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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等闲识得红颜面
书名: 天朝女提刑 作者: 雪凤歌 本章字数: 6310 更新时间: 2023-05-11 15:23:10
古琴跌宕有致,琵琶缠绵如诉,和着清泠的水音,更加好听。
“翔之可识得此曲?”合奏告一段落,睿王这才开口问道。
“凤君不识音律,只觉得珠联璧合,格外入耳。”我直接回答。无所事事的那半年间,凤兮姐姐也曾教我弹琴,但是我永远记不住那繁复的指法,看不懂那古怪的琴谱,只是稍微提高了一点听琴的品味而已。
“那位姑娘以‘阳台梦’相许,光隐却回以‘坐忘’,想必今夜世间又多一伤心人。”睿王的声音里带了些调侃的意思。
他也会开玩笑吗?!我压下心底的惊讶,勉强回答道:“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光隐得遇翔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幸也?命也?”
我微微皱眉,“幸也罢,命也罢,殿下该去问光隐,凤君又如何清楚?”
他这是想向我刺探什么吗?遇到这些大佛,也不是我愿意的。如果能够不遇见,我的人生也不须面对这么多的风波,我现在还在苏州府,寻找当年案子的蛛丝马迹。
我打算继续向前,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面向他。我猝不及防,看着他讷讷不能成言,欲将胳膊收回来,他却顺着我的手势,越抓越紧。
“一息六七至,得数脉之象。”所谓的一息六七至、数脉都是中医术语,按照现代的讲法就是心率过速。
“殿下请放手!”我按捺住发飙的冲动,声音近乎“咬牙切齿”,“若殿下这般为光隐着想,不如与他三妻四妾,拴着他一辈子,再不与凤君相见。凤君便远在天涯,也会诚心祝祷,愿殿下得偿所愿,光隐子孙满堂。”
“那翔之以为,遇到云耀,是幸,是命?”
如果我现在开口,心会不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难道他认出我来了?这怎么可能,“君姑娘”口不能言,半脸胎记,与他几乎“未曾谋面”;而凤君则是江南小吏,整日里做着验殓死人的勾当,两人从性别到性情,从容貌到职业,无一相似之处。我不相信他只凭着眉宇间那点似曾相识,就能判断我的身份。我平静了自己的呼吸,反问道:“凤君斗胆,殿下以为凤君是鸿鹄,抑或燕雀?”
“鸿鹄如何?燕雀如何?”他追问道。
“殿下与凤君,有知遇之恩。若殿下以为凤君是鸿鹄,得遇殿下便是邀天之幸。若凤君不过燕雀——”我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得遇,何必多言?”
“本王好久不曾听到有人如此直言,你不怕本王?”他看着我,双眸更亮。
“凤君虽与殿下相识不久,不曾见殿下以真话罪人。殿下英明盖世,若凤君谎言以对,殿下只怕反要将凤君的手扭断了。”我抬起胳膊,示意他放手。
“光远,你这是做什么?”
程潜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我和睿王面前。不过睿王的速度更快,还未等程潜过来,他便带着我转了一圈,靠向他身边。
夜风阵阵,吹动他们的衣袂蹁跹,程潜的红与睿王的白交相辉映,气氛也陡然凝滞起来。
“酒还未到一半,你们便逃席而出,说吧,这罚你们当如何领?”还是程潜先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我看了睿王一眼,他似乎并没有搭话的意愿,我只好以调侃的口气接着说:
“神女有心,却未知襄王何梦,识相之人自然要避了去。虽做不到非礼勿听,尚可勉强无视。”
“我倒愿与翔之共筑一梦,却不知翔之意下如何!”程潜看着我,那双含笑的眼,比这满湖的月光更冷。
“光隐心意拳拳,凤君唯有心领。今生今世,只怕再无一梦。”
并非他不好,只是这不是对的时间,而我终究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个对的人。这些我都没有办法说,我也不想这离别以不愉快的方式而告终。能表达此刻的,唯有杯中酒:“此地与光隐一别,重逢不知何年。人生本来苦短,何必让垒块郁结于胸,既然有酒,自当浇之!”
