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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莫寒清吧
书名：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 姜辜 本章字数： 7357 更新时间： 2020-05-09 17:25:56

莫寒清吧位于城西淮安街99号。

听说前身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西餐厅，生意不错，老板压根就没有转让门面的打算，但不知道宁莫寒最后用了什么办法，不仅让老板在一周之内就签下了合同，并且还优惠了她一大笔数目。

总而言之，这个宁莫寒，在这起命案发生之前，就已经算半个活在故事里的人了。

“哎，你们猜……”刑警二队里最胖的一个女孩子伸手打开了一罐冰可乐，在酸甜味儿的泡沫涌出来的那一瞬，她十分灵敏地用两瓣丰厚的嘴唇给及时拦截住了。接着，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嗝，气泡冲到喉咙顶的时候，她头皮一阵发麻。

她知道，这种碳酸饮料很败她的减肥大计，但没有办法，她比别人多的是肉和脂肪，并不是精力。在忙昏头的时候，她必须靠着这个来打起精神——哦，还有八卦。

“当初宁莫寒到底给以前的老板灌了什么迷魂汤？多好的地段啊，就这么贱卖了？”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陶兮楚盯着挡风玻璃上的阳光，似笑非笑道：“可乐，你都说了是迷魂汤了，还让我们猜什么？”

“啧，你这人真是！”被喊作可乐的胖女孩不满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江棉就坐在她边上，她怕挤到江棉。

“我不是想开开玩笑来调解一下咱们车上这沉闷的气氛嘛。不过是去现场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遗漏的证据线索罢了，你们怎么个个都像是赴断头台一样？”她边嘟囔着，边又喝了口可乐，易拉罐里的气跑光了，只剩下涩舌头的糖精味，于是，她也变得沮丧起来，“也是，8月9号发生的事，到现在都16号了，什么苗头也没有，该愁。”

8月9号，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从仅有的影像资料来看，死者叶雯雯出现在莫寒清吧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一分，因为容貌被毁的缘故，在接近40℃的高温里，她仍旧全副武装地把自己裹进了一片黑色中，直到进了清吧的大厅，才把帽子取下。

当时还没有到清吧的营业时间，宁莫寒正坐在收银台后的高脚凳上玩手机，头微微低着，超短裙下的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看起来愉悦且自在。

店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本来这份影像资料该是最好的直接证据，但可惜的是，店子里的摄像头坏了——或者可以大胆地推测，是被有心人提前做了手脚。

影像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肢体动作和无声扇动着的嘴唇。

江棉第一次看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在看一部彩色默片，并且在宁莫寒伸手推倒叶雯雯之后，整部片子戛然而止。

她想，这要真是一部电影，说不定会因为这个留白式的结尾而获得满堂喝彩，但现实不比艺术，这种无限的遐想空间留给他们办案人员的，只有尴尬和为难。

起初，叶雯雯在大厅里兜兜转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宁莫寒也没有什么反应，偶尔抬头看一眼罢了，更多的注意力仍然在她的手机上。

直到叶雯雯开始往中心吧台后方的那条走廊走去时，宁莫寒才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去阻拦她。

那条走廊不长也不窄，墙上挂了一些不知名的油画和西欧风格的金属壁灯，穿过它，就是清吧的后厨房、洗手间和杂物间。看样子，叶雯雯是在大厅里搜索无果后，想去吧台后面继续，但作为老板的宁莫寒就不乐意了。

然后，两人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争执。其实，在这点上有没有声音都差不多，毕竟女人间再怎么吵，为的，无非也就是那几样东西。

不过，江棉却能从宁莫寒说话和翻白眼的神情上看出，宁莫寒与叶雯雯，应该是旧相识了。

“宁莫寒和叶雯雯，之前就认识吗？”江棉按了一下暂停键。

杨禾风点点头：“不止，有人目睹过她们吵架——很早，在叶雯雯还没有被毁容的时候。”

“吵架？”江棉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屏幕，正巧是叶雯雯的一个背影，黑色长袖T恤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腰肢，说实话，她的身段其实非常优雅。

