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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侠隐鹰爪王11
书名: 鹰爪王 作者: 郑证因 本章字数: 66131 更新时间: 2019-09-27 16:55:29

第七十五回 异质本天生稚虎凌波探虎穴

鹰爪王抬头看了看上面,高有十五六丈,虽是险峻,倒还有斜坡,凭自己这身本领,倒还容易上下,遂说道:“不必替我担心,不妨事,你尽管把心放稳。这里比较雁荡边山飞壁悬崖容易得多了,不要介意,随我来。”

鹰爪王仍然是单掌托住江杰,气纳丹田,抱元守一,施展轻功绝技“八步赶蟾”的功夫。身形展动,捷如飞鸟般轻登巧纵,往这座岭头上飞纵上来。江杰哪还敢睁眼,吓得自己心胆俱裂。心想这种深夜,只要一失足,就得粉身碎骨。

自己仅一转念之间,身形已然停住,自己惊魂甫定,睁眼看时,只见自己和堡主全停身在岭头。堡主气不涌出,面不改色,自己从心里敬服淮阳派的掌门人,果然是名不虚传。这种身手,江湖上实在少见,凤尾帮中也很见过几位施展轻功的,只是象这种功夫的还没见过。

江杰不禁一时童心未退,随即向鹰爪王面前一跪道:“堡主,我不求武功练到怎样,只盼堡主能把这种轻功传授与徒儿,我就感恩不尽了。”

鹰爪王听江杰说出这种傻话来,噗哧一笑道:“你快快起来,这种功夫绝不是这么一厢情愿的,你只要有志向,将来甚么功夫全能练的出来。这种轻功,要看个人的本质如何,才能断定,你不要见我这点薄技就能独步江湖。你师祖追云手蓝璧、矮金刚蓝和,全是以轻功提纵术纵横江湖,没遇过敌人。我对于轻功比起你二位蓝师祖来,还差的多哩!”

江杰遂站起。鹰爪王向东北看了看,随向江杰道:“分水关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江杰道:“徒儿倒上过这座岭头,往上还得越过那段石梗去。”

鹰爪王和江杰走向那段石梗子,果然一过这道石梗子,再往东北一看,只见离开停身的地方,有二三十丈远,正是凤尾帮恃为天险的分水关。

虽在深夜里,可是那白茫茫的正是四出的江流。这座分水关高耸出水面,两峰夹峙着,那当中是分水关的门户。水面上疾流奔腾,从里面往外反是顺流,在水上是阻着一段坚固竹栅。在两边的峰头上明着虽没有人,暗中却不断的有黑影晃动。

江杰用手指着那分水关的岭头道:“堡主,你看,这分水关实在够厉害的!你看那上面的黑影,就是帮匪们巡察的。他们没有一定的时候,不按着更次随时全有人不断的到上面察看,下面也……”

刚说到这,猛的在离开立身的地方有六七丈远,突然飞起一只巨鸟,凌空飞去。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仅是那巨大的两翅,忽扇忽扇的带出风声来。

江杰说了半句活,突然住口,向鹰爪王道:“堡主,我们,赶紧躲避,大约是有灯光照过来察看。”

果然在这时候的闪出四道黄光向这边照来,鹰爪王和江杰已全借乱石障身,当时一看这种情形,只要是闪避稍慢,准得被帮匪发觉。这里隐身察看,那帮匪果然厉害,丝毫不肯放松,跟着四道灯光顿敛,立刻象方才那么黑沉沉了。

鹰爪王低声向江杰道:“你可知道他这峰头上有多少匪党了望么?”

江杰想了想道:“从前只有两个匪党,现在可多了,大约上面总有十几名,水面上有伏艇,不时的梭巡。”

鹰爪王道:“我想他这里人少不了,现在已时时提防我们来踩探,一定要多布防守了。”这里才要长身再察看时,倏的六道灯光一齐又猛照过来。

江杰呦了一声道:“好小子们,跟老爷开玩笑!堡主你看见了,帮匪就是这样狡诈。有一次,我月夜操舟,一时高兴,欺近了分水关,他们灯光扫到,跟着一排匣弩。我不是见机得早,险些为他弩箭所伤,堡主看这情形么?这分明是并没看见我们的踪迹,可是偏要疑心,才这么见鬼见神的自起矛盾,我们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大当!”

鹰爪王点头道:“这种情形,实未可轻视,帮匪是已举十二分的力量来对付我淮阳派。我倒要尽我所学,与这位龙头帮主武维扬一决雌雄。”

这时六道灯光顿敛,眼前又呈黑暗,鹰爪王和江杰沿这孤岭上面,往前试着趟了几步。江杰在身旁低声说道:“堡主,你顺着这道岭脊往西再越过两道峰尖子,就看见分水关里的形势了。”

鹰爪王依着江杰的指示,往西越过了两道岭脊,停身站住,往正北一看,果然乌沉沉的。那分水关的门户,已然看不真切,可是那两边夹峙的岭壁,已然渐渐低下去,隐约的看出那两边岭壁夹峙的水路,竟不是真路,颇有些回环之势;看不见灯光,也看不见有人驻守。再往里探察,自己立身处再往前走,已不行了。往脚下看,浩浩烟波,水流湍疾,下面已是江流湾转处,也看不出是甚么所在?

这时约莫已将近五更,鹰爪王遂向江杰道:“天已不早,我们赶回雁荡山再议踩探之策。”江杰点头答应,鹰爪王遂向下面察看了一番,仍然循原路施展轻功提纵术翻下岭头,仍然乘原坐的梭艇,从这岭脊下潜自驶到江岔子里。

江杰问道:“堡主的心意是从龙口桩这出去,还是仍从雁荡山边由飞壁回石佛洞?”鹰爪王略一沉吟,立刻说道:“这种时候再从边山飞壁走,不好隐秘形迹了。那里上下十分费事,颇费手脚,猱升上去,已到黎明之后。那里凤尾帮的伏桩暗卡,定然警觉,由此知道那一带已有人偷渡,日后定要多设得埋伏,打草惊蛇,反倒误事。这种地方,只宜偷渡,不宜明走,趁这时还是从龙口桩闯出为是。”

江杰答了声:“好吧!好在这梭艇行驶如飞,那里虽有伏桩,谅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鹰爪王立刻嘱咐着江杰:“不要过形大意了,免得多费手脚。我们但分能够不和帮匪朝相,还是暂时先不和他们挑明了。这种江湖道上的情形,你不甚明白;我们只要和他们一挑明了,我就得递帖拜山,这些事将来你自然知道。”

当时江杰仍令堡主坐在前面,自己操双桨,运桨如飞的直向龙口桩如飞的驶来。这只梭艇方来到龙口桩附近,江杰随即低声说道:“堡主,这里已是埋桩的所在,我们闯过去就到了港口了。”

说话间梭艇穿着两面苇塘夹峙的水面上,江杰把所藏的那面小旗仍然递与了堡主,自己高声说道:“洪香主的性情真急,我们是多走这一趟。这就是官差由不了自己,人家嘴皮子一动,咱就得领命照办。”

当时这江杰是故作这套言语,梭艇走的特别的快,跟着这两边苇塘中射出灯光。可是江杰操舟的手段也真够俐落的,这位清风堡主淮上大侠,竟自把凤尾帮的一面令旗挥动,梭艇已如飞的过来。

龙口桩的暗卡子上的四只快艇,因为已交了五更,正是换班的时候,又因为是从里边出来,只想着是总舵上下换班的,才待把快艇放出来,迎接来船接替换带。

就这一错愕之间,来船已经过去,守龙口桩的帮匪不禁咦了一声道:“这是哪儿来的冒失鬼,这么不守帮规!要不是该着换班,我非得看看他倒是哪一舵的弟兄,敢这么放肆。”这时江杰的梭艇已经走出一箭地远,这时东方微透曙色,眼看着天就要亮了,鹰爪王即向江杰道:“你蓝师祖和你分手后,定规在哪里见面呢?”

江杰道:“我蓝师祖从龙口桩分手后,他老人家大约也趟进去了,嘱咐我暂时随侍师父你老。蓝师祖说是有事时自会去找我,并且已说定我那只梭艇如若用完时,给我拴在前面港湾子;若是还没用完,就得晚上送到徒儿的门口。我们先到前面看看,再转过这个湾子去就到了。师父这时回雁荡山,在哪里落脚,请示知徒儿。

现在徒儿还得回家看看我母亲,免得她老人家不放心。徒儿现在还得稍微敷衍一班渔户,免得他们起疑。这一带的渔户,多半是帮匪,和分水关里通声气,徒儿只待把家母移送离开这里,就没甚么顾忌了。”

鹰爪王道:“好吧,你到家中安置了老太太,可以赶到石佛洞猎户夏逢霖家,我淮阳派全在那里集合了。”

说话间,又转过一道水湾,这只梭艇却迳穿进苇塘,里面是一片空寂的水塘。鹰爪王一眼瞥见一只梭艇,停在水面上,向江杰招呼道:“你看那不是你那只梭艇么?”

江杰欣然答道:“不错,正是我们的梭艇,这么看起来,蓝师祖一定是早已回到这里。老前辈的行踪,真是不可捉摸,正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正好,我还生怕我这条梭艇不容易送回,这里的渔户多半是匪党,他们一猜疑,我母子在这里就不易安身了。”

当下与堡主换乘了这只梭艇,立刻把盗取匪党的梭艇仍存放在这僻处,乘着天色已经快亮了,已转过这道港湾。

鹰爪王赶紧的就着接岸地方,自己先行下了船,赶回雁荡山。这江杰先把这位淮上大侠鹰爪王送走了,这时天已经亮了,还是正好,这条梭艇刚到自己门首停船的所在。

跳下船来,方才系奸,那左邻的渔户张阿保,正从家中出来,见江杰从江边走过来,遂招呼道:“你怎么起这么早,这是从哪里来?”

江杰好在把水衣靠已经脱去,早藏在梭艇里,自己向这渔户张阿保道:“这时哪会出去,不过是起得早些,到江边上游玩游玩。我看这一带江边上的鱼很多,那渔船上要是趁着天亮时下网,很能得些个大鱼哩!”

张阿保见江杰说话的情形,很是自然,遂答讪着走开。这里江母是彻夜未眠,提心吊胆,天才微明,来到门口看望,好在等了没多大工夫,见江杰喜孜孜的从江边走来,江老太太问道:“你怎么这时才回来,你蓝师祖呢?”

江杰赶紧到了母亲面前,忙说道:“您请进来吧。”江老太太点点头,随即一同走进屋来。

江杰道:“蓝师祖引我见了淮阳派掌门人后,即自行他去,我随着掌门人把分水关一带全趟到了这才回来。这位堡主鹰爪王不仅是武林中的魁首,还是正气逼人,绝非凶狠暴戾的匪党可比。这位堡主实令孩儿不由己的钦佩敬仰十分,堡主叫我到浙南山石佛洞去,儿因为没禀过母亲,不敢迳去那里,我想到日末时渔船全归了帆,儿再去就不露形迹了。”

江老太太道:“你能得正人君子、侠心义胆的人教诲提携你,我就放心了。不过现在这班侠义道与凤尾帮,已成不两立的局面,你是初入江湖,又没练过武功,自应小心谨慎,不要轻蹈危机,冒险行事。

我是愿意你身入侠义之门,可是我江氏门中,门衰德薄,仅余你这曙后孤星,得延血脉。我含辛茹苦,抚你成丁,实非易事。你不要教我这风烛残年,再为你担忧害怕,就算你尽了孝心了!”

江杰听了一阵心酸,不禁落下泪来,惨然说道:“娘怎么说出这样话来,儿是绝不敢丝毫有背母亲教训。我是深知自己毫无一技之长,焉敢在外争强好胜?儿若不是为将来着想,何尝舍得离开母亲的膝前。好在蓝师祖已经应许下,只要稍事料理这里与凤尾帮践约赴会的事,就叫咱母子同入清风堡绿竹塘。儿到那时定要遵从师门的训诲,虔心受教,侍母用功。那时娘就可以不再为儿担心,儿除了侍母用功,别无他事了。”

江老太太点点头,用手巾拭了拭眼角的泪迹,和声说道:“好孩子,你明白娘的心意就对了,孩子你落生后倒也是丫环婆子们抱起来的,只是那时你还不大记事。到你晓得事了,就在这种贫苦中浸润惯了,眼前所见的也没有甚么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有我这作娘的疼爱你,所以你觉不到甚么苦况,这其间可苦死我了。

我打从你外祖母家,就是富里生富里长,没想到遭逢惨变,既作了未亡人,复又携子避祸异乡。我初尝到穷苦无依的滋味,哪还愿偷生苟活,只为有你这么个无父的孤儿,把娘的肩头放了个重担子。娘到穷愁交并时,总是想着只要熬着把你抚养大了,我就是不白白苦熬这些年了。只是前些年我总是这样想,赶到近二年来,把我稍热的心情又冷下来。

我每一想到虽是受尽干辛万苦,把你巴结大了,可是空盼你长成人又有甚么用?既没教你读书,又没教你习武,你是很聪明的孩子,被我这无能的妇人耽误坏了。你空长到这么大,只跟我念了几个字,不过比那目不识丁的人略强吧,这样焉能指着你替父报仇,恢复家声?所以近来意冷心灰,每一想到从前的事,心如刀搅。

现在居然有这种意外的遇合,我这已冷的心情,又重温起来。可是你才走了一夜,娘何曾闭眼,只怕你有个差错,我那些年就算白苦熬了。你只要肯听从我的话,就是孝子。蓝老侠客嘱咐我们搬进清风堡绿竹塘,我以前还想着师门授艺,已足令人难报鸿恩,再若叫人家供养我母子,我们是太觉不安了。可是现在看起来,我们不那么依着蓝师祖的办法,真不容易两全了。

只好暂依着蓝师祖,你要好好的用功,我们母子存心当报有恩人。你能够不辜负你蓝师祖及掌门老师的期望,能够在淮阳派树立一点声望,就不枉师门成全你一场了。”

小龙王江杰唯唯受教,随向老太太说道:“娘不用叮嘱,儿子遇到这种机会,一定一切谨慎,绝不令母亲失望。儿子现在还没入师门,说甚么也没用。只要入了师门,儿子哪一点不遵着母亲的教训,哪是儿自甘暴弃,枉受母亲养育之恩了。”

江老太太道:“江杰,你不要嫌作娘的说话粘缠,你昨夜一夜未回,我哪还闭得上眼,睡得着觉?我只要听见外面有一点声响,立刻跑出去看看,总疑心是你脚步的声音。前半夜还好,一过了三更,不见你回来,哪坐的住呢?四更过后,我在门外呆了一个更次。我也明知道有燕赵双侠那样的身份的人带你出去,何致再有差错?

只是你我母子的情形,跟别人不同,我们娘儿两个是一条命,有你就有娘的命在,你若有甚么差错,你想我能活么?何况你现在身上担的更重了,重整我江氏门庭要你去作,你父亲的冤仇也得你报,还有我这苦命婆子养生送死,也得靠着孩子你了。”江老太太说到这,泪落下来。

江杰听到慈母这份爱子情殷,江杰哪会忍的住,也是泪落如雨,可是自己不敢过于悲痛,怕把母亲痛心事全勾起来,忙的含悲忍泪劝着道:“娘不要难过,儿子绝不叫娘再悬心,儿一定力图上进,把我应该作的,定立志把他作到了。

现在有我师祖和淮阳派的一班侠义道齐集雁荡山,全是江湖成名的侠义道,儿子不过才入师门,没有一点本领。师祖只因为我熟悉附近一带的港岔子的形势,不过叫我作个向导,真想入凤尾帮,我想跟随开开眼,一班老师倒嫌我碍手碍脚,谁肯带我入险地?我帮不了忙,反倒给师祖们添了麻烦。

掌门人叫我到雁荡山石佛洞那里去,或有用我之处。娘请放心,我绝没有危险可言。”

江老太太听儿子所说确是实情,遂令江杰要遵着师祖的指示,不要对淮阳派门下少年师友起轻视之心,不要把方才的话当作等闲,要牢牢记住,将来到了师门中,就知道这种话是对了。

江杰耗到了晚间,起更之后,向母亲辞别赶奔雁荡山石佛洞。江杰道路熟,自己仍然驾自己那只梭艇赶奔雁荡,可是并没奔山口。

江杰为了省却多走冤枉路,赶来到离东山口还有里许的一片杂草丛生的峭壁下,自己把梭艇驶到山根下,弃舟登陆。敢情这里竟隐藏着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上。江杰慢慢的拨着荒草荆棘,从这条蜿妮曲折的小小樵径下来。这条小道,是被外山一带樵夫砍柴搜寻着的,被江杰无心中看在眼内,记在心里,不料这时竟有了大用。

江杰上得山来,辨着路径,往石佛洞走来。江杰这一循捷径石佛洞来寻堡主,抄近了一多半的道路。江杰更仗着目力特别的好,身体天生来的轻灵,所以没费多事已到了齐石佛洞这条道上。

江杰这次要真从山口进来,由五龙坪往这里走,还真不容易过来,因为飞壁悬崖和后几处要紧的地方帮匪所埋伏的暗卡子,昨夜已被续命神医万柳堂给挑了。可是凤尾帮哪肯就这么甘服,他们已不敢再从后面悬崖峭壁走了。可是新派下一拨拨的往山口这边到,一路上全有伏桩,下着暗卡子。

这种所派下来的,全是暗中的好手,凡是奉谕充这种差事的,多半是久在江湖上硬拿的主儿,对于埋桩下卡子有特别的本领。江杰仗着道路熟,所经过的地方,全是僻径小道,赶到石佛洞附近,这里帮匪们不敢过露形迹。

这一带淮阳派中倒也设了明桩,堡主鹰爪王是明知帮匪不肯甘心,定要派人来到这里窥探,索性不管他有甚么伏桩暗卡,只把这猎人所居的附近,派出四人来了望守卫,只不叫他们欺近了猎屋。江杰正往前走着,倏的从道旁蹿出一条黑影阻住道路,这江杰忽的一惊,立刻还往后一撤步,阻路的这条黑影,喝叱道:“甚么人?少往前进。”

第七十六回 破伏挥利剑双侠初次闯竹城

江杰是初出茅庐的手儿,甚么全不懂,甚么全不怕,挺身说道:“你想拦路行劫,你是瞎了眼,小爷专管作贼的,识相的,趁早躲开。”这拦路的冷笑一声道:“你有甚么本领敢在这里张狂,趁早给我回去,免得自讨无趣。

你要是凤尾帮中的朋友,我倒可以引你去见我们堡主,实话实说,免得自误。”江杰呦了一声道:“来的敢是淮阳派门下,没领教师叔贵姓大名?”

这人在暗影中道:“既是一家人,你是哪位师兄的门下,你姓甚么叫甚么名字?谁叫你到这里来的呢?”

江杰这时见阻路这人说着话时把身形从暗影中走出,江杰不仅暗暗诧异。淮阳派门下居然有跟我年岁差不多的,这倒是自己最欣幸的事,自己盼望着多遇几个少年的师友,练功夫之余,一处谈谈讲讲,免得寂寞。

江杰一见这少年好一份相貌,英俊异常,皮肤白皙,在那斯文一派中,含着刚强不可侵犯之气,自己忙招呼道:“师叔,弟子是新入淮阳派门下弟子江杰,奉堡主和二侠蓝师祖的命,到这里伺候师祖。师叔恕弟子是新入门户,不明礼节,多有冒犯。师叔还是赐示大名,弟子也好牢记。”

来人噗哧一笑道:“师弟,你别这么称呼了,我和你是以师兄弟论才对。我姓祝名龙骧,是蓝师祖的徒孙,师门中其余的人,多半比咱们长着一辈,我们应该比别人多亲近才对呢!”

