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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尸
书名: 世界经典日本侦探小说金榜 作者: 贺年 本章字数: 12779 更新时间: 2024-05-28 11:23:14

海渡英1

那是一个五月中旬的日子,虽然白天有点儿热,但一入夜,气温就下降,算得上是相当舒适的天气。轻柔的微风从车窗吹进来,时间又刚好是凌晨一点左右,令人忍不住想打瞌睡。

警视厅搜查第一课的吉田茂警视补,在开往案发现场的车子后座上,也不管另外二名乘客被他挤得缩成一团,兀自大方地靠在椅背上,一声声地打鼾。从他那张开的嘴里,还垂着一丝口水,看起来就像天真无邪的幼儿一样,真是一副幸福的睡相。

“主任!主任……”

当车接近目的地,速度开始缓慢下来时,坐在隔壁的佐藤富作部长刑警,摇了摇吉田,战战兢兢地叫他。

“主任,我们到了!”

“呀……嗯……?”

吉田睁开眼睛。一瞬间,脸上浮现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然后,天真无邪的幼儿立刻变成了地狱的恶鬼。其实,这才是他平常的样子,从安详的睡梦中被人吵醒,也莫怪他那张扑克脸上,会像立体电影般地投射出那么生动逼真的不悦神情。

“您睡得可好呀?”

佐藤把重音放在“好”字上,这样说。其中包含了——可睡够了吧!——的意思。

“今天几号?”吉田以锐利的目光瞪着佐藤问道。

“十六号,刚刚才到十六号。”

“那,我不就是才睡了一个钟头而已?被拖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我还以为已经睡了二十五个钟头以上了呢!”

他所谓“偏僻的地方”,是一幢位于大马路旁的叉路尽头,每层各有四个住户的二层楼小公寓。公寓对面种着几棵树,再过去就是田地。别看这儿和丸之内的繁华有天壤之别,这儿也归属堂堂东京二十三区中,是位于练马区里,名叫上石神井的地方。

四扇漆成绿色,一看就知道是大量生产的便宜货的金属门,面向道路并列着。最里面那扇门大大地开着,一些警官在那附近打转,担任戒备。吉田下了车,朝那边慢吞吞地走过去。

“是吉田主任吗?辛苦您了!”

已经先到那儿,石神警署一个叫做佐川的刑警,出来迎接他,脸上浮现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他早已经听过不少有关这位恶名昭彰的人物的传闻,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副和以前的独裁首相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而且看起来似乎非常顽固。

当然,他不但在人品和风格方面和那位独裁首相有很大的差别,在穿着打扮上,也大不相同,这儿这位仁兄是把衬衫摆放在长裤外面,脚上穿的,是一双会让人怀疑是明治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董破鞋。

佐川刑警强忍着,不让自己脸上肌肉松弛下来,以装模作样的语气说:

“现场的情况显得相当不寻常。总之,您亲自来看一下吧!”

“不寻常?嗯,我想也是。交到我手上的案子,没有一件是寻常的。大概有一天会碰到一桩,正在睡午觉的人被外星人抓走的案子吧!”

吉田警官抱怨地这么说,的确,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说也奇怪,脾气别扭的他,碰到的案子也总是别扭古怪的居多。

一进大门,就是一间厨房兼餐厅,再进去是两间六席榻榻米和四席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间。格局非常普通,六席榻榻米大的房间,被一张床占去了大部分空间。那是一张小型的双人床。

四席榻榻米大的房间里,虽然放了衣柜、书柜等家具,整体上看来,却给人一种煞风景的感觉,而且仔细地打扫过,一看就让人觉得那是个单身汉的房间。在房间的正中央,俯卧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如果光是这样一个情景,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在这个现场,却有着非常异样的地方。

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如果嗅到这种味道,搞不好就会立刻醉得东倒西歪。相反的,如果是个爱喝酒的酒鬼,嗅到这种味道,就会觉得喉咙和胃袋渴得冒烟,搞不好也会醉得东倒西歪。

吉田属于后者,所以当他一走进充满强烈酒味的房间里时,顿时痛苦得胸中纠结成一团。因为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不能去喝一杯解解酒瘾。

死者的右手上,拿着一个威士忌的瓶子。此外,尸体的左手边以及脚边,也都放着空酒瓶。一共有六只威士忌的空瓶,散放在尸体附近。对吉田这个大酒鬼来说,这真是一幅刺激他神经的画面。

而且不光是这样,死者看起来好像完全泡在威士忌里。头发湿淋淋的,身上穿的西装也湿答答的,还散发着那种独特的味道。不知道六瓶威士忌中,有多少喝进了死者体内,不过看起来,似乎大部分的酒都泼在死者身上了。酒鬼看到这种情景,大概都会惋惜得落泪吧!

