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洪放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洪放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10章
书名: 党校 作者: 洪放 本章字数: 17571 更新时间: 2020-09-15 17:50:11
陈然副县长在市里的宾馆里住了三天,第四天,他出现在了党校县干班的课堂上。
一进门,任晓闵就喊了声;“陈县长,来啦!”
陈然有些不好意思,侧着脸。任晓闵看了看,脸上已经光滑了,也没有肿。她心想:20个巴掌也只管三四天时间,可见当时,那些小青年们下手,也还是算留情的。
莫仁泽端着杯子,晃到陈然的面前,笑道:“老陈哪,你这几天不在,可成了新闻人物了。”
“莫主任尽……”陈然抓了抓头发,说:“不说了吧。没意思!”
“是没意思。”任晓闵在后面接上了话:“陈县长哪,你可把县干班……”
陈然立即红了脸,任晓闵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过了,赶紧补了句道:“县干班没有陈县长,可是冷清多了。”
“真的吧?那好,好啊!”陈然站起来,倒了杯水,经过任晓闵身边时,悄声道:
“任书记,咱们都是来学习的,可不是来……要说受教育,我们也都受了好几十年了,是吧?你说呢?”
陈然这话说得静悄,任晓闵听着却刺耳。她脸一红,腾地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足足望了陈然一分钟,又坐下来,低头翻书了。
余威一直在看着陈然,虽然他没有听清陈然跟任晓闵说了什么,但看任晓闵的神态,他就知道,陈然一定说了很道地的话,也是很刺疼的话。任晓闵没有发作,这说明陈然的话说得含蓄,使的是暗劲。就像武术比赛,绵软的八卦拳,打着你,你却无法还手,你找不到还击点。这样的说话,在官场上是很普遍的,正所谓亦庄亦谐亦黑道。
任晓闵虽然低着头,但余威看得出来她在生气。她几乎是抿着嘴唇,甚至是咬着牙齿,细白的脸上,一阵阵泛红。余威看了下,便起身走到陈然身边,喊道:“陈县长,没事吧?我想请你出来一下。”
余威这话说得轻细,除了陈然,几乎没有人听清。但陈然听清了,他抬起头,笑了笑。余威是班上的支部书记,他喊,应该是有事的。陈然便跟着余威出了阶梯教室门,到了走廊上,余威递上支烟,陈然接了。余威问:“脸还疼吧?”
“你这……”陈然抑制住了后面的话,道:“谢谢,不疼了。没事!”
“那就好!老陈哪,我说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就……你知道这事,让党校领导都很为难,市委王书记都亲自过问了。”
“……我没想到。但总的来说,是酒醉了嘛!”
“酒醉?就这么简单?”
“你……余部长,不,余书记,你这是……”陈然把烟头扔了,红着脸,盯着余威。
余威依然笑着,说:“别生气嘛,就是说说,说说。我的意思是这么大的事,你陈县长也得给县干班的同学们有个交代吧?”
陈然鼻子一哼:“我交代?交代什么?”说着,就转身往教室里走了。
余威没有跟着,而是在走廊上吸完了一支烟,才慢慢地走进来。坐到位子上,他想:这陈然,难怪湖东现在有许多人正在调查他。这样的素质,这样的干部,怎么就……唉!听说陈然涉及到交通和建筑两大块的事。这两大块,余威自己在县里是清楚的,都是一个县里最重要的部门,权力大,钱也多。一个分管副县长,如果两大块都真的涉及了,那可是……这几年,全国各地出案子最多的部门,就是交通,还有建筑。究其原因,还是权力失去了制约,过分宽裕的自由裁量权,让一批批的干部最终失去了自由。
下午的课是吴旗教授的政治体制改革综述。
吴旗上课有个特点,不带书,只凭着一张嘴,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也不板书,你愿意记就记,不愿意记,他也不说。他讲课的风格,完全是浑然忘我,一个人在台上,自顾自地大声讲着。至于台下有多少人听,是不是听进去了,他基本是不问的。课一讲完,拍拍衣裳,走人。但是,吴旗的课大家却都愿意听。他有思想,有观点,有分析,有批判,这样的课一讲出来,学员们听着听着就进去了。这些县干们平时忙于工作,哪有时间思考?因此,吴旗教授的课一听,感到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淋漓痛快。
其实,党校在中国就是一个特色,而党校教授的胆子,更是一大特色。真正敢于对国家政策说“不”的,大半都是党校教授。早些年,中国进行第一轮金融体制改革,但是,正热火朝天之时,中央党校的某位教授却不合时宜地抛出了一系列理论:金融体制改革,弊大于利。他的分析当然不全对,但很多分析,对后来金融体制改革的修正,却起到了重大作用。党校是最接近党的核心的,对党的政策,往往知道得早,分析得透,理解得深,因之也批判得彻底。不过,党校也不是从上到下,一以贯之的。越是到了底下,党校教授们的胆子越来越小。到了县一级,几乎成了解读各项政策的传声筒。市一级相对要好些,但也很难放开。放开需要底气,北京的教授们知道内幕多,所以说出的话能有分量。到了市党校,你再说,就没人听了。好的演讲,好的讲课,必须包含大量的信息。信息越丰富,受众才越欢迎。尤其是这些县干们,最愿意听的就是对政策的另类解读,或者是对高层决策的内幕揣度。
吴旗属于前者。
县干班的课属于板块式教学。一个教授讲课就得讲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吴旗教授侧着身子,从教室门里走上了讲台,轻轻道:“上课了!”
