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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女法医霹雳手段
书名: 天朝女提刑 作者: 雪凤歌 本章字数: 6719 更新时间: 2023-05-11 15:23:10

我扫视一圈身边的人,包括睿王在内,县衙里的一干人等以及王兵曹的儿子都在,连程潜也在棺木开启前,带着那位“颇为可疑”的冯大人赶了来。

从我的私心来讲,我并不希望太多的人在场。就算如睿王,见识过冷兵器时代血肉横飞的大场面,却未必真的有机会见识到埋在地下一年又被重挖出来的尸体,何况王兵曹的儿子还只是个孩子。让他直接面对那样的父亲——只是那孩子意志很坚决的一定要跟全场,睿王也不反对,我劝了几句,也只得任由他跟了。

长出一口气,从木箱里拿出胶皮手套带上,并示意抬棺的衙役将棺木打开。

验这种尚在腐败过程中的尸身,是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活儿之一。才开了棺,那熟悉的,带着硫化物特有恶臭的烟尘便随着尸气冲了出来,那两个开棺的衙役首当其冲,还来不及跑出一步,便开始吐了。

睿王、程潜和我所处的位置,是在上风口,所以还算好些。程潜皱起眉,捂住了鼻口,眉心皱成一团,睿王还是那派“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屹然不动”的从容神态,但是脸色却明显白了些。不过好在这二位都是绝顶高手,这时候有闭气功傍身,想来比什么都有用吧。

不过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那个小正太虽然抖得有如风中之叶,却没有昏倒。相比已然吐得七七八八的县衙官僚和晕死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村长大人,算是很难得了。

待尘埃稍定,我走到棺木边,对已经吐过一遍,不过看起来状态比之县令大人好得多的县尉说道:“县尉大人可看清楚了?棺中两位可是王大人以及王忠?”

那县尉飞快地朝棺木里看了一眼,点点头,便又跑去吐了。

我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青白,抖如筛糠的仵作,问道:“你可还支持得住?若还支持得住,便画尸图吧。”

那仵作喉结一动,有些颤颤巍巍的点点头,我蹲下身仔细端详,尸体从来不好看,尤其是这种异化到一半的腐尸。对于正常人而言,就算是最恶心的噩梦,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我伸出手,探向尸体的头部。根据已知的情报,王忠是撞碑自杀,那么他的头上,定是会有因撞击留下的伤口。若是致命伤的话,伤口应该还不浅。轻轻按压尸体的头部,这伤口的位置——难道当时验尸之时,没有人注意到?

我转向另外一具尸体,这次便更离谱了,我才略微碰了王大人的尸身,竟有一颗三寸长的钉子,从鼻翼滑出来,“叮当”一声掉在了肋骨边,敲碎了一小块黄褐色的尸水冰晶。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小正太早忍不住跪扑上去,大声哭泣。

睿王转头看了一眼被两个侍卫夹在中间的光州长史冯大人,他脸色微变,一撩衣襟跪倒在地,说道:“殿下,下官尚有内情回禀。”

“自然有你说话之时。” 睿王淡淡道,然后又看向我,“翔之——”

“殿下,如此浮光掠影,臣尚不能定论。”

“江宁县,将这两口棺木带回钦差行在,一切听候凤大人论处。”

“殿下欲将行在设在何处?”

“江宁谢府!”

说起江宁,就不能不提到王谢两家。碧落朝上承南北朝,王谢也就无可辩驳地成为了碧落朝贵族中的贵族。王氏居庙堂,谢氏隐于野,本来相安无事。只是到了光武朝,王氏大厦倾倒,谢氏声名日盛,甚至在光武帝下江南之时,也选择了谢氏故地为行辕所在。仁和帝物华五年,时任碧落右相的谢朝阳上书求去,仁和帝还赐于他谢氏故居。百年来,谢氏嫡系世居于此,无论睿王也好,程潜也好,都是谢氏嫡亲的外孙,又如何能过门不入?

马车向谢府行进,程潜坐在我身边,抓紧时间向我普及谢家的种种。谢府如今的核心人物“老祖宗”,是睿王和程潜的外祖母,出身丞相世家晏氏,是光武朝嫡长女含章公主的孙女,也是故仁静皇后的母亲,是碧落皇室的血亲。曾生活和往来于这个府邸的各色人物,足以构成碧落朝史。

谢府的家史还未讲到一半,马车到了谢府门口,当我从安排尸体与行礼的忙乱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在去拜见晏老太君的路上。深吸一口气,我最后的垂死挣扎,“殿下请留步,殿下与光隐皆为老太君至亲,臣却是外臣,如此贸然拜见毕竟与礼不合。臣是否暂留此地,等候召见,放为妥当?”

