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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水电报”示爱
书名： 袍哥传奇 作者： 重庆姐儿 本章字数： 3123 更新时间： 2024-11-18 15:12:06

窦天权一声唿哨，把正闲聊的李二召回到身边，得知交代的任务已圆满完成，欢呼雀跃之余，突然觉得肚子很饿，就提议去码头看师父老李头，顺便蹭点连锅闹解馋。

两人在上河街那棵大黄葛树下找到老李头。这个时候没有客人，他正坐在树下的青石板上，咬着牙用一枚铜钱刮那肿胀的膝盖骨，刮一下，那腮帮子就抽搐两下，铜钱所到之处红通通一块，像是被人用鞭子抽过一般。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窦天权如往昔一般，过去亲昵地揽老李头的肩膀。

“窦少爷，”老李头肩膀动了动，感觉不如以前自在。

李二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父亲的膝盖：“又痛得很了吧？都给你说了，痛的时候就在家休息。”

“老毛病，不碍事的。用铜钱刮一刮，就没得好痛了。”老李头怜爱地摸了摸李二脑袋。李二眼眶一热，那泪珠就要往外涌，不想让父亲看到，又赶紧把头转向另一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难不成你想反悔了哇？”窦天权从竹筐里取了个碗，拿起漏瓢在锅里打捞煮熟的毛肚和血旺：“哎呦，好久没吃师父的手艺了，可把我馋坏了。”

“窦少爷，”

“叫天权嘛，师父。”

“这个，天权，”

“嗯，叫天权好。”窦天权望着老李头傻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老李头心里暖洋洋的，嘿，这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还真特别，一点架子没有不说，还挺讨人喜欢。他从窦天权手中接过漏瓢，又是在铁锅里一番打捞，里边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只捞到两只藕片，还有几块窦天权不爱吃的海带：“少爷，要不回伊人巷我再给你煮点？”

“好吧，你怎么顺口怎么叫。”窦天权妥协了。

“爸，我来。”李二收拾好家什，将担子挑起来在前面走。老李头慢腾腾起身跟在后头走，虽然他一直咬着牙在硬撑，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师父，你这腿能治不？”窦天权伸手扶住了老李头的胳膊。

“老毛病，怕是好不了。”老李头忍住膝盖骨关节钻心的痛，尽量让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正常些，可额头上那一颗颗如黄豆般的汗珠还是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伪装。关节炎是纤夫的职业病，干那活儿一年四季腿都在水里泡着，谁也逃不了这命。

“师父，我想请帮我个忙，”窦天权替老李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是打心眼敬佩这个老人。当初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他撒谎，说家里穷没办法，想学老人的手艺，在上河街开个档口糊口。老人犹豫了好半天，毕竟上河街就那么大，教了他等于多了个抢饭碗的人。犹豫归犹豫，最终还是毫无保留的把手艺传授给了他。末了，老人还语重心长跟他讲，做饮食的人得讲良心，不仅菜要新鲜，还要收拾干净，都是入口的东西，马虎不得。

“少爷，你说嘛。”老李头停下脚步，等着窦天权回话，顺便趁这机会休息片刻。

海底江湖开业没几天就给大哥砸了，窦天权心里难过得很，一直盘算着，等合适的机会将店子重新开张营业。可父亲又突然让他接手昌泰火花厂，看来一时半会他是没时间了。

“我想把海底江湖重新开起来，希望你能到店里当掌柜。对了，你还可以让李大哥来帮忙的。”窦天权担心老李头拒绝，又道：“我先说好啊，开店的钱我出，你们的工钱也我出，不过，赚的钱可是我的哟。”

老李头苦笑了一下，这连锅闹的生意做了这么些年，他还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吗？食客们大多是码头力夫，都希望以最少的钱填饱肚子，即便是能赚点，也就赚点辛苦钱。这一开店，除了要增加额外的房租，还会多出许多杂七杂八的开支，这在他看来无疑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少爷，你还是寻思着做点别的吧，这个不赚钱的。”他心里清楚，少爷这是想帮他一家呢。无功不受禄，他不能让人白白往里赔钱。

“师父，我保证，不用三五年，一定让江湖海底赚大钱，你信我不？”让江湖海底重新开业，大部分原因是想帮师父一家，另外嘛窦天权还是有点私心的，一是他喜欢吃这玩意，再一个他依稀觉得这连锅闹不只是力夫们才会喜欢的东西，应该有发展前途。还有最重要一点，反正是搂草打兔子的事，万一到时候海底江湖真的赚钱了，那么就说明他有独到眼光，在家人面前他也能把腰板挺直喽。有了这番想法，他还真的开始用心思考，要如何改良口味，才能让更多人接受这玩意。