“今天,我们讲政治体制改革。在讲课之前,我想重复一个观点,就是政治经济学上常讲的一个观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么,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在被经济基础决定的情况下,到底进行得如何呢?”
吴旗问了这句话,却并不等待回答,突然话锋一转:“现在,在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中,政治经济学的那个著名观点已经失效了。我们现在,是典型的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
阶梯教室里回荡着吴旗的声音。他是一开始轻,继而声音放大,到最后,就有些“振聋发聩”了……课间休息后,吴旗突然转变了话题,讲到了腐败。
“腐败是一个民族的疼痛,是一个政党的悲哀。现在,我们的腐败已经不是个别人的事了,而是群体性腐败,制度性腐败。”吴旗这话一说,县干班上顿时没有了声音。很多人的头都低下了,除了吴旗的声音,就是记笔记的声音。莫仁泽咳了一声,余威回头朝他望望。只见莫仁泽起身,拿着支烟,朝余威笑笑,出了门。他的意思是烟瘾犯了,得出去解决一下了。
县干班里抽烟的多,而且特色比较明显:抽烟的大都是年龄较大,一直在基层干起来的同志;而那些年龄相对较小、或者一直在市级机关工作的同志,几乎都不抽烟。另外一点就是,抽烟的干部当中,又以在特权部门的干部为多。至于抽烟的档次,几乎惊人的一致。如果每天谁愿意,将县干班学员抽过的烟头收集起来,就会发现:烟都是“中华”,无其他牌子;而且量也是十分的大,按抽烟学员数来平均,每个人都会摊上一包。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每天抽掉了50元人民币。当然,县干班的学员们是不会算这个账的。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烟都是别人送的,你不抽也是浪费。何况抽一支烟,既给国家增加了税收,又促进了消费。真正说起来,这些抽烟的干部都是在拿身体为国家作贡献。这种奉献精神,岂不也应该提倡?
莫仁泽一出门,接着就有其他的学员出门了。抽烟也有效应。莫仁泽在走廊上抽烟的味道,随着风刮进了教室。有烟瘾的人一闻这味道,马上就心里痒痒了,仿佛毛毛虫钻进了鼻孔里,非得打一个响亮的喷嚏不可。
陈然也出来了。
莫仁泽给陈然递了支烟,问:“那事善后了吧?”
“唉!了了!”陈然和莫仁泽都是来自底下县,共同的阶级基础决定了他们之间共同的关心与理解。
“以后酒还得……”莫仁泽把话说了一半,陈然点点头。转过身来,陈然看见周天浩正从走廊那头往这边走,就本能地移了移步子。要是平时,陈然根本不会在乎的,可现在……他是一个惹了事的人,不得不小心。他看见周天浩远远地朝他笑笑,正要迎上去,周校长已经向侧边的过道走去了。
莫仁泽看着陈然,笑道“老陈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
“就是。所以刚才……不就是个小丫头吗?”陈然压低了声音,往莫仁泽边上凑了凑,“我可清楚她。原来还以为她不知是个多么正经的人,现在我知道了,不也是……”
“也是什么?”莫仁泽使劲地抽了口烟,凑上来问。
陈然的嘴却像一下子被封住了似的,再也不说了。莫仁泽摇摇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冯岚。他的心马上往上跳了好几个厘米,拿着手机,往过道那头边走边道:“你好!正……”
“正什么?没上课?”冯岚明显是压着声音。
“上课,出来抽烟!顺带想想……”莫仁泽话没说完,冯岚就道:“我明天到市里出差,你……”
莫仁泽没有任何思考,直接道:“好的,我等你!老地方。”
最近两天,莫仁泽不知怎么的,特别地想冯岚。周日回家,冯岚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出来。今天是周四了,明天就是周末。冯岚选择这个日子出差,也一定是别有深意的。莫仁泽这4天内,至少给她发了50条以上的短信,同时还打了不下于10次的电话。莫仁泽的举动告诉她,她要再不给莫仁泽一次亲近的机会,莫仁泽也许就会发疯了。而冯岚,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的。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冯岚也……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她感到的是黑暗与扭曲。她想尽快地回到一个正常女人生活的轨道。只有那样,她才不至于见到孩子和丈夫时,内心世界会充满愧疚。
可是,莫仁泽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在桐山,莫仁泽是一面旗帜,昭示着风的方向。而且,6年前,冯岚凭着一时冲动,直接跑到莫仁泽办公室,在言语之间,竟然写下了令桐山人惊讶不已的神话,那可也是莫仁泽的关心哪!到现在,冯岚都坚信,莫仁泽在答应帮她解决工作问题的那一刻,是对她没有任何企图的。他们的关系,完全是在后来的接触中产生的。甚至,这种关系也不仅仅是情人之间的关系,也充满了爱与激动,幸福与颤栗。即使今天,冯岚也固执地觉得,他们之间也是美的。一切的爱其实都是美的,只不过随着岁月的变迁,随着欲望的增加,而变得逐渐丑陋和虚伪。
接完电话,莫仁泽并没有急着回教室,而是又抽了支烟。昨天晚上,县委组织部的叶部长给莫仁泽打电话,说要向他汇报点事。其时,已经是11点了。莫仁泽知道,这个时候叶部长打电话来,说明事情一定不一般。一般的事情,组织部的副部长不会这么急的。叶部长是莫仁泽在当副书记时提拔起来的。早前,他曾是莫仁泽的秘书。后来调到组织部担任干部科科长,再后来提了副部。从官场脉络上数,是应该属于莫仁泽这一系的。莫仁泽只好起床,披了衣,到门外,站在门厅里问:“什么事,这么急啊?”