回去之后,气氛更奇怪。他二人各据一方只管喝酒,我也没有说话的心情,索性倚在矮榻上,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我自己的这份酒。渐渐的,水中的月亮越来越多,姿态各异,在我的眼前跳起舞来。
真是有趣,我推开琉璃窗,想看得更真切,却被人一下子抱住,向后仰去。而我原来靠着的那个位置,一枚明晃晃的飞刀插进了羽垫,刀上的红缨犹自颤动,在月光与烛光的交相辉映下,散发着嗜血的味道。
冷汗狂流,酒也一下子醒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行刺吗?
一阵诡异的风过,烛火瞬间熄灭,月光照进这方安静的空间,门响动了一声,扶桑的身影像一只离弦的箭,窜了出去,接下来便是死寂。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而挽在腰间的手臂,是我不是一个人的唯一证明。
亭外传来打斗声,我方已与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短兵相接。那只手臂始终将我圈着,这个怀抱分外的安全与温暖,无言地诉说着坚定的保护。
我尽量小心地转过身,面向那截手臂的主人睿王。程潜也已经靠了过来,他们的眼眸清朗雪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哪有半分醉意!
程潜小声道:“你带翔之先走,这边有我。”
“好!”睿王非常干脆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程潜转过头看向我,我硬着他的目光,全身的力气都化成这几个字,“你——保重,等下见!”
我心里很清楚,留在这里不是同生共死,而是害人害己。为了我们都活下来,我只能先离开。可惜还没凝重两分钟,程潜自己就破了功——他突然欠扁的一笑,说道:“若翔之允我一亲芳泽,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于光隐,素来有信心。”
在我最“真诚”的假笑之中,程潜长身玉立,足尖轻点,破窗而出。睿王则夹着我,跟在他的身后,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伙服色比夜还黑的男子围了过来,将我们团团围在中间。
程潜折扇在手,而睿王则多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软剑。而我就被这两位武林高手甩来甩去,交换移位,险象环生。高手和高手对决,一刻也不能分心,我偏偏哪儿也去不了,一定要在这里做个累赘,让他们施展不得。
好在睿王和程潜的功力在这些黑衣人之上。我在刀光与剑影之中踉踉跄跄,被动的狼奔豕突,却也渐渐逼近了突围的终极目标。
悲剧往往在成功之前到来,我好死不死,也遭遇了这个定理。忽然觉得有一股尖锐的推力撞向我,肩胛内侧一凉,我摇晃了两下,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有一股湿意顺着右肩向下,浅色的长袖上,绽开了大片鲜红的花朵。
剧痛蔓延,身体发冷,清醒的惟有意识。根据现代医学理论,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大约3.8升到5.6升的血液,当血液的流逝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便是大限。群狼环伺躲避尚且不及,如何能够静心止血,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我的生命还剩多久?
“翔之!”睿王和程潜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接着我的腰被人挽住,有人在我的肩膀几处止血的穴道,点了几下。
抱着我的那双手,不停地颤抖。我听到了程潜的怒吼,仿佛负伤的野兽。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被疼痛唤醒,远处一片嘈杂。身后被温热盈满,耳畔如碎玉一般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晰:“翔之,醒来!”
我睁开眼,正对上了睿王的迫切的双眼,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眼,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狂喜。所有的感官这一刻都回来了,丝被柔滑,缠绵在肌肤上,分外的舒适,如果我的后背传来的,不是肌肤赤裸相贴的温热,而是和这丝被一样柔滑的床单,那就再美满不过了。
更加悲剧的是,后背有狼,门外还有虎。在吵死人的金属相碰的声音告一段落后,程潜高八度的声音穿入屋中:“你们竟敢阻我,好大的胆子!他入得,我便入不得吗?”
