通过了没有？”王四宝急吼吼地打断了她。

“目前看来还可以，王先生您是一个实在人，”那边的声音非常甜美，“我对山东人的印象不错，山东人的遗传基因好，我也有一半山东血统呢。”

“那么我跟张小姐什么时候见面呢？”

“十天后我们就可以乘飞机到山东与你见面，不过你要先汇一千块钱到我们的账户作为定金，不然张小姐到了，你违约怎么办？”

“怎么可能！”王四宝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吼一声。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必要的诚意我们是需要的。”

“那好，你说说你的银行卡号，我这就给你汇款！”王四宝说完，站起来，大步往银行的方向赶，妈的，一千块钱才到哪儿？我等你的一百万呢。

汇款后的第三天，王四宝接到了杨小姐的电话，这次她让王四宝给他打三千块钱过去，说是张小姐三十万元定金的个人所得税。

王四宝没有含糊，直接照办。

一个星期没有音讯，王四宝有些着急，把电话打了过去，问对方什么时候过来见面？

杨小姐先是跟他聊了一阵张小姐最近太忙之类的话，然后说：“我准备明天过去先跟你接触一下，但路费您得出。”

王四宝稍一迟疑，把心一横：“多少钱？我给！”

杨小姐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两千呀王先生。”

两千块钱打过去，王四宝在心里算了一下，前前后后花了五千块钱，基本上把自己的私房钱掖进去了，万一这事儿不成，那可就亏大发了。身边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王四宝给吴岳打电话，说了一下这件事情，心怀忐忑：“你说这事儿靠不靠谱？”

吴岳在那边笑岔了气儿：“我的亲哥哥呀，天上掉馅饼啦啊，赶紧的，赶紧的，天大的好事儿！继续‘抻’着她，天上掉林妹妹了啊！”

被美人儿和漫天飞舞的票子冲昏了头脑的王四宝一点儿也没听出来吴岳的意思，挂断电话，晕着脑袋想，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成了。

紧着胸口熬过一夜，第二天一早，王四宝拨通了杨小姐的电话：“你上飞机了没有？”

杨小姐的声音依然甜美：“王先生呀，抱歉啊，我要爽约了，刚才我在机场，钱包被人给偷走了，您能不能再给我打到帐户上两千块钱？然后咱们就可以……”“我操你亲妈哟……”王四宝彻底反应过来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感觉浪潮一样将他包围，“你他奶奶的啥也别说啦，只当我瞎了我的狗眼！”

“王先生你怎么这么粗鲁？”那边的声音更加甜美，“人家好意给你们牵线，你竟然用这样粗野的话来对待一个弱女子……”

“我喝多了……”多年不说的那句口头语又从王四宝的嘴里冒了出来——他不会说别的了。

听完王四宝的故事，张锋想笑，笑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他妈的，王四宝这个傻×……给咱们整个山东人都丢脸了。”

吴岳笑道：“古语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用在四哥身上一点不错。”

张锋摇摇头，起身：“不闲聊了！走吧，找金漠去，听听他的意思。”

“你不是最瞧不起的人就是金漠吗？”吴岳坐着没动。

“跟我斗嘴是吧？刚才你还说路辉是个土鳖呢……”张锋绕过来，拽起了吴岳，“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哈，这话没错，”吴岳抱着张锋的膀子往外走，“其实金漠很有头脑，咱们公司离不开这样的人。”

“说点儿别的，”张锋歪一下头，笑道，“说点儿孙子曰什么的，那玩意儿挺唬人。”

“孙子曰，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后面的，吴岳想不起来了，一脚踹翻了挡在前面的一个凳子，“就是一个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话音未落，坐在炉子旁烤火的老板跳了过来：“年轻人，这个板凳得罪你了吗？”

吴岳一怔，望着眼前这个手持火钩，怒目相向的老头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头儿好像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抬手推了吴岳的前胸一把：“看什么看？把板凳给我扶起来！”

吴岳推开正要发火的张锋，点头哈腰：“大叔消消气……”弯腰扶起凳子，拽着张锋的裤腰往外走。

老头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想要追上来让吴岳结帐，看见吴岳放在柜台上两张大钞，立马好了脾气：“慢走啊小兄弟。”

走到马路对面，吴岳扳回了张锋望着餐馆的脑袋：“别看了，咱们也有老的时候。”

春天一过，孟立伟的另一处工地也开工了，这处工地的局面与上一处工地的局面几乎一样，所有的工程有岳锋公司的一半也有路辉公司的一半。不同的是，岳锋公司的工程除了围栏的铁艺，其他的全部转包给了别人，路辉公司的工程几乎都是自己下属的工程队在施工。之所以拿下围栏这块活儿，吴岳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请王四宝来，有了活儿，王四宝就算“加盟”了岳锋公司。

果然，这次王四宝没有推辞，对吴岳说，他要带着洪三，再拉一帮电焊工，直接在工地驻扎。

吴岳答应了，他的打算是，等王四宝干完围栏活儿，带着洪三，直接去东子控制的那个市场，接替下东子，让东子来公司“坐班”。

吴岳觉得，洪三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才。洪三心地耿直，敢做事儿，尽管性格有些“发蔫”，但绝不张扬，必要的时候是一杆好枪。最让吴岳欣赏的是，洪三是个孝子。洪三的父亲去世得早，他妈在洪三七八岁的时候就守寡，一个人拉扯着洪三和他的两个姐姐，艰难度日。洪三的两个姐姐出嫁不久，洪三他妈就瘫痪了，洪三找了一个贵州来的打工妹，在家伺候老娘，为了稳住人家的心，洪三跟她结婚了。洪三他妈的脾气不好，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儿就拿大便“偷袭”洪三的老婆。洪三两头受气，日子过得很是凄惶。洪三因为盗窃进了监狱之后，洪三的老婆就出轨了……这都是后话。