“是这样,莫主任,最近反贪局那边不是查了教育局的乔立新的案子吗?本来是经济问题。但是,刚才晚上我听说,情况有些变化。”
“变化?”
“我是听反贪局的郑局长说的。说乔立新在办案人员审查时,主动交待了一些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当初提拔时,给很多领导送了重金。这里面,也……”
“啊!”莫仁泽应着,心里却一抖。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乔立新两个月前就被反贪局给抓了,原因是他在县城中学的建设中,收受了包工头的贿赂。上周,莫仁泽回县里,还同反贪局的一把手局长吴平通过电话,问到这案子。吴平说已经基本搞清楚了,涉案金额大概40多万,初步的意见是移交司法处理,可能要判个三年五年的。其余的,吴平什么也没说。怎么才过几天,情况就……叶部长继续道:“这事听说已经向任真书记汇报了。任书记要求暂不对外公布,继续侦查。对乔立新交待中涉及的人员,不管是谁,一查到底。”
不管是谁,一查到底?这话莫仁泽听着,就有些感觉。这不是……我莫仁泽也才刚刚从副书记任上到人大来几天,怎么就……任真是从西江市委的副秘书长直接调到桐山来担任书记的。桐山这地方地处山区,老百姓,包括干部,排外思想都很严重。任真一过来,马上就感到了这种倾向。但是他没有贸然下手,而是观察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在市委的同意下,对桐山班子进行了调整。莫仁泽从副书记的位子上,调到了人大任常务副主任,级别上还升了半级,从副处变成了正处。但内在里,大家都知道,任真书记是真的“认真”了。从莫仁泽下手,正应了所谓“擒贼先擒王”这句古话。莫仁泽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对,在常委扩大会议上,他表态说:“市委的决定十分正确,作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我坚决拥护,坚决服从。”
其实,个人怎么能大得过组织呢?任真到底是书记,他代表的就是组织。何况,莫仁泽自己也还藏了个小九九:这些年,自己在桐山官场上叱咤风云,虽然风光,可也树敌不少,留下的后患也不少。早一步退出来,也许不是坏事。甚至,还可以让他获得一个“弱者”的形象。对于弱者,中国人向来是同情的,也是充分理解的。有很多干部,在位时什么事也不出,可是一旦退下来,马上就出事了。这就是没有给自己一个修正的时间。莫仁泽认为的修正,就是逐步把以前自己在官场上的一些事给了了,不留下后遗症,不留尾巴。这样,可能到了60岁退下来的时候,所有的账都还清了,所有的事都解决了,人们对他在官场上的“当年雄风”也渐渐淡忘了。这多好!轻轻松松地回家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了。
可是现在……
任真书记说要一查到底,这话在莫仁泽听来,总有些暗示性。他心里一紧,立即给桐山纪委的副书记陈化打电话。陈化一接,知道是莫仁泽,口气好像有些变了。
莫仁泽问:“听说纪委正在查……”
“是吧?不太清楚。也许是吧,这不是我在分管。”陈化含糊其辞,心有隐衷。
“那好,我也只是问问。”莫仁泽挂了电话,他的背上突然一阵发凉。拿着手机,他看着走廊外的香樟,发起呆来。
这事……总得有个……
中午,食堂吃饭时,陈然和莫仁泽坐在一桌上。陈然问:“老莫,听说了吧?省纪委的调查组马上要到党校来。”
莫仁泽听到纪委两个字,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他也不好说出来,只是点头道:“是吗?是吧。”
“唉!这年头,纪委也太……”陈然喝了口茶,用了一句民间的俗语:“也太铺汤倒水了吧!
莫仁泽笑笑,他懂得陈然这话的意思,是说纪委问的事太宽了,太多了,就像汤水一样,洒得到处都是。也是,现在的纪委,比从前的纪委大不一样了,特别是前不久,中央对全国所有的县一级纪委书记进行了轮训,而且专门下发了一个文件:在同一级党组织中,纪委书记的排名,可以在同时任职的其他常委之前。这其实就是把纪委书记的位子提高了。到了县一级,纪委虽然也是一套班子,可是,纪委书记毕竟是在一把手的领导之下开展工作的。因此,纪委真正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至少是在党委一把手领导下的无限。桐山县纪委书记刘川就曾经对纪委的工作作过一个总结:想做的事不能做,不想做的事必须做。
其实就是这样。纪委真想动的人,真想查的事,也不一定就能去查,去动。而有时,对一些纪委并不是太感兴趣的人和事,你还得去煞有介事地去查、去动。纪委也是无奈的啊!而有什么不是无奈的呢?
陈然压着声音,道:“好像是马……出事了。”
“马校长……?”莫仁泽问。
陈然赶紧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说:“就是。而且,我还听说,还涉及到了周……并且,连市里王,也带上了。”
“不可能吧?”莫仁泽算了一下这三个人的关系,他得找出他们成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的理由。结果,他自然明白了,他们三个人是完全可能在同一根绳上的。可是,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三个人扭结到一起?
莫仁泽将吃完饭的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问陈然:“什么事?知道吗?”
