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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江棉和祁又生
书名: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 姜辜 本章字数: 11053 更新时间: 2020-05-09 17:25:56
宁莫寒站在吧台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出手,摸了一把身旁高脚凳上的灰。
妈的,这么厚一层。
于是,她在心里真情实意地哀号了一声——尽管她知道她不该这样。
按理来说,她和她的老伙计多日未见,在终于重逢的这一刻,她至少得笑出一些欣喜和感动的,要是再算上9号那天义无反顾的抛弃,那么,她的这个笑容里又还得加上一点虔诚的歉意。可这满手的灰尘和满室的萧条,都让她不得不将这些矫情的想法通通换算成清吧失去的营业额——天哪,有什么比让一个生意人赚不到钱更残忍的事情吗?
“哎,祁又生……”
宁莫寒一张嘴,就被灰尘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要死,她最讨厌打喷嚏或者打哈欠时的自己了,因为这种过度夸张的表情会让她平时精致得一丝不苟的五官变得十分扭曲,可作为一个普通人,她又实在没有办法抗拒这种生理反应,所以每当喷嚏和哈欠来临的时候,她都只能认命地暂时交出她的美丽,然后再接着讨厌上一秒的自己。
“那些警察就一直封着我的店?妈的,闭店这么久,亏都亏死了。”
“嗯,从8月9号一直到今天。”祁又生漫无目的地打量了一圈清吧,这地方其实他没有来过几回,“就算前后做了几次现场勘查,但按道理也的确不该封这么久。不过,作为清吧老板的你不在,也联系不上你的亲属,他们除了继续封着,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爸妈早就不管我了,我都联系不上他们怎么会联——喂,你这是在帮谁说话呢?”宁莫寒不乐意了,“怎么好像我还应该感谢他们帮我义务管了一下这个店子似的……”
末了,她从吧台后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摊子血迹,尽管已经没有了那股令她头昏脑涨的味道,那堆晦暗不明的颜色也很难让人联想起它曾经的鲜红汹涌,但她依旧胆战心惊,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在那摊血迹的周围,还有一圈用白色线条勾勒出来的不规则图形,大概是那堆警察画的叶雯雯吧,电视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宁莫寒一愣,突然就有点悲从中来,她是真的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叶雯雯死了,哪怕她一直不怎么喜欢叶雯雯。
她站在原地,抬起眼睛望着祁又生,口气有些沮丧:“死过人的店,怎么着都有点败风水吧,以后谁还敢来我这里喝酒啊!难道我以后要每晚办惊悚恐怖的主题派对才行吗?”
“宁莫寒。”祁又生知道宁莫寒的反射弧比一般人要长上很多倍,所以他坐了下来,这种固定性的动作能更直观地告诉她,这起杀人案还没有完,“其实相比于你开始策划新的营销方案,你应该更担心你的第二次讯问。”
“可是人的确不是我杀的呀,就算我一开始没把严之霖这条线索说出来,可人不是我杀的这件事没得跑呀。”宁莫寒看起来很无辜。
“而且……”她眨了眨眼睛,“你不是知道人不是我杀的嘛,你还去找了那个江棉——难道你真的只是为了去泡她?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啊,难怪你对我不动心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知道人不是我杀的?你压根就不认识叶雯雯吧?难道我跟你提起过?”
“没有。”
宁莫寒一愣,压根不知道祁又生这一声短促的没有,回答的是她的哪个疑问。
“我在电视上看见了叶雯雯的照片——”祁又生指了指那摊子血迹,“是警察赶到这里时拍到的第一张死者照片。她的左胸口插了一把水果刀,插得很深,大概是刀身的三分之二还有得多。换句话来说,就是杀她的人,力气很大。”接着,他看向仍旧一脸懵懂的宁莫寒,“你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我觉得,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难道是我出去接电话之后再出现在我店子里的人?那按照你这么说……”宁莫寒咂咂嘴,努力地跟上了祁又生的专业思维,“我是不是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
“不行。”祁又生很干脆,“因为这不是直接证据。就像你店子里那份不完整的视频资料没办法直接把你定义成凶手一样。其实严格来说,这只是一个细节或者疑点,压根还算不上一份证据。而且我能看得出来的问题,刑警队伍的专业法医也一定能看得出来,但好像他们并没有太过留意。大概是觉得女孩子在争吵推搡下力气变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什么嘛。”宁莫寒噘着嘴,在她的世界观中,力气大这种事是属于男人,或者那些长得比较粗糙的女人的——总之,是跟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那你跟江棉提起过这件事没?”