我不由自主呻吟了一声,一半是因为疼,一半是为我现在的处境。睿王将我抱紧,然后对战战兢兢立在床头,“知名不具”的丫鬟道:“出去告诉他,若他想翔之早亡,便继续闹腾吧!”
那丫鬟应了一声出去了,不到片刻再无声响。我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这样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看到。
睿王将一颗药丸送入我口中,在我耳边低低道:“你且放心,他进不来此处。这匕首须得即时处置,否则会坏了右臂。你可放心,有我在此,便不会允你有事。”
好极了,被他们一闹,我已经忘记了,还有一把匕首正插在我的肩胛。
他还不放心,继续殷殷叮嘱:“若觉得痛就喊出来,不要忍着。”
我随意点头应下。其实若有那个尖叫的力气,不如考虑一下怎么应付接下来关于我女扮男装的种种追问。睿王和程潜,如果有一盏是那省油的灯,我也就不会混到现在这么惨了……
我睡了多久,不知道。浅表意识依然模糊,听觉却已经醒了。
“一个活口也没留?”
“不要告诉我,没了活口你心里便没数!”一阵模糊的冷笑之后,那个声音继续道:“胆子不小,竟敢伤她!”
“这般死法太过轻易了。不想几年未见,你倒养了出菩萨心肠!”
“光远,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此刻放手,我便倾力助你——”
随着意识的清晰,那难忍的痛楚,也如潮汐般涌来,渐渐突破了我忍耐的极限。我忍不住哼了一声,珠帘相碰的声音还未落,我的手已被人握住,程潜的脸出现在我视野中。眼眶浮肿,眼中也有了血丝,下巴也有了隐隐的青黑色,虽然俊美依旧,可是这样的狼狈,却是我第一次见到。
“翔之你醒了,伤口可还痛吗?身子可有不适?”
一连串的问候,让我“耳”不暇接,这下除了伤口,我的头也要疼了。
“太医交待,翔之气血尚虚,不宜开口。”睿王也过了来,侍女端着托盘跟在他身后,一股中药特有的香气盈于鼻端。
上次醒着时候裸露的手臂,如今已经有白衣遮蔽,我的心略定一定,程潜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站起身,让那侍女喂我喝水吃药。
被人这样“侍候”真是很不自在,那两个男人又都虎视眈眈,目光在我和药碗之间逡巡,我只好推开她喂食的手,一口气将那苦得要命的药灌进口中。
蜜饯小碟送到我面前,我捏了一颗送入口中,又灌了一大杯水冲淡这味道,这才觉得自己货真价实活了过来。
我满足地长叹一声,还未来得及道谢,程潜已抢先开口:“翔之,你可有何话要对我说?”
不知道我昏过去之后,他们之间交换了些什么信息,我应该怎样才能“交待”得刚刚好。我瞄向睿王,他也回看我。说起来还真是冤孽,上次是我看到了他“温泉裸身”,这次换成了他看到我“衣不蔽体”。除了以“扯平”来自我安慰,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总让我分外想起疗伤时候,肌肤相贴的温热,只好猝然收回视线。
“你既不说,那好,我便来问。小姐是否能以芳名见告?”程潜的脸上又挂上了“翩翩公子”的笑容,让人汗毛耸立。
“凤君,凤君是我的本名。”我硬着头皮回答。
“身为女子出仕为官,是为欺君之罪。你为何要做这掉脑袋的勾当?”睿王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见过这天地浩瀚,谁愿老于闺阃一生虚度?可若不凭依旁人,总要寻个糊口之处。凤君一生所长,只有这微末之技,不做法曹又当何为?”
就算没有凤兮之事,也许我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毕竟法医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业和寄托,不做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小心地观察着程潜的脸色,继续道:
“有所隐瞒并非信不过光隐,只是凤君生为女儿身却充作下曹,终非光彩之事。若将来一旦事发,光隐也好,致远也好,都可落个不知者不为罪。”
“原来在翔之心中,我程潜是那等担不起,守不住之人!”