窦天权这话等于是封了老李头的口，他要再拒绝，就是不相信窦家少爷的眼光。

李二挑着担子，默默地听着两人对话。少爷这是想帮李家呢，这个他比谁都清楚。直到少爷把开店的银元硬塞进手中，他也没能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来。在他看来，这样的大恩，只是道一声谢谢未免太过于轻飘。有朝一日，如果是少爷需要，他可以为之赴汤蹈火。

为绝了老父亲挑担子的念头，趁老李头和少爷闲聊的时候，李二拿了父亲的扁担，准备把它藏到吊脚楼的窗户下头去。在弯腰放扁担的时候，他冷不丁发现了一个秘密，少爷念念不忘的白姑娘，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吊脚楼上。这会儿，她正托着腮帮子，望着楼下的江面发呆呢。

窦天权被李二生拽了去。

老李头吊脚楼的小窗户里，同时挤出了两颗圆乎乎的脑袋瓜，两人一个角度望向对面阁楼上那个穿白衣服的姑娘。这会儿的她，愁眉紧锁，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窦天权那心也在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她怎么了，是碰到什么事了吗？他双手合拢，扯开喉咙朝白姑娘一通喊叫，那边没回应，他又捏起嘴巴吹口哨，直到响亮的口哨逐渐变成了唾沫飞溅的嘘嘘声，他的姑娘仍然没给任何反应。她动作未变，姿势也未变地倚靠着阁楼，看起来像是失魂丢了魄一般。她这是怎么了，不行，得去看看！才走两步他又改了主意，就这样闯过去会不会太唐突？万一吃了闭门羹可就没办法迂回了。怎么办，怎么办！窦天权急得在小阁楼的方寸之地来回踱步，那木地板都差点给他凿出一道道坑来。

在他都绝望了的时候，江水里漂浮的一块小木板，开启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木板真像儿时在码头捡过的水电报。对了，就用这个给她传信！

水电报这事，发生在宣统三年，那时候窦天权还很小。当时清政府为了偿还在上海橡胶股票风暴中向列强的借款，提出要将已商办的川汉铁路和粤汉铁路收归国有。消息一公布，国人舆论哗然，很快在全国引发了保路运动的大游行。当局为了稳住局势，枪杀了许多正义人士，后又诱杀成都保路运动中的数十个头头脑脑，酿成惨绝人寰的成都血案。据说，在血案发生之后，四川总督不仅派出了重兵把守各个城门，封锁所有的交通和邮电，还想用封锁消息的办法，来达到阻止群众反抗的目的。

当时被困城中的人，都在想办法把消息尽快传递出去。其中有一个同盟会的哥们，从奔腾不息的河水中得了灵感，于是赶制了数百块木牌，在上头写明简要情况：“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再涂上桐油，晾干之后，趁夜幕，奔至锦江河畔，将木片悉数投入江中。四川江河纵横，水网密集，可谓四通八达。那些木牌乘秋潮水涨，随江水漂流而下。随后，各地接到木片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紧接着又有许多人照样仿效，到了重庆还有创新，牌匾上的字已变成：某某社已前去支援、某某社全员出动，江上越来越多的木片，使原本被封锁的成都血案消息，很快传遍沿江各州县。

那个时候，一些有正义感的人，都会将打捞起来的木片交给当地学校的老师，老师们就印发传单，带领学生到街道上张贴，鼓励群众武装起义。不久，那种传递消息的木牌被人亲切地称为水电报。随后，满清政府下令严禁传播祸国殃民的“水电报”，但这一命令激起了人民更多的愤恨，“水电报”不但越来越多，而且形式也更加多样。木牌上不仅传递信息，还写上许许多多鼓舞士气的标语。

在李二准备木牌桐油的时候，窦天权正在冥思苦想曾经学过的，还能记住的，算得上美妙的句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万分懊恼，当初怎么就没好好背先生教的唐诗宋词，要不然也可以来一个借诗寄情。完整的诗句是想不出来了，脑汁绞尽，他总算凑出两句能勉强满意的话来——白姑娘，你还好吗。杏儿，我是你阁楼前徘徊的少年。

在木牌入水的那瞬间，窦天权的脸颊上竟浮现出一丝红晕来。这会儿，他心怀忐忑，还不知道她的姑娘看到水电报，会不会明白他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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