江杰一听心说:“这可倒好,我这是给你先当了一回晚辈,我看你这是存心戏弄我。好,等着遇上机会,多少得给你点苦子吃,你别欺负我这种新入门的,我不是甚么好惹的。”江杰心里虽这么想着,可是不敢失礼,遂重以师弟之礼拜见祝龙骧。

祝龙骧见江杰这份精悍活跃的神色倒是从心里喜爱江杰,遂挽着手道:“师弟,你随我去见堡主,你来的时候正好,再晚来,堡主就要走了。”

江杰道:“我这还是抄着捷路来的,要是从山口走,大约总得到三更天才可以赶到这里吧?”

祝龙骧点点头道:“师弟说的不差,我们初到这里,路途的远近,全不清楚。”两人说着话,已来到猎人所居附近。

祝龙骧和小龙王江杰两人,兴冲冲正往前走着,蓦的从暗影中蹿出两条黑影,手中各提明晃晃兵刃,当途一站,用沉着的低声喝道:“站住,干甚么的?少往前闯!”

江杰不由一怔,祝龙骧噗哧一笑道:“呵!干甚么这么横?这要是端鸡笼拔酒袋的,早叫你们二位给吓唬跑啦!挺快的刀,拿着玩的吗?”

江杰一听,这定是自己人,也不禁一笑低声道:“师兄,这是咱们人吧?”

小侠祝龙骧笑说道:“师弟,别问,没有你的便宜,净等着吃亏。”

江杰听不明白祝龙骧所说是甚么意思,自己才要问时,那拦路的人一齐失笑近前凑了两步道:“小龙子,你敢这么没规矩,你是找打。”

江杰这时已看清来人,两人是相仿的年纪,全在十六七岁上下,一望而知是亲弟兄,相貌差不多,全是生来得虎骨熊腰,非常健壮,天然的练武的身子骨。江杰心中非常高兴,只是听这两人的口吻好似比祝龙骧的辈分长着。

果然祝龙骧笑着说道:“呵!又抬出门规来么?我是说你们二位小小的年纪,贪个大辈儿好没意思!咱们全是一般大的岁数,你兄我弟的随随便便,谈谈讲讲,无拘无束的多有意思!要是扳起面孔来当老前辈,我见了二位,跪倒行礼,师叔师伯的叫出来,你们往嘴唇上一摸,连一根胡子全没有,多没趣呀!我看咱私下里你兄我弟的不必论武林中的规矩,当着堡主,或是外人面前,再论辈分好不好?”

内中身量稍高的冷笑一声道:“小龙子,你真敢这么信口胡说,你觉着你师父和你师祖全没在这,堡主不好意思管你,这倒是实情。好吧!就依你,走走走,师弟,咱们里边坐,我得跟堡主提一声,是好汉子可别含糊了。”

说到这向他自己身旁的少年道:“毓秀,走!本来咱们这种废物,人家祝师父哪会看得起。咱跟堡主说说,咱不配在清风堡绿竹塘掌门人跟前学艺,索性叫堡主把咱们两人没出艺的弟兄,以及傻瓜左恒、祝民瞻,全送到燕赵双侠门下的李遐龄老师门下,倒是可以跟祝师兄排平了,省得祝师兄嫌冤!”

这两人原本是绿竹塘嫡传弟子,不过两人尚未练成,此次随堡主到浙南来,鹰爪王深知他们武功造诣,还没有成就,叫他们出来就为是借着这个机会叫他们历练历练,多长些见识,多认些绿林豪客、武术名家,将来身入江湖行道,怎么也不至到处碰壁了。

这冯毓文、冯毓秀哥俩个,莫看面貌显着勇猛,其实这哥俩最老实不过。祝龙骧是喜欢这哥俩个诚实,可是祝龙骧是时常拿这两位师叔取笑,今夜见两人真生气,一想不好,口中喊了声:“太糟殃!”飕的身形起处,已蹿到冯氏弟兄的头里,口中说道:“师叔,你怎么认起真来,难道就真个肯送我忤逆吗?得啦!我不过说着玩儿,好个师叔,竟没有一点容人之量了。”

当下这冯氏弟兄,竟全停身站住,祝龙骧笑吟吟道:“师叔您也太没有容人之量了!我不过说两句笑话,好意思的和我一般见识吗?你们二位看要是在堡主面前告我一状,我若受了责罚,哪会忘了师叔的好处?师叔我这人是最爱说实话,我总觉着武林中这个规矩不大合理,这种规矩,早晚出了能人,有那种力量,就许给改过来。说真的,冯师叔,你说年岁比人小,反比人长一辈,合理不合理?”

冯毓秀笑道:“祝龙骧,不用和我绕脖子,你是起心眼里对于我这个师叔不大服气,是不是?依我看,你就是能人,简直还是从你这把这种陋习矫正过来吧!你不用客气,论声望,你是燕赵双侠的门下;论本领,得燕赵双侠的真传,你说句话,准有人服!见了堡主我给你提个醒儿,你跟着说准成。”

祝龙骧往后退一步道:“师叔,你老别管年岁大小,总是我的师叔,怎么总想给我苦子吃?这点事,是咱私下评论,说错了没人笑话,你到堡主面前给我扣上,那简直是跟我过意不去。哟!净顾了说闲话,还忘了给师叔引见了。师叔,你老哥俩又多了个徒侄。江师弟,过来见个礼,这是咱们的师叔,这是冯毓文这是冯毓秀。这两位师叔又得堡主的亲传,你往后得求二位师叔多指教你吧!”

江杰虽见祝龙骧是带着玩笑口吻,自己可不敢轻慢,忙规规矩矩向前拜见道:“弟子江杰,是新入门的弟子,二位师叔要多照应,多指教。”冯毓文、冯毓秀恶狠狠瞪了祝龙骧一眼道:“哦,你就是堡主新收的徒弟,听说你水性精通,有小龙王之名吧?”江杰道:“那不过是渔户们瞎哄,哪当得起那种绰号。只是生长江边,性之所近,哪有甚么真功夫。”说话间已到了门口,冯毓文道:“你随你祝师兄进去吧!堡主正等着你呢。”江杰答了声:“是”祝龙骧道:“来吧,咱们见堡主去。”

江杰随着祝龙骧来到迎面的石屋中,只见屋中坐着有十余位,一多半是有年岁的武师。自己紧走了两步,来到堡主鹰爪王面前行过礼道:“徒儿道路生疏,来的太晚了,叫师父久候了。”鹰爪王道:“还不算晚,你从五龙坪来就算很快了。”江杰道:“我没走五龙坪,我仍是由水路来的,距山口还有三里多的水程。那里有一处是川字峰下有一条樵径,一向没人走的地方,从那里上来的,要不然,总得到三更后才到的了。”

鹰爪王的身旁,坐定一位年约五旬的武师,唇上留着燕尾黑须,精神饱满,形态文雅,好像位道学者先生似的。堡主向他招呼道:“万师弟,这就是蓝大侠收的徒孙,此子天赋异禀,很好的水量,还是无师自通,若非亲眼得见,任谁也不相信吧!”说到这向江杰道:“这就是乾山归云堡的万柳堂,江湖上全称他续命神医万柳堂的就是。”

江杰忙叩拜道:“徒儿江杰给师叔叩头。”万柳堂忙伸手相搀道:“毋须多礼!你初入门墙,就能这么给师门效力,令人可喜。你只要往后好好用功,师门中绝不会亏负了你。”

江杰随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答道:“师叔还得多指教弟子,弟子稍有寸进,绝不忘师门厚赐。”

这时鹰爪王向续命神医万柳堂道:“我们赶紧走吧。这时已到了二更过后,这时起身,赶到分水关,大约已是三更之后了。”

万柳堂道:“那样邱师兄多偏劳,在此处坐镇,沿着五龙坪到这里的弟兄,还是别撤下来,照样往下放哨。我们这样办法,就为是我们在雁荡山能够有栖身之处,以便策应。我们若是一放松,凤尾帮一定把这雁荡山遍布暗桩,我们就要无形中被他监视上,有许多不利处。”

当时金刀叟邱铭点头答道:“万师弟,这点小事,不用再放在心上。我想要随你弟兄到分水关走走,道隆师弟,可好么?”

鹰爪王道:“师兄可以暂在这里等侯,我们先把分水关的形势趟清楚了,等到递帖拜山时,一定要请师兄和众位帮忙。我与万师弟,至迟天明赶回来,但是我们若是趟进凤尾帮,或者天明时因为不便往外退,就许在里面卧一天底,最晚到明晚一定要赶回来。倘若到后天天明后仍不回来,那或许遇到甚么意外的阻滞,亦许被匪党所困也未可知。我想到那时请邱师兄和钟师兄、侯老镖头、蒋老镖头四位径赴分水关投帖拜山,以探虚实,那时也就可以看出情形来了。”

金刀叟邱铭忙道:“师弟不要过谦,谅他凤尾帮虽然厉害,我弟兄还不致就为他所制,天时不早,师弟就请吧!”

鹰爪王和续命神医万柳堂立刻带着江杰起身,江杰道:“师祖打算从哪里走?”

万柳堂道:“师兄既然是从水路走,那梭艇能不能容载三个人?”

鹰爪王向江杰道:“我看那梭艇是载过重了,不好走吧?”

江杰道:“不妨事,还可以行的了,不过稍慢一点。我们先到昨夜寄存匪帮盗来那只梭艇,今夜蓝师祖若是没驾走,我们正好一用。我可以下水给师祖趟道,老弟兄倒替着荡船足行了吧。”

鹰爪王一听点头道:“好吧!我们赶奔川字峰吧。”

江杰在前头引路,万柳堂和鹰爪王随在身后,走了一程,离开石佛洞约有里许,转入丛莽深处,尽走的是荒僻的羊肠小道。江杰不时的抬头望着天空的星斗,和一钩斜月来辨方向。续命神医万柳堂和堡主鹰爪王走在这种江上,倒有些受制了。

江杰的身形瘦小灵便,走在这种荒僻的小径里,倒还容易走,堡主和万柳堂身形高,遇到那荆棘蓬蒿密布的地方,或者矮树低垂,反倒没有江杰走的灵便了。

续命神医万柳堂向鹰爪王道:“师兄,此子将来造诣,实不可限量!天赋异质,实不易多得。”

鹰爪王道:“蓝大侠的眼力真高,给我淮阳派网罗这种得天独厚的门人,将来也是我淮阳派门户之光。”这师兄弟一路夸赞着江杰实是可造之材,老师兄弟十分欣幸。

正走着,先听得一片涛声,跟着眼前豁然开朗。出了这一带丛莽,只见眼前是两峰夹峙的一段奇险的道路,非常难行。往前看去,仅有七八丈远,往下就是去的道了,波涛之声,就起于那下面。

江杰脚下加紧,眨眼间到了山坡。虽是斜坡,可是没有多显明的路,处处是滋生的小树和荆棘,还得回环转折着走,盘着这股羊肠小道来到川字峰下。这条秘密上下的道路,真不容易搜寻着。

到了下面一看,沿着山根水边上,杂生丛草,正可利用他隐避一切。江杰把自己藏着的梭艇解下来,请鹰爪王和续命神医万柳堂分座在梭艇的头尾上,容双侠坐稳了,自己坐在中腰,双桨摇动梭艇离开川字峰。这一带是凤尾帮防守以外之地,没有帮匪的船只,比较还容易走。

江杰这两把木桨居然运用得十分灵活,不一刻,来到昨夜停泊梭艇的所在。一看放分水关船坞盗来的那只梭艇,依然停在水边上。追云手蓝璧原说叫江杰把只艇存在这里,他老人家或有用它之处,哪知依然在这停泊着,没有人动。

江杰大喜过望,遂向堡主鹰爪王道:“师父,我蓝师祖并没来动这梭艇,不知他老人家今夜到这里没有?我想,您和万师叔乘一只梭艇,我自己单独驾一只,徒儿以便先往前趟一程,看看有没有下卡子巡江船出入。若是仓猝的和巡江船遇上虽无所惧,终不如避开的好。”江杰一边说着已换到这空艇上用桨一拨,转过来往外行驶。万柳堂把江杰手中的双桨接过来,运桨如飞的紧缀着往前驶过来。

江杰这时把这从幼小练就的行船技巧施展开,果然身手不凡。这江杰不大工夫,已越出好远去,赶到一处水流交错的地方,所走的方向竟自与昨夜不同。这种路径一不对,双侠有些怀疑,幸而江杰把梭艇也放慢了。

双侠的梭艇贴近了,随即问道:“这里怎么不是昨夜经行之处?这次我们势须趟进分水关才不虚此行。”

江杰道:“堡主和万师叔放心,我是为得绕过了龙口桩,避过第一道巡江总卡子,省却许多麻烦。”

双侠一听这才明白他的用意,遂点头道:“既是这样那再好没有了。”说话间两只梭艇又走出老远来。

江杰把梭艇贴近了苇荡,停桨不动,双侠忙问道:“怎么不往前走了?可是有甚么阻碍么?”

江杰忙答道:“没有甚么阻碍,这里已可转入分水关的正路。弟子想要先趟到分水关,察看有无别的动静?”

双侠点头道:“好。”遂也把梭艇停住,江杰把水衣包扎好,随向鹰爪王说声:“师父把艇尾给定一定。”

鹰爪王把艇尾抓住,江杰挺身立起,一耸身轻轻一纵,蹿入水中。身形没入水中后,水面上炸开一道圆水纹,水纹消下去,江杰的踪影不见。这次双侠隐在这隐僻之地,工夫不大,梭艇前水花一翻,江杰从水中涌出来,踩着水到了梭艇前,万柳堂道:“你来的好快!”

江杰随报告道:“师父,今夜分水关大约去不成了。今夜这一带把守的非常紧,关口一带添了四只快艇,沿着分水关前梭巡。这种情形,好似帮匪已经预知有人要来犯这处紧要的关卡似的。

我想这除非从里冲到关前,从下面用宝刃把竹栅削断,倒还可以进去,不然实在不易趟进去。不过还有一条道路可以避开帮匪这种防卡,只是那种悬崖飞壁不是有轻功绝技是不易着足。上面也有坚牢的竹栅,也得仗着万师叔的地煞潜龙剑削断他这种阻挡,才好进去,师父看怎样?”

鹰爪王道:“既有这种所在,何妨一试。”

江杰道:“那么还是由弟子前头引路吧!”江杰荡桨前行,可是所经行的水路,不时穿进黑暗的苇荡中。

双侠低声招呼道:“江杰,你不要把路线走错了。你只顾躲避龙口桩的卡子,把方向走错了那就费事了。”

江杰道:“师父放心,这条道方向虽差,不过多行几里水程,把他这一带暗卡子可全躲过了,我们省却不少事。”

鹰爪王听他说得十分郑重,万柳堂是绝不问一字,只把双桨拨打着水面,和江杰的船速上差不多。江杰回头看了看,见那万师叔撑船的手法,果然和己差不多,凭他老人家居然有这种手法,实在难得,这大约是从武功上占了优势。当时这江杰紧运双桨,如飞的向前驶去,这时所经过的地方,全是荒凉幽僻的水面。这种行左忽右,行前忽后,真不容易辩识。

这二位老侠,深服这江杰居然是这么细心,黑夜间船行在这种水程里,已是不易,赶到水路纵横交错,回环曲折,实不容易辩识一定的方向。这样走了约有半个更次,那前面的江杰已把梭艇放慢,双侠见眼前的形势更加险恶。

只见沿着梭艇的右首是一片峻险的山岭,在这沉沉的夜色中,更显着郁郁苍苍,阴森雄伟;左边是一片高可没人头顶的江苇,被风声吹的唰唰的响个不住。

这时江杰把梭艇和双侠的这只梭艇接进,低声说道:“师父请看,这一带是分水关里的地方,这段山头,只要能翻过去,就是凤尾帮的腹地。只是这段岭头十分险峻,非同咱所经过的那种地方,非有精纯的武功,难以上去。上面因为借着山势起伏作屏障,这种竹栅,为是联络峰岭低矮的所在,把这上面,全联成平的。

凡是有峰岭的地方设伏把守,那竹栅就没有甚么埋伏。可是在峰岭的地方,也全有人把守着,那竹栅上面休想进得去!我们仗着万师叔的地煞潜龙剑足可破伏趟了进去。”

续命神医万柳堂看了看形势遂向鹰爪王道:“师兄,既然那分水关不容暗渡,我们只可从这里一试身手了。”

鹰爪王道:“好吧,我倒得见识见识他这座高峰竹栅,怎么个厉害法!”

师兄弟商量定当,遂一同到了山根下。离开梭艇,一察看这一带的情势,果然这一带非常的险峻,若是没有轻功提纵术的,莫想上去。

看上面防守的似也不在少处,万柳堂道:“师兄,我们别再耽搁,索性先翻上去,看看能否深入?”

说到这看了看江杰,随向堡主说道:“师兄,我看这江杰无需要上去,他手底下不大明白,带他上去,反多危险。我看叫他在下面等侯我们,看守梭艇吧。”

鹰爪王尚未答言,江杰一听不叫他上去,忙的说道:“万师叔,带我上去吧。我虽然没有真功夫,除了这种得用轻功的悬崖飞壁,我无法攀登,只要能着足的地方,徒儿也还能将就上去,师叔带我上去开开眼界吧!我绝不给师叔惹祸添麻烦,若是帮匪耳目众多不易深入,那么我就在僻静的地方等侯师叔,我绝不叫师叔生气。”

续命神医万柳堂夙有知人之明,从一见他就爱惜这孩子,自己深为可惜,这孩子未能早遇名师,这孩子要是授以内家真传,到现在足以凌驾本派门下一班少年弟子。这种禀赋过人的弟子,得之甚难。自己门下的张熙、祝民瞻,倒是少有成就,在自己教导下既肯用功,又守门规,可是全限于天赋,没有多精湛的成就。

自己要有这么个徒弟,早把他成就的成名江湖,扬威武林了。自己既存爱惜之心,此时听得他请求相随,不好过却,遂向鹰爪王道:“师兄,江杰的机警,倒很叫人放心;我看把他带上去,叫他也历练历练吧?”

鹰爪王见师弟已然应允,遂点头道:“好吧!那么由我携带他上去。”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师兄不要忙,你看上面的灯影不住晃动,我们还是先上去摸摸底,倒是看看上面怎样布防设伏。好在没有大耽搁,我踩出道来,再一同上去,也比较容易了。”

鹰爪王道:“好吧,师弟可不要轻视帮匪,武维扬已出全力对付我们,此处又是要紧所在,师弟千万谨慎。”续命神医万柳堂点头道:“师兄尽管放心,小弟绝不能放大意了。”

万柳堂说罢,立刻把背上插的地煞潜龙剑稳了稳,把长衫的前襟往束腰的带子上一掖,抬头看了看,见上偏左一点,有两盏昏黄的灯光移动。

万柳堂不躲上面的有灯处,反扑向这一带,身形一耸,腾身一纵,已蹿出两丈余远,只拣那凸起的岩石着脚。行东忽西,或远或近,左蹿右纵,眨眼间只隐隐的一点黑影移动,再看时连那点黑影也没了。

等了约有半炷香时,小龙王眼巴巴瞪眼看着,突然身旁风动,有人低语:“师兄,我下来的不慢吧?”江杰吓了一跳,扭头看时,正是万师叔,不知甚么时候从左侧现身。江杰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哪见过这么好的功夫,越发坚定了练武之心。鹰爪王一旁问道:“师弟怎么样?上面可易着手么?”