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吉田,看到这副光景,都张大眼睛和嘴巴,发了好一会儿呆。不管看到死得多惨的尸体,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他,惟独这次,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岂有此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警部补大声嚷嚷着。虽然那些威士忌都不是高级品,而是一些便宜的货色,然而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做了这种惊人的浪费呢?……

“现在味道已经淡多了,起初可真是不得了呀!”佐川刑警喃喃地说着。

“死者是这个房间的住户吗?”

吉田终于恢复了镇定地问道。

“是的,据说名字叫做中根义男。”

吉田蹲下来,看了看死者侧在一边的脸。死者大约有三十二、三岁,看起来像是个工薪阶级的样子。端正的五官,让人有头脑相当好的印象,不过,脸上微微带着凶气,使人联想到放荡的生活。

死者的脸部和头部,有多处被钝器殴打的伤痕,这表示他曾经和凶手有过相当激烈的搏斗。但是,他身上的衬衫和西装并没有被扯破的痕迹,而且死因显然是颈部被勒而窒息的。凶手大概是先用钝器把他打昏之后,再把他勒死的。

“这些伤,大概不是用空威士忌瓶子打的吧?”吉田向正在检验尸体的法医问道。

“是的……这些是螺丝起子之类的东西所造成的伤。而且都不是什么大伤,也没什么出血。当然啦!这些出血可能和被勒杀时鼻腔等处的出血,都被酒冲走了一部分。”

尸体周围的榻榻米上几乎看不出有血迹。而且,这些榻榻米,一定都吸满了酒液。

“你还有没有发现到什么其他可疑的地方?”

“尸体好像曾经被移动过……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九点到十点之间,顶多到十点半左右。当然,还要等正式的解剖结果,才能确定。”

“嗯——让人浇了这么多威士忌,就算是尸体也会醉得想起来跳舞吧!”

吉田以一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的表情这么说道,又看了看那六只威士忌的瓶子。总共有三种牌子;大鸟牌的鹰印威士忌三瓶、白熊社的标准型威士忌二瓶,以及一瓶日东造酒公司的白标“太平洋联盟”酒——这些,都是吉田日常爱喝,价钱便宜的牌子。

“主任,发现尸体的人,在隔壁卧室里等着……”

佐川刑警小心翼翼地这么告诉吉田。因为警部补看那些酒瓶,已经看得太久了。

2

一个穿着鲜红色超迷你的洋装,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坐在床上,正举杯喝着酒。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大鸟牌,有着天鹅商标的高级陈年酒。

吉田大大地吞了一口口水。他在心里喃喃地说——他妈的!我今天是参加了什么考验大会了?他大步走向床头柜,一把抓起那瓶陈年酒,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嗯!的确是上等货色,这和洒在死者身上的那些酒大不相同哩。言归正传,这瓶酒原本放在哪里?”吉田以非常沉着冷静的语气,向吓呆了的女孩问道。

“在厨房的柜子里啦……我因为受了很大的惊吓,为了给自己打打气才喝点酒的。”

话虽这么说,倒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受到惊吓的样子。虽然容貌平平,但是看她那高耸的胸部、丰盈肉感的躯体,可以算是个吸引人的性感女郎。大概是她的神经也和身体一样,发育得很粗大吧!

“这间屋子里,到底有几瓶威士忌?”

“柜子里只有这一瓶。通常总会有三、四瓶,包括舶来品和白兰地之类的,不巧,刚好都喝光了。”

“舶来品?那么,他平常喝的便宜货都放在哪里?”