“为什么？”江棉问。

“因为撞衫。”杨禾风无奈地耸耸肩，“你们女孩子真是奇怪，一件衣服罢了，也能吵起来？”

“当然能。不过，你以偏概全了。”江棉笑了笑，又重新点开了那段视频，“这种因为撞衫而吵起来的事情只会发生在‘美女’身上，而不是‘女孩子’。这两者是不同的。我记得叶雯雯被毁容的时候我还没有毕业，我们刑侦老师拿了她之前的照片来做伤害对比，说真的，我不是男孩子都觉得她太可惜了。”

“我也见过叶雯雯之前的照片。”杨禾风很认真，“我觉得她很像年轻时期的邱淑贞。”

再次进入播放状态的视频，还不到一分钟，就已经到了进度条的最末尾。

“这就完了？”江棉指着电脑屏幕上“播放完毕”四个大字。

“对。从最后的两分钟开始，叶雯雯就没有露脸了……”杨禾风顿了顿，毕竟叶雯雯一直戴着墨镜和口罩，算得上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脸，于是，他换了一种更为妥帖的说法，“叶雯雯到了后面，一直用背面对着摄像头。你看这里，江棉姐，叶雯雯大幅度地朝着宁莫寒倾去，手臂有较为明显的动作，像是在抢什么东西，然后两个人僵持了一下，宁莫寒就把叶雯雯推到了地上，且表情很生气，然后……”

“然后，摄像头就坏了。”江棉觉得这未免也有点太凑巧了。

“杨禾风。”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杨禾风在散会之后牺牲了午休时间陪着江棉重看这段视频。这不到三十分钟的视频，整个二队的人都已经看了不下百遍，有时间在这儿重温帧数，大家伙还是宁愿回办公室小憩一会儿，毕竟两个钟头之后，他们又得去一趟莫寒清吧进行勘查。

工作就是这样的，再热爱，再具有使命感，也偶尔会有一颗“敬而远之”的心，特别是在光明正大的休息时间里，能不碰，就绝对不伸一个手指头。人之常情罢了，扯不上道义。

“怎么了，江棉姐？”杨禾风打了一个哈欠。黑暗中，他的眼睛因为这个哈欠变得有些晶亮。

“你们之前有没有怀疑过这是故意的陷害？”

“什么？”

“你看，虽然宁莫寒和叶雯雯之间有着撞衫的旧怨，但是在这个视频里，叶雯雯在非营业时间闯进清吧大厅逛了一大圈，宁莫寒也没有什么不友好的过激反应，她很自然，没有玩手机的那只手，甚至还在收银台的桌子上打着节拍。这就能说明，宁莫寒其实没有把叶雯雯当一个正儿八经的仇人在看，要真是仇人，难道不会在叶雯雯一踏足的时候就把她赶出去吗？”江棉把视频往回调了十来分钟，最终定格在叶雯雯在大厅四处找东西的时刻，“关于宁莫寒的资料上都显示说，她是一个脾气特别火暴，并且很自我的女人。”

“那后面她不还是从收银台后跳出来去阻挡叶雯雯了嘛。”杨禾风下意识地皱了眉头，“还有更后面，她也的确伸手推了叶雯雯，并且那一刻她的表情非常生气，如果不是后面摄像头坏了没有录到……”

“对。”江棉静静地打断了杨禾风，“至于她为什么要拦住叶雯雯、为什么要推倒叶雯雯，我没办法做出笃定的解释，说不定她作为老板就是不愿意外人去吧台后面，说不定叶雯雯当时说了什么很难听的话才让她推了她一把——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们都知道，那个摄像头有问题，它坏得非常蹊跷，就像是专门等着那一刻，然后再坏掉一样。”

江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会有这种想法。

就算摄像头这点很蹊跷，但也不足以让她在第一时间认为宁莫寒可能是被陷害的。

难道是因为严之霖的缘故？因为这个宁大美人是自己朋友一枝爱而不得的红玫瑰？

要知道，严之霖浪迹情场多年，向来弹无虚发。他的攻势和他的人一样，成熟、细密、精准。能逃得过严之霖的，必定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精。