第七十七回 盗窟殖渔盐层层设伏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倒是可以着手,不过正如师兄所料,帮匪之中实有杰出人材,对于防守上十分严整。象那著名的发捻,往往连营多少里,声势若何的浩大,不过仗着拥兵多。小弟倒踏勘过贼营,比较这里帮匪来,可相差过远了。

这倒是江杰说的不差,只有从竹栅下能进去,上面步步设防,时时有精通夜行术的巡哨,确是未可轻视,师兄上去一看便了然一切了。”

鹰爪王道:“那么师弟你既已踩好道请你做个先导吧!”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师兄,把江杰交给我吧!我已辩清上下之路,比较省力得多。”说完立刻把左掌向江杰右腋下一叉,说了声:“你不要用力,不要骇怕,绝没危险。”说罢咻的带着江杰腾身纵起,正向左首蹿出去有两丈左右。

鹰爪王是亦步亦趋,紧随着师弟万柳堂,轻盘巧纵,迅捷如飞。不大工夫,已到了一片峭壁上。距竹栅下还有三四丈,续命神医万柳堂把身形往极暗的地方一隐,鹰爪王也随着往这段悬崖的折转处,背向着山壁,那万柳堂这时却也把身形贴住山壁不少动。

江杰被他这么拖架得颇有些头昏,这时虽也脚着实地,两眼还有些朦胧,稍定了定神,才看出来。敢情距立身处十余丈,有两只灯光在不住移动,跟着一道极亮的孔明灯光向下照射过来。莫怪双侠往这里把身形隐蔽,敢情灯光正是映照到来路上,若不是早早的提防,形迹多半得败露了。

瞬时灯光敛去,上面声息寂然。续命神医万柳堂低声道:“师兄可看见了么?上面正是盘查按桩下卡子的,每到一处必要把这一带完全检视一过,每夜大约总得有几次。我们要凭身手矫捷,才能有趟过去的指望,我看这种地方,在风雨时最容易着手。”

鹰爪王道:“他们也顾,虑到了,两峰头那孤立的两间更楼正是他们避雨的所在。”万柳堂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到只要赶上疾风暴雨,他虽照样的驻守,一切的声息全易被隐蔽。现在我们只要借宝刃断竹栅,宝刃要是稍差,这种巨竹最能传声,竹根地方只一有声息,上面竹梢定有声音传到。师兄看,那守桩的弟兄是在两峰头上来回踱着。”

这时正向左右立刻一耸身蹿出去起落之间,已到了竹栅下。见万柳堂贴在竹栅下默立了片刻时,等得上面的守桩匪转回峰头,复又折回去,这才见万柳堂一抬手,一缕青光闪了闪。

鹰爪王和江杰全是一惊,心说险啊!这要是守桩的匪党转身来时,正被匪党发觉,可是万柳堂这时已挥动地煞潜龙剑,果然这种宝剑真是斩钢截铁、切金断玉的利器!跟着剑的青光顿敛,鹰爪王见已把竹栅开通,立刻一耸,纵身带着江杰,兔起鹘落的到了竹栅下。

见万柳堂已把下面的粗竹,削断了二尺长的三根,上端的剑口斜削,下端却是三角形。这种断竹的法子,正可掩蔽形迹,只要当时不被匪党觉察,事后仍把断下来的竹根给合上,暂时能蒙蔽匪党一时。

这时万柳堂已进了竹栅,鹰爪王和小龙王江杰,也相继到了东面,江杰把断下来的竹根又给按在上面。

万柳堂一指对面的山壁,鹰爪王会意,立刻令江杰仍旧追随在万师叔的身后。鹰爪王耸身一纵,已到了对面,双侠从这黑沉沉的峰根下,往里疾行,转眼间已到往峰头的道口,从这道可以到峰头上。万柳堂抬头看了看,上面并没有觉察,自己一相度这一带的形势,无须往峰上去。

这一带完全是天然的屏障,要想察勘分水关里的情形,得沿着下面往里趟。这时堡主鹰爪王已然绕过来,和万柳堂在一处,低声向万柳堂道:“师弟,我们得先找着从分水关通过来的水路,那条水路定跟入十二连环坞有关。”

续命神医万柳堂点头道:“师兄说的是,我们从这里往这股坡形的山道往下盘,大概到了下面,就找到那条水路。”随即沿着这山坡各自隐蔽着身形。只见这一带荆棘塞途蓬蒿阻路,这种道路,虽是易于掩蔽身形,可是极容易带动声息,行藏败露。

当时鹰爪王和万柳堂生怕万一这江杰一个疏忽,手脚一个不利落,遇有伏桩的地方,极易被匪党暗算,遂悄嘱江杰要处处当心。江杰莫看身上武功不怎样,可是身手倒十分矫捷,居然能够追随在双侠之后,丝毫没有畏怯的情形。

续命神医万柳堂往下走到一半,忙的同鹰爪王一打手势,鹰爪王赶紧往山坡旁的丛莽中,把身形隐起。小龙王江杰也把身形往下一缩,仗着身形矮小,也是很快的把身形隐藏起来。

就在这时,突听得一阵冰花翻腾的声音,往下看时,只见再往下十几丈竟是很阔的水港。一行四只快船,如飞的驶到,每只船上很显明的挑着两只方灯,只闻轻桨翻波,浪打船身的声息,连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这四只船一字长蛇式来到近前,四只船全是倒翻轻桨,啪啪啪的把船定住。鹰爪王和万柳堂知道这四只船定有原故,果然芦笛声起,那寂静的山坡下,竟从那两边夹沟内撞出来两只快船,每只船上有两盏孔明灯照过来。

这四道黄光,全向这四只快艇扫来,由船头到船尾,照过之后,这两只盘查的快船,船头上突现两人,由左边这个招呼道:“你们是出分水关的么?”从里头出来的一只快艇有人答话道:“本帮采办总舵,总领商字舵罗信报万,因公朝龙头。现奉龙头帮主朱牌谕令回舵,请弟兄们按着帮规验船。”

鹰爪王悄悄身向旁的万柳堂道:“这就是夏侯英缀女屠户陆七娘时,误入匪窟所见他们火并的匪首,这大约就是双手金镖罗信。他们这一互相倾陷,致引起一场凶杀,这定是已闹到龙头帮主面前,看这匪徒罗信的情形,大约是依然占着上风,没受甚么责难了。”续命神医万柳堂也低声说道:

“这匪徒报万正是姓罗,一定是那女屠户陆七娘娘家的叔伯无疑了,师兄,后面还有船只。”

鹰爪王遂纵目往前看时,只见在那苍茫黑沉的水路上,又现出一条黑影,很快的渐渐的黑影显出船形来。这里正在验船的工夫,似也听见后面的船行声音,跟着这里守桩的匪船,似已把船上验过。

守桩的一名匪党,立刻传令手下党羽起了拦江网,跟着又从水岔子里出来两只快艇;上面是两名撑船、两名穿着水衣,油绸子蒙头,立在船头往外驶出四五丈远停住,四名水鬼兵立刻耸身跃入水中。船上的匪党,又有一名跳到岸上,见他探手到水滨,跟着一长身,从水中提起一根铁链子;下面却是拖着拦江网、倒须钩的横江索,跟着提着铁链头上了快艇。那先前下水的全翻来,说了声:“下面全摘落了。”

这时这边这只快艇拖着横江网索往对面慢慢移动,对面那只艇也把下水的水鬼兵接上来。这种匪党全是教练出来的,手底下操作灵敏,全是不用领率的匪首指挥,把这拦江索撤了好放船。这里任凭手底下怎么快,也是稍有耽搁。跟着那二次发现第二拨船也到了,这第二拨是两只快艇,跟着到。前面的双手金镖罗信的船已移动着,后面的快艇轻桨连翻,船头已和罗信的船尾衔接。

这时双手金镖罗信已然回头看见了来船,此时他本当催船一走,哪知他竟依然是用他那种骄狂自恃的态度,向着后边船上说道:“姓侯的,你家香主绝没把这回事摆在心头,不过叫你晓得罗信绝不容任何人轻视。你若心有未甘,哪一时全能去找我,我罗信是竭诚候教,侯舵主,恕我不陪了。”

后面快艇上的正是巡江第七舵舵主侯琪,此次与双手金镖罗信冲突动手之后,自己负气到十二连环坞,想要揭发双手金镖罗信的隐私,好把他扳倒了泄愤。焉想到双手金镖罗信恃有总舵掌权人的护庇,竟自安然无事。那侯琪饶被镖伤,反遭外三堂的香主讥诮,侯琪已具杀罗之心,只在迟早之间而已。这时自己怀着一腔冤愤,被总舵上的快艇送出来,自己在总舵已呆了一昼夜,那双手金镖罗信反是当晚才调进来。

听总舵上弟兄们说,他还不是专为自己和他这件事而来,不过因为龙头帮主这两天有信息要亲自清查全帮,对于服役总舵的要有更动,外三堂才把双手金镖罗信调进来敷衍众人的耳目。

侯琪知道自己势力微薄,要想把双手金镖罗信扳动,那绝难办到,自己遂不再争辩,拿定了主意跟罗信外边会。不料还没出分水关,竟又与罗信遇上,这时听罗信这么卖狂,再忍不住怒气,立刻厉声向前面招呼道:“罗香主,你不能口舌这样轻狂,我侯琪堂堂奇男子岂是受人任意欺凌的!你可知道姓侯的势力敌不住你,可是心不甘服,自有报复之日。”

当时这前面的船已移动开,罗香主却蹿到船舱上回身戟指着侯琪道:“你现在还敢这么藐视你家香主!侯琪,我念在同道之谊,不肯的过于叫你难堪,你还不知恩,反倒这么无礼于我!侯琪你有几条性命,你若再敢出言不逊,可莫怨我罗信不念同道之谊了。”

这句话没落声,罗信突的“嗳呀”了声,跟着中舱旁水面落下一物,通的沉了下去。双手金镖罗信忙说道:“好,姓侯的,真有你的!未离开帮主的眼前,你就敢叛帮背教,暗箭伤人。你别走了,咱们就在这儿算帐吧!”

罗信这一暴噪,跟着芦笛连鸣,听得一片船桨拨水之声并作。敢情仅这一箭地内,在两边水岔子里,全有潜伏的帮匪,每一只小船上,两只灯笼。鹰爪王默默一数,从水岔里又撞出十六只小船,每艘上两名水手、一名匪党;不仅水里,连陆地上也发现在暗影中隐着埋暗桩的匪党。

这沿着水路两边,只要有隆起的石岗,就有伏桩,与水面岭头遥遥呼应。小龙王江杰附到万柳堂的耳根说道:“师叔,你看我这卦还真灵了,这一带还真埋伏了不少人哩!”

续命神医万柳堂不答江杰的话,却向鹰爪王说道:“师兄,江杰这孩子还真有些鬼聪明,这一着还是真用着了。趁着他这里埋伏的全露了相,我们正好往里闯,大约就以这里防守严厉了。”

鹰爪王点点头道:“好吧!我们虽是知道他的伏桩已全露相,还要防到另有潜伏的贼党,我们躲着这草木过深的地方。”

万柳堂更不答言,径自施展开轻灵身手,沿着水边石坡往里趟来。

果然这一弄手段,竟把这一带的伏桩全给骗出来,万柳堂与师兄携带小龙王江杰毫不费事,竟混过第一道防卡。这三人沿着水边往里走了两箭多地,忽的见两边峰岭竟自往开展去,可是道路可不好走了!

水流也比所过来的一带多着一半。不仅水流宽了,除了竹林,就是水田。在竹林和水田里,有仅容一人走的一条小道。要是两人走对了脸,得小心闪避,才能互相错开条路。这种穿行水田里的小道,情形是专为农人治田走的,并没有通行的道路。竹林里也是不深的积水。看这一带的形势,并没有陆路,出入全是水路。

续命神医万柳堂脚下略停,鹰爪王和江杰全跟踪赶到,万柳堂指着面前竹林水田说道:“师兄,这可有点令人难测,这里居然开辟水田了!”

鹰爪王仔细看了看,遂向万柳堂道:“师弟,这足见这帮主武维扬颇具雄心,他盘据这一带,正是想着要在这一带树下不拔的基业,所以想在这开辟水田。就是官兵把外面给围了,他这十二连环坞里,也没有断草绝粮之虞。师弟,我看这里是总舵山田、水田垦植的地带,我们从这水田里穿下,虽则没有隐匿的地方,可是匪党也不容安桩下卡子。

即或有匪船经过,巡查到这一带,我们在暗中,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发现匪踪,再行隐避,谅还不迟。”万柳堂随即点头道好,立刻各把面前的窄小道路打量了一番,万柳堂一个飞身蹿上水田中的逼窄小道,身手轻灵,在头前给堡主开道。

鹰爪王低唤江杰:“你要把身形脚步放轻了,不要往旁处瞻顾,只看准了道路,有什么意外的阻碍,自有我们来应付。匪党过形狡诈,不要把这下面当中水田看轻了,提防他有意外的埋伏。”

江杰低声答应着,紧随在堡主的身后,这时万柳堂竟从水田中出去有两箭地远。这水田里的小道是纵横交错,大约走了有三里之遥,这片水田也走尽了,眼前又换了一种境界。只见这一带倒一处处都是很宽的道路,可是水田变作盐滩,并且用人工开的一条条的小河沟子,直通到盐滩里。但是走到近处一看,双侠不禁十分诧异,因为看了两处的盐池,绝没有从里边水道里通引过来的,这定是另有水源,好供十二连环坞里制盐之用。

这种水源,是从哪里勾进来一时不易探查,所以邻近盐池的水道,定是为这里做出盐来转水路起运。鹰爪王思索到这里,不禁自言自语道:“他从这里运到哪里?”跟着回头向师弟万柳堂道:“我看他在这一带必有盐场盐仓。”

万柳堂一抬头道:“师兄说的极是,我看那边黑沉沉的,只怕就是这里制盐转运之所,我们趟过去看看。”

江杰忽然在双侠身旁说:“师叔,我看那边也许是一片庄园,里面大约许有灯火,只是也许被一片树林木影蔽着了。”

万柳堂知道江杰的天赋异禀,一切比人全强,目力也超人一等,遂答道:“既是这样,我们加些小心往前趟着看吧!”

说着沿着这盐池旁的道路往前试着趟下来。走了一箭多地,果然前面是一片柳林,从树隙中透出一片庄园,还圈着一道土围子。可是围子不高,里面的茅草屋顶,全可看得见。更有两道昏黄的灯光,行左忽右的向江边上移动着,看出这两道昏黄的灯光,正是两个匪党,向江边走去。续命神医万柳堂随即向师兄招呼了声:“我先向这庄园的附近看看,趟趟有没有暗桩。”万柳堂说罢,立刻肩头微晃,身形如一缕轻烟。

江杰见这位万师叔身形飞纵,真象电闪星驰之势,不是自己眼光跟定了这位万师叔,目不少瞬,几乎看成了凌虚飞行。因为起落的轻灵矫捷,实有绝顶的功夫,仅仅往下一落,脚尖微微一点地,立刻腾身纵出去这么巧快,真是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时鹰爪王却也循着这条路往前探察。

这时那续命神医万柳堂已隐入黑影中,鹰爪王带着江杰才走到距庄园不足十丈远。好在这一带既没盐滩,更有一片荒草地,稍一俯身,即能隐蔽住身形,江杰更容易潜踪匿迹。离着柳林愈近,鹰爪王见师弟万柳堂并没翻回来,更没见有别的动静,认定师弟万柳堂已趟进了这座庄园,自己低声向江杰招呼了声:“随我来!脚下轻着点,不可大意。”

鹰爪王的心意,因为有江杰缀着,自己到园子上看看,是否易于着手。里面势派要是不易窥测,把江杰先留在庄园外,隐身柳林,或者草地里,自己和师弟往里探察,免得坠手。主意打定,身形略一施展,已到了柳林前。

脚尖还未着地,在身形往下沉的一刹那,突从林里疾如飞隼的一条黑影扑到面前,口中低声喝道:“别往前走,有埋伏!”

鹰爪王立刻脚下一点地,不往前进,脚往旁一纵身,横跃出丈余远去,低声喝问:“什么人?”

来人一长身道:“师兄,是我。”鹰爪王已认清正是续命神医万柳堂,万柳堂身形展动,已到了堡主面前。江杰比较堡主慢着一步,这时正好赶到近前。

这时鹰爪王忙向万柳堂道:“师弟,怎么这里还有埋伏么?我只认定师弟已趟进去了,所以我毫无戒备的往里闯,不是师弟拦阻的快,我几乎中了埋伏,令愚兄好生惭愧。”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 “我是一步来迟,险些误事。小弟一到这柳林前,我是无心中略一瞻顾,只见这里的的柳树行里,每隔三株,必有两株枯柳。他这一排有五六十株,倒有一样的十处是两株枯柳在一处,这两株枯柳当中必间隔着五尺宽的挡口。

这种情形,显然是内中必有原由,绝非偶然。果然竟被我发觉秘密,这里敢情是每隔两三株树,必有一座陷坑,更兼这翻板下带着一根引绳通到柳树上,在柳树上更装有网铃,只要一踩到翻板,人一翻去,立刻外面网铃响起来。更牵动了墙内的引线,驻守里面更楼,立刻全出动。这就是他所设的埋伏,安装的十分纤巧,不着一点痕迹。

“我当时更没想到他有这么严密的埋伏,不过从这枯柳身上想到,这种树极易生长,象这庄园周围又是邻近水田,虽有盐滩,但也有碍不着这里。我想枯树,只要是根子底下不断,就不易死,因为这种树是最能搪旱涝,不是大旱大涝,绝不会干枯了。

这里柳树的枯败的情形太觉凑巧了,每隔三四株必有两株枯死的,这一来显见得是由人工给摆治的。他既然把这树的根株铲断,必是在树根下面有什么用途了。我由这上一推测,再一察看地面上的情形,这才发觉他这里设有陷坑铃网。当时随借这柄地煞潜龙剑之力,把这里的网铃结削断了,纵然翻板动了,和网铃也不再牵连。

“他这里或许是十二连环坞要紧的所在。因为步步设伏,非常严整周密,我把他通到更楼的引线也给他削断了。更察出他这一带的围子上,暗中埋伏了不少特制的钩连铁壁,非常的巧妙,和平日宅第的装置不同。这种铁壁十分纤巧,只有五六寸长,全有倒须钩,这种装设,若是稍一疏忽,极容易忽略了,只要贸然往墙上一落,准得被这种铁壁所制。

小弟我正是因为要先把他墙上这种铁壁给他全毁掉了,免得出入障碍着,只想堡主还得等侯自己再往里趟。哪知就在这稍一耽搁,堡主已经率江杰扑过来。我偶一回头,见师兄已到了柳林前,只要再往前一换步,因为不知柳林当中有埋伏,势必要在柳树夹峙的地方着足,只要往上一踩,非掉在陷坑里不可。”

第七十八回 九宫迷方阵步步危机

万柳堂知道只要是不把师兄挡住了,非有危险不可,这才施展轻功绝技,往前一纵身,立刻蹿到堡主面前,这才把堡主挡住。当时万柳堂把有埋伏的事说明,立刻指点着叫堡主察看。江杰是一旁听着不肯答言,随即跟在堡主的身旁,见这所庄园居然层层设伏,心说好厉害的帮匪,这情形简直要造反,我索性给他一把火全点着了,叫他怎么厉害也化作灰。

当时这江杰遂低低向鹰爪王道:“师傅,匪徒这么目无国法私设埋伏,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我给他点着了,全给他烧掉了,看他还怎么去害人!”

鹰爪王低声喝叱道:“不许你胡说!”