“听说是为综合楼。”陈然望了眼正在吃饭的其他人,没有人注意他们俩。
“啊!”莫仁泽叹了声。
现在中国,每天被查的干部到底有多少,谁都说不清。当然,一部分查着查着就出事了,就成了典型了,就进了号子,甚至断送了性命。还有很大的一部分,查着查着也就不了了之,就像荷塘上起风——莲动而不见鱼出。
但不管怎样,莫仁泽的心情变得不是太好了。晚上,莫仁泽没有在党校吃饭,而是喊来了桐山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小秦,几个人跑到市里,好好地喝了一回。喝完酒后,又到水之湄泡了一下,体验了一下“水包皮”的快乐。本来,小秦书记还准备安排一下更深入些的活动,但被莫仁泽拒绝了。倒不是别的,而是因为明天冯岚要过来。今天晚上把事情做了,明天就不好交差。莫仁泽也没回党校,而是在白天鹅开了房间。一个人睡着,半夜里却突然惊醒了。他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竟然感到了一种透骨的沁凉。按说,自己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十年,怎么现在突然就……下半夜,莫仁泽再也没有睡着,他想起中午陈然讲的话。省纪委要来查党校,其中就涉及到王,这个王,应该指的是王伊达副书记。而王伊达副书记,这几年,算是跟莫仁泽走得近的一位市领导。在到人大之前,莫仁泽还专门到王伊达家里,向王书记全面地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思想。王伊达劝他:适时地退下来,也是好事嘛!既可以休息休息,也可以培养年轻干部,这也是一个老同志应该做的嘛!
也就是王伊达副书记这话,让莫仁泽彻底地放下了,同意了任真书记的安排。本来,他想,就此好好地往下走,只要往下走得顺,也许就是福了。可现在……天刚亮,莫仁泽就起床了,到白天鹅后面的花园里散步。这花园是白天鹅的一个特别的所在,既是花园,又临着后面的小别墅群。靠着花园东边,是四幢小别墅,每幢互相独立,互不相望。一般人是不太清楚这后花园的,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小别墅。莫仁泽当然是清楚的。而且,他还知道,这四幢别墅一般只提供给市领导使用,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
春深时的花园,木槿正开着细白的碎花。而临水的夹竹桃,开得正妖娆。空气中充满着植物的清香与南方草木的清甜。
莫仁泽往前走着,不觉就到了第二幢小别墅前。他正要往回折返,别墅门却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女人。莫仁泽一瞥,心里竟一慌,这个走出来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县干班的班长任晓闵。
任晓闵似乎也发现了他,侧着身子,滑溜一下就回到了门内。莫仁泽赶紧往回走。到了花园门口,他再回头,花园里静悄悄的,仿佛早晨还没有醒来的梦一般……第11章
4月的最后一天,阳光像绸缎一样,铺在凤凰山的每一寸土地和草木上。每年的这个时节,党校里飞满了蝴蝶,各种各样,五颜六色,上上下下,翩翩起舞。祁静静走过被香樟树染绿了的空地,上了办公楼。刚上到二楼时,突然腿一软,整个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她睁开眼,病房里站着汤若琴。
她想说话,却感到下身一疼。汤若琴上来,坐在床边上,说:“别动,小祁。”
“我这是……”祁静静问。
汤若琴看着祁静静脸上的无辜和纯洁,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也别问了,先养好身子吧。”
“我到底怎么了?”祁静静又问。
“小祁,你真的不知道?你流产了!”
“流……”祁静静忽然闭上了眼睛,“怎么会?怎么会……”她将手举了起来,撕拉着被子。汤若琴看着她,她撕了一会儿,又猛地停住,然后把头蒙进了被子,汤若琴听见了“嘤嘤”的哭声。
汤若琴隔着被子拍了拍祁静静,没有回应,只有哭声。汤若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别再伤心了。好好地养着吧,你年轻,还早呢。”
祁静静猛地把被子掀了,人也坐了起来。然后哗地就下了地,连鞋子也没穿,就往病房外跑。汤若琴没想到她有这么一出,跟着也往外追。足足追了十几米,祁静静大概是因为太虚弱了,累倒在走廊上。几个护士也赶了过来,大家帮忙,将她又扶回病房。躺下后,汤若琴说:“何必这样呢?小祁,自己的身子重要。不许再这样了!”
“就你一个人,汤主任?”祁静静望着门外。
“上午纪委调查组在党校,领导们都走不开,我就来了。其实,我马上也得赶回去,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那……你走吧。”祁静静转过脸。
汤若琴一直想问: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是,她一直找不着机会,这句话就憋着。刚才看祁静静情绪这么不好,她就更不敢问了。现在,她担心的是:自己等会儿走了,谁来照顾她呢?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怎么不动声色地就怀上了?
汤若琴想:怀孕真是件奇妙的事。有些人一直想怀上,却总是不得。有些人,像过家家一般,玩着玩着就怀上了。祁静静分到党校这几年,也还算老实。虽然有些小个性,但那是年轻的小女孩们都有的通病。就汤若琴所知,她似乎还没有男朋友,至少没有在党校亮过相的男朋友。那么,这孩子是……难道真的是?
汤若琴没有往下想。
很多事,你越想,它就像一个黑洞一样,越往里吸你。吸着吸着,你就脱不开了。最后,你便陷进去了。现在,汤若琴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思维,让它不往那个方向去想。那是一个黑洞的方向。再往下想下去,对她,也许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祁静静闭着眼睛,脸朝里,再也不理汤若琴了。汤若琴看看表,也快11点了,就道:“那好,静静,你休息吧,我走了。下午我有空再过来。”说着,她又望了祁静静一眼。祁静静依然在睡着。汤若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这样一个心里装着秘密的人,怎么会真的睡着呢?