在江棉看来，人精是不会去杀人的。去杀人的亡命之徒，大多是过不了自己那坎。

她直觉，宁莫寒不是那种人。

“摄像头的话，我们之前也请了专门的师傅检查过。但那套摄像设备实在是太破了，所以师傅也没办法给我们一个精准的损毁时间轴，因为那个摄像头真的就是破到……”杨禾风的瞌睡在此时全都跑光了，他正纠结着要怎么和江棉去形容那个命运悲惨的摄像头。

“那套设备是六年前的款式，也就是说，宁莫寒自从开店以来，就再也没有更换过设备了。一般摄像头两三年就得一换，她居然撑了六年，所以红外线和配置的拾音器早就坏了，没有声音很正常。保险起见，我们也调了事发前的视频看，大概是从前年开始，摄像头就录不到声音了。但是为什么录像机会刚好卡在那个点上坏了——其实我觉得，不管是机器正常损坏，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都说得过去。”

长篇大论之后，杨禾风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宁莫寒为什么就不能换一个好点的摄像头呢？她驻唱台上的那套音响设备，可是上个月才出的啊。”

“所以，宁莫寒是逃不开犯罪嫌疑人这个身份了？”江棉顿了顿，她想起上次吃饭的时候，严之霖好像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嗯，对。”杨禾风点了点头，“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哎，不对，有了直接证据我们还在这瞎折腾什么嫌疑人啊。反正现在宁莫寒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杨禾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以前在警校上刑事诉讼法时，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师跟他们说过，办案子的时候，讲究什么都好，证据、实情、法律，什么都好，反正就是不能靠“反正”。他刑诉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可就在刚刚，他差点犯了这个错误。

“啪”的一声，会议室的灯被人按亮。

“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人为一条命负责不是，哪怕只是暂时的。”

那只按灯的手很胖，肤色白皙的肉像是花骨朵一样包裹住了本该匀称纤细的指头。

来者拿了一罐正在冒凉气的可乐，对着里头的江棉和杨禾风扬了扬下巴，尾音还拖着一丝没睡够的困倦：“走了，集合去。哦，江棉，你等会儿跟我坐行不？我喜欢你们这种不占地儿的瘦子。”

江棉从来没有来过莫寒清吧，这是第一次。

当她打开警车的大门，被地面上干燥的热气拥个正着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其实在念大学时，季野曾说过要带她来莫寒清吧玩玩的，他说这里除了老板长得好看之外，调制的招牌鸡尾酒也特别好喝，叫“修女”——名字娘了一点，不过不影响味道。这是季野的原话。

不过修女也好，传教士也罢，江棉还是觉得没有把“第一次”献给鸡尾酒这件事，她做得非常正确。

“你看，江棉姐。”

杨禾风将警戒线拉高，从布条的下方钻进了清吧大厅，边戴手套，边示意江棉看向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有一大摊子血你看见了吗？那里就是视频里叶雯雯被推倒的地方，后来等我们赶到现场时，叶雯雯——或者说是左胸上插了一把刀的死者，就躺在那里。”

江棉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地面上那摊已经结成黑褐色的不规则血渍。

错觉就是在这时候找上了江棉。

恍惚间，她觉得这清吧好像变成了一张被放大了几十倍的书桌，而那摊血，不过是一瓶无意中被打翻了的墨水，它是无辜的，是无关紧要的，是用纸巾擦一擦就能翻篇再来的。

但这种错觉仅仅只维持了三秒——江棉的职业本能唤醒了她。

她知道，墨水也好，血迹也罢，她刚刚盯着看的那几眼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打量，而是一种类似对峙的东西。然后她知道，她现在可以朝它走过去了。