江杰不敢再多说。万柳堂道:“我们是先把这所庄园盘查一下,江杰还是在外面等侯。这里处处有帮匪潜伏,你如何能进得去?找僻静之处隐着,我们最晚四更之后,就可出来。”

江杰虽是心中不愿意,可是不敢和师叔还言,遂勉强的向那丛草中走去,自己掩蔽住身形,为是叫他们老弟兄不用悬念。

这时鹰爪王和续命神医万柳堂,把身上稍事收拾,已知道埋伏的所在。遂各自施展开轻功提纵术,立刻疾如脱弦之箭,纵跃如飞的穿过柳林,直到墙下。

万柳堂用手指了指墙上可以停身的所在,自己头一个翻上墙来。鹰爪王跟踪而上,半伏着身躯,往四下看了看,略一停顿,见四下没有埋伏。彼此一长身,见里面距墙两丈外是一排草屋的后墙,静荡荡的没有什么声息,更没有灯光。

可是这一带房子全是一式,围子墙大约总有数十丈长。这种围墙在隔五丈有一座了望台子,可以从围墙里上往外了望来人。

当时并没有伏桩,万柳堂先用上面的土块投下去,听了听是实地,可以着脚。万柳堂总是在师兄头里,一耸身蹿上了对面草房的后坡。脚一找屋顶,没有别的,随即换步到了屋顶近前坡处。探身看时,见这片庄园,一层层的,有的微露顶脊,有的一连几层,全是黑沉沉看不出是有人没人。

鹰爪王这时跟踪而上,双侠各伏身先把这庄园的形势辨清了,以便着手暗中探查,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万柳堂向北一指,低声道:“这所庄园,建筑的并非一所宅院,看这情形,我们脚下大约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我们往里赶紧搜寻。我看往北是这庄园的核心,我们定有所得。”

鹰爪王点头道:“师弟,说的是,我想这里定是匪党潜聚之所。我们弟兄别在一处,还是分开,哪一方遇警,还易于暗中协助,师弟,你看怎么样?”

万柳堂点头道:“好吧!那么小弟横穿着庄园,往东找到围墙,就势也可知道他在这庄园,究竟有多少房舍,能屯聚多少匪徒?”

鹰爪王道:“师弟还是从这边往后搜,愚兄从东边搜,不要耽搁,咱们往北趟吧!”说完,立刻不再等着万柳堂答话,脚下轻轻一点,腾身而起,往那第五排屋面上一站,略一沾屋面,又腾身而起。

万柳堂见师兄已经扑奔东边庄园的东围墙,自己遂耸身一纵,蹿上西墙内的第二排屋面上。只略一端详,身形施展开,轻灵巧快,起落无声,仅仅一瞥间,已越过好几段院落,渐渐的看到几处院落有灯火之光。

万柳堂往北翻到六七处院落,已看出这一带的屋舍,建筑的与平常民宅,迥然不同。虽是一段段的不相联属,就按着从西围墙进来,墙东相距围墙一丈上下,是一排草屋,是坐西向东草房的后墙和围墙相对。这一排是五间一截断,可是五间房断开,另有一段短墙和相隔五尺的房子接连。

往后越过五排去,算计着是二十五间房子,才有一道一丈上下宽的横巷,可以从这条横巷走进,往东去的一道道院落。这种情形,就是从西围墙内丈许宽的箭道经过,要想往东去,深入庄园的中心,那除非是从这五五二十五间房的隔断处穿过去,再没有第二条横道通连。可是你能高来高去,就容易了,只要你有轻功,能够从屋面上走,自然没有相隔。

这是续命神医万柳堂所看到眼前房屋大致情形,所以师兄鹰爪王说是往东边去,找到他东围墙,更为是去先查勘他这座庄园东西有多大的地势?有多少房屋?把横下先勘清了,再往北察看。可是双侠入庄园全是这座庄园的最前边,因为前文也说过,在扑奔护围墙的柳林时,看庄围前,有两道昏黄的灯光,很慢的恍恍惚惚的,向江边移动,可见是这座庄园的庄门无疑了。

仅按双侠所见的灯光而言,已可知这座庄园非常宏壮广大,出乎意料之外。赶到万柳堂破去埋伏,与师兄鹰爪王入庄探庄的时候,总算没有深入。双侠分手时,只是在空无居人的屋面上,所见的形势,全是靠近庄门。这一来以双侠这种一身绝技成名武林的侠义道,依然双双险些为贼党所困,一世英名差一点没葬送在帮匪之手。所以无论你是怎样武功盖世,绝技惊人,只要遇事不审慎详察,也要易遭失败。这次续命神医万柳堂和鹰爪王无形中又遇劲敌,仗着双侠全是淮阳派掌门户人,才能勉为应付下来,未为匪党所困。

且说续命神医万柳堂,见前面全是一式的形势,又往北走过二十五间连贯的草房,找着横巷,遂穿着横巷往里要查看查看,这一带究竟是作甚么用的,盖这种奇形的房屋?赶到穿过这条横巷来,这才看出,敢情一转过这条横巷来,里面是五丈宽的院落。

隔着五丈宽,是一排五间相连,二十五间隔断的草屋,跟西边墙头一排是一样。赶到仔细一看,只见每一十五间一排,每排是一个一尺长六寸宽的白牌子,上面写着元字仓、黄字仓两处仓房。万柳堂再看到院中堆积的盐包,这才明白他这里完全是盐仓。这一看起来,这十二连环坞,果然是未可轻视,他这里有这么丰富的出产,实是助成他胆敢这么雄视浙南的原故。

万柳堂见这一处处盐仓,全锁闭着,也不用守护的匪党。飞登屋面上一察看,见这里所见到的五六间一排,坐西向东是两排一百间,坐东向西也是两排一百间。他这里除了二百间盐仓,在散院中还有十几垛盐垛是这种盐仓的建筑。仅就前面的情形,他这里积储的盐已是可观,不知他这后面,是否也是这积盐?遂顺着他这西面的第二排的仓房屋面往后搜来。敢情这第二排北首隔断处,情形大异。这一排仓房尽头处,有高大坚牢的木栅断隔着。

万柳堂哪把这点阻隔放在心上,赶到越过这道木栅门,万柳堂不禁愕然,仔细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倒好,叫我也开眼界。原来后面再没有仓房,竟和自己归云堡一样,按奇门遁甲、八卦生克之理建筑的这所庄院。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演为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之势,当时万柳堂倒觉得凤尾帮中居然甚么样出奇人物全有,实未可轻视。见他这里的房屋,也全是用茅草建筑起来,只取形势,不求坚固,这样看来,他这里定有埋伏。

续命神医万柳堂见这匪窟占地颇广,自己立身处,是他这阵图的南边,自己所能看到的,只有正南、东南、西南。按八卦的部位,他这正南这道门应该是离宫,东南应该是巽宫,西南是坤宫,可是匪党竟用反八门,正南为乾宫,东南为兑卦,西南为巽卦,这种反八门,极容易令入阵的观察错误,自踏危机。

自己先从那正南乾宫看时,只见两扇黑木门洞开着,里面两边距离开足有两丈宽的箭道,东西对峙的房屋。这种房子全是一式,五间长一个黑色门,门全紧闭着。只见箭道里是静荡荡的没有一点声息,这种情形有些扎眼。无意中一抬头,只见上面敢情从对面檐头绷起整副的铁网,莫怪看着这箭道里有些阴沉黑暗呢!万柳堂看好了部位,从东南兑卦翻上去,先用脚试了试屋面上,并没有埋伏。自己往铁网下一打量,因为有这层铁网,看着下面迷离黑暗,不到了房檐口不易看清了下面一切。

这时万柳堂仔细一盘算,立刻辨清了方向。按着生克之理,五行变化之方,往里一步步的趟下来。这种奇门遁甲的布置,有不可思议的布置,有变化无方之妙。莫看万柳堂此时没入他阵图里,只在房上,他这里罩着铁网,侵不到里面,可是准知道只要从下面的卦门一走,只要把方向一错,误走惊、死各门,立刻就显这种奇门的玄奥,你任凭怎样的走,也休想闯出来。

所经过的地方,不是暗箭伏兵,就是脏坑陷井,非被获遭擒不可。当时这样往里直察看到西北艮门上,这时按反八卦,在正八门上应为乾宫。万柳堂暗中也十分诧异,就凭自己全按生门察看,竟没看见一个匪党,这下面好大的地方,自-己也没找到他中央。这里也大约不找到他阵眼的主桩,见不着匪党的踪迹。

续命神医万柳堂略一迟疑,突听着恍惚似在西北。自己才越过一排房舍,忽听下面唰唰乱箭齐发,夹杂着击中墙壁的声音。万柳堂心里一惊,赶紧纵过两层房舍,从铁网上往下一看:只见有五丈长的一条箭道,箭如雨点般往当中攒击。这一排箭是暗有机簧辖着,一条黑影纵跃如飞的往入口处退下来。

万柳堂恍惚看出这人颇似师兄鹰爪王,自己暗自着急,我师兄怎的竟没辨清卦象,误走惊门,竟履险地!我若再从下面找着门户去接应,哪还来得及,我掌中这口地煞潜龙剑,谅还能斩断他这上面的铁网。只是匪徒既有这种埋伏,他这铁网上定有传警告急的响铃,我不要上他的当。

万柳堂在上面的迟疑思索,不过一刹那的工夫,自己此时关心到师兄的安危,不敢耽搁。一抬手,压剑柄子往外一抬腕,地煞剑出鞘,在暗影中闪出一缕青光。万柳堂伏身在檐头,先用左手抓住了铁网,往起轻轻一抖,幸喜没有报警的铜铃,万柳堂暗道幸会!

地煞剑往下一探,齐着檐头口边,呛呛的用右手一抹,给割了三尺多长的一段,这一来立刻能从这里上下了。万柳堂想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入阵,如何察出匪党的虚实强弱?

自己见这一带黑沉沉并无人迹,师兄想已退出这条绝阵,又恐怕师兄王道隆或者隐身暗处,自己贸然下去,或就误会了,遂先低声招呼了声:“师兄,师兄!我来接应师兄,破他这点埋伏。”招呼完了,不见答应,遂用右手倒提宝刃,左手往起一掀铁网,身形轻如落花飞絮的落在了箭道内。

这里离着这艮宫出口有四五尺的地方,身躯往地上一落,就觉着脚尖点的地方不对,脚尖觉着不是实地,微微的一震动,自己明白他这里所设的埋伏,还有没发动尽了。果然两边的屋内,靠檐头上嘎吧吧一阵响,立刻唰唰的如骤雨般的飞箭,西边的往北边射,箭力还是非常重。这两边的箭全斜着往下,只要有人行经他这箭道的地面上,任凭你怎样也没法避开。万柳堂立刻把掌中剑反转剑身,唰唰的寒光闪动,只两个剑花,就把飞箭全给削的纷纷落地。身形展动,飞纵出艮宫,这是一个转角的衔接处。

万柳堂才躲过这夹道内的乱箭,立刻往转角这里一停身,哪知在同时,从暗影中蹿出一人,向自己猛扑过来,掌力挟着劲风立刻扑到。这时万柳堂右掌往左掌下一穿,身随掌走。立刻喝了声:“来得好。”单掌向来人打来。那人忽的把掌往回下一撤,立刻身形一转,撤出丈余远去,当时听出来人竟是鹰爪王师兄。万柳堂招呼道:“师兄竟在这里。”这时师兄弟凑在一处,续命神医万柳堂,低声招呼道:“师兄随我来。”

万柳堂头前引路,往开门转到震宫,自己将身形往暗影中一藏,立刻向鹰爪王说道:“师兄,你老怎么竟把这里反卦给忘了?帮匪实未可轻视。他这种奇门遁甲,全用的是反卦。这种反八门,一个计算不清,我们就要为他这小小奇门昕制。”

当时鹰爪王深为愧怍:自己掌着淮阳派门户,这次好在是自己师弟,若是外请来的宾朋,岂不把一世的英名断送了?

当下续命神医万柳堂一见师兄这种情形,知道存心愧怍,自己不敢再提这项事,遂向鹰爪王道:“师兄,我们先趟到他中央,找着他阵眼的所在,我们倒得看他这里有甚么出类拔萃的英雄。”

鹰爪王道:“师弟,我对于这种阵图和师弟比起来,真有些望尘莫及。”续命神医万柳堂道:“这术数是得性之所近,才能研讨精微。这种术数没有甚么多深奥,只是一层窗户纸,只要一点破了,就明白了。”

当时鹰爪王知道师弟是故意来安慰自己,遂和师弟各把轻功提纵术施展开,脚下绝没有一点声息,这种地方才能见出其真功来,万柳堂从震宫转到对面巽官,正是往西南去的一条小巷。五丈长的小巷,走到尽头,又变走离宫,再奔坎宫。这两道箭道走完了,只见眼前的境地一变,离着立身处小巷口有十几丈远,翠竹千竿,因风摇曳。竹杆稍软,磨挤碰撞,一片声音,更显得清幽。

万柳堂用手一指这片竹林道:“师兄看见了,这竹林全用人工栽种,门户井然,我们所过来的地方怎会不显着道路迷离?实际上也算够大的了,整整把当中这数十亩地的阵眼圈起,我看这里就是盐仓管辖的所在。”

万柳堂头一个腾身一纵已到了竹林前,仔细看了看,这里全是被竹林圈着。穿进了竹林,只见里面是仍然按着八方在一道土围子上开着八个门户,在外面仅能看见竹林,绝看不见里面的土围子和八门的门户。

鹰爪王道:“师弟,匪党处处卖弄机智,可也真值得卖弄!总算是深通阴阳消长之理、八卦奇门之妙。凤尾帮中,实有杰出的人材,我们和这种绿林高手一较高低,倒是一桩快事。”说着已穿过一片竹林,仍由万柳堂在前边引导,仍由生门往里趟。

只见里面纵横交错的全是高耸的墙壁,在墙头上全装设着极犀利的铁壁,任你多好的轻功无法着脚,只能循着这下面的夹巷往里闯。万柳堂一边走着,一边指点着这往里走的道路,那是生门,那是可以变化,只要走错了,休想走到他中央匪党的主桩。这种布置,看着平庸可是十分奥妙,正和归云堡的那点设备相同。

说话间来到了一道黑沉的夹道中,唯有这道夹巷,显着格外阴沉黑暗。可是邻近这条的夹巷,却是两处很短的夹巷,看着是极平坦的地方,倒比较万柳堂所要走的长巷好走的多,可是这在匪党这种设备上定有埋伏。当时万柳堂遂立刻和师兄向这深暗的长巷中走来,这条长巷在远处看得象是没有出路,可是走到尽头才看出这里是一奔西北,一奔西南。

莫怪原有直行的长巷看成死路,他这尽西端斜往左右分成两条路。万柳堂道:“师兄看,这要是走在这里面一个方向分不清,只要一走错,就算入了迷路。”

鹰爪王道:“我也明白了,我看右首变为乾宫,正应正卦的西北,那左首的正应该是坤位了。”

万柳堂道:“师兄,所以他这种奇门布,局,顶到这核心,方显他没有真高深的玄理,仅仅是术数的皮毛了。只能反复,不能再反再复,这种布置,阻挡丝毫不懂的,能够令被阻挡的感觉到玄奥非常。可是遇到了深悉奇门之理、五行生克之妙的,这种布置的就视同儿戏了。”当时这双侠一纵身,已到了这乾宫的夹巷前。

只见巷口外豁然开朗,就在那十余丈外的一片竹林,当中留着一条丈许的道路,在后闪出一片灯光。万柳堂低声说道:“师兄,这里大约就是那匪首按设盐仓总舵的所在了。”鹰爪王道:“不错,这定是他这里统辖盐仓,秘密总管输运之所了,我们往里趟着看。”说到这,这师兄弟遂各自注视好了隐蔽身形之处,往前一纵身,蹿到了外面;连着腾身纵跃,分开奔竹林的两边,先行隐身察看。

只见里面是一片平坦的广场,全是细砂子铺面;迎面是一座比较前面所见盐仓高着一半,宽着一半,足有九丈多长的一座巨厅。巨厅还是建筑在三尺多高的台子上,巨厅门前,既有宽阔的月台,更有这片形同练武的场子。在巨厅门旁,一边插着两枝火把,已烧剩了少半。厅门挂着一张竹帘,里面的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不时还有人出入。两人全借这竹林往前欺身,因为往西往北,全要出去一二十丈,在暗影中看不出一二十丈外是房屋是墙壁,这时幸喜这宽敞的场子内静荡荡的,没有人出入。

第七十九回 救江杰深宵追盗艇

续命神医万柳堂见时机不可放过,遂穿着竹林用“蜻蜒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功夫,身势施展开,真如骇电惊霆,飕飕的三起三落,已到了这巨厅的月台旁。这时瞧见竹林西边也纵起一道黑影,轻快情形,一望而知正是师兄鹰爪王。自己先伏身在月台旁,容得师兄到了这巨厅旁,有遮蔽身形的地方,自己才看了看竹帘内,人影虽是不时晃动,这时正是没有人出来。

自己一长身,向隐身在对面的师兄,一打手式,鹰爪王倒也看见了万柳堂。这时见师弟示意自己奔这巨厅的后面,鹰爪王也一挥手,一同扑奔了这巨厅的后边。

赶到转到了巨厅后,只见在丈余高处,一共是三个后窗,窗形十分坚固。这后面是四排,全是坐西坐北,两排房只北面的一排的窗上闪出昏黄的灯光。鹰爪王往前探视巨厅后的四排矮屋,是两排房子成一个门户。这时看这情形,虽在深夜,匪党们还在处理着一切。这巨厅后面四排房屋,全是斜着方向。按着巨厅是座落在西北,立在乾宫,为是从他这巨厅作盐仓的总主干。后面这第一排座西向北,第二排是座北向西,一道木门,业已严闭。第三排仍是坐西,第四排仍是坐北,这两排总门洞开着。

鹰爪王因勘查巨厅,猱升后窗,势必要把身形显露。若是蓦地从矮屋中闯出匪党,自己不易立刻掩藏躲避,所以先想把这里踏勘一下,以免误事。当时鹰爪王遂向万柳堂示意巡风,自己飞身蹿进了第二排矮屋,蹑足轻步,来到露着灯光的窗下。

只听得屋中似有许多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着一件事,鹰爪王把这屋窗纸点了一个小洞,侧目偷窥,这才看出敢情他这里是匪党的宿所。里面并无陈设,只迎着门一张方桌,上面燃着一盏油灯。

从这桌子两旁直到两边山墙,是通连的板铺。鹰爪王数了数,这一间屋内,竟有十二名匪党。内有五名匪徒,就着灯下赌钱,不住的口角着,内中一个靠左边山墙的匪党说道:“你们这么不仔细,这个时侯不老老实实睡觉,要自找挨申叱,我们跟着受连累才冤哩!”