“翔之不必顾虑,外祖母她老人家并非那等凡俗之人,既然来了,自然一并进去,何必在外空等?”睿王没有回答,程潜已抢先为他做了决定。

我求助地看了一眼睿王,他不置可否,而程潜则根本不给我任何推脱的机会,继续道:“如今既非在行辕内,便没有上下之分,翔之为我知己,自然与我同往,岂能留在此处,避而不见?”

我的反击就此宣告失败,只有跟着他们,一路进了正堂。云耀和程潜同时大礼参拜。我侧身站到了一边,无视一屋子的人影攒动,只管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

“你们两个小子,原来还记得我这个外祖母!”上头传来的女声中气十足,没有一丝苍老的感觉,“你那父皇可还没死?”

“蒙外祖母您惦念,父皇身体康健。这次南下,父皇特意让阿耀带了安西进贡的雪莲,高丽郡进贡的人参,并呈给您。”

“来人,将他送来的东西都拿去变卖了舍给穷人。瑱儿,你回去告诉他,我便是死,也要等他先闭眼。”

我没有听错吧?便是叫名字,也该是“耀儿”,为何会是“瑱儿”?晏老太君言语之间,对皇帝毫不掩饰的仇视,这又是哪门子皇室秘辛!

“还有你,潜儿,你还有脸笑!若不是这次瑱儿捉了你来,只怕还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苏州,才见得到你。”

“老祖宗饶命!您要打要骂,咱们来自方长。”程潜笑着说:“今儿我特地带了朋友来,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原来我还是块上好的挡箭牌!我无奈转向老太君,是以晚辈之礼,“在下凤君,给老太君请安。”

“快快请起!”晏老太君亲自扶起我,说道,“好容易见到他们两个,老婆子就忘形了,带累你站了这许久!”

“不敢!”我礼貌地微微抬起头,眼前的老太君鬓发如银,目光睿智而慈祥,即便如今鸡皮鹤发,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何等风华,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杜拉斯那段经典的对白——“与那时的你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好,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潜儿,我只当你在苏州和那群酒囊饭袋同流合污,原来你也有凤公子这般友人。”她上下打量我,然后微微一笑。

“老太君过誉了,凤君愧不敢当。”

“翔之,难得你竟能合上老祖宗的眼缘!”程潜笑道,“老祖宗看人的眼光,自然是比我们高上十倍的。翔之掌苏州刑名,又有妙手回春之能,苏州百姓都风传凤大人有通鬼神之能。”

“哪里,能与光隐为友,是凤君的荣幸。”我微微一笑。

“这话怎么说?”老太君微笑着问道。

“光隐公认为江南第一才子,又有舌灿莲花之能,苏州百姓都风传程公子一开口,便可活死人,肉白骨,凤君自然甘拜下风!”

我的话音一落,老太君先笑出了声,谢家座上一众人等也都忍不住笑了。那位始作俑者却转着手中的折扇,没有半丝尴尬。

“光隐,你最该长得,就是记性!”睿王神色如常,唯有眼角眉梢带了一丝笑意。

“瑱哥哥,潜哥哥!你们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先告诉清儿!”门外传来了清脆娇俏的声音,饱含着满满的惊喜。

“清儿,不许无礼,有客人在呢!小丫头无状,让公子见笑了。”晏老太君含笑看着我,我连忙垂下眼眸,口称“不敢”。

清新怡人的茉莉香,在鼻间涌动,那浅粉色的裙角,带着明媚的阳光味道,从视线里飘过。只听得那清儿用有点讨饶的语调向老太君撒娇,老太君叹了口气,说道:“好了!这位是你潜哥哥的好友——凤君凤公子,你去见过了。”

我抬起头,在晏老太君的身边,站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虽则身量尚小,但是眉宇间钟灵毓秀,想必长大之后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虽则有我这个“外男”在,她仍是一派落落大方,没有半丝羞窘之色。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我,对程潜说道:“潜哥哥,这个哥哥好,你被比下去了吧!”

程潜轻咳了一声,故意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既生君,何生潜!今日是我失策,不想翔之如此了得,竟能得咱们谢家小祖宗青眼相加,将我这表兄刹那间便丢于脑后!”