“我若信不过光隐,何必与光隐相交!”我叹了口气,不想再多做纠缠,“凤君平生夙愿,便是能自食其力,自得其乐。凤君只求殿下能网开一面,不要断了‘翔之’双翼,凤君感激不尽。”
我鼓起勇气看着睿王,与其做回“凤君姑娘”,我更希望能以“翔之”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这个时代的女子太苦,我不想留给自己的记忆,只是“某某氏”而已。
睿王迎着我的目光,那双形状美好的唇,吐出了我最担心的那句话,“晚了一步,昨夜钦差行在为刺客侵袭,苏州法曹凤君不幸遇难。在你醒来之前,传书的飞鸽业已出发去了苏州。为你求封诰的书信,也已由驿传送往京城。”
睿王停顿了一下,最后一句总结结束了他的发言,“至于凤君,只消随我回京,安心待嫁。”
待嫁?嫁给谁?我们不是在说“翔之”的生死吗?为何突然就转到嫁人?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极限。声带翕动,环绕在耳畔的声音却不像我的:“待嫁?殿下想将凤君嫁于何人?”
睿王的眼中两道火苗霍然亮起,表情未变,脸色却黑了一个成色,“经了昨夜,你以为我还能允你嫁于他人!”
我的眼前一黑,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晕过去,该有多美妙!
“荒谬!”还未等我开口,程潜已然拍案而起,只听得“咔嚓”一声,本来握在他手中的扇子,檀香木的扇骨直直断成了两截。
“此事与光隐无关,也不容你置喙。”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为何这两人的目光,给我一种他们已经隔空交战了几百招的错觉?我握紧双手,肩膀上一阵钻心的痛,也让我更加清醒。
“这是臣的终身大事,敢问殿下,臣可有置喙之权?臣并非那等迂腐女子,昨夜蒙殿下搭救,所有种种,实为从权之举。殿下于臣的援手之恩,臣心存感激,若为此接受殿下求娶,岂非太过无赖?”
我特别强调那几个字眼,因为我想让他明白我的立场,我想做的是苏州法曹凤翔之,如此而已。
“你若真有感激之心,只需以身相许。”睿王的回答却更是绝倒,不愧是皇家子,一句话就能人让人哑口无言。可是让我接受是万万不能。我正准备列举反对意见,程潜已经代我出招了:
“若非光远,翔之亦不用遭此大劫。如此深恩以身相许如何足够,不妨结草衔环,以待来世!光远以为如何?”
他讽刺人的功力,居然与时俱进了。若被讨论的主角不是我,也许我真的会忍俊不禁。程潜的话,竟和我心中的OS八九不离十。
不过睿王也毫不示弱:“生生世世,正合吾意。也可让有心之人,永远死了这条心!”
眼见这两人的吵架,渐渐往小学生的水准一路滑下,我只得出声打断:“殿下真的不需如此。由来婚姻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约婚姻者,依碧落律得杖刑之罪。何况殿下!殿下天潢贵胄,凤君江湖飘萍,如何匹配?殿下心存高远,凤君不敢以一己之身,使殿下失色于陛前,终成天下之憾!请殿下三思!”
他是皇子,虽然不说,但是以刺杀的频繁以及彪悍程度,想来也是“夺嫡”一龙。他的婚事必然要成为一场事关天下的豪赌,岂能如此轻付?我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要对我孜孜以求,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决不能成为他清醒之后的那个“当初不合”,“白璧微瑕”。
听了我这番话,他倒没有着急辩解,沉默着,脸色越发高深莫测,我索性一鼓作气,“殿下垂青,凤君铭感五内。只是凤君也有自己的私心。臣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险招,便是为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琼楼朱阁锦衣玉食并非不好,只是终非臣所求。殿下便放过臣吧!”
“你且静养,七日之后,我们便回谢府拜见外祖母。至于父皇处,我自会处理,媒妁又有何难!该有的,我一样不会少你,你便安心等着,做谢瑱之妻睿王妃。”
我几乎要骂出来了,原来我刚刚说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和空气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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