“他才不喝便宜货呢!除了舶来品,他通常也要这种陈年酒才喝。他是满喜欢喝酒的,不过喝的并不多,可以说是重质不重量。”

“喔?你是说,他不可能大量买进鹰印或标准牌的酒口罗?”

“中根先生买那种便宜货?根本不可能。”

“这么说来,隔壁房间里,那六瓶便宜的酒,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会晓得?”

“对了,你是什么人?”

通常警官察问关系人的时候,一般来说,总是从对方的姓名、住址和职业问起,但是吉田警官问案,则是随兴之所至,高兴问什么就问什么。这种前后颠倒的问话,在他而言,是司空见惯的事。

“我叫做西崎朱实,在荻洼的‘花园’酒吧当女侍……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来这儿的事,最好不要让我们酒吧的老板娘知道。”

“为什么?”

“你真迟钝呀!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吉田吃惊地翻翻白眼。平常,总是他口出秽言,把对方如鱼肉般剁得碎碎的,而今天的情形却大不相同。大概是因为刚才那强烈的威士忌味道,使脑筋变得有点混沌吧!

“你是说,死者和你以及老板娘都有过一手喽?”

“我觉得很有这种可能。至少,老板娘对中根先生和对普通客人不一样。不过,他倒不是她的后台老板。我想她的后台老板,应该是那个常来我们店里,一个叫做三轮先生的人。”

吉田怀疑地盯着朱实看。他实在不喜欢她这种天南地北、滔滔不绝的证人。因为这样容易让他怀疑——她会不会是表面上装疯卖傻,其实是城府深藏呢?当然啦!他也不喜欢那种什么都不说的证人。反正,他对所有和案件有关的人,都抱着反感就是了。

“你们老板娘叫什么名字?”

“宫口织江……三轮先生的名字,好像是叫做志郎。他是做什么买卖的,我就不清楚了!”

西崎朱实又抢先一步回答了一大堆。大概是酒精起了作用,让她的舌头变得很灵活。

“说到买卖,死者是做什么买卖的?”

“这个……我不太知道呀。他白天里也常常无所事事,到处闲逛,应该不是个上班族。不过,他手头上倒是很阔绰的样子。大概是自己做什么生意吧,要不就是跑头条新闻的记者之类的差事……”

“头条新闻记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有装了望远镜头的照相机啦、超小型的录音机啦、窃听器之类的东西。我发现那些东西时,曾经骂他说:‘啊呀!色鬼、偷窥狂!’结果他却说:‘笨蛋!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啦!’”

“喔——?死者通常都和什么样的人交往?不管是亲戚也好、朋友也好……”

“我并没有和他住在一块儿,所以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他那个人,好像不太善于与人交际。我从来没看过他的亲人或朋友。”

“至少,总该听他提起过吧?”

“他好像也没提到过……因为大体上来讲,他的话很少,是个所谓沉默寡言型的人!”

“是呀!跟你比起来,大部分的人大概都属于沉默寡言型的吧!如果你的男伴也跟你一样多话,你们大概会连上床的时间都没有了……就算他不常说话,难道他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提到过吗?”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曾经说过他有一个表兄在化妆品制造商‘美妆堂’工作。他说要托那个人,替我买打折的化妆品呢!……那个人叫做山冈。因为和我的初恋情人同姓,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今天晚上是和中根约好了,才到这儿来的吗?”

“不是的……其实,今天下午,我曾经和他在一起。到了傍晚才离开这里,他用计程车送我到荻洼之后,我们才分手的……”

“也就是说,那是你们在这张床上大大地相扑了一番之后的事口罗?你们分手之后,中根到哪里去?”

“我没有问他……那时候,他说待会儿要到我们店里去。可是,因为他一直都没去,我在店里又遇上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心里变得很不痛快,就很想再回来这儿。现在想起来,可能那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

可能是又想起了发现尸体时的情景吧,朱实大大地打了个冷颤,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你到这儿的时候是几点?”

“我想大概是刚过十一点左右吧……起初,我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景象。甚至,还以为是我走错房间了呢!……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喝得那么醉,而且他身上的西装也不是他出去的时候穿的那一套……”

“不是同一套西装?”