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匪徒,手里正摸着两张竹牌,兴高彩烈的扭着头说道:“老实挺尸吧!我们比你知道的清楚,冯夏两位舵主还有工夫来察我们么?有职权的舵主黎明就得走二十船海砂子(盐),并且所有掌舵的多半得出勤到里外线上,迎劫淮阳派一班能手。谁有工夫来管我们,睡你的觉吧!舵上的事,全不知道,只会弟兄们堆里瞎嚷嚷。”说到这,把两张竹牌往桌上一摔,骂道:“好!瘪十,输钱输的才冤啦!小韩,你要再瞎嚷嚷,我可找你要。”

鹰爪王见这种情形,知道他们这全是不值日,定没有再到前面去的,自己赶紧翻身来到前面。一出这道门,瞥见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已经贴在了左首的后窗。鹰爪王跨出宿所木门脚下一点,腾身蹿了过来,往巨厅后一落。万柳堂单臂跨窗口,右手向鹰爪王一指,又一指右首的后窗,鹰爪王知道是叫自己也赶紧查看。遂来到右手后窗下,看了看这窗子的形势,往上一纵身,轻轻捋住窗口,这后窗是仅仅用粗荆条横竖嵌入石墙,并不用窗纸,不过不能启闭,可是往里窥视可极容易。

鹰爪王把身形贴牢了,从隙孔中往外窥视时,只见里面好大的地势,不过可不是平常厅厦中的陈设。迎着厅门是一架庞大的石案,足一丈长的大石板,两边也是用巨石架的,一边八个石墩。在石案当中,燃着一支有碗口粗,二尺多长的巨烛,光焰烁烁。右首坐着三名匪人,左首坐着四名匪人。

因为全背着身子,只右首这个紧靠石案的,万柳堂看清他的面貌。左首这个匪徒,鹰爪王能看他半边脸。再往左边看时,只见左山墙也是一架石案,上面也燃着巨烛,堆积着许多册籍,有两名匪徒正在对面低头工作着。右边山墙,有两名匪党,整理着许多签牌、书札。在这迎门石案前站着二十多名匪徒,正在肃立着听那坐着的匪首们分派事。

鹰爪王在乍一打量这巨厅内情形,那匪首又是背着身形,只看半边脸,没理会他是甚么人。此时一仔细听这匪党的发话,听着极耳熟,未免对于这匪党注了意。赶听他所说的话,正是向在面前站的十余名匪党指示:“这次起运海砂子,在一个月内要把盐仓积存的全运出去,所有两淮沿岸、江浙两省的菜盐,全要叫他用本坞的出产,这是龙头帮主之意。

不过帮主这么说了,我们只有这么听着,莫说本坞没有那么大出产,也不能垄断独霸江浙。就是有那么大出产,试问官砂子每年的销量,是有正规的,国课更是一文钱不少收;两淮缉私统领养着数千健儿,咱们这么把人家咽喉掐断了,试问人家是否能甘心能饶么?那时只怕用不着两淮健儿跟我们一争生死,只怕这一带当家的老头子也要和我们凤尾帮一论是非,那时我们帮主只怕也不易应付。”

“帮主的贪心太重,我们不去管他。我看这次运海砂子,官家倒没有多大阻碍,本帮所树的劲敌,倒十分可虑!淮阳派已举全力来和我们一较高低,我们起运海砂子,难免不受他们的阻挠。

这时这种海砂子运出去,只要一生波折,关系凤尾帮的威名,所以这次是必须各本着本帮的道义,以性命来维护本帮的威信。这次二十只船同时出分水关,可是护船的要自己度德量力,栽在帮里,别栽到帮外。栽给帮里不过受辱是一人,栽到帮外,是连本帮的威名全断送了。”

当时见这迎面站的匪党中一人应声道:“我愿担当第一路的船帮,如有疏失甘当帮规处置。”

鹰爪王这时已辨清了座上发话派遣人的匪首,正是西川双煞丧门神邱宁,右首不问可知是鬼脸子李玄通。只是这西川双煞败走雁荡时,曾说过在青鸾堂相会,这时怎竟来到这盐仓呢?当时见那自告奋勇的匪徒,是一个身形伟壮,不过三旬左右的壮汉。

那丧门神邱宁,点点头道:“既是焦舵主肯辛苦一趟,很好,不过一人势单,哪位协助焦舵主起运第一帮?”那站立的匪徒又有一人答声道:“邱香主,弟子愿随焦舵主起运第一帮的船只,为本帮秋盐发个利市。”

这时座上的鬼脸子李玄通扭转脸,阴森森的,白蜡似的脸面,微露一丝笑容,这种相貌,真够令人怕的。他这两只精光四射的眼,往这自告奋勇的两人脸上一扫,这两人已经吓的赶紧的低下头。这时鬼脸子李玄通慢吞吞的说道:“你们二位走头一帮很好,定卜一帆风顺。只是船走在外头,遇上了两淮健儿,你们仍照以往的应付。只是若遇上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可要当心,这老儿实不是好打发的。

这老儿是极其刁狡,只要真个遇上他时,你们不必徒自取辱,只告诉他,有本事的叫他亲入十二连环坞,所有本帮的香主们定叫他尽情施展所学。他若畏首畏尾,就不必再在这里逗随向那掌文书的匪徒道:“黎明时要用信鸽传谕,凡是巡江十二舵,对于放出去的二十船‘海砂子’,全要尽力协助。更要单放一道札谕,松门岛接到之后,叫他发转牌,转谕沿海各舵主:这次船帮须要尽全力保护,在哪里有了闪错唯该管的舵主是问。”那掌文书的匪徒道:“香主,这道札谕转到哪里为止。”

丧门神邱宁道:“这次帮船最后是运到金塘山。信鸽传到松门山,由松门山的舵主转金门山,金门山舵上转海门舵,由海门舵转象山港舵,由象山港转到镇海金塘山,再由杭州湾转那十七小舵。如若这次海砂子到不了那么远去,就有截买的,定由那护船的舵主们,一块会时传报,不致叫他们空候着。”

那掌文书一边听香主们说着,一边已用笔唰唰的全记了下来。跟着鬼脸子李玄通向那站在前面的匪党中一人道:“陶舵主,你去传谕海马萧麟,叫他集合所部弟兄,听候本香主挑选。这次出勤护运的船帮,完全由他所部负责起运。”那匪徒答了声,即刻退出巨厅。这里站在香主面前的没有事差派,丧门神邱宇一摆手,令这几名匪徒退向一旁。

这时西川双煞全站起来,分向两边查对文书转牌。外面偷窥的淮阳派双侠鹰爪王和续命神医万柳堂,彼此一打手势,齐往窗下地上一落,一个旱地拔葱,翻上巨厅的屋面。跟着听得远处哨哨的“云板”连敲了十几声,万柳堂低声向鹰爪王道:“师兄,这大约就是那西川双煞口中说的甚么海马萧麟,召集所部往这里集合,听候挑选护船吧?”

鹰爪王道:“一定是这样,只是这海马萧麟这名字,听着很耳熟,大约从前是江湖道上的朋友吧?”

万柳堂道:“不错,此人我记得是十年前雄据三湘的海盗,拥有二三百名水贼,不就是他么?焉想到当初赫赫一时的海盗,如今寄人篱下,看这情形,并不怎样得意呢!只是这西川双煞,虽是名震江湖,若非师兄指点,我还真没会过。可是那派走的四个并坐的匪徒,内中竟有两个成名的绿林道,一个是专在北五省作案的飞星子吴鹏,和在江浙一带横行江湖的神偷田丰,这两个匪徒在绿林道中,很有些‘万’儿,想不到全入了凤尾帮。”

正在低声说着话,忽的前面巨厅前光焰涌起,鹰爪王和万柳堂全是一惊!因为两人全停身在巨厅的后坡,近厅前一带看不真切。万柳堂赶忙的翻到前坡,这才看出,敢情是巨厅前新燃起八枚火把,在月台边上,一边插上四枚。

这种火把是用那带松脂的松枝,和干透了的江苇以及荆条绑成的,燃起来往下滴油,还是烧过尺许,火焰冒的更高,任凭多大的风也吹不灭。这八枚火把光焰烁烁,带着一股子浓烟,腾腾往上冒着,只是广场太大,任凭火把的火光多,也照不到四周边际上。仅有这巨厅前的月台上,和月台前四五丈内能辨的出人的面貌来,稍远的近竹林处,被这边的火把的烟火衬着,半明半暗,越显得昏沉沉的鬼影幢幢。双侠看清了厅前的情形,知道从外面就有人进来,前坡先不能来,仍然退到脊后。跟着前面“云板”声又起,声音才歇,只见从竹林夹峙的道路上,沙沙的一片脚步之声。

跟着从外面走进一名匪首,一身短装,手持一柄三角小旗子,率领着一队匪党,看情形有三十余名。这一队匪徒,绝不是象别处拉大帮的部下所统率的匪兵,全有一色一式的服装。这三十多名匪党,可全是紧趁的短装,不过所着的衣衫,是紫灰布和蓝的,兼有青色。可是这三十余名匪党,却是一色的青绢帕包头,各提一口一样尺寸的鬼头刀,刀身上不时映着月台边上插的火把,一道一道的闪电似的青光,反射回去。

这一行匪徒全靠巨厅的左首,成一直行的站住。头里领导执三角旗的匪首,离开匪队,向月台前当中一站,转身来面向着外面,从怀中掏出一枝芦笛,呜呜的连发了三次凄咽的声音。一这匪首把手中的三角旗挥动,跟着一片脚步的声音,从竹林外又走进一队匪党来,跟先进来的那队是一样。可是这一队全是短柄钩镰枪,也是青绢包头。这一队也贴着偏左一点,成一直的行列,面向着巨厅,一个接一个的挺身站立。跟着照样连鸣了两次芦笛,又进来两队,第三队是“诸葛弩”,第四队却是赤着手。

仔细一看,这四队匪党,全是少壮之年。从外貌上看来,就看出是曾经过长时间的教练,仅仅这班匪党就不是平常官兵所能缉捕。这时这持旗的匪首,容这班匪党站齐了,偌大的广场里,又有这么百余名匪党列队,依然是鸦雀无声,这匪首立刻转身奔了巨厅。伏身在屋脊后双侠,低声指点着,这个统率匪众的,就是那海马萧麟,年岁已有五旬开外。按那相貌看来,倒真是个作领袖的匪首,亦红的脸面,连鬓落腮的胡须,两眼的神光十足,身驱矫健,足见武功已筑过根基。

当时这双侠在屋面上,见这海马萧麟进了巨厅,工夫不大,从里面出来;那西川双煞已从巨厅中跟了出来,后面跟着两名匪党,正是在巨厅中掌管文书册籍的。这时双侠因为伏身在屋脊后,不容易看清了近厅门一带的动作,遂各自从巨厅的两脊头翻到前坡,全用“老子坐洞把门封”式,隐身在上面。

只见这两个匪党,各捧着一个巨册,海马萧麟却侧身站在双煞面前说道:“请示香主,本舵守盐仓管输运护船的弟兄,全数召到,请香主差派。”

丧门神邱宁遂把匪党手中的册籍接过一册来,翻看了两页,随着交还掌文书的匪徒道:“按现在点出来的提验。”

这捧巨册的匪徒,忙答了声:“是。”

立刻走到月台口,高声说道:“奉香主谕,这次是挑选护运船帮的,凡是被呼姓名的,要另在一旁伺候;得恪守帮规,不得喧哗扰乱。”

当时下面的四队匪兵,每一队领头的答了个“是”字。捧册籍的匪徒,站在月台当中,高声呼唤着第几队,第几号,某姓某名,跟着匪徒出队,站向一旁。这样挨次的呼名,匪徒个个应声走出,也不用匪首们指挥,自成行列的侍立一旁,一望而知是久经训练的匪徒。工夫不大,照着花名册点完了指定的匪徒。

双侠一看所挑选的匪徒,是十名提鬼头刀,十名使诸葛弩的,二十名徒手的。这所挑出来的匪徒,真要是现在外面招募全不这么容易,全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没有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当这时四十名匪党挑齐,由那海马萧麟招呼这四十名匪党,全一字横排的站在月台前。这西川双煞看着这四十名党徒,很是兴奋。

那鬼脸子李玄通,走向月台口向下面招呼道:“你们可知挑选你们这四十名弟兄之意么?”

这干匪党全是不敢随意发话。鬼脸子李玄通道:“所有被挑选出来的弟兄固须仔细听着,而那未被挑选的弟兄,也要牢牢记着:这次我单令你们这四十名弟兄运护,只要能够把这次船帮护送到了,不出差错,我定当破格重赏。

叫你们全明白,身为帮下弟兄,本着帮规,应该为凤尾帮效力,身可辱,凤尾帮不可辱。至于奖赏出力人,犒劳弟兄,那是帮中一种恩惠,不能视为定例。可是这次我弟兄却备了极重的奖赏,只要是能够为本帮出力报效的,除受重赏之外,更加明定盐场帮规,令他为本帮管输运专人。不过在一两天不能作准,必须把这次秋盐运完,按每次个人的功过以定准。”

“每帮船上除了统率全船的正副舵主,就是这十名弟兄,一名专监视全船弟兄这四名弟兄是两柄鬼头刀、两名诸葛弩,一名管舵。在第一条船的舱顶,五只船鱼贯成一行,只要转折避躲时,以这管舵人舱顶挥旗,作信号,这五只船全以管舵人进退为进退。只是令出必行,任凭船舱有若何危险也不得自作主张。这种法令最严,任凭是谁也不得擅行更改。

“萧舵主,你也听明白了?如遇非常事故,暗中还有人接应,我这次改变护运办法,就是为把我这里练成一队精兵,专管护运。只要本帮出去的船只,叫他要在各线上畅行无阻。我这么改正输运,也正为帮主重视我弟兄,把本帮养命之源,完全交到我弟兄手内,我弟兄哪能辜负帮主倚重之义?所以要在我弟兄手内,训练出四百名运输健儿,为凤尾帮添些光彩。”这所挑出来的四十名弟兄,十分高兴,齐声说:“愿为本帮效力,生死绝非所惜!”

第八十回 用火攻双侠闯众伏

丧门神邱宁一旁说道:“你们能明白这种道理,就是了。为本帮出力就是为自己出力,为本帮增些光彩,就是为自身增些光彩。至于这次没被派出去的,也不必灰心,早晚必轮到本身。话已吩咐完,请萧舵主赶紧叫他们各回本舵。”

那海马萧麟才要传令所部,这时忽见从外面匆匆走进两个匪徒,全是二十年纪,来到萧麟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萧麟一摆手,两人退到一旁,萧麟随即向西川双煞面前一站道:“报告香主,现在八卦迷方路上,擒……”

那鬼脸子李玄通忙的一摆手,不许再往下说,却把这报事的叫进巨厅。工夫不大,从里边出来,那海马萧麟却向进来报事的摆手,叫他们退去。

这里鬼脸子李玄通,到了师弟丧门神邱宁面前,低低说了两句,那丧门神邱宁道:“我看不仅这一人,天时也不早,还是由师兄在这里,主持着一切。我到总坛上朝见帮主,趁势把这小子带进去,想不到这小子竟有这么大胆子,这事含糊不得,这里有泄机卖底之嫌,我们倒要认真办理才是。”

这时海马萧麟已把所部一干党羽,指挥着退出了广场,这位邱香主退回巨厅。李玄通却由两名匪党持着火把引路,向前走去。这时双侠把下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清白白,见下面无人,万柳堂低声道:“看下面的情形,前面九宫八卦迷方路是擒住我们的人了。这时那鬼脸子李玄通,口中说着是去朝拜总舵,难保不是为得九宫八卦迷方路擒住的人?”

鹰爪王默察形势,以及匪党们说话的情形,分明是前面另有事故,鹰爪王想到这,蓦的忆起外面尚有个江杰,莫不成此子有甚么危险不成?想到这,向万柳堂一说心里不安的意思,万柳堂也有些慌了,遂向鹰爪王道:“师兄,我们往前翻,索性看个明白。”

这师兄弟二人遂施展轻功提纵术,往里走来。这时所经过的地方,跟方才没有丝毫差异的地方。万柳堂引着鹰爪王来到了盐仓屯盐的所在,只见三间敞厅,里面灯火辉煌,不是方才一片漆黑的景象。这时,里面出入的人不断,在房面上已望到江面上,如一字长蛇似的,有数十只风船和快艇,满停泊在江面上。这时所有这片盐仓已有两排仓门开放,挂着灯笼,有壮汉们正在抬着一包包的盐,鱼贯的往江边走来。

万柳堂和师兄鹰爪王翻到前面,伏身在两排没有灯光的这边,往这敞厅里看时,只见那敞厅里正是那海马萧麟,正在调兵遣将的。跟着里面有两个匪党走出来,直奔敞厅,这两人正是报事的那两个匪徒,他两人反倒后到的。

这两名匪徒向海马萧麟说了几句话,刚要往外退,一条黑影闪动,正是那西川双煞的鬼脸子李玄通走进厅门。海马萧麟离座迎接着,李玄通看着海马萧鳞道:“萧舵主你这很够辛苦的了,据派守迷方路口的弟兄报告:陷坑里捉住那个奸细,此人竟是江口渔户里那个叫小龙王江杰的,这小子这回可是找死……”这时隐身暗处的双侠对看了一眼,不禁彼此点点头。果不出所料,这孩子轻身试险,这一来倒费了手段。

这时再听那鬼脸子李玄通说:“帮主早就注意到这个孩子,恐怕他兴风作浪,不过帮主只怕在这一带落了不好的名声,所以不肯过甚了,遂致不再迫他入帮。我早就说过,这种妇人之仁,最易误事。我的意思。既知他容易泄底,即或不除他,也应该把他母子迎进十二连环坞。当本帮福寿堂退休的有功同道那么待他,那总可以够仁厚的了,也不叫他外面去。如今好,终归有这一手!萧舵主,这小子押在哪了?别再叫跑了。”

海马萧麟道:“李香主放心,他跑不了,有人看着,就在这边空屋里。”

鬼脸子李玄通落座之后,向海马萧麟道:“把这小子提来,我看看他,就势给我预备一艘快船,我跟着朝帮主去。”海马萧麟答了个“是”字,立刻到了门外向侍立在两旁的匪徒说了声甚么,语声低微,听不出说甚么来。

随见两名匪党提着两盏灯笼奔了敞厅旁的一所仓房,推门而入,跟着听得里面一阵哗噪,似有人呼喝:“好厉害的小子,你仗着甚么这么横,打他!”跟着似有人一个拦阻着,跟着门首灯光一闪,从里面先走出两人。跟着从门里推推搡搡的,有四个壮汉,各提着鬼头刀,围拢来。这时双侠在上面一打量,正是小龙王江杰,倒绑着二臂,一脸的土,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

这一来双侠十分着急,有心立刻下去把他救出来,当时也不容易就能脱身,因为这鬼脸子李玄通实是劲敌,不是容易应付的帮匪,这一动手,就得闹个马仰人翻。并且万柳堂直向鹰爪王摆手,不叫贸然动手。

万柳堂还怕师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遂乘下面全注意着江杰,万柳堂遂凑到师兄身旁道:“师兄,你看这种情势,只宜暗取,不好明夺。因为我们分水关的路颇费手脚,再说我们也看看这孩子的胆量如何?”

鹰爪王道,“我生怕他受辱。”万柳堂低声道:“不要紧,小小年岁,吃点苦不要紧,不受苦中苦,焉得人上人?师兄,我们打算好了再动手为是。”鹰爪王点头随即往前看时,小龙王江杰已被拥进了敞厅的门内。只见进厅后,那一班匪党全分散在两旁,只有两名匪徒架着江杰,不敢放开他,恐怕他撒野放肆。

这时见那江杰似乎毫无惧色的站在那,那鬼脸子李玄通道:“江杰你小小年纪,竟拿着性命当儿戏,竟敢闯进分水关,窥探本帮的动静。你有几个脑袋?我想你一定是被人利用贪图了有限的金钱,来想拿我凤尾帮的虚实送礼,你是太藐视我们凤尾帮了。小子,今夜就叫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只听小龙王江杰厉声喝道:“住口,你把姓江的也太看薄了!我江杰虽然年幼,很懂得邪正好坏,你们凤尾帮虽是不抢夺,也作些个目无国法的事。我江杰虽是家贫,乃是宦门之后,幼承母训,只知从正道上行事。你们帮主屡次三番想叫我江杰入帮为匪,我江杰早告诉你们,趁早死心。不论是谁以正义来对待我母子,我们也以礼相待,至于别的事你跟我说,我也不懂。只看你们一个平常百姓,拿分水关私设禁防,里面又私设埋伏,简直你们是造反!现在你又这么狐假虎威,私立公堂,你这是吓唬我姓江的。

“我虽被擒,但是你不用想偏了心,磕头求饶,姓江的绝没这么下作!你自己也照照镜子,活人有你这么难看的么?该着我姓江的倒楣,我简直是活见了鬼了!,你趁早把小爷放了,咱们无怨无仇,素不相识,你造反,你犯法,我管不着。你把我姓江的囚禁着,你打算怎么?”