“没有。”
“为什么?”宁莫寒瞪大了眼睛,“我觉得她人挺好的,说不定会信你刚刚说的话。”
“就算她相信也没有什么用。”祁又生停顿了一下,江棉晶亮的眸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因为我没有能说服法律相信我的证据和事实。你有没有杀人,是法律说了算。”
“那既然左一个不行,右一个没用——你就是故意去找人家江小姐吃饭的呗。”
“宁莫寒。”祁又生站了起来,脸上依旧一片沉寂,“祝你第二次讯问愉快。”
“喂喂喂,别呀,你是害羞了,还是心虚了?想泡妞这个不丢脸呀!”宁莫寒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小跑两步追上了已经走出清吧大门的祁又生,“你别真走啊,既然谈到了江棉,那我还有其他正事要跟你说。”
“三分钟。”祁又生退得离宁莫寒远了点。就算是多年的朋友,他也没办法做到亲近。
“你刚刚说你是在电视里看到叶雯雯那张照片的,所以,你之前,就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你是不认识她的,对不对?”
祁又生点了点头——虽然他和叶雯雯认识的时候,她的脑部还没有死亡。但对于宁莫寒,或者是更多的大众来说,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的人,就算是死人。所以,他没有出声否认。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她拿掉过一个孩子?”宁莫寒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在她没毁容之前就认识她了,虽然不算太熟,但……但是总比你完全不认识要熟一点吧?我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莫寒。”他低头看着她,“原来那天晚上你没有喝醉?”
夜风很凉,祁又生将车子停在路边,只按下了一半的窗户。
果然是宁莫寒。在摊贩老板布置出来的简陋场地里,她依旧笑得风情万种。
在确认了那条信息真的出自宁莫寒之手后,祁又生却没有打算立马下车,因为她的对面还坐了一个人,应该就是她在信息里所提到的朋友。
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一个绑起来的马尾和一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他盯着看了一秒钟之后,非常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摊子的生意很好,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就算隔着一整条马路的距离,他也能很清楚地听见那些此起彼伏,仿佛在今夜都不会停下的点单声。
他想,这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晚上九点半之后的天色总是这么黑,这条夜宵街上的路灯总是瓦数不够,角落里那一字排开的小气灶吐出来的火焰也总是那几个颜色,但祁又生知道,就算这地方普通到再平庸,他也必须承认,人多的地方,才有人间的味道——那种闹哄哄的、世俗又轻快的人间烟火味。
所以,他才要收回目光。
因为他能坦然自若地承认眼前这片随处可见的氛围让他感到陌生,却有点不能接受自己在一秒之内就认出江棉——按道理,才见过三次面的她不应该融进这片氛围里的,她不该带来眼下这一阵对比的。这打破了他的平衡。
但江棉没有却想那么多,当祁又生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她的开心非常诚挚。
因为她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瘦的宁莫寒醉了之后居然会变得这么沉,所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搀着已经站不稳但依旧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宁莫寒离开了摊子。
上天保佑,江棉在心中祈祷,等会儿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少些车。然后,她一抬眼,就看见了三步开外的祁又生。
她非常惊喜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没错,是惊喜。
当这个形容词在江棉大脑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也有些愣住了。毕竟对于她来说,人生中的惊,总是多过喜。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这么不能喝。”江棉也不知道她在对谁道歉。
总之,在祁又生打开后座的车门时,她才后知后觉,他的突然出现其实跟自己刚刚那番祈祷没有任何关系,他会来,不过是因为宁莫寒在清醒的时候给他发了条信息——所以那份绽在空气中,到现在为止还非常新鲜的惊喜,未免也有些太胡来了。
江棉突然就有些沮丧,但她还是在笑。
祁又生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往往在江棉感到低沉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反倒比平时更容易笑一些。
“不好意思啊!”这句不好意思,算江棉说给自己听的。
宁莫寒一沾到座位,整个人就柔若无骨似的瘫软了下去。还好一整排后座都很空,她才能在顺利地倒下之后打出一个满足的酒嗝。亚麻色的长卷发凌乱地盖住了她有些发红的脸,大概是躺着也不怎么舒服,祁又生听见她十分不耐烦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行,宁莫寒,你这样不行。”江棉的反应比祁又生更快,她将宁莫寒慢慢扶正,声音也变得温柔缓慢起来,“你必须坐起来,因为我们等会儿就要坐车了——坐车你知道吧?你要是躺着的话,胃会更不舒服的,吐起来可丑了,你一定介意这个吧?”
“啊……头痛……”宁莫寒这时候才有了一点意识的样子,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在眼前的这两张脸中分清楚谁是谁,接着她哧哧地笑了一下,“祁又生你看……这个江棉多好呀,人很好的,不仅不介意你那个变态的工作,还不让我坐牢……她多好呀!”