吉田警官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阴沉,因为他有将要听到一些他不喜欢的事的预感。

“是呀,和我出去的时候,他穿的是一套很素雅的、灰色法兰绒西装。现在他身上,却是一套华丽的茶色西装……”

吉田挪了挪下巴,向站在旁边的佐藤部长刑警打了个暗号,佐藤立刻跑去检查衣柜。

谈话中断了,寝室里静了下来,朱实又往玻璃杯里倒威士忌,仔细一看,可以看得出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她这个样子让人觉得,实际上,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她的滔滔不绝,可能也是一种在极度神经质的状态的表现。

“主任,衣柜,还有其他地方,都没有看到灰色法兰绒的西装。”部长刑事回来,一边摇头一边说。

“衣柜的抽屉和壁橱中,都有被人翻找过的迹象……西装会不会是被凶手偷走了?总不会是被害者在别处换了衣服才回来的吧!”

“真是棒极了的推理,不过,这种谁都知道的事,用不着您再这么详细地说明给我听。不在这儿,当然一定是被人拿走了嘛!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该不会认为是小偷来拿走那套西装,然后送了他六瓶威士忌作为回礼吧?”

“这个……”

“另外一件让我不满意的是,死者换上另外一套西装这件事。傍晚外出的被害者,会为了换衣服又回家吗?他干嘛做这么麻烦的事?如果是为了临时要出席守灵,把身上这套华丽的西装换成朴素的,这种可能性还可以想像。可是,现在的情形却是相反的,真令人费解……六瓶威士忌加上两套西装,啐!这到底是哪一门子的疯人戏嘛!”

吉田凶神恶煞似地吼叫起来。

3

第二天,和吉田警部补一起来探访美妆堂的三鹰工厂的佐藤刑事,一踏进大门口,就不由得呆住了。

从昨天晚上展开的调查,因为始终找不到比较熟识被害者中根义男的人,到头来,只好来找他这个表兄山冈信彦问话。到美妆堂总公司的人事课询问的结果,才知道他在这个工厂附属的研究室上班,因此,两个人就来到了这座工厂。

这时刚好是工厂的午休时间,工厂里真可以说是像个百花缭乱的花园一般。因为是化妆品公司的工厂,四处移动着蹦蹦跳跳、吱吱喳喳的花儿。

害羞的佐藤部长刑警,立刻被冲昏了脑袋,连呼吸都快停了。他们所要去的研究室,是在工厂的最尽头。而在眼前的是所谓的人山人海,而且,都是由年轻女孩子所构成的。

就如往常一样,吉田显得非常平静,悠然地从娘子军之间穿梭而过,而佐藤则是在他那张引以自豪的再世潘安的俊脸上冒着热气,而且四肢僵硬,很勉强地跟在后面。青涩的、嫩黄的,以及熟透了的,各种年轻女性的体香,令人窒息地扑鼻而来,这比六瓶威士忌的味道更令人无法忍受。

“那个糟老头是谁?”

“唉呀!真差劲!他公司的窗子没关呀!”

“你看,另外一个,长得还不错哩!”

“是吗?不对呀,那种长相的男人,很厚脸皮喔!一旦被他缠上,怎么说他,都赶不走他的喔!”

“嗯!听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那种味道。看起来就是那种自以为是美男子的自恋狂……唉呀!他在看我们呢!呀!他压着裤裆呢!”

“开着窗子的那个老头,大概已经枯萎了吧?”

这种毫无顾忌的对话,听在耳里,佐藤部长刑警没有气绝昏倒,倒真是一件奇迹。特别是他一听到吉田的长裤扣子没扣时,更是羞得面红耳赤。而当事人吉田倒是若无其事地提了提快滑落了的长裤,还露出一副厚颜的呆笑,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好不容易来到了山冈信彦的研究室时,部长刑警已经筋疲力尽了,而吉田却仍是精力充沛,浮现出一副在新猎物面前,垂涎欲滴的样子。

他第一眼看到山冈,心里就暗自下了定论——他是一个讨厌的家伙。他轮廓分明,很有男性美,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而神经质的人,大概有三十六、七岁——正是那种吉田最喜欢欺侮的类型。

“你在这儿,是做什么样的工作?除了摸女孩子屁股之外。”

给对方来个下马威,是吉田一个小小的嗜好。

“喔……我是担任调香的。”

“调香?”