鬼脸子李玄通,被小龙王江杰这一通骂,简直要气死。自己是横行西川,绿林道提起西川双煞来,真是闻名丧胆,谁敢轻视?想不到如今这么个小孩,竟敢尽情辱骂自己,鬼脸子李玄通,冷笑一声道:“好小子你敢这么藐视你家香主,你有几个脑袋?我若不因为你年幼无知,我定叫你先吃些苦了。江杰,你要再信口胡言,我李玄通索性不再费事,先结果你这条狗命!”

小龙王江杰毫不理会的说道:“你不用狐假虎威的吓唬我!你要我的命,你也活不了。你会要人家命,人家难道不会要你的命么?小爷落在你手里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鬼脸子李玄通冷然说道:“好小子!我是一份好意,叫你说了真情实话,我实有成全你的心,在帮主那里,我给你隐蔽事实,定叫你不受毫发之伤,我还可以把我这一身绝艺教给你。你想想,因祸得福。你虽是年幼,也应知道好歹,难道我这番好意,还换不出你的人心来么?

“小龙王江杰随即抬头看了看,冷笑着说道:“你这番话是一厢情愿的,我姓江的虽然年轻,可是尚知邪正异途,我是绝不听你这套。我江杰是绝不肯走入邪途,任你千言万语,我也有一定之规。”

当时那海马萧麟怒冲冲向那鬼脸子李玄通道:“香主,这小子别看他年岁小,这小子真够难缠的。我们要是拿他当小孩可上了他的当,这么好言好语的问他,他那就肯承认?”

鬼脸子李玄通道:“我倒是深知这小子够狡猾的,不过因为这小子人虽小,我们凤尾帮中全和他相识,连帮主全注意到他。我何必多和他费这种事,不如把他交到帮主面前,任凭帮主去发落。”当时海马萧麟遂不再多言,那鬼脸子李玄通遂吩咐把江杰带了下去,自己遂率领手下弟兄们上了预备好的船只,起身移奔十二连环坞总舵。

这时也就是才交五更,这江边一带黑沉沉的,只有船上的微光在水面上荡漾着。双侠见鬼脸子李玄通果然把江杰挟着掳赴十二连环坞,双侠遂想到:分水关一带,已经帮匪密布了网罗,那十二连环坞不问可知,定是比较分水关一带更形凶险。

当时这双侠是紧缀着这条船,沿着一片荒凉的堤岸往里荡去。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容得这只匪船走出七八丈,一扯师兄的衣襟,低声说道:“师兄,难道我们真容他把这孩子带进十二连环坞么?”

鹰爪王道:“我焉能任他把这孩子带进去!这里龙头帮主非比平庸之辈,何况江杰这孩子,更非平常的孩子,凤尾帮中已经很注意到他身上。此次已有了这种勾结别派,扰乱凤尾帮,定触武维扬之忌。这一把江杰送进去,只怕未必能那么容易出来。我决意不叫他进去,我们看看形势,赶紧就下手吧!”

万柳堂点点头道:“好吧!师兄的心意和我相同,我们总是先把江杰要回来,也叫匪党少这么猖狂。不过这西川双煞,很是个劲敌,我们不用些手段,不容易把江杰夺回。师兄,我们只要贴近他这只船,彼此各寻自己隐身之地,彼此不要牵顾,免得反倒误事。”

鹰爪王点头道好,随即各自把轻功提纵术施展开。真是如脱弦之箭,眨眼间已到了鬼脸子李玄通的船后,相隔不过两三丈远。只见这只船是逆流顺风,往前走的很快。行船最难的是风顺,只要风向对了,又快又省力,毫不费事。这时船上只用一名掌舵看风帆,操纵这只巨艇,非常如意。前面的舱门口灯光照射到船板上,后面舱门虚掩着,也有灯光从门隙中透出来。

万柳堂拿定主意,想登贼船,必须先把这管舵的收拾了,因为有他在船面上无法上去。这时鹰爪王也是一样这么个打算,也想到不把这个掌舵的收拾了,无法往上欺。两人是不约而同,全用岸边苇草遮蔽着身形,如飞的向船后扑来。离着船也就仅剩四五尺,两下虽全是一样的心情,可是万柳堂依然快着一步,身形纵起,往船尾上一落,脚尖才一沾船尾,只觉着一股子劲风,从身后袭到。

这时万柳堂虽察觉是有敌人暗算,只为船上的掌舵的就在面前,稍一出声,就要把匪党惊动出来。续命神医万柳堂一个鹞子翻身,飕的蹿到岸上荒草中,才敢回身察看。只见一条黑影已落到贼船船尾,连一点声息全没有。那管舵的被那夜行人轻轻提起,放在一旁。这时船可是仍然的走着,就看那夜行人向万柳堂连连点首,万柳堂十分惊疑。

那领袖淮阳派的鹰爪王,因为略慢了一步,身形没纵起,即发觉有人扑上去。鹰爪王紧缩步不上前,仔细察看这船上情形:船上不仅前舱丝毫不知,连相离切近的后舱也是一点动静没有。这人身手矫捷,没看他怎样费事,那个掌舵的水手好似哑了似的,也一点声音全没出。当时一切的动作,不过刹那之间,赶到这人点首向这边招呼,这才看出师弟已随着翻回来,更借岸旁丛草障身,跟着船往前趟。

万柳堂一见这人竟自向自己点首招呼,看到这人的情形,绝非帮匪,是友非敌,这时有这种举动,定是暗中相助自己。万柳堂知道这种时机,稍纵即逝,自己对于这种地方,须要当机立断,不容自己迟疑。

遂往下一伏身,往起一耸身,捷如飞鸟般过去。起落之间,二次腾身,已向船尾落去。这次万柳堂是绝不提防着这夜行人。哪知道夜行人竟和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不先不后的也飞身蹿了过来,两下里身形全是悬空,彼此相距不过尺许,隐约的听这人似说:“柳堂,先给对头掌会舵吧!”

万柳堂脚点船尾,一眼望见这只船风篷的引线,拴在舵把上,万柳堂暗中吃惊。好胆大的夜行人,这全仗着这段水程是直路,既没有湾子,也没有来船。自己赶紧的把风篷牵绳解下来,趁着水面上风向还没变,自己把起落转折的牵绳全分清了,很当心的掌舵看风篷。那水手连动也不动,睡在那,纹丝不动。

万柳堂知道这定是被方才那位江湖异人点了穴,心中十分惊异。自从奔浙南,屡次有江湖异人暗中相助,只有燕赵双侠已露了本来面目。可是按着所遇的种种事,尚有好几位全是非常身手,全是形似神龙,见首不见尾。

以我弟兄这点手段,尚不及来人远甚,真不知是哪一路的侠义道?现在这分明是令我弟兄与鬼脸子李玄通较量,先把这船上的障碍去掉,以便放手行事,王师兄怎么还不赶紧上船助我动手!万柳堂不住的回头寻视师兄,只是竟无师兄的踪影。赶到又走出一箭多地去,这才看见一条黑影,沿着堤岸追赶这船只。眨眼间来人离着这船仅有两三丈,万柳堂已看出来人果是师兄鹰爪王。

这时鹰爪王毫不迟疑的飞纵上船来,轻轻的落在船尾。脚下才登船舷,倏的船后舱门一启,这一来把万柳堂和鹰爪王全吓一跳。鹰爪王一个旱地拔葱,飞升舱顶,随即往下一伏身。只见舱门开处,从里面走出一个水手,气恨恨的往前舱走去,嘴里还一个劲的哼哈着。听他的话风,似乎被小龙王江杰骂的着了恼。幸喜这匪徒出了舱门,里面跟着把舱门掩上。鹰爪王一飘身,落在后舱门首,从门首往里望了望,只见里面是三个匪党,看守着小龙王江杰。鹰爪王赶紧的到了万柳堂的面前,万柳堂道:“师兄往哪里去了?怎么这时才赶回来?”

鹰爪王随即低低说道:“我发觉那江湖异人,用矫健的身手,把掌舵的水手收拾了之后,竟自潜踪迹的翻下船去。我深为诧异这人,不知他是哪路的武林道,我觉着我的行踪尚未被他察见,遂立刻从暗影中要看这人究是何如人也。哪知那人身形既快,道路又熟,只两个纵身,已无影无踪。我竭力搜寻了半天,终于被这人把身形隐去。这才想起我何苦先忙这种不要紧的事,这才返回来追上这艘风船。当时这里是完全仗着这异人相助,给我们弟兄打开欺上船来的机会。此人隐现的巧快,真比我弟兄高的多了。这里大约已离十二连环坞没有多远,我们不赶紧动手,怕要误事。”

续命神医万柳堂道:“师兄说的极是,我们若是动手,还是能够不把这西川双煞惊动出来,比较着却省多少手脚,若是把这匪徒惊动出来,我们虽也能制服他,终是得把行藏败露。我们事不宜迟,立刻动手,免得太近了十二连环坞,更是碍手碍脚。”

万柳堂往水程上张望了张望,只见水面上还是沉沉的一面黑烟似的,哪有一点别的声息?遂立刻把引风篷的牵绳拴在了船舵上,双侠一齐扑奔了那后舱门。这时里面说话的情形,十分清晰,正听得江杰对看守的匪徒们,巧言凌辱,匪徒们竟被骂得急了,内中一个说是:“你要敢再这么信口骂人,我破出在香主面前受责,我也先打你小子一顿。你不信咱就试试看,是你能骂,是我们能打?”

当时万柳堂轻轻把舱门往里一送,一斜身闪进舱内,随手把剑柄一轧,呛的一缕寒光闪动,剑锋上的光芒一闪,三个匪徒全是一闭眼,万柳堂用沉着的声音轻喝道:“别动,哪个敢声张,叫他先尝利剑。”

后面三个匪徒,仓皇间瞥见进来的这两位老者,威猛逼人。莫说还有这冷森森的利剑,就让仅是这两位赤手的老英雄,三匪党又焉敢抗拒?就在万柳堂亮剑的当儿,小龙王江杰双臂一抖,绑绳自脱。敢情就是双侠不动手,江杰也不愿叫这鬼脸子李玄通把自己带进十二连环坞。

所以从被匪党架上船来,虽被捆绑,可是嘴里并不闲着,把看守他的匪徒骂得怒极气极。全要私下惩治江杰一下,为是出出气,只是怵于这位鬼脸子李玄通威严,不敢擅自用私刑对待江杰。终于有一名头目,实不可忍,竟到前舱去报告香主。小龙王江杰遂乘这时要脱身逃走,正好双侠闯了进来,立刻把暗中全弄活了的绳套抖开,如无其事的向双侠道;“二位师祖,这个同鬼魅的匪首,现在前舱,师祖们可收拾了么?”

鹰爪王先不答江杰的话,铁爪轻舒,把三名匪党全点了经穴一个个全瘫软在舱内,连动也不动,万柳堂用沉着的声音道:“现在我们不宜过露形迹,江杰赶紧到船面上看守后舵。”当时江杰略活了活四肢,蹑足轻步的到了后舵。好在往前舱的那匪徒尚没转回来,江杰从船后偏着身子往前看了看,只见眼前不远,就是一个港湾子,正是需要往外推舵的地方,幸而觉察尚早算是不致被匪首觉察了。

双侠把江杰打发出来,立刻动手,把三个匪党提到舱外,放在船尾。续命神医万柳堂和师兄已然商量好,一个用灯焰给他放火烧船,一个给他扎穿船底,给他个水火既济。当时双侠这种手脚非常快,不过一举手之势,鹰爪王已把舱内给燃着了;万柳堂却用地煞潜龙剑往船底板上刺去,这种宝刀往木质上招呼,不亚如摧枯拉朽。剑下去时,鹰爪王低低说了声:“师弟,体好生之德,略警那西川双煞,不要伤及无辜。”

续命神医万柳堂这柄剑下去,听到师兄这一嘱咐,立刻答了声:“师兄请先行一步吧!”鹰爪王头一个纵出舱去。万柳堂因为师兄嘱咐着,往上提剑时,没有往左右晃剑,仅刺成剑身大的扁儿地煞剑一提,立刻从船底往外蹿上一股子水箭来。

万柳堂见鹰爪王师兄和江杰还在船尾上等候,万柳堂立刻一挥手。这时这只风船走得非常快,双侠手底下又轻巧,没有甚么声息,更兼浪打船坞,只有一片波浪的声音,任凭鬼脸子李玄通怎样精明强干,也不会察觉。当下那鹰爪王伸手要抓着江杰往岸上纵,江杰却低声说:“师爷快走,别带我。”鹰爪王和万柳堂见船在江心,距岸足有一丈七八,江杰绝不会自己纵上岸去,他是定有别的主意。当时双侠不便再开口,因为前面还有一名水手,说不定他就许出来,遂向江杰低声说了句:“不准胡闹。”

这师兄弟立刻各自脚点船板,嗖嗖的飞纵上岸去。江杰也是毫没迟延,早看准了船须往左转头,好转这个港湾,应该往外撑舵,江杰却往里一搂舵。这种帆船是越行的快,舵上越灵,这一来愣往右岸驶去。还算后梢三个水手命不该绝,就在这时,奔前舱报告鬼脸子李玄通的头目,从舱里往外一探头,一眼望见船奔了右岸,也就是两丈多,就要撞上。

忙纵到船面上招呼道:“喂!林四,你要死呀!还不往外撑舵!”跟着一眼望见后舱浓烟被船上风帆的风吹得散布在江面上,起一层浓雾。这时江杰早从船尾溜下水去,就是不下去,匪党们错非是到了后舱,才能看见。这时帮头目见事出意外,忙高喊:“香主,快来!”

鬼脸子李玄通听得喊声岔了嗓音,飞纵出舱,前后略一瞻顾,已知危机一发。这种老江湖毕竟与众不同,实有见事则明、当机立断之能。鬼脸子李玄通毫没迟疑的,夺了手下头目的一口鬼头刀飞纵到了风篷桅下,利刃一挥,把风篷的巨索砍断,噗哧的风篷落了下来。这种风篷落的猛,船身被坠得左右晃动。

鬼脸子李玄通一耸身从舱顶飞纵过来,往后舱顶子上一落,见后梢上烟雾迷漫。李玄通一眼望见后梢上倒着三个水手,别看烟多,火焰并没喷出来,只是后船尾渐往下沉。李玄通怪叫道:“好匹夫,真敢这么下毒手,我李玄通誓不与你两立!”幸而这时船头已抵着右岸,鬼脸子李玄通忙叫那名头目赶紧把手下弟兄派一名去。自己愤怒之下,竟把两个被点了穴道的匪党,提起蹿下岸去。

这时船身已没入水中,鬼脸子李玄通抢进舱中把紧要的东西取出来,连水手全到了岸上。只是这次以自己身为本帮权衡的香主,更是在本帮严密布防的分水关内,竟被敌人任意横行,生擒一个平常少年,尚被人家逃去,自己这个香主可栽到家了。

当时这位鬼脸子李玄通立刻喝令一班水手们,赶紧的沿岸排搜,从这里往盐仓那里排搜,就不信敌人能够飞出了分水关。当时鬼脸子李玄通一切情形,双侠看了个清清楚楚,隐身在暗影中,鬼脸子李玄通怎样精明干练,也不易觉察。万柳堂见小龙王江杰,居然这么刁钻,这次若是前身出来略晚一步,鬼脸子李玄通定有极大的乐子,就这样已经叫他吃了绝大的苦了。

这时岸边水花分处,江杰身如巨鱼似的,从水中蹿上岸来,身形不仅轻快,水花仅仅方丈内往起翻波。江杰上得岸来,方要找隐身之处,万柳堂弹指作声,江杰听到这种信号,循声来到苇地丛草里,与双侠会合一处,鹰爪王道:“我们这时再一耽搁,只怕不易出分水关了。”

万柳堂道:“我们这时往外退还来得及。”小龙王江杰道:“我们既已闯进分水关,正宜乘机把十二连环坞摸清了,也算不虚此行。师祖既是已备了食粮,何不就找一个隐僻的地方,掩避行藏,把白天耗过去,夜晚再把十二连环坞的内三堂摸清了,以便挑明践约赴会,师爷想怎样?”

鹰爪王尚未答言,万柳堂忙道:“不必这么办!这里帮匪到处埋伏,我们虽是处处提防,仗着是夜间,尚易隐避,白昼间恐怕不那么容易找隐身之处。好在竹栅那里,我已提防到还要用他,所以没敢大意,把削断的竹栅仍给连接上,不到近前,不易看出来。我们既有退路,还是以暂行出分水关,容明晚再作二次探察,当较今夜易于着手,师兄看是怎样?”

当时鹰爪王已听出万柳堂颇有因为江杰碍手碍脚,反因为得照顾他,倒多了许多麻烦。自己也不便来说破,遂点头道:“我也想是这么办,倒显容易下手,我们还是赶紧往外退吧!”江杰不敢再多言,遂随着双侠沿途隐蔽着行迹,往盐仓这一带退下来。

就在双侠和混身水淋淋的江杰,走出约有一箭多地的当儿,只听得从沉船那里连鸣了三次芦笛,跟着四下里断断续续越传越远。这种芦笛的声音,倒是真快,刹那间已然超过了双侠停身之所。这里双侠和江杰一看这种情形,就知道这是鬼脸子李玄通愤怒之下,竟自用芦笛报警,要发动分水关内各路埋伏,想要搜寻三人的踪迹。双侠一路行来,听到这种四面八方的芦笛,令人感到凤尾帮的声势,的确浩大!

第八十一回 犯险福寿堂再遇女屠户

双侠看到这种情形,互相冷笑一声道:“这西川双煞,多大的万儿!论他弟兄以往的威名,绝不肯用这种手段示弱于人。这么看起来,任凭多大的英雄,也免不掉计穷力尽之时。”当时双侠一边往前趟着,见有几处水岔子里撞出不少的小艇,也有往里荡的,也有往分水关放的。双侠虽是循着原路,可是不时的用投石问路之法,惟恐经行之处,或有伏桩。不一时到了盐仓盐滩一带,这里反倒黑沉沉的,方才那些船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港,此时水面上一只船也没有了。

双侠也不再耽搁,因为才到盐滩这里,已听见交了五更,再有半个时辰,东方就要发晓,那一来任凭你有多大本领,只可被困在分水关内了。当时双侠是隐蔽着行踪,越过了这积盐仓。这积盐仓和盐滩刚一过来,处处反是伏桩暗卡,可是被这鬼脸子李玄通的传笛报警,所有伏桩暗卡的梭船快艇,全冲出来,在水面上梭巡。

当下双侠招呼着小龙王江杰,要处处留神,不要大意了。赶到了分水关附近,离着还有半里之遥,忽的后边一片水花翻腾,跟着从里冲出来四只快艇,上面灯笼火把,照耀得水面上如同白昼。这四只快艇还没冲到了分水关前,空中突然嗖嗖的响箭凌空而过,双侠立刻止步不前,隐身在暗处。

续命神医万柳堂随即向师兄鹰爪王道:“师兄,这里大约是已接到龙头帮主的谕令,要分头堵截我弟兄,我们大约不动手只怕不容易出分水关了。”当时这里才一停步,那四只快艇,还没到分水关下,大约是响箭比快艇快,立刻分水关下灯笼火把,照着竹栅下也见到火焰闪动。这时要想仍从那分水关下出入,只怕不易了。

万柳堂愤怒之下,立刻向鹰爪王道:“师兄,我们若是因为他这点阵势,就不敢往外闯,也太叫匪党们看我淮阳派下无人了。”

这时一干帮匪把这一带已经布置得如同铁桶相似,鹰爪王也觉着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当时遂向万柳堂道:“万师弟,我们要动他,没有什么不可,我看要想明着出分水关,索性不用再从那削断的竹栅走,索性从他这里边的峰顶上走。倒要看看他这逻守,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

双侠这一改变主张,决意的暗入明出。就在续命神医万柳堂一轧剑把的当儿,突然近栅栏门和水面上一阵大乱,那所有的灯笼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熄灭坠地。双侠在暗影中看出暗中不仅一人,有好几位身负绝技的一齐借用山坡的石块当暗器,绝不虚发,跟着竹栅下仍然是一片漆黑。鹰爪王道:“我们还是趁这时赶紧走,别再耽搁的辜负了暗中仗义相助的同道。”万柳堂说了声:“好吧,便宜了这群匪党!”