因为上一处工地发生过双方民工摩擦事件，有几个民工受伤住院了，孟立伟很不愉快，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吴岳给孟立伟打电话，答应他，只要以后路辉公司的人不主动找他们的麻烦，他绝不首先挑起事端。

孟立伟要求吴岳和路辉协商一下，以后不要出现类似情况。

吴岳说，你还是多劝劝路辉吧，他的工程队直接在那儿，我的活儿都转包了。

孟立伟阴阳怪气地说，照这么说，你们公司不正规，以后我的工程，你们还是不要跟路辉公司争了。

吴岳说，如果你觉得他能给你办了所有的事情，我撤出，就算去年咱们谈的事情作废。

孟立伟沉吟半晌，说声“不能作废”，挂了电话。

吴岳说话这样有底气是有原因的。年前，吴岳带着金漠，帮孟立伟处理过几件很棘手的欠款事件，办得都很漂亮。孟立伟在伟成饭庄请吴岳几个人喝庆功酒的时候，拍着胸脯说，各位兄弟，从今往后我伟成地产所有的工程都有你们的一份。张锋趁机提出，能不能彻底让路辉公司的人离开伟成地产的工地？孟立伟很为难，说他是个守信用的人，他跟路辉有一些口头约定，再说，有关部门的领导也有关系需要打点。语言闪烁，似乎很为难。张锋还想说什么，被吴岳拦住了。散席以后，张锋对吴岳说，咱们应该乘胜追击，不然总是不痛快。吴岳说，稳步前进才是正道，不然容易磕倒。

过了几天，吴岳请张锋喝酒，酒至半酣，吴岳对张锋说，现在咱们公司基本上算是进入了建筑行业，应该开发点儿别的了。

张锋说，这还不算是进入了建筑行业吧？你不是说当开发商才是咱们的最终目标吗？

吴岳摇头：“一步一步地来，不能操之过急，开发商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那需要雄厚的资金和强硬的后台。”

张锋不以为然：“有什么难的？拿钱贿赂几个政府部门的领导，再控制几个银行管事儿的，不就完事儿了？”

吴岳摇着手笑：“要是那么简单，十个有点儿能力的人八个半能干这一行。慢慢来吧。”

张锋感觉这事儿有些挠头，说：“要不以后你管建筑这一块儿，我还是开发我的娱乐行业，等陈世豪没事儿回来，让他控制好修车行业，然后买几部面包车，咱们再控制市郊的几条公交线路，最终成立一个运输公司，什么货运、客运，咱们都‘划拉’过来，做大了再说。你想想，就连吕国贵那种冒充黑社会人士的白面书生都能混成个人物，何况咱们？”

吴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笑道：“你有人家吕国贵那样的学历，那样的头脑吗？不过，你说的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管建筑，我干运输吧。”

张锋有些犯难：“让我管建筑？”

吴岳坏笑着点了点头：“暂时只好你先管了，我喜欢搞开发，新项目才刺激。比如你刚才说的运输，我很感兴趣。”

“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还没正式去想这事儿呢，”张锋皱了一下眉头，“听说这个行业也有不少高手在控制着。”

“对，听说过……你别管了，这几天我就开始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了解清楚以后，如果感觉可以一干，就让陈世豪来搞。”

“你一开始说这事儿我就想到了陈世豪，可他不是暂时还回不来吗？”吴岳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三两年之内很难回来……枪击案子属于大案，警察又知道凶手是谁，花再多的钱也很难让他不伤一根毫毛地回来。你也不要跟我提什么梁大伟，这么大的事情，梁大伟也不敢轻易出手。我是这样打算的，过几天我亲自去找找公安和法院那边一些管事儿的……”“你快拉倒吧，”张锋打断了吴岳，“这属于公诉案子，再忙活也拉倒，还是继续拉拢着梁大伟吧，花了钱，这把伞就得适当给咱们遮遮雨。”

“我说过，这把伞暂时还发挥不了作用。”

“你的意思是，等咱们这边使使劲，感觉差不多了以后，让陈世豪自首？”

“对，我是这么想的。”

“他还敢进监狱啊……”张锋打了一个寒噤，“几年前咱们都年轻，进去也就进去了，就当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再进去，谁他妈受得了？陈世豪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再进去蹲上几年，出来跟个废物有什么两样？前天我碰见刘倩，刘倩知道了这件事情，都有跟他拉倒的意思了，如果他再进去，打一辈子光棍得了。岳哥，你还是别打这个谱了，就让他呆在外面，办法总会有的。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大虎这个人？大虎有一年拿枪打了一个警察，在外面躲了没超过三年就回来了，现在又开商店又贩海货的，不是照样没事儿？何况咱们还有梁大伟……让陈世豪继续躲！”

“你说的那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吴岳一哼，“现在的法律健全了。”

“健全个屁！你看满大街走着多少坏蛋？”张锋忽地站起来，张张嘴又坐下了，“……操，不说了。”

“那就不说了，”吴岳笑了笑，“反正陈世豪暂时还过得不错，先忙咱们的吧。”

“就这么定了。你着手了解运输行业，我留在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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