“就是把各种香料调合,做出适合化妆品的香味。至少要有十年以上的锻炼,才够资格做这份工作。”

“喔!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靠鼻子吃饭的工作。也就是说,你是个嗅觉专家喽?”

“嗯,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一种化妆品,要用到二十种到六十种左右的香料。要调出这种香味,是一种非常精密的工作。比方说,如果在三色堇的香水里,加入少量具有恶臭的トンド一ル,就会变成一种非常有情趣的香味。味道这种东西,就是像这样,非常的复杂。”

世界上,恐怕再没有比对这个男人讲解香水更无意义的事了,但是,山冈还是很得意地继续说明自己的专长。

“而且,光是香味调和了还不行,对于各种挥发速度不同的香料,必须使用保留剂让它们的挥发速度变到差不多相同,才能加强香味的持续能力。所谓保留剂,就是本身的挥发速度非常缓慢的香料,麝香、龙涎香、树脂以及白檀香等等就是这一类的……因此,才必须把很多种类的香料调在一起。”

吉田很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概是认为百闻不如一嗅吧,一把抓起并排在桌上的小瓶其中的一个,打开瓶盖,就往自己的鼻尖送。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一股强烈的异臭,往他的大鼻孔里冲了进去。他再拿起另一个瓶子一嗅,结果还是一样。

“单独的香料,都不太好闻对不对?虽然在价值方面,一个啤酒瓶大小的量就值好几十万块钱哩……现在,您应该可以了解为什么要调香了吧?”

这简直是本末倒置嘛,觉得自己反倒被说了一教的吉田气得火冒三丈。他心想:现在该轮到我来发挥我的专长了吧,一定得好好给这家伙一点苦头尝尝。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干什么?”

“什么……喔,我在这儿加班加到九点多,九点半左右去了一家常去的咖啡厅,十时左右才离开……然后就开车直接回我在千步乌山的家了。”

“喔?这么说,你老婆可以帮你证明你回家之后的事口罗?”

“不、不……我太太在两年多以前,因为一件不幸的意外事件,已经去世了……我现在是个单身汉。不过,我正打算在最近要再婚了。”

“不幸的意外事件是什么样的事件呢?”

“……我太太因为患了神经衰弱症,自杀死了。”

“是你杀了她,而把她伪装成自杀的吧?”

山冈脸上失去血色,激动得跳了起来。

“您……您怎么这么说……”

“这次,杀了中根的,也是你吧!我们已经找到有力的线索了!”

佐藤部长刑警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似地,轻轻地推了推吉田的背后。如果八点到十点之间山冈在三鹰附近的话,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成立了。而吉田却和往常一样,大放厥词。

“我怎么会……怎么可能杀我表弟……请你别开玩笑了。虽说是表兄弟,我们的感情却像亲兄弟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自从义男被广告代理商开除之后,我就一直尽力想帮他重新站起来呢!”

“被广告商开除?”

“是的,因为他挪用公款的事爆发出来……其后,我的努力也都白费了,他的生活越来越糟糕。不知道他是怎么赚钱的,在金钱方面,似乎很宽裕;总之呀!大概不是用什么正当的方法弄来的吧!”

“你说‘不正当的方法’……你晓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方法?”

“因为义男不肯告诉我详情,所以我才认为可能别有隐情。不过,倒是有件事……大概在两个多月前,我曾经在新宿偶然和他相遇。当时,他大概是认为一直受我的照顾,心存感谢吧,一定要请我喝一杯,说是要带我到一家有趣的店去。”

“喔?然后呢?”

“因为我不太能喝酒,另一方面也不太想让他破费,原本是不想去的,他却说:‘偶尔要养养英气才好呀!’之类的话,硬把我带到一家在荻洼叫做‘花园’的酒吧。那是一家说是卖酒,还不如说是卖色的酒吧……当时,他指着在店里的一个客人,告诉我说:

‘——那个人,是我的大客户喔!——’

说着说着,就浮现一个很暧昧的微笑。不过,我不太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问到那个人的名字?”

“嗯……我记得好像是个两个字的名字。‘三’什么的……好像不是‘三纪’……”

“是不是三轮?”