汤若琴也不管这些了,赶紧回到党校。一进办公楼,就听见吴旗在楼上喊着:“这是调查吗?是调查吗?我看什么都不是,只是……”
吴旗的声音,听得出来是从楼上不断地往楼下传的。汤若琴听着,吴旗就到了楼梯口了。汤若琴看见吴旗黑着脸,手上居然拿着一支烟,有些颤抖地往楼梯下直冲。她喊道:“吴教授……”
吴旗什么话也没说,动静很大地下楼去了。
汤若琴也来不及多想,上了楼,到了丁安邦副校长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的,她推开门,没人。她又回过身来,正与丁安邦校长迎面一撞。汤若琴道:“丁校长,刚才吴教授……”
“啊,他不就是……”丁安邦进了办公室,将杯子里加满了水,狠狠地喝了一口,才说:“调查组大概问他什么了,我也不清楚。这调查的事,你知道,都是背对背的,谁也搞不明白。”
“这倒是。”汤若琴问调查组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好让食堂准备。
丁安邦说哪知道,他们在挨个地问话,搞得像审特务一样。不过,也快了,几个校长都问过了,二级机构的,也只是有选择性地问问。应该快了。
“那怎么问到了吴教授?”汤若琴问。
“吴旗是必定要问的,就是他……”丁安邦掐了后半句,又端起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汤若琴问:“中午的酒水……”
“这……这样,先安排上。不过,纪委这些人有时候正经得很,到时看情况吧。”丁安邦正说着,周天浩进来了。周天浩皱着眉,道:“认真得很!也是……”
汤若琴看到周天浩,突然就想起祁静静。早晨祁静静昏倒时,周天浩正在市里接纪委的人,等他到时,祁静静已经被送到医院了。汤若琴就有意识地对着丁安邦说:“丁校长,小祁已经……处理了一下,目前情况很好。”
“小祁?”周天浩望着汤若琴,问:“小祁……她怎么了?”
“啊,周校长,早晨小祁她上楼时昏倒了。我们将她送到了医院,是……流产。”她有意识将“流产”两个字说得轻些。但是,这两个字依然像两把利剑,直直地刺向了周天浩。周天浩呆了会儿,但马上恢复了过来,笑道:“小祁流产了?不会吧?她不还是……”
“是啊,是啊!我也很意外。”丁安邦意味深长地瞅了周天浩一眼,他眼前晃过那天晚上的情景。人真是多变的啊!那一刻的周天浩,与此刻的周天浩,是一样的吗?也许是一样的。只是因为在丁安邦和汤若琴的面前,他不好表现出来,而有意识地选择了压抑。
“都在嘛!”市纪委的关凌副书记笑着站在门前。关凌长得矮胖,一脸的弥勒相。这样的人成了纪委副书记,简直就是对中国千年流传的面相学的一种极大的讽刺。
丁安邦站了起来,迎着关凌,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哈哈一笑说:“关书记要是平时来,我们就……不过,这也是对党校的关心哪!快坐,快坐!”汤若琴泡了杯茶,递给关凌。关凌接了,谢道:“汤主任可是……”又侧过头来,对着周天浩问道:“周校长平时……啊!老丁哪,你比我小吧?”
关凌这话,乍一听前言不搭后语,但内在却很有些逻辑。他在短短的几句模棱两可的话里,传达了一系列的信息,既体现了对党校的关照,又表达了对汤若琴背后之人的尊重,同时又与丁安邦接近了距离。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点的是他告诉了周天浩,“周校长平时……”这后面省去的部分,已经透露了很多深处的秘密。
话说破了,便没有艺术。窗户纸捅开了,便没有规则。关凌是纪委副书记,这一点当然懂得。周天浩也懂得,他朝关凌笑笑,心里便慢慢地琢磨关凌刚才的话了。
这次省纪委调查组到南州市委党校来,周天浩是早已得到通知了的。半个月前,马国志就把他找了过去,专门谈到这事,说市委王伊达副书记对此高度重视,要求党校这边做好工作,尽量把事情处理在萌芽状态。可是,马国志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现在就已经不是萌芽了,而是一天天地在往上长。你越回避,它长得越快。你再回避,它也许就高高地爬到你头上了。
“小周啊,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啊!我都无所谓了,反正也……这事,我怕就怕一是让伊达同志……二、我是担心你啊!”马国志当时一脸的沉重。这种沉重,到现在还清晰地浮现在周天浩的脑海里。
上周,周天浩到岳父家。老吴书记也问到这事,问周天浩到底……周天浩说:“真的没有。要是有,吴雪还不知道?”
吴雪在边上说:“反正天浩没有往家带过。”
“要是真没有,倒是好!有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得事先知道,不能……”老吴书记望着女婿,这眼神,是典型的官场中人的眼神——怀疑一切,自知一切,却不言一切!
这眼神让周天浩心里有些发慌。他想说话,但看看吴雪,还是将话吞下去了。
关凌跟周天浩的岳父老吴书记的关系也是十分不错的,甚至可以说,他是在老吴书记的手上提拔起来的。因此,对于市纪委这一块,周天浩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压力的。但现在是省纪委来了。昨天晚上,周天浩才最后搞到了省纪委调查组的名单。说是调查组,其实省纪委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省纪委二室的主任江诗杰,一个是二室的副处叶韵。关凌副书记负责协调,市纪委另外派了廉政室的副主任鲁为参与调查。弄到名单后,周天浩立即与在省政府工作的老同学、办公厅副主任华建山联系。华建山只问了一句:“有没有索的情节?”