当时这双侠各自把身形施展开,仍由堡主鹰爪王携带着江杰一同翻下去。扑到竹栅下面,万柳堂看见竹栅依然是自己浮接上的,丝毫没移动。这时万柳堂赶紧地把已折断的竹栅全拿开,鹰爪王带着江杰出了竹栅;万柳堂也纵身出来,用轻灵的手法,把断栅竹接上去掩去了痕迹。

这时里面纷乱的情形愈加严厉,芦笛的声音四下响应,从里陆续不断的往水路隘口冲去。也有双桅的帆船,也有快艇,也有风帆,也有梭艇,所有船只全是盛张灯火,把这分水关里的水面上,凡是水陆要紧的路口,全布上防守的船只。

这里鹰爪王和万柳堂已经脱身到了外面,知道帮匪只疑心私入十二连环坞的,全隐在分水关内,绝不会这么容易翻出关卡。当时虽是用飞鸽报警,连环响箭告急,往返不过刹那之间,可是任凭怎样快,所入分水关的全不是平庸之辈,他们哪里会搜察着?不过堡主鹰爪王对于这里也有怀疑的地方,自从小龙王江杰私入盐仓,贪功冒险,被困在九宫八卦迷方阵里,被获遭擒、露了形迹之后,帮匪确知分水关内,闯进了奸细,知道淮阳派已进来人卧底。

以这西川双煞而论,就是帮匪中杰出的人材,这两个匪徒的聪明智慧,实较常人高的多,他们料敌的本领也非常人所及。只有目下他这种对付敌人,只在水路上布成搜查网,对于陆地,好似漠不关心似的,这种情形实觉可疑。乘着贴身在岩壁下,悄悄把自己怀疑的地方向万柳堂耳边说了。

哪知这小龙王江杰,虽曾被护遭擒,可是精神锐气绝不稍馁,此时在一旁屏息等待着,忽的从堡主的身旁把手伸到了万柳堂面前。万柳堂见小龙王江杰竟自递过两块拳头大的石头块,万柳堂因为这时不便多说话,立刻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低低说道:“好小子,险些叫人活剥了皮,还不老实着,忘不了冒坏。”小龙王江杰噗哧一笑,并不答言。鹰爪王也明白他是叫万师祖引逗陆上的埋伏,看看倒是哪一面的埋伏较重。

续命神医万柳堂把两块石块分握两掌中,运足了臂力,右掌中这石块,往左边峰头抛去;左掌这石块,往右边峰头抛去。这种臂力若运用足,这石块能抛到十余丈外,两边石块分落在两边山坡。这一来,立刻两边峰头栅内,胡哨吱吱的连鸣,从丛草中和小树丛中,分窜出六七条黑影,全挟着青光闪烁的利刃。这班人似有训练过的情形,显露身形后,各据一方,把这一带都够出入的道路,全把守住了。

这一来水旱两面形成铁壁,任凭谁也不能暗中出入,这种防守的情形,不算不周密了。跟着从两峰上出来四名匪徒,分为两路,全是一手提着利刃,一手持着孔明灯,分向万柳堂抛石的地方搜寻过去。万柳堂悄向师兄道:“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回雁荡山再定行止吧!”

鹰爪王点头称是。这时双侠隐蔽着身形,仍然顺着这种悬崖陡壁往下退。小龙王江杰这时竟自不用堡主挟持,自己攀援纵跃,身形轻快非常,只有过形险峻的地方,由双侠携带一下,这样竟给双侠省了许多事。赶到翻下这道飞壁悬崖,才要循着荒崖秘境找着梭艇以便返转雁荡山。

鹰爪王在前,续命神医万柳堂在后,江杰更是随万师祖身后,才到水滨刚找到那只梭艇,方待解缆绳,哪知竟在这时,突然离船旁不远的一丛茂草中,有人发话道:“虎口中的绵羊,早有口吻一动之危。过信龙头帮主,必有噬脐之悔。要想救两爱徒,快随我来。”双侠听得明明白白,惊愕之下,返顾江杰,随即匆遽吩咐了声:“你从水中赶回雁荡,现有异人指引我等去营救两门徒。你不要累我弟兄悬念,梭艇推进芦中,快去!”

万柳堂立刻施展轻功绝技,一个旋身,脚下用力一发,如同飞鸟投林,往这发话的地方扑去。万柳堂从一听见暗中发话示警,就用眼光逼定那丛草间,目不少瞬,知道这人多半没走,所以这时万柳堂猛扑过来,万柳堂身形才往下一落,丛草中有人用低哑的嗓音道:“既纳良言,愿为向导,随我来。”

就在这话声中,从草中人影涌起,往起腾身足有三丈多,斜着往那峻险的山坡落去。万柳堂一看这人的身形,好生矫健,这种身手,实非平庸之辈。自己随即向掌门师兄说了声:“我们赶紧追。”

这师兄弟二人随着这条黑影的后踪追下去。前面这条黑影身形这份巧快,以鹰爪王和万柳堂这种成名的江湖侠义道,还要比这人稍差一筹。万柳堂只想无论如何,也得看看这人倒是这么个路道。哪知双侠任凭怎样,也看不出前面这人的身形面貌来。当时这双侠虽则没辨出这人的面貌,可是也没叫前面这人走脱了。

双侠一边蹑着前面的敌踪,一面注意着所经过的路径。所经过的地方,全是险峻十分,往前走出来约莫也就是里许,已觉出离开了这道形若高墙的峻岭,竟变为奔了西南。可是地势过分荒凉奇险令人难免怀疑。原本是从分水关前起,一道峰岭把水路给断开,沿着岭下全是水程,没有陆地。有的地方,仅仅是岭下有可以容得擅武功的着脚。这时脚下忽的往西南延展下去,渐渐离开这道高岭,所经行之处,是一片荒凉的高岗,越往上走地势越高。虽然前面那人好似轻车熟路,但明明看着有一条窄境,这人并不从这里走,反从那一带丛林密菁里穿行,这人比较先前可慢了。

鹰爪王、万柳堂已看出这种荒凉险绝的道路,定有伏桩,所以前面这引路人颇有避道而行之势。果然不出所料,竟在往前穿往箭余地远,前面这人似乎脚下重了一点,手底下又一分拂一丛芦草,唰啦的一声,比较夜风摆动的力量稍大了。

遂在前面这夜行人身形乍起,就在左右两丈内唰啦的一响,嗖嗖的破空之声起处,两点寒星全向那夜行人落脚之处打去。这一来鹰爪王和续命神医万柳堂惊愕之下,全往下一缩身形纹丝不动,静看着这位江湖异人,暗给自己引路的怎样避开暗卡子帮匪暗器。哪知这时竟有出乎意外的,只见那片丛草苇地里,唰的那荒草芦苇的梢子往四周倒去,可是随倒随起,足有一丈见圆的大小。

暗桩的帮匪跟着嗖嗖的一连又是四点寒星,再接再厉的打到。可是同时那苇草中好似有一具庞大的兽类,卷着这一人多高的丛草,往正南逸去。远远望着黑沉沉的茂草和芦苇,像巨浪洪波似的,唰啦啦冲着草里,如飞的过去,埋伏的帮匪竟全从草地里现身。一共是三个帮匪,全身短衣窄袖,手持利刃,肋跨镖囊。内中一人惊呼道:“这是那里窜来的野兽?”

内中另一匪道:“未必是!”

先说话那个道:“快点追。”

这三名匪帮各自展动了身形,追了下去。

这时鹰爪王和万柳堂隐身暗处,看到这种情形,十分诧异。可是准知道绝不是野兽,多半是夜行人捣什么鬼。就在双侠略一思索之际,万柳堂只觉得身旁风动,赶紧避时,只听得有人低声说:“傻狗被我赶走,咱们走吧!”

万柳堂本觉出是右首风动,自己往左首斜身,哪知暗中这人的话是在左边发的。万柳堂再回头时,只见一条黑影,其疾如箭离弦,擦着身后的丛草飞纵出去,身形可没往高处蹿,只腾身离地尺许,一纵跃,已然出去三四丈。双侠隐身并没在一起,鹰爪王离开万柳堂有六七尺远,这时反望见那夜行人颇似僧装,一身肥大的僧袍,形似灰黑色。

这时那夜行人已飞身纵起,那面貌容易看的清。这时鹰爪王心里一动,心想莫非这人是西岳侠尼?只是一转念间,想起不对了。因为侠尼是背剑,这人分明是斜背着佛门方便铲,这人既非西岳侠尼,又是何人呢?可是当时也不便追溯这人的来路,双侠赶紧的跟着这人的踪迹飞赶下来。

万柳堂对于这人只用刹那的工夫,竟自又翻回来,这份巧快的身法,实非平庸的身手。双侠立刻把身手展开,紧蹑着这人踪迹赶下来,这次所经之处,全是轻易没有人经行之地。在这野草荒境中,尽是些虫蛇乱窜,这种地方,错非这种身负绝技的侠义道也不敢妄履险境。

这样又走出半里多地来,只见眼前忽的豁然开朗,只见前面那夜行人已不知去向。在两三丈外,突现一片庄院,四围是丈余高石墙。石墙下是一道清溪,环绕石墙,形似护庄河。可是远远的就望见这道护庄河与旁处所见不同,水流的很快,护庄护城的水源,勾引河流的很多,别处绝没见过这样疾流的。

双侠遂凑在一处,万柳堂道:“师兄看见了,这个所在又是处处与别处不同,因为所经行的地方,除了是荒草没人,就是苇草丛林,可是这一离开隐身之地,立刻连一点遮拦全没有了。这片庄园也起的特别,建筑在这直无人迹之地,这分明是盗窟无疑了。可是这片庄院连一点隐身之地全没有,只要打算再进这庄院,就得从这片平坦连青草全没有的地面过去。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往里闯。”

跟着双侠各自施展开轻功提纵术,身形如飞,凌空而起,起落之间,已到了那护庄河畔。这道护庄河畔,只能挡平常人,对于稍擅轻功的却无用。鹰爪王和万柳堂飞身纵过这道活水护庄河,石墙下有五尺多宽的地基,双侠望了望墙上并没有安装什么铁壁、倒须钩心之属,从下到上,完全是尺许多的青石堆垒起来。

万柳堂头前飞纵上去,用左臂跨住石墙,右手一按墙头,待耸身形再往里察看,只觉着眼前景象太以离奇。好在师兄也跟踪而上,也是隐着身形,赶到往上微一长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石墙真是出于意料的情形,任你多镇定的,也难免一惊。

原来这石墙里除了墙下有五尺多的地基,此外完全是一片水域清波荡漾,一处处水阁凉亭,假山精舍,全在水面上。按这种情形应该是用舟楫出入,可是只要目光所及处,并没有一只船只。可是这水中所有楼台亭榭,全相隔着最少有三四丈,相隔稍远的,足有十几丈,绝非平庸之辈所能随意出入的。里面的地势还是真大,水流也是活水,这里所有的突起水面的建筑,非常的精致。

双侠不禁迟疑,鹰爪王低低说道:“这真是事出离奇,这里居然有这种离奇的所在。虽没有通行的道路,那夜行人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我想绝不会令我们望洋兴叹。师弟,咱们先下去,这墙头上存身,过于显露形迹。”

万柳堂随着师兄,一同飘身落在了墙下。这下面满是用石铺砌的,为是令石墙基地坚固。双侠往下面一落,鹰爪王悄悄的一扯万柳堂的衣袖,即低低的说道:“师弟,你看!大约他这里水面上的残荷,怕有什么作用。”

万柳堂他也看出水面上不断的也有枯残了的荷叶,可是这荷叶绝没有这么远近距离的尺寸,正可作亭台、楼榭两下里接脚之处。这里双侠才猜疑到这,忽的从左首五六丈外石墙下耸起一条黑影,竟向水面上一片荷叶上落去。这人虽说是用这水面上的枯荷叶借力,不过微微一点荷叶,身躯又随着腾起,轻飘飘的落到一座八角亭子上。

这人似乎回身向这边点首。万柳堂真是一身是胆,抬手把背的地煞潜龙剑柄按了按,往下一俯身腾身而起,看准了离岸边三丈内的一片荷叶,浮在水面,身形如飞鸟般往下一沉,右脚尖往荷叶上一点,立觉出果然不假,这荷叶果是假作的。可是这种水面上假设残荷,在脚尖点上它时,这支假荷叶依然的来回摆动。

万柳堂脚下点着这片荷叶,脚尖一沾上时,立刻知道这假荷叶能吃多大力,自己一腾身,已落在数丈外一座敞厅前的白石台阶上,堡主鹰爪王也是跟踪而上。这一发现这水围子里有这种非常的建筑,已自加了小心,对于这种暗作接脚之用的假荷叶,绝不敢十分信任。双侠全有超群绝俗的轻功造诣,这荷叶倘若是真个浮出水面的,双侠也能运用燕子飞云纵的绝技,不致掉下水去。

双侠这一停身在敞厅石阶上,知道这片水域,只为擅轻功提纵术的预备的,武功稍弱的定有船只出入,便证明了这里的形势,更非能栽植荷花之地。双侠仔细往前察看,附近这一带,虽有几处浮在水面的小桥亭榭,没有一点灯光,势须往里排搜。双侠才一迟疑,猛瞥一段假山前有人一晃,跟着腾身纵上水面,竟往后面飞纵了去。鹰爪王低低说道:“我们既已到了这,只可是排除一切,不论怎样也得见个水落石出,不过处处小心,不可轻视敌人为是。”

万柳堂用手一指往前面的一座突出水面的假山,随即脚尖点地,纵跃如飞,在水面上一起一落,只拣那有荷叶的地方着脚,落到那假山上,鹰爪王也跟踪赶到。双侠走到假山上面,把身形隐住,往南察看时,只见有一箭地外,有几点星星之火,似有若无,看不实是什么所在。除此以外,全是黑沉沉的,仅仗着斜月疏星,可以辨出近处的形势。双侠移身下了这座假山,跟着仍施展开轻功绝技,奔那有灯火之处扑来。

才飞纵十余丈,鹰爪王突听得身后水面下哗啦一声,这时可不便回头察看,和万柳堂紧纵身形,到了一处水面上浮起的小岛上面。鹰爪王暗打招呼,叫万柳堂把身形隐起,万柳堂似也听见后面有了响动,把身形和自己同时隐入暗影中,从暗中往来路上察看。只见从东边墙那儿如飞的涌现一条黑影,身手十分矮小,先前离着太远,眨眼间已近了十余丈。万柳堂低声说:“师兄,来人许是女流。”

这时堡主鹰爪王也看出来人,果然是一身蓝色紧身衫裤,蓝绢包头,背着兵刃,看这女贼的身形矫健,颇见功夫。不一时越近,鹰爪王暗暗惊呼道:“这孽障竟到这里来。”万柳堂也看出来人竟是神女峰漏网的女屠户陆七娘。双侠彼此会意,要看看这作恶多端的女淫贼,到这里来弄什么诡计。双侠容她出去六七丈,这才各自把身形施展开,缀着后踪,追赶下来。赶到追出不远,已到了方才隐现灯火之处。只见这一带地势较大,竟是一片整洁的庄院,在疏星斜月之下,照得清幽异常,那女屠户陆七娘却踪迹不见。

双侠停身这片四围水域,形如孤汀的上面,颇像避地隐居的高人栖止的地方。双侠测不透这是什么个所在,围着这道石垣转了一周,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鹰爪王和万柳堂分左右脚上石垣,一察看里面的情形,见里面是一段段整洁房舍。从一进正门,是一道高大的影壁,一道宽阔的院落;迎面一座高大的厅房,两边没有厢房,可有两排走廊,走廊里辟着两道小门,另通着两边的院落。这前边一段,没有人迹,双侠从前边翻回来。鹰爪王从西边往里趟,万柳堂却已发觉东面跨院里隐现灯光,自己遂扑过来。

见这道跨院里是三间东房,小小一道院落,靠南墙有一个月洞门,东房的窗上现出灯光。万柳堂一飘身,落在院内,蹑足轻步的来到窗下,先侧了侧耳,屋中没有什么声息,遂用小指把窗纸点破了一个小孔。往里看时,只见屋中正在窗前设着竹几竹凳,上面放着一盏形式古雅的灯台,光焰闪烁。再往后一看,只见迎窗设一短榻,上面盘膝坐定一位年逾古稀老者,正在调息养神。

万柳堂是精究内功的人,一望而知此老是用坐禅法在调练气功。夜间只用坐功来调息,错非内功练气练神有了根基的绝不敢这么练习。万柳堂暗暗警戒自己:这凤尾帮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哪种人全有。这要是脚下稍带些声息,定被此老发觉。不必招惹他,遂用龙形一式,身形一晃,双掌一穿,飞登南面的短墙。往下看时,只见跟前面情形一样,可是窗上没有灯光,不知里面有人没有?

万柳堂好在志不在此,轻轻越过这层院落,下面还是黑沉沉的。自己方要仍然往后翻,忽觉身后,有一股劲风扑过来。万柳堂往旁一纵身,落在阴影黑暗之处,回身一看,见是师兄鹰爪王。万柳堂忙一点首,鹰爪王飘身落在万柳堂身旁。

万柳堂低低问道:“师兄从西面察看,有什么发现么?”鹰爪王道:“这里一切全非平常,有几处灯光未熄,看到的匪徒年岁全近古稀,再有就是十几岁的小僮儿,专供服役之用。”

万柳堂心中一动,蓦的想起:这里多半是凤尾帮所设的“福寿堂”,若不然没有那么巧的事,自己与师兄所见的四五个帮匪,全是鬓发斑白的老者。自己方要说这许是福……说到这个字,忽的顿住,把话咽住,变换话风道:“师兄,这里隐藏不少匪人,或许是囤积粮饷之处。这武维扬老谋深算,必有出人意料的安排。”

万柳堂是因为掌门人当年在湘江与帮匪鲍香主结仇,曾被这鲍香主一手双梭所伤,几至丧命。这一来淮阳派与凤尾帮不能相容,互相排挤,师兄在清风堡绿竹塘闭户潜修,期报一梭之仇。

艺成方待寻仇,那仇人已退隐福寿堂,有他门人扬言于众,愿接受他师尊一身的恩怨。这时忽的潼关事起,师兄才预备连践约赴会,再结算自己的旧仇。此时忽的撞到这里,万一真是福寿堂,那鲍香主在这里,狭路相逢,谁肯轻轻放过?只是仅就所见的情形,这里明虽是退隐养老之地,里面全是杰出人材,倘若招惹上未必就能报得仇,当时所以赶紧用旁的话岔开。哪知真个被万柳堂料中,这正是福寿堂。双侠这次是:身临虎穴龙潭内,要会江湖隐迹人。

第八十二回 淫孀遭严谴香主振帮规

万柳堂看出是师兄仇家匿居的福寿堂,以人单势孤,竭力隐瞒。可是鹰爪王何尝不起疑心?只是当时的事,比较这寻旧仇急,遂也无暇猜测他是否是福寿堂,低声向万柳堂道:“师弟,这里的情形十分可疑,那女屠户陆七娘不知从哪里被这里的一个年老帮匪追赶了来,伏伏贴贴的被那老者带到第三进的中厅。师弟,你赶紧随我来,我看他们这种情形,颇有什么诡秘。”万柳堂道:“我们看看,这女屠户倒行逆施,怎的没有人来惩罚她呢?”