“对、对、对!他是说‘三轮’没错。”

吉田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已。

4

“主任、主任,大事一件喔!”

福田刑事对着刚从美妆堂的三鹰场回到设在石神井警署的调查本部的吉田警部补,慌慌张张地用非常激动的声音说:“那个报社、报社的……”

“报社怎么啦?是不是被报社记者偷走什么重要的调查资料了?还是你拿了人家红包、歪曲事实、乱写报告的事被报社挖到了?”

“您不要说这种话,传出去多难听呀!……我是说报社送报生的事啦……我在现场附近打听,问到一个送报给中根家的男孩,结果发现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呢。我认为他是很重要的证人,所以把他带到这里来了。您来听他说吧!”

福田刑事三句当两句说完,就把一个看起来像是打工的学生模样的报童,拉到警部补跟前来了。

“快!快!你把刚才讲的话,再说一遍!”

“嗯……昨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我想大概是十点四十分左右吧!我偶然经过那附近,看见中根先生房里的灯亮着。老实说,是因为中根先生一个人住,我每次去,他都不在家,所以我还没收到他上个月的报费。而且,昨天晚上我又正巧带着收报费的传票,所以认为刚好可以去向他收钱,于是就……”

“原来如此,于是就怎么样?”

“我去按他的门铃,可是一直没有人应门,我仔细一看,发觉门并没有完全关好,我也没有多想,就把门打开,往里面看……”

“里面的情形,可以看得清楚吗?”

连吉田都紧张得稍微地探出身子。

“嗯,因为厨房和客厅之间的纸门全部都开着,所以我看得很清楚……中根先生趴在房间正中央,整个人醉倒了。”

他说到这里,考虑了一下之后又说:

“当时,我以为他是醉倒了。虽然看他的衣服都湿答答的,觉得情形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当时我想他大概是喝醉,打翻了酒瓶,才弄成那个样子……直到后来我听说他被杀害的事之后,我的自信才开始动摇。也许,那时候他不是醉倒了,而是早就被杀死了。”

如果那是十点四十分的事,从死亡推定时间来说,中根根本不可能还活着。不过,在那种情况之下,也难怪这个送报生会有那种错觉。

“总而言之,当时为了谨慎起见,我还试着叫了他两、三次,不过他都没有反应,于是,我就死心回去了。”

吉田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话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还说什么“大事一件”!

“当时,你看到中根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我想,是一套茶色系的西装吧!”

“喔?……你为什么会认为中根是醉倒了?”

“因为,他身边倒着三个威士忌的瓶子。”

“你,你说什么?”直到现在,吉田才明白这个证人的重大性。他突然间变得满脸通红地说:“你说三瓶?没有看错吗?会不会是看漏了其他的瓶子?”

“如果还有其他瓶子倒在房间角落里的话,也许从我站的位置看不到;不过,在他身边的,的确只有三个瓶子,因为当时我以为他喝了那么多酒,都吓呆了,还仔细看了好多遍确认过……听您的口气,好像是三瓶还不够多是不是?”

“嗯……对了,你还记得那些威士忌酒瓶的牌子吗?”

“有一瓶是鹰印的,另外两瓶我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我想大概是同一个牌子的吧!”

吉田突然用双手抱着头,露出非常愤怒的表情,然后,从他嘴里开始吐出所有难听的、咒骂的话。福田刑警连忙让这个证人离开。

“主任,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原来只有三瓶,却变成了六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总不会是醉醺醺的尸体觉得不过瘾,自己爬起来,又追加了三瓶吧……”

佐藤部长刑警频频摇着头,继续说着:

“就算是只有原来的那三瓶酒,也让人想不透呀!据解剖的结果来看,被害者的确摄取了若干量的酒精,但是充其量也只有二、三杯双份威士忌的量而已。这也就是说,三瓶酒几乎都是被洒在他身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其后,又在他身上加了三瓶。除了疯子之外,有谁会干出这种事?或者,可能是极端的禁酒主义狂热分子干的吧……”

“吵死了!给我闭嘴!”