祁又生仍旧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没有动。
他知道宁莫寒酒量差,但她的酒品并不差,换句话来说,就算她喝醉了,她也不会信口开河地去说一些很离谱的话,所以——江棉已经知道了?
祁又生看着那个因为安抚着宁莫寒而在空气中晃来晃去的马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江棉将头转了过来,率先打破了这场不算沉默的沉默。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么会哄醉酒的人吧?”她笑了笑,车内亮着的橙色灯光将她的大半边脸浸湿了。
“因为我妈,我妈总在我爸忌日那天喝得烂醉——不过,你别误会,我妈是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艺术家,她只在那一天那么放纵的,而且确切地说,她是在我长大之后才开始这么做的。可我觉得就算这样,对她来说,也还是太不公平了。她为了我,十几年来都不能做自己,十几年——多么久的日子啊!”
“江棉。”祁又生喊了她一声,他知道,她在过渡,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过渡掉刚才宁莫寒所说的那番话,因为她怕他因此尴尬或者窘迫,所以她选了一种最为有效,但同时也最为伤己的方式来做这场过渡的支撑点——她把她自己的伤口晾了出来。
他也知道,这跟粗糙赤裸的比惨不同,这是一种所谓的“交换”。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交换更让人觉得舒服和平等的了——但是江棉,祁又生在心里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他沉沉地看着她,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她这么做,他有些于心不忍。
“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最终,祁又生还是选择将话题引导至最表面的意思,他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只是每个行业都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不主动告知,就是入殓师的规矩之一。”
“不管是哪个我,都相信你上次说的那些话了。”
“什么?”祁又生下意识回答的时候,他们正好撞上第一个红灯。于是趁着这个短暂的空当,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江棉。她虽然很瘦,但侧脸柔和,眼睛在黑暗中更显晶亮。
“你说宁莫寒没有杀人。”江棉的手在暗处悄悄地握紧了,她告诉自己,其实说实话并不难,“或者说一开始我也觉得宁莫寒不像凶手,我有这种直觉……”她顿了顿,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很奇怪吧,作为一个警察,居然跟公民说这种没头脑的话,真是一点公信力都没有,但我真的就是这么觉得的。其实,在上次吃饭的时候,我还希望你给我一点实质性的线索来佐证一下,结果……总之,通过这次讯问,我的直觉更强烈了,宁莫寒没有杀人。”
“讯问这么顺利?”祁又生有点意外,“她是照着稿子念都能出错的人,哪怕稿子上还标注了拼音。”
“可她的镜头感很好。”江棉笑了笑,在车子重新擦着夜风跑起来的时候,她看向他,“不过,你们真的是玩了很多年的朋友吗?你在背后这么损她,说不定她醒了之后……”
“我没有在背后损她。”祁又生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后视镜,“我这是当面说的。”
“祁又生,就是……”江棉的口气带了些试探,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和祁又生有没有熟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有点幽默?”
“幽默?”祁又生反应很快,“你是在指我上面那句话很好笑吗?”
“难道不好笑吗?”江棉歪着头,“就是那种需要找到点才觉得好笑的冷笑话。”
“没有。”这时的祁又生才很浅地笑了一下,江棉认真解释的样子让他很难想象她穿着警服审讯宁莫寒的场景,“干我们这行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连一句‘你好’都听不到的——至于你幽不幽默这种话,算朋友间的对话了吧?”
“对不起。”江棉本能地一愣,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被祁又生干脆地打断了。
“接下来往哪儿走?”他这么问。
然后,江棉才扭头看向窗外——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看了他这么久。
“这个巷子口……”江棉声音很轻,车窗缓缓降下之后她看到了一条她非常熟悉的街。
“开车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记路。”
江棉缓缓地笑了出来。
真奇怪,她在心里想,怎么自己话还没问完,祁又生就已经抢答成功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放在节目里是犯规的。大概是感受到了“家”的氛围,她就这样放松了起来。
“你看到那个轮胎店了吗?从那里拐过去,直走两条街,然后再右转弯一下,看到一个比现在更窄的巷子口就可以放我下来了,穿过它就到我家楼下了,你开进去反而耗时间。”
“我去你妈的!”