鹰爪王头前引路,飞纵到跨院的矮墙上,往下略一瞻顾,飘身落在地上,万柳堂也是跟踪落在地面上。双侠因为大敌当前,不敢轻视,各自轻身轻步,到了迎面的正厅窗下。在风门上有一个矮小人影,细辨形状,看出是个头梳双髻的小僮。双侠遂各据左右的窗下,穴窗往里一看,只见这座厅房里面,没有什么珍贵的陈设,可是那种朴素整洁,令人看着不俗。在迎着门是双并的八仙桌,两边金漆的太师椅;这八仙桌上放着一对丹凤朝阳的古铜蜡台,两枝蜡已燃到一多半。

迎面没有人,东边山墙摆着一架书案,上面文房四宝,陈设井然有序。靠西山墙有一座红木床,床上已铺好了卧具,看情形是有人正要睡了。在临西边前窗,是一只茶几、两只凳子,这时那茶几已然搬开,用四只凳子接连在一处,上面放着一床锦被,定是僮仆歇息之处。

在红木床上那铺的平平整整的卧具上,坐定一位年迈的老头儿;发顶已秃,两道长眉黑白相间,两眼微阖,鹰鼻巨口,微有灰色髭须;穿着件灰色短衫,虽是短衫,却比长衫短不了多少,又肥又大,大黄铜钮子的襟头上还挂着胡梳,两只肥大的袖管卷着,露出了一双腕掌。这老者虽是这般年岁,可是看他这黑漆漆的皮肤,是久被风霜的情形,只是肌肉一点不松懈,脸上赤红的肉皮子,也是紧绷的,两手掌和双臂虬筋暴结。

只见老者坐在床边,两眼似睁非睁,似闭非闭,两掌心向下,手背向上,虎口箕张,这种姿势是正在运用一种功夫。床前站着一个蓝绸子短衫裤,蓝绢包头,背插单刀,膀挎镖囊的女子,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半斜着身子站在那。这老者也不说话,双掌虚抬着,左右运转,如同抚弄一只巨球似的,往右揉了三次,后往左揉了三次。这种掌下空虚,又是坐在床沿上,屋中静得连呼吸全听的出来。这老者先前双掌左右回环运转,还没见怎样,赶到第三次,才听见这老者双掌每一空往外处揉,骨筋吧吧吧吧的连续作响,末后木床竟自咯吱咯吱的也被压得见了声息。双侠是此道中人,一听这种声息,暗自惊异。这老者竟有这么纯的内力,这种挤按力已到了火候,双侠越发的加了小心,不敢丝毫大意。

这时屋中的老者已然把内功掌力运用完了,两眼一睁,立刻从两眼的神光奕奕上更证明这老儿实非平庸之辈。当时双侠屏息静看动静,贴门站着一个小僮儿,神思困倦的向前伺候,只是他已经困倦,脚步有些踉跄。老者这时已跛着福字履向东半边缓缓蹓来,一边走着,扭头叱道:“没出息的东西,只会吃睡,去!这里不用你,拿着你的被子到茶灶上去睡吧!”小僮如被赦免,兴匆匆的抱起凳子上的被子,往外走来。

双侠互打招呼,彼此全一指廊下的顶子,全是一纵身,刁住了横柁。小僮出来,奔了东廊下的一间茶灶。双侠又飘身下来,再往里看时,只那女的一转身,脸映灯光,正是女屠户陆七娘。从灯影下看这淫妇,更显得妩媚多姿,更兼眉梢眼角,带着一股子春意,可又含着惶惧之色,不仅脸红的特别,鼻尖上还有汗渍。

双侠见那老者,由西走到东头,又折转回来,走到当中双拼八仙桌前,抬头向女屠户道:“好冤家,你还有脸活着!我老头子幸亏蒙帮主的慈悲,退隐福寿堂,与江湖道隔绝,算是腼颜偷生。冤家,你竟敢到这里,我老头子顶死你还叫我多现回世。冤家你想错了,我不能再叫你丢我脸!你既找到我这里来,这也许是鬼使神差,把冤家你催赶到这来,我绝不能再叫你离开福寿堂了。”

女屠户陆七娘颜色倏变,声音发颤的向这老头儿说道:“爹爹,你这是听了谁的闲话,女儿绝不敢胡作非为!不过女儿性情太急,历来又不惯太以做作,学那小家气,免不了有那不检点的地方,不拘小节。落在口角无德的眼内,就立刻蜚语流言的传扬开。

当着我面前,没有敢道一个不字的,只要离开女儿的面前,立刻就不是当着女儿面前情形了。他们随意编排,就因为有很多同道吃过女儿亏的,不肯给女儿说好话。爹爹,不要轻信旁人的话。女儿自从陆郎一死,因为没有子女,自己又不是平常女流练就一身武艺,哪能象平常人家妇女,在婆家苦守冰霜?想着既为凤尾帮坛下弟子,正可给本帮效力。”

“女儿在凉星山掌管西路粮饷,嫉妒的很有些人,当时不过敢怒不敢言。及至淮阳派把陆家堡给挑了,女儿不能立足,立刻那些量浅势利主儿,竟自反脸成仇,下井投石,给女儿编排了许多不好听的话。他们用意,不过因为我损失了若干粮饷,再给女儿加上那些不好听的话,龙头帮主纵然不治女儿的罪,也不能再叫女儿重立凉星山西路粮饷处了。爹爹,你请想,我若是那么不争气,我伯父早也就不容我在浙南存身了,何况又由我伯母把私蓄拿出来,给我抵补所亏欠的公款呢!”

那老头子听了,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冤家,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骗得我老头子!我早有耳闻,你这冤家说什么旁人诬赖你,我只问你那凉星山神女峰陆氏庵堂是作什么用的?那淮阳派的门人姓司徒的,你把人家擒住,你安什么心?

还有西路第六舵,侯杰跟你有什么牵连,你把他留在陆家堡。这种情形,是你守节的居孀少妇所应作的么?冤家,你把罗家的英名全丧尽了,这次你到这里来是奉何人所差,你为什么竟自直奔水心亭?那奉命禁闭的两个绵羊,与你有什么牵连?你趁早给我从实讲。”

当时这女屠户陆七娘变颜变色的嗫嚅着说道:“爹爹,女儿迭经变故,心绪不宁,对于一切事上,难避有颠倒错乱之举。外人不能容女儿,爹爹你是我亲爹难道也跟外人一样么?我实在因为想念爹爹才到这里来,不料把道路走错,爹爹竟疑心我什么异心呢!”那老者复往床沿上一坐,抬头向这女屠户陆七娘脸上看了看,冷笑一声道:“你是一派胡言!我身居福寿堂,你认为我已经置身世外,一切事全可以瞒过我?

我哪想到我们虽是蒙本帮祖师爷的帮规慈惠,叫我们这年过古稀的一班同道退隐福寿堂,受本帮后进的弟子供养。可是我们身入福寿堂的,绝不肯余年龄克享大年,都是曾为本帮多年效力,有功于凤尾帮的人,并且也不是真一位位衰老的行将就木。所有同道,反乘着度着这悠闲年月,没有人能找到这隐僻的地方,各自锻炼起惊人的绝技来。即或没有深奥的师承,也把一身所学往深奥处精研锻炼,功夫是这样,对于帮中的情形更是照旧关心。”

“可叹你这冤家,竟以为你这气不死的爹爹,对于你的事丝毫不知,容易蒙蔽,你这不是恶贯满盈,自己投到这里来送死么?只是在我是幸为罗氏家门留一线脸面,你这冤家脂油蒙住了心,偏偏到这里来想乘人之危,把淮阳西岳两门徒劫走,与那万恶不赦的淫徒侯杰去作那伤天害理的事。”

“冤家,你气死我了!你只顾这么任性胡为,真要是叫你得了手,你这冤家万死不足蔽其辜!可怜你这英雄一世的爹爹,被你害得好苦?就是帮主恩典我,不来向这已被本帮鸿恩的老头子追问,我自己哪有脸面活着,势必横剑自戕,血溅福寿堂。”

“冤家!冤家!你居心何忍?也是我老头子还有些余德,你和那恶徒败类侯杰在分水关内巡江的快艇上计议着到福寿堂来的一切,偏偏被福寿堂管理福食的头目听了个清清楚楚。可怜我老头子这般年岁,就被女儿毁了!他把你们诡昧情形通盘报告我,要不然你别认为我死后就能为所欲为。就是你这点本事,要连那恶徒侯杰,只要一欺近水心亭,就是不被遭擒,也叫你挂着彩走。”

“冤家,莫说水心亭你走不进去,方才我老头子不把你追回来,只再你要往后越过这道院去,那正是那掌福寿堂的双掌翻天崔丰崔香主的清修静养的地方。冤家,你只要闯进去,大约你再想逃出崔香主手去,势比登天。冤家,你落在他人的手内,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我老头子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同道?冤家,我的话已说完,你是自己动手,还是容我老头子动手?”

鹰爪王和师弟续命神医万柳堂在外听得不禁为之动容,这种情形实出双侠的意外,万没料到这荒淫好色的女屠户陆七娘,竟有这么刚强正直的爹爹。所以说:“龙生九种,九种各异。”这种气节正直刚强的父亲,生了这样的败类,定为恶徒引诱的要日渐堕落下去,双侠虽对于这罗匪严厉处置女儿,衷心佩服。双侠虽是惦念着营救两门徒,只是遇到这类事情,倒要看他个结果。更兼对于女屠户陆七娘恨的入骨,就是她娘家的老父不处置她,双侠也不愿再叫她逃出手去。

这时只见那女屠户陆七娘花容失色,惶惧万分,悽悽惨惨的竟自跪了下去,颤声说道:“爹爹,女儿已经一再的跟您老说明,天胆也不敢那么下作胡为。这次到这里来,女儿不敢再蒙蔽爹爹,这次往这里来,倒是想把淮阳派掌门大弟子华云峰,和西岳侠尼的女弟子杨凤梅,从这里架出去。

女儿想要凭女儿的手段,把他这两个徒弟诱惑入帮,叫他甘心为凤尾帮的弟子。就让那淮阳派掌门人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保全两派威名,最后他再想要门下弟子,那时两人已甘心皈依凤尾帮门下,叫他自己丢尽了淮阳派西岳派的脸面,女儿借以报复陆家堡之仇。可是女儿现在已落个冰消瓦解,现在是处在运蹇时衰,无权无势时候,我若明着向帮主请求,我想绝不易蒙帮主的允许。

故此女儿这才大胆的来到这里,打算把这两个人带走。到了淮阳派掌门人践约赴会的时候,把这两人带去,叫他尝尝凤尾帮女弟子陆七娘的厉害。这是,女儿一往的实情,爹爹,我纵然事情作得莽撞,可是半为自身半为帮主,我觉着爹爹无论如何也能容女儿稍出这口恶气!哪知只为女儿知道爹爹一心静养,只怕不愿再管这些事,所以女儿不愿再给爹爹添麻烦,没来禀报爹爹,这是女儿疏忽之过。”

那老儿这时坐在床沿上,眼皮往下垂着,不时的目注女屠户陆七娘,这时忽的抬起头来,向陆七娘瞥了一眼,恨声说道:“我只问你,这淮阳派门下是男女两门徒,你在他两人未曾皈依在凤尾帮门下时,你怎么把他两人带走呢?”

这一问,陆七娘立刻脸上轰的夹耳根子全红了。嗫嚅着说道:“我已预备了同道,好把这两个雏儿带走。”

女屠户陆七娘这句话没露声,那老儿把两眼一翻,精光四射,浮起一阵冷笑。可是这种笑容,任你没有经验的人,也看出老者已怀恶意。

陆七娘哪还敢看,遂赶紧把头低下。哪知道这位老者噤噤的又是一声冷笑道:“冤家!你还痴心妄想,你是死有余辜!就是作了鬼,你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我罗氏门中的先人?我本当立时处置了你这冤家!只是我自入福寿堂以来,已经一心向善,不再妄逞杀机。冤家!你要知道生死两途,任你自择;你只要肯回心向善,自有师祖嘉惠你!不要再在这里给我添气,去吧!”

女屠户陆七娘如同待决之囚,忽蒙赦免,立刻磕了个头,说声:“谢爹爹的恩典,女儿从此定要改过自新。”

边说着已经站起,转身向外就走。这时窗外的淮阳派双侠,见女屠户陆七娘的老父先前那么严厉,此时竟自轻描淡写的放走荒淫无度的现世女儿,前后的情形,太显得特别。此老的性情变幻得难以捉摸,此时一听就要出来,双侠赶紧的隐身在上面横柁上,屏息静看这女屠户是否真个逃走。就在淫孀女屠户陆七娘推门走出来,隐隐听得屋中那老者长叹一声道:“活冤家!我看你怎样逃出去?”

双侠这里隐蔽着身形,见那女屠户陆七娘竟自从院中出来,自己扑奔了前面。这里双侠见这父女的情形特别,随即飘身落在檐下,赶到随着女屠户后踪之脚到第一层院内,只见那女屠户陆七娘是容心的想要立刻脱身,连翻过两层院落,往第二进的院中一飘身。

突听得那前面的屋面墙角,唰唰的一排排利箭射过来。这女屠户不是避得疾,几乎被这三面的暗箭所伤,竟自不敢再往前闯,退了下来。这一来双侠不免过形逼紧了,彼此一打招呼,互相会意,各自退到两边的厢房,隐蔽着身形。

这时女屠户陆七娘二次再扑上去,只是人并见不着,可是这种箭雨,实属难搪,这时扑了两次扑不上去。双侠暗中看她这种进退维谷的情形,把自己银牙咬得咯吱吱直响,遂在无可如何下折转身来,往后翻回来。

这一来双侠不禁暗暗诧异,这淫孀再往后走,不啻自趋死路。这往后走的去处,听那淫孀的老父说是往后正是掌管福寿堂的香主崔某住所,这女屠户陆七娘往后闯去,分明自投网罗。更可怪的是她的老父,任凭她怎样的在这里搅扰,只作不见不闻。当时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隐身东厢房后坡,这女屠户才翻过了中厅,堡主鹰爪王随即一长身,要跟踪往后面,这位万柳堂轻灵的身手展动,疾扑到了堡主的身旁,鹰爪王疾忙把身形收住势,没纵起来。

续命神医万柳堂凑到耳边,低低说道:“师兄,不要紧自跟缀,这淫孀大约就要投入网罗,我们倒要看看匪党们有怎样的举动。”

堡主鹰爪王随即低声答应着,师兄从这所房屋的东厢后坡绕到迎面正厅的屋脊后,随即伏下身去。果然不出万柳堂所料,幸亏双侠的身形隐快,那后一进房舍,埋伏重重。那女屠户陆七娘才往屋面一纵身,从后一进的两边走廊上突发声喝叱:“打!”两点青萤萤的微光,同时打到。

女屠户陆七娘吓得胆战心惊,赶紧伸手亮了兵刃,这一来女屠户陆七娘可失了着。就在刀一出手,嗖嗖的四条黑影,左右前后齐扑过来,每人一口利剑,身形的矫捷,不差什么,把淫孀陆七娘的进退全给包围。

内中一人喝道:“大胆!还不把兵刃交出,你还敢拒捕么?”

女屠户陆七娘一看这种情形,知道自己上了当,身入网罗,遂恨声说道:“我是罗香主的女儿,奉命归宁,来省视我父,难道有什么背叛帮规的地方么?”

仗剑四武士在暗中喝道:“崔香主法谕太严,谁敢稍背!再若多言,只怕悔之无及了。”在这话声中只听得铛的一声,陆七娘把犀利的刀向屋面上一抛,立刻冷笑道:“我既没犯国法王章,也没叛帮背道,你们即阻我进退之路意欲何为?”内中一人说道:“既然心中坦白无私,请你赶紧随我去朝见香主。”

女屠户陆七娘随即冷然说道:“朝见崔香主是我所愿,走吧!”就在说话声中,只见下面陡然火光闪动,从两边廊下里撞出一行彪形大汉,各执一枝火把,东西两列,每一行是八枝火把。在迎面的高大一座厅房中,只见里面撑出来两架巨大的气死风灯,这一来这座庞大的院落内,亮如白昼。

这时女屠户陆七娘借着下面的灯光才看出这四名掌剑的武士,全是二十多岁的少年,全是通体的青色短装,每人一柄青铜剑,全是英爽不群的相貌,四人身量的高矮全差不多。这时女屠户陆七娘是俯首无言,有两名青衣的少年头早飘身蹿下房去,陆七娘也跟着下去;后面这两少年,内中一名俯身把淫孀的刀拾起,也跟踪下去。这四名少年壮士,监视陆七娘到了那迎面正厅的厦檐下,自己这才带出迟疑不决、退缩不前的情形。可是这种庄严威武的势派,是任凭你多武勇的英雄,也难免有些胆怵。

这巍峨壮丽的正厅前是两架气死风灯,两旁是八名壮汉,全是青色短装,每人全是青绢包头。这种包头,形同幼僧的装束一样,全是拖在脑后有二尺多长。每人抱定一口厚背鬼头刀,刀身青光闪烁,冷森森的令人看着胆寒,把这所寂寂无声的屋舍,平添了几分杀气。当时这淫孀陆七娘已然是上巨厅前的厦檐下月台上,这四名青衣仗剑的少年,身在厅门口站住。内中一名似乎说了声什么,立刻止步不前,有一名走进厅门。双侠一看这种情形,知道这定是那掌管福寿堂的香主无疑了。

当时双侠因为停身在东南屋角,看不清正厅内的一切,双侠互打招呼立刻移身到前面厅房的后坡,随即各自隐住了身形。往里看时,只见正厅内的情形,颇与平常的布置不同,形同祀神之所。在进厅门往里有丈许,扫着丈许长的巨案,上面所陈设的全是香花供品,蜡炬高烧,香烟缭绕,颇有佛堂的形状。在顶子上垂下来的巨索,悬着四只宫灯,这香案前左右各摆着一只带红椅帔子的太师椅,椅上可是全空着。那名青衣少年匆匆走进去,竟向东面走去。

双侠这里仅能看到厅房进门去左右五尺内的一切,再往里就不易看见了。这时那青衣少年进去工夫不大,从里面出来,站在厅门口向外说了两句什么,因为语声不大,听不真切。随见那三名青衣仗剑的少年,监视着陆七娘进了厅门,青衣仗剑的少年分向两旁一立,两边站班的分为两行,雁翅般排开肃然侍立,屏息无声。在那香案前来两个青衣少年,把两枝巨蜡燃着,又从香案后闪屏后,捧出一只朱红的漆盘,里面放着四束已拆纸裹的香,放在了香炉旁。

这时在肃穆的巨厅中,烛影摇摇之下,从里面走出一人。隐约的似见这人身材颀长,须发斑白,穿着灰色长衫,形神矍烁,没有一点老态。这老者往左首的太师椅上落坐,跟着就见那老者向门前站立趑趄不前的女屠户陆七娘喝问道:“身为凤尾帮坛下弟子,见到祖师神坛,竟敢傲慢无礼,你难道就不懂帮规!没得过香主的慈悲么?”

双侠隐身的地方,正是迎面屋面上,还得隐蔽着身躯,时时的提防着这掌福寿堂香主崔丰,更得留神那站班的一干青衣少年,一个个全是精明干练,身上全有真实的功夫,不能轻视,尤得提防着在这里归隐的帮匪。相离正厅过远,幸而是在夜间,正厅内陈设香案神坛,肃静得没有一点杂声。这福寿堂香主嗓音清脆,他所说的话,虽全是沉着的声音,可是相隔七八丈倒也多半听见。

这时见那女屠户陆七娘低着头紧行了两步,就那地上原放好的拜垫上一跪,按着朝参的礼节叩拜过,又向崔香主行礼道:“本帮西路十二舵粮饷舵弟子陆罗锦云朝参香主,求香主的慈悲。”这一来女屠户不啻飞蛾投火,也是恶贯满盈,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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