味道有些难闻。这不意外。

血本来就腥，再加上事后为了保证案发现场不受到破坏，莫寒清吧已经被警方封锁了整整七天，连续的高温，再加上空气的不流通，味道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身旁有几个同事都选择戴上了口罩，但江棉没有，她反而蹲下身子，凑得更近了。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叶雯雯的背影。她有些难以想象，当那把冷冰冰的水果刀狠狠插进叶雯雯的左胸膛时，当那股新鲜的血液从叶雯雯身体里喷薄而出时——那样原始而激烈的力量，会不会折断叶雯雯过分纤细的腰？

清脆的拍手声打断了江棉的思绪，是陶兮楚。

“大家听我说一下，今天骆队和陈副队去看守所了，所以下午的勘查就暂时归我负责。大家还是按照上次骆队给大家划分的区域进行勘查，记住了，必须是地毯式搜索，必须做到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有任何异常，及时向我报告。”

一番话说完后，陶兮楚的目光才不急不缓地落在江棉身上，江棉没有参加上次的现场勘查，自然这次也没有她可负责的区域。

“江棉就先跟着葛乐去收银台，学好经验之后再尝试动手。毕竟正式办案，和课堂上那些过家家的演习是不同的。”陶兮楚最后说道。

“可乐姐，原来你叫葛乐啊。”

江棉跟着那个胖女孩走进了收银台，因为这地方本来就设计得比较宽敞，所以哪怕一下子塞了两个人进去，江棉也不觉得拥挤。

“不然你还真以为我叫可乐啊。百家姓难道有‘可’这个姓吗？你就跟着大家叫我可乐吧，我喜欢年轻一点。”胖女孩的声音愉悦地传进了江棉的耳朵，“陶兮楚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官腔太重，逮着个正经场合就喜欢瞎喊我葛乐，搞得我刚才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好，可乐。”江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每每这时候，她的眼睛里总会泛着一股懵懂却坚决的稚气，“收银台这里，之前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有啊。”可乐耸耸肩，不过这个随意的动作被她宽厚的上半身做得有些滑稽，“第一，莫寒清吧果然赚得很多；第二，宁莫寒也算个只做表面功夫的人。”

“表面功夫？”江棉有些不解。

“喏，你看看外面大厅的吧台、沙发、藤椅，还有咱们这收银台台面上的东西，在这封锁的七天里，都只落了一点点灰，也就是说，在清吧正常营业的时候，只要是摆在客人眼前的，宁莫寒都会把它们弄得干干净净。”

接着，可乐话锋一转，示意江棉就地蹲下。

“但是呢，你再看看收银台底下这些整天靠着她腿的小柜子，每一个都积满了灰，尽是一些乱七八糟被她随手扔进去的东西，什么过期的酒水单、发票、指甲油、耳机、口红盒子……”

江棉顺从地蹲在了高脚凳的旁边。

明明和可乐的距离只有咫尺，她却已经听不清可乐此时絮絮叨叨的话语了。

她仰着头，下巴和脖颈连带着她单薄的上身一起，在空气中扭出了一道曼妙的弧度。她眨了眨眼睛，淡然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左上方。

那里，就是摄像头原本的安装位置。

很快，江棉又垂下了眼，她的白手套在半空中看起来有些轻微颤抖。

她没有伸向离她最近的高脚凳，也没有伸向那一列像是排排坐的小柜子，大概是因为可乐刚刚所说的“小柜子”，她的手，径直伸向了离她最远、规格最大，同时也位于摄像头正下方的一个柜子。

江棉开柜子的动作很小心，缓慢的速度拖出了一串悠长却低沉的吱呀声。

可乐站在江棉身后，差点以为自己正在目睹一朵绝世好花的盛开。

花开的时候，真的会有声音。她前两天看了一期《走进大自然》，那个专家就是这么说的。

柜子里的场景和刚刚谈话中提到的差不多。

扑面而来的灰尘、杂乱的鞋盒、零散的废纸，还有好多个不具名的小巧玻璃瓶，大概是宁莫寒从海外淘来的小众洋酒。

“可乐。”江棉喊了一声身后的人。

“嗯？”

“你觉得这个柜子，可以藏下一个人吗？”

“藏人？”可乐犹豫了会儿，“藏一个我肯定不行，但如果是你们这种瘦子，那说不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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