“没有,绝对没有。”周天浩道。
“那就好!我会说的。”华建山大学时,跟周天浩住在一个寝室,且是上下铺。别看现在成了省政府办公厅的副主任,大学时,可是一个见人说不出三句话的老实头。周天浩当时在班上,除了穷,别的都是优秀。因此,这两个人就成了一对性格互补的搭档。周天浩为华建山出气,华建山替周天浩付饭费。周天浩谈恋爱的活动资金,50%都是华建山赞助的。这些年,两个人当然来往。但周天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为自己的事找过华建山。真正的过硬的关系,总是得留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刻来使。如今就是这样的时刻了。周天浩能不找他?
丁安邦问关凌:“这事……到底……”
“不太清楚。”关凌很原则地答道。接着,关凌看了看了周天浩。周天浩笑道:“关书记,我有点事,出去一下。您坐!”
“好,好!先忙吧。”关凌点点头。汤若琴也跟着周天浩出了门,在走廊上,周天浩停下来问:“小祁……祁静静怎么样了?”
汤若琴回头看看周天浩,轻轻一笑,说:“挺好。周校长也得去看看,校领导嘛,这时候更要对职工们关心一点。”
周天浩听得出汤若琴的意思,就顺着道:“是得去看看。可是现在……明天过去吧。这样,汤主任,明天我们一道过去吧?”
“好的,到时再说。”汤若琴下楼,周天浩则往楼上去了。
丁安邦关上门,凑到关凌边上,捋了下头发,问:“老关哪,我们也是……这事……到底……说真话,我都有点糊涂了。党校这么个穷地方,能有什么?”
“老丁哪,话这么说可有点早。就上午谈的情况,是有问题啊,而且很严重。这事我看,伊达书记……不然不太好办哪!老丁哪!”关凌停了会儿,继续道:“国志同志怎么?这事有点不靠谱啊!老丁哪,跟你实说一下,昨天调查组已经对党校综合楼承建方市二建进行了调查。你也知道,如今这些企业……倒竹筒似的,都说了。有些我们根本没掌握的,也说了。当然,这事还得认证,不能他们一方说了就算。”
“问题真的……”丁安邦心里也有些吃惊。综合楼的事,如果说丁安邦一点不知道,那纯粹是假话,但是,说他知道多少,更是假话。有问题是肯定的,但问题这么大,丁安邦是连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关凌叹了口气,将肥胖的身子从沙发里慢慢撑起来,说:“是啊!唉!我得过去看看了。诗杰他们还在忙呢。”
丁安邦拉住关凌:“关书记啊,这事你看……还不是你们市纪委拿主导意见?”
“这也不是。当然他们也得尊重我们,共同办案嘛!”关凌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党校这个人称‘一座庙’的地方,竟也出了花和尚。”
“唉,也是,也是!”丁安邦尴尬地应着,又问:“中午,怎么安排合适?另外,要不要……”
“中午就工作餐吧。至于要不要……我看你们自己定吧。但是,必须要注意影响。”关凌说着,就拉开门。丁安邦看看表,说:“关书记,现在12点,12点30分吃饭,可以吧?”
“行!可以。”关凌说着,就往前面的小会议室去了。
中午,丁安邦让汤若琴没有安排酒水,原来准备的五粮液,放在一号包厢的柜子里锁着。菜是标准的八菜一汤,看起来数量不多,但很精致。看得出来,汤若琴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党校本身除了汤若琴陪着以外,一个校长都没参加。这看起来出乎意外,但恰恰让调查组看着满意。江诗杰和叶韵,还有调查组的其他人,因此就能放开来,轻松自在地吃了顿工作餐。临出食堂时,江诗杰对关凌道:“就这样好,简单、清爽。”
汤若琴听着心想,也不太简单呢。八菜一汤,也花了1000多元,其中的鲍鱼还是从市里专门做好了送来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关键是要调查组吃着没有影响,又觉得“简单、清爽”。纪委调查组到党校来,对于汤若琴来说,也是另有小九九的。党校人事变动在即,她是办公室主任,是最有希望晋升为副校长的。她也盘算了一下,甚至回家和老公公黄同主席也合计了一下。以黄同主席在官场这么多年的经验和揣度,他认为:如果三个副校长当中有人顺利地晋级到了常务,那么,汤若琴成为副校长的可能性就极大。如果三个人谁都没能当上常务,那么,汤若琴几乎是没有希望的。三个副校长,谁当常务,对于汤若琴来说都是一样。但决定三个副校长能否有一个当上常务,用黄同主席的话说就是:“已经不是市委决定得了的事,关键要看省纪委调查组的结论。如果真的谁谁谁有问题,那么,最受冲击的就是现在的三个副校长,其次就是你了。”黄同指着汤若琴,继续教导道:“不过,无论怎样,你都不要掺和。以静制动,从来都是没错的。”
中午饭后,第一个接受谈话的就是汤若琴。
叶韵开门见山:“汤主任,你清楚党校综合楼的经济情况吗?”
“清楚。校务会上公开过。”汤若琴拢了下头发。
“啊,清楚?那……听说过受收施工方红包的事吗?”叶韵追了一句。
汤若琴一笑:“还真没听说。一般情况下,我很少打听这事,也没人和我说过。不过……有人检举,这事倒是听到过。到底情况是怎么样哪?”
汤若琴这一反问,让人觉得她纯洁得无辜。叶韵也笑笑,说;“既然不清楚,那就……江主任,你看?”