宁莫寒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江棉吓了一跳。
“宁莫寒?”江棉反过身,“你是不是醒了?你现在难不难……”
“她没醒。”也许是这条街的路灯太过昏暗,安全起见,祁又生明显放慢了车速,“她醉了之后就是这样的。除了这句,应该还有一句‘我他妈给你脸了’。”
果不其然,在祁又生说完之后,宁莫寒又哼哼了一句,不过这句的杀伤力和魄力都大打折扣,江棉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出她说了一个“脸”字。
“果然那些资料上说得没错。”江棉又反过身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宁莫寒,然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脾气暴躁,有点自我,说话属于‘满嘴跑火车’的类型——我一开始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在讯问的时候跟我们说谎话。我发誓我们副队长也没有看出来。”
“她说了谎话?”祁又生将车停在了江棉刚刚指示的地方,熄了火,却没有将车门解锁,“我以为你相信她没有杀人,跟今天的讯问有很大的关系。”
“有,但是关系没那么大。”江棉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安全带上,接着,她认真地看向了祁又生,正巧祁又生也将头转了过来,“跟案子紧密相关的一些事情和线索我不能跟你说——你就当作现在的我和上次的你一样,有些‘不方便’好了。”
她笑着:“首先是因为我朋友追过宁莫寒,所以我下意识地觉得宁莫寒不会杀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就是那种你觉得你身边的人肯定都是好人的感觉。”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祁又生说,“大概能类比于你觉得那些很可怕的自然灾难,或者是很惨烈的社会事件,都只发生在电视里一样。”
“对,没错。”江棉的眼睛更亮了,不得不承认,一下子与人找到共鸣的感觉,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兴奋,“虽然因为职业关系,我接触过很多比莫寒清吧更可怕的杀人案,但是那些都仅限于我‘接触’到的而已——那是别人的世界,是我不认识不熟悉的那些人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于我来说,我还是觉得我的身边,不会有这种人,也不会有这种事。”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的出现。”江棉顿了顿,“虽然你到现在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宁莫寒没有杀人,但光凭着那天你特意等我下班,又默默地跟了那么久的公交车,还有最后你勉强自己跟我上了同一个饭桌这几件事情,我就觉得你是认真的。其实我当时已经有些相信你的话了,但不过不知道是我自己本来就有这个直觉,还是你莫名地给了我一种你很能被信任的感觉。”
讲到这里,江棉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知道,信任这种事本来就跟玄学差不多,而且当自己莫名其妙的直觉加上对外界的信任时,任它再怎么莫名其妙,也变得有些道理了。”
“接着就到了今天的讯问。”江棉从后视镜里深深地看了宁莫寒一眼,“她在上午接受讯问的时候其实非常配合,不管问什么,她都没有任何抵触或者反感的情绪。用我们副队长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犯罪嫌疑人很听话。她上午十点半不到就离开了问话室,但是在公安局门口等我等到了晚上八点,差不多十个小时。她等了我十个小时,就为了告诉我她上午撒了谎。”
祁又生只听,没有再插话。
因为他知道他除了问一些“接下来呢”“然后呢”这种没有实质性意义的话之外,就没有别的话可接应了。最要紧的是,他还知道,就算他不开口,江棉该说的,也还是会说。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起初他习惯性地,或者是下意识地在听人说话时,看向对方的眼睛,但时间一久,他的眼神就从江棉的眼睛移到了她的嘴唇——她没有擦口红或者唇膏之类的东西,于是那层极浅的唇纹就随着她此时说话的动作而变得生动起来,像是荡漾开来的水波纹——其实祁又生拿捏不好这个比喻。最后,他还看到了江棉的嘴唇边上有一圈细小的绒毛,于是他依稀记起来,这种绒毛在他们小时候被称作“胡子”。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祁又生的眼神,又重新回到了江棉的眼睛上。
“相对于吃惊宁莫寒有胆子撒谎,其实我更惊讶的是我和副队长都没有发现她撒谎了,所以当她告诉我的那一刻,我有点慌张——这是多大的问题呀,不论是嫌疑人的恶劣态度,还是工作人员的双双失误——但我后来发现,这个失误,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
她看着祁又生,继续说道:“我们没有发现宁莫寒在撒谎,是因为她的表情和眼神都非常自然。嫌疑人,不,哪怕是特别老奸巨猾的惯犯在接受讯问的时候都很难做到这么自然的,甚至有的人一进问话室就连话都说不清了,更别说对着两个警察和摄像头撒谎了。但是宁莫寒就做到了,她自然到——”江棉想了一会儿,最终想到了那个名词,“底气。她非常有底气。”
“光凭这个?”祁又生将冷气的温度调高了一点。
“当然不止。”江棉毫无保留地对着祁又生笑了一下,她觉得经过这番谈话,她和祁又生的关系,应该可以升华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了,“我看过《倚天屠龙记》的,殷素素告诉张无忌,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撒谎。”
“她要是听到你这么夸她,一定会跳起来拉着你再喝一杯。”
“她是好人。”江棉突然非常认真,“她撒谎是为了我那个之前追她的朋友,因为她觉得我朋友是无辜的,所以她不想把他牵扯进来——这事做起来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但她还是这么做了。虽然她后来还是将实话告诉了我,可是我相信,在她决定隐瞒的那一刻,心里一定是想过要独自承受起所有不利于她自己的后果的,而且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江棉。”祁又生接过了话,“宁莫寒这么做,可能只是因为她是个法盲。”
“喂,祁又生你——”江棉小小地拉长了声音,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撞击出了一阵轻盈的愉悦,“你的冷笑话又来了是不是——有你这么说自己好朋友的吗?”