那清儿却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轻快地道:“便是没有这位哥哥,还有瑱哥哥在,我才不理你!每次都是要爹爹带我去苏州看你,你都不来江宁!瑱哥哥也是,清儿都一年多没看到你了!”

“清儿,你瑱哥哥是有正事,不要胡闹!谢府的女儿都是粗枝大叶惯了,凤公子莫要见怪才是。”老太君忙制止清儿的笑闹,脸上却无半丝不悦。

“老太君过谦了,府上谢大家、光武文皇后珠玉在前,女儿又何必不如男子?”

“清儿知错了嘛!”她有些羞赧地一笑,凑到了睿王的身边,眨着一双好似葡萄般的大眼睛,继续问道,“瑱哥哥,听爹说你这次带兵和吐蕃人打仗,那些吐蕃人是不是像先生讲的,都是红毛绿眼的——”

这次的见面很快在晏老太君的主导下结束了,她担心我们旅途劳顿,便催促我们先去休息,等接风宴再过来。在管家媳妇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此次设为钦差行在的处所——俪园。

一路上,程潜这匹识途老马就在向我推销这座园林。据他所说,这座“俪园”是光武帝后南下时的居所,由光武帝亲自题名。所谓“俪”,是取伉俪之意,来自孔颖达对《论语》的注疏——“伉俪者,言是相敌之匹耦。”这个园名,也代表了光武帝对于皇后的一种尊重与肯定吧,当然更多的是爱意——

永教日月留双璧,安得江山共一湖。

光武帝后曾居住过的“与归楼”已经封存,然在路过之时,仍能看到光武帝炙热的爱情宣言,百年之后,仍镌在门柱上。光武皇帝云旭是“日”,皇后谢明月则是“月”,那横批的“月映日心”,更是这段被传颂百年的爱情最深刻的注脚。

只是这段被时间虚幻了的穿越时空的爱情传奇,到底原本是什么样子?也许真的只有这山、这湖有答案了。

“翔之,翔之!”

耳边传来程潜的呼唤,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我抬起头,对一直不曾说话的睿王道:“殿下,臣可否先至停尸之所,对两具尸身先行验看?今日在墓边初验,臣一直有几个疑惑挂在心头,请殿下准许!”

“如此,翔之可先行一步。”睿王点点头,转头对程潜道,“光隐,你且去将那冯澹提来审问。”

“先有劳这位大人带几个衙役,去捉十二只老鼠来,要活蹦乱跳,不能有所损伤。”进了停尸之所,我先向守在这里的县尉说道。

“老鼠?”那县尉有些惊疑地重复了一遍。

我点点头,穿上皮质的防护衣带上手套,示意仵作打开两个棺木。这是我到了古代之后,第一次真正地从事尸检工作,希望这些日子技艺还没有退步。

这个案子是真有些意思。在大学的时候,曾经读过荷兰人高佩罗的大作《狄公案》,就有一案与此如出一辙。凶手将一枚三寸长的铁钉,钉入被蒙汗药迷倒的丈夫的鼻孔里,假充其夫是心疾而亡,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碧落朝竟也有“山寨版”的铁钉案。

只看这铁钉,还是不能判断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我将腐烂斑驳的头骨从尸身上卸下来,抬头看向足以代言“惊惧”二字的惨绿人群,直接要求,“有劳哪一位,去帮我寻一坛烈酒来?”

众人争先恐后往出跑,我摇摇头,索性专注于处理头骨,在接近完成时,睿王和程潜也来了。我将鼻骨裂纹处朝向睿王,“殿下请看,若此伤为生前所致,必有血液流入骨缝,余有骨荫。家师曾教导凤君,骨荫遇酒则显,色成黄褐。这伤处并无骨荫,为死后所伤无疑。”

根据现代人类学法医学的研究成果,如果是生前伤或者死后立即伤会形成的骨荫,遇酒精呈褐色。此人鼻骨的裂纹遇酒精毫无反应,足以证明这是死后伤。

睿王面不改色的接过头骨,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又交还给我。程潜说道:“如今看来,刚刚冯澹于铁钉之事,并无隐瞒。”

睿王沉吟了一下,并未表态,直接看向我,说道:“翔之,你可能验出这致死之因?”