江诗杰点点头,叶韵说:“汤主任,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
汤若琴说了声谢谢,就出了门。在门口,她听见里面的人在打电话,让通知延开辉来谈话。她也没多听,下了楼,正要回办公室,吕专正好上楼。吕专问:“谈过了?”
“谈了。”
“这事是得好好谈谈。党校都成了这样,那……”吕专说话时,因为瘦,颈子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
“啊,啊!”汤若琴含糊着,往办公室走。吕专也没再说,上楼去了。
吕专在党校的三个副校长中,有些另类,也有些个性,这党校的人都知道。也许正应了一句话:“学问越大,脾气越坏。”吕专的脾气就像透明的水,容不下沙子。平时,他主要分管教学,党校其他的事,他几乎是一概不问。不过,最近,汤若琴却听见有人在背后说,吕专校长也在这关键时刻作了自我调整,前不久,还专门到市里找了王伊达副书记。再往前,他甚至找了康宏生书记。就是因为他的“找”,康书记才亲自到党校来视察的。
这些传言,汤若琴是半信半疑。严格点说,是疑的多,信的少。天生的眉毛长定的骨,一个人,想改变天生的个性,并不是很容易的。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汤若琴进了办公室,泡了杯茶,“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不知怎的,她想起这句名言。这样的时代,有什么事会绝对不可能发生?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是未知。何况这是官场,官场从来就没有绝对!辩证永远是官场的不二法则!
电话响了,汤若琴接起来,是医院,告诉她上午送来的那个叫祁静静的女人跑了!
“跑了?你们怎么看的?”汤若琴冲着话筒就火了。
对方没有作任何解释,“啪”地把电话挂了。
汤若琴拿着话筒,一边听着“嘟嘟”的声音,一边道:“跑了,真的跑了。这祁静静,这小祁……”
一抬头,窗外的天空竟然有些暗了。刚才中午还是春阳高照,现在天空上却布满着一条条铅黑的云带。云带一动不动,仿佛凝住了一般。整个大地,包括近处的凤凰山、雅湖,还有远处的辽阔的原野和更加遥远的山峦,都陷入了沉重之中。
汤若琴看见,马国志常务的车,正从校门口驶进来,然后停在办公楼门前,接着,马国志那永远擦得锃亮的皮鞋,伸了出来……丁安邦根本没有想到,马国志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接到马国志电话,还以为马国志在家里,就问了句:“身体还好吧?”
“很好!”马国志大着声音,说:“你过来一下吧。”
“过来?马校长在……?”
“我在办公室。”
“在办公室?”丁安邦嘟囔了下,赶紧说:“好,好的,我就到。”
丁安邦掩了门,往楼下走。马国志的办公室在楼下的拐角处,是一个套间,有点隐蔽,从走廊上看,是看不见门的,只有拐过走廊,才能看到这个稍稍往后缩了两米的门,再里面,先是一间大办公室,左边整面墙全被改成了书橱,里面也的确放满了各种大部头的书。右边,靠前,放着直尺形的两组沙发,接着是一张大办公桌。桌子后面是皮椅,皮椅的后面,是一扇门。通过这扇门,里面是一个小单间。当初设计这办公室的时候,马国志就说,自己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因此在办公室里开辟一个小单间,专门用来休息,其他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党校的老师们大都在市里安了家,但在党校也都还有房子,有的还是早些年建设的套间。党校这地方,位置偏,房子也卖不上价。另外,党校也有规定,所有的房子,都不得向校外出售。因此,房子在党校,完全不像其他单位那样热乎。老师们早晨过来,中午有时就住在校内休息。马国志在担任常务副校长后,就将自己原有的那套房子让给了一位刚进校的青年老师。后来大家才知道,这里面其实有交易,只是到底怎么交易了,谁都不十分清楚。周瑜打黄盖的事,问也无趣。
“马校长……”丁安邦推开门,却没见人。
他正朝里张着,却听见马国志在里间喊道:“安邦哪,进来!”
丁安邦看见小单间的门开着,就走进去。马国志正斜躺在床上,朝丁安邦招招手,问道:“调查组还在吧?怎么样?”
“还在。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丁安邦道。
“听说是关凌过来了?我得见见他们。不过,我这身体,刚才坐了会儿车,就不行了。唉!你跟关凌说说,看看怎么……我总得见见他们吧?”
“这事……我给关书记联系一下吧。”丁安邦说着,就打关凌的手机,说:“国志校长对调查组到来十分重视,本来说不参加了,但还是拖着病体过来了,但是身体虚得很。关书记您看,是不是……”
关凌似乎是愣了一下,有半分钟没说话,然后道:“啊,来了?好!我们商量一下吧。马上给你回话。”
丁安邦挂了电话,马国志叹道:“党校这地方,怎么也这么不安静了?不过既然来了,总得说个明白。安邦哪,凭良心说,我这几年常务当得怎样?没做什么对党校……”
“这个当然没有。”丁安邦手上拿着手机,继续道:“应该说,党校这几年发展很快,是实实在在大发展的几年。这,大家都是清楚的。”
马国志点点头:“可总是有人不清楚啊!不清楚没关系,你不能扣屎盆子嘛!”
“这……也是。”丁安邦手机响了,关凌说调查组碰了一下,想听听国志校长的意见。待会儿,就直接到马校长办公室,请马校长等着。丁安邦说这当然行,我马上向国志校长汇报。
马国志撑起身子,坐在床边上,示意丁安邦也坐下。他压低了声音:“安邦哪,党校也复杂了。这不好!你,我是放心的,在市领导面前,我也是推荐了你。天浩还年轻,吕,这个人可是……我以前还不太……现在看来,这个人也是有心计的。没有他,那些教授,像吴旗,恐怕……我一直以为他是很正直的。可是,人心很深哪!”