“我是认真的。”
江棉发誓,她这是头一次在祁又生那张清冷的脸上,看到类似无辜和无奈之类的表情。
“我也是认真的。”江棉不服输似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宁莫寒是好人。”
光凭着她不顾这个世界世俗的看法也要和你成为朋友这件事,我就笃定她是一个好人——当然,这句话江棉没有说出口,因为当它们成字成句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知道,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些话里有一句‘不是好人就永远拿不起砍刀’,这句话是对的,但是……”江棉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才将之后的话说出口,“好人一旦拿起了砍刀之后,就再也不是好人了吗?你也说过,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没有那么简单和绝对的东西。好人也可能因为一些事情而不得已的要去做一些坏事,但是我觉得他们仍旧是好人——而且法律惩罚的是他们做的事情,并不是他们本身。法律只是需要一个有血有肉的载体来让它的惩罚能得以实施——就算受了惩罚,在我心中,他们也还是好人,这不影响的,或者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好人,没有那么坏的——所以,我相信宁莫寒是好人,她没有杀人。”
突然,江棉就觉得有点泄气,她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往椅背上靠了过去。
“其实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觉得乱七八糟的。”她的声音变得很虚弱,嘴角却依然带着笑意,“你一定是第一次看到我这么糟糕的警察吧?我妈之前一直不愿意让我报警校,她说我不该干这个,不适合……现在看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哪有警察会像我一样呢?”
“我听懂了。”祁又生这时才发现江棉的睫毛很密,“你也已经很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还需要这种安慰呀!”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关于案子的?”江棉瞬间睁开了眼睛。
“你看——你适合干警察。”
“谢谢。”江棉一愣,她突然觉得,祁又生这个人,或许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清冷。
“叶雯雯有过一个孩子,她拿掉了。”
“孩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江棉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们看过她的尸检报告,不在妊娠期内的,难道是之前?那个孩子跟案子有关系吗?孩子的爸爸又是——”然后她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祁又生,“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棉,如果我说……”祁又生没有任何躲闪地对上了江棉的眼神,“是叶雯雯自己告诉我的。包括我之前说的宁莫寒不是凶手这件事,也是叶雯雯自己告诉我的——你信吗?”
“信啊。”这次江棉没有犹豫,“我不是说了嘛,信任是一门玄学,你莫名的就给我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所以,哪怕你说的不太合逻辑,但我还是信。警察是不能出尔反尔的。”
“我的老天,你以为我那天晚上愿意半途醒来呀!”宁莫寒站在路边,夸张地朝着祁又生翻白眼,“实在是你们的对话太酸了好嘛!然后本小姐就被迫给酸醒了。拜托,我可是忍着头痛和恶心一声没吭地给你们创造了绝佳的氛围,怎么你现在好像还来质问我偷听你们聊天似的,喂,你有没有搞错?不过……”宁莫寒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那些事真的是叶雯雯自己——就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你信吗?”
“当然不信!信了才有鬼!”宁莫寒瞪大了眼睛,“她死都死了,怎么告诉你这些事?难不成是托梦?但是托梦这种东西完全不可信吧,我外婆死的时候也给我托梦了,结果……”
“你手机亮了。”
“嗯?”宁莫寒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抓着手机,“亮就亮了呗,我这是新买的,不是通讯商催我交话费,就是本地新闻台告诉我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关心的屁事。”
话虽这么说,宁莫寒也还是点进了收信箱。
“你看,果然,什么本市正盛集团法人代表严某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现已被……”
“等等。”宁莫寒的脸唰地就白了,她看着祁又生,有那么点懵然。
“这个集团好像是严之霖他们家的,我听叶雯雯说过。严之霖,你知道是谁吗?就是江棉那晚跟你说的她朋友,我讯问的时候刻意没提他。那这个被逮了的严某,难道是他爸?这……喜欢他的人死了,他老子又被抓了,有点惨啊……不过,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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