“臣尽力而为。”我转向另外一具尸体,用剃刀将其头发弄掉,露出尸体的头骨,“王忠之死,绝非含愧自尽。若以头撞碑自尽而亡,伤处必然在神庭,上星,上卤一带。然王忠之伤,却在前顶之上,几近百会。力道之大,匪夷所思。若说是有人抓住王忠,撞向石碑,将其灭口,更为可信。”

“凤——凤大人,依您的吩咐,下官带他们把老鼠送来了。”送老鼠来的正是那位口吃得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的县尉。

“有劳县尉大人了。”我瞥了一眼地上的四个笼子,转向睿王,“殿下,若要探得真相,惟有开胸验胃一途。只是开胸验胃罪在毁尸,还请殿下特许。”

“咔!”骨头折断的声音,在安静得有些压制的房间里响起,更觉得刺耳。

我将截断的肋骨放在一边,只听得程潜轻咳一声,“既要验毒,亦可用银针之法,为何要验胃?”

“银针于多数毒物皆有反应,但对毒蕈却无功用。”我将另一段肋骨放下,回答道。古代的毒物多数都有硫的成分,而银针遇硫便会变黑。但是对于完全不含硫化物的毒草却无反应。

“莫非翔之对他所中之毒,已经心中有数?”睿王突然出声问道。

“回殿下,王大人深知自己处境艰辛,自然对饮食十分防备,寻常毒物难以混入。今日那王夫人说起其夫好饮六味,六味中有金银花一味,其形貌与剧毒之物‘钩吻’相似。且驿丞及仵作所述,王大人曾高叫腹痛,故去之时面青唇紫,口鼻流血,与钩吻之毒症状勘合。”

我从今天由王家收刮的那堆遗物之中,找出那两个茶罐,“所以,臣对这茶罐格外留心,回行在路上初步验过,两罐皆为六味,观其配方剂量一般无二,似乎都已饮用过。既然一罐未尽,又何须再开另一罐?”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两罐相同的茶叶,若一罐尚未喝完,是不会另开一罐的,古代密封技术并不发达,茶叶大量暴露在空气中太久严重影响茶叶的品质。

程潜向那两个茶罐里看了看,思维明显已经跳到了下一段,“这茶曾被调包?翔之又要如何确实他所中之毒为钩吻?”

我没有回答,他自己找到了答案,“你欲以这鼠试毒?”

在程潜不敢置信的眼神之中,我点点头。钩吻毒性很强,曾有相关案例,对埋葬了五年的尸体胃部残留物进行检验,依旧可以发现毒碱的存在。在没有相应的器械的古代,要确定毒物存在,就得依靠动物实验。

一刻钟之后,喂了尸体腐肉的老鼠便有了反应,它们再不复当初的活跃,都趴在笼子里,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喝了从第一罐六味茶的老鼠有些歪歪斜斜,但是症状并不严重,其他两笼老鼠却始终生龙活虎。再过一刻钟,吃过腐肉的老鼠相继死去,而喝过“毒水”的老鼠大量排泄之后,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是无一例死亡,其他两笼老鼠仍然无恙。我将笼子里的老鼠尸体拖出来,进行一一检验。老鼠一、三组的尸检结果,都不同程度地呈现出钩吻中毒的特征。

睿王拿起茶罐,说道:“如此,便是这罐之中曾藏过毒物,又被调过包。”

“那王忠被杀,会否是因他已得了什么蛛丝马迹?”程潜提出了一个假设。

程潜的推测不无可能,只是什么样的线索,竟让王忠送了性命?我看向睿王手中的茶罐,可惜这茶罐经了太多人的手,就算能提取指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将重叠的指纹分离开。

“翔之,你以为如何?”程潜的声音将我从追思中拉回来。

“若想寻到这个人,倒也不算大海捞针。一则,此人换茶,便是不想被人发现茶中有毒;二则这换茶之人,必是王忠不曾防备之人。”

“不想被人发现茶中有毒,似有有两个原因。”睿王突然道,“此人不欲人查出王兵曹之死是为人所害;抑或此人与这茶的来处有关。”

被他这么一说,此案倒是有两个可能。一种可能就是此人投毒换茶,是想将王大人的死完全掩盖过去,但是却被王忠发现自己主人之死并不单纯,所以杀人灭口;甚至已经计划好了王忠的死期,王忠对王大人的死仅存疑惑,并无任何发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犯案之人与王大人相熟,他做下种种事情,只是为了这个相熟的身份不被发现。

可是总有哪里不对,我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无论此人是谁,想必那扬州府都脱不了干系!”程潜将茶罐放下,做了最后的,也是不会有人质疑的结论。

“既已查明王兵曹之死另有隐情,事不宜迟,明日将王兵曹与王忠尸身送回安葬,后日我们便直赴扬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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