“啊!”
“安邦哪,以后你可得……”马国志望了丁安邦一眼,问:“知道上次宏生同志和伊达同志为什么突然来党校?就是吕去找了宏生同志。当然,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一个搞专业的同志,按理说应该……唉!”
丁安邦这就明白了当时吕专为什么和康宏生书记他们一道,又坐着马国志的车子回到党校了。不过,就他所知,吕专倒并没有说什么。是不是在他面前,就有意识的不说?这应该不是吕专的性格。上午,调查组找吴旗谈话后,吕专还跟丁安邦说吴旗教授的方法有些过激。党校到底是个整体,整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也就是说,只要问题不是太严重,也没必要搞成这个样子。对于党校,这究竟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可如果他真的这样想,又为什么去找康宏生书记呢?把事情捅到市委一把手那儿了,还能光彩?
汤若琴送了开水过来,又替马国志和丁安邦各泡了杯茶,然后问:“五一了,有些职工反映想出去走走。两位校长都在,这事怎么安排?”
“不出去了。”马国志道。
丁安邦犹豫了下,试探着说:“时间也紧,何况最近事多,今年就不出去了。不行,每人发点补助。国志校长,你看发多少合适?”
“这……最好是不发。”马国志转了转头,发出脆棱棱的声音,这是陈年颈椎病的症状。头转了两圈后,他又道:“每人发2000吧。”
汤若琴说那好,我就去通知财务,并且告诉一下各部,让大家晓得,免得再巴望着。说着,就出去了。
马国志盯着她的背影,好久才回过神来,对丁安邦笑笑:“昨天黄同同志打电话问我,小汤表现怎么样?我说很好嘛!黄同说,既然很好,还请领导们多多培养哪!这话不是……不过也好。小汤同志工作也确实还是……很不错的嘛!”
“是不错,是个称职的办公室主任。”
“不仅仅是办公室主任哪!哈哈。”马国志正说着,听见外间有人问:“马校长在吧?”
是关凌。
丁安邦马上迎出来,笑道:“啊,来了。国志校长在。他身子不太方便,正在里间。你们……啊,江主任,请!
关凌一进门,马国志半侧着身子,显出十分不便的样子,用几乎是听不见的声音说:“关书记啊,对不起了。你看我这身体?唉!这位是江主任吧,刚才听安邦同志说了。你们坐!安邦哪,让小汤来泡点茶。”
关凌给江诗奇介绍道:“这是南州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马国志同志,风湿,下午特地赶过来。这是省纪委二室的江……江诗奇主任,这是叶韵同志。”
江诗奇弯下腰,同马国志握了下手。关凌说:“江主任,你们谈,我们回避了。”
汤若琴过来泡了茶,丁安邦和关凌出了门,回到楼上。关凌问:“这马校长怎么……这似乎有点……”
丁安邦苦笑了下,他也弄不明白马国志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昨天下午,纪委正式通知后,丁安邦就亲自给马国志打了电话,马国志明确表示他不来党校了。可是现在……丁安邦望着关凌,道:“国志校长大概还是不太放心。来了也好,正好当面作个说明。”
“当面作说明?能说得清?”关凌一笑。
丁安邦沉默了会儿:“也不一定就说不清吧?不过现在,这现象也太……怎么搞的?我们这次县干班40个学员,听他们说,有好几个正在调查之中。这事,你应该清楚嘛!”
“县干班?”关凌愣了下,“啊,是县里的吧?都是根据举报,在进行调查。好像湖东和桐山都有。现在的干部是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啊,动辄都是几百万,有的甚至上千万。令人痛心!
“关键现在已不是个体现象,而是群体现象了。这就很……是不是制度上有什么缺失?还是监督机制上有什么不到位?我看到有些文章上说,部分一把手几乎是没有什么约束的。权力的过于集中,就会使人欲望增强,就会使人……”丁安邦叹道。
关凌点点头:“原来是一个一个地清除坏萝卜,现在是挖一个萝卜就带出一批萝卜,甚至是大萝卜。很可怕啊!有时办案子,我们都有些心惊。安邦你知道,郊区去年查的那个案子,不就是一个区长?结果带出了十几个人,甚至牵连到了市里领导,还有省里部门的领导。中央领导心忧,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唉!”
关凌手机响了,一接,是王伊达副书记。关凌道:“王书记,有什么指示?”
“没指示。你们在党校吧?情况怎么样?啊!”王伊达问,语气平缓。
关凌笑道:“哈哈,正在谈话。国志校长也过来了。”
“啊!”王伊达依然是不紧不慢。
“具体情况等定了后,我再向您汇报。”关凌说,“比较单纯,但是数额可能较大。”
丁安邦想,这比较单纯应该是指事件比较单纯,没有牵涉到更多。数额较大,就好理解了。但是,数额较大是个什么概念呢?较大,也许是10万,也许是几十万。也许还有可能是更多呢。
放下电话,关凌挪了挪肥胖的身子:“伊达书记的。”
“正常。他是党校的第一校长哪!”
“是啊!”关凌起身,说;“不知道他们谈完没有?县干班今天上课吧?”
“上课。但是可能大部分学员都提前回去了,下午是讨论课。”丁安邦介绍道。
“我听说团市委的任……就是那个年轻的女书记也在吧?”关凌眼神里有些狡黠。
丁安邦点点头:“在,是班长。全班唯一的一个女同志。”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