警部补发出一声河东狮吼——其实,应该说是以扁桃腺发炎的河马似的声音大叫了一声,让部长刑警静了下来。

“你所说的话,只要四个字就可以说明了——‘举手投降’。……亏你还能讲得出这么一大堆废话。你这种失败的施政演说似的讲演我已经听够了!”

“是、是的……实在很抱歉……”

“用你说这些话的时间,动一下脑筋好不好!这个案子里,西装的问题和六瓶威士忌一样重要。中根原来穿的衣服不知到哪里去了——这才是重点。我有预感只要朝这方面调查,一定可以找出真相……”

“六瓶威士忌分成三瓶,三瓶有什么不对是不是?如果那个证人的记忆没有错的话,原来的三瓶是‘鹰印’的,那么,也就是说两瓶‘白熊’和一瓶‘太平洋联盟’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喽……”

佐藤说到这里,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因为他怕吉田又要骂他说:“不要老是说这些白痴都知道的废话!”还好,吉田正在想事情,望着天花板的一隅,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晚上,吉田才开始采取行动。他和佐藤部长刑警两个人,目的地是荻洼的酒吧——“花园”。

“唉呀!欢迎光临!”

“欢迎,欢迎,美男子!”

“来,来,里面请,我的里面喔!”

一进店里,两个人立刻被女人们簇拥到位子上。这里和三鹰的花园大不相同,尽是一些有浓艳香气的花朵,不过,今天实在是个和娘子们非常非常有缘的日子。

“喝点什么饮料呢?”

“嗯……‘鹰印’威士忌加水好了……没有的话,‘白熊’或是‘太平洋联盟’那种最便宜的也可以。”吉田很平静地这样说。

“唉呀,真糟糕呀!我们这儿只有比较高级一点的酒,可不可以呢?”

“让我们也喝点什么好不好呀?”

说着说着,饮料就已经端上来了。山冈说的果然没错,这家酒店的香艳服务真不是盖的。坐在你大腿上,胸部直往你身上蹭,抓着你的手,直往她们身上奇怪的地方拉过去;这下子,部长刑警又再一次陷入头昏眼花的境地了。如果西崎朱实在的话,一定会立刻拆穿他们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可是,不知是幸或不幸,大概因为昨晚的震惊而窝在家里睡觉吧,今天店里并没有她的踪影。

让佐藤吃惊的是,吉田对于逢迎女人居然很有一套。也许,这就是所谓“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吧!他很有技巧地引导着话题,打听着各种事情。

坐在柜台里,穿着和服的肉感女人就是老板娘——宫口织江。而正和她小声交谈着,显得有点中年发福戴着眼镜的男子,就是三轮志郎。

三轮在昨天晚上也来过这里,而在十点半左右离开——老板娘在十一点左右也曾经离开过一阵子——吉田打听出这些事情之后,神清气爽地走到柜台去,然后突然地把警察证往三轮的鼻尖一推。

“你在哪里做事?”

突然被吉田来这么一下子,三轮似乎吓坏了。

“你说我吗?我是在大鸟威士忌的宣传部做事,这有什么不对吗?”

吉田呆呆地浮现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你要不慌不忙,乖乖地跟我走呢?还是要我动手?”

5

“这太离谱了吧……你们到底认为我做了什么事?”

被带到搜查本部的三轮志郎,苍白着脸叫嚷了起来。不用说,吉田警部补立刻以更高的音量对他叫嚷回去。

“我们是说——你杀了中根义男啦!因为,被害者本身告诉我们说,你就是凶手。所以,这是千真万确的。”

“哪有这种事……死掉的人怎么可能……”

“当然,他是在临死前告发你的。当时,你以为已经杀了中根而离开了现场,实际上,他还没有完全断气。可怜的被害者,为了要留下告发凶手的线索,使尽最后的力气,拿出了三瓶威士忌。也就是那三瓶大鸟社的‘鹰印’威士忌。”

“光是这样,怎么可以说是告发我呢?大鸟威士忌社,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千名的员工呢!”

“‘鹰印’的鹰字,用日文念起来,和‘轮氏’或‘轮志’同音;一共有三个瓶子,所以是‘三轮氏’或‘三轮志’。无论是‘三轮氏’或‘三轮志’,都是在指你的名字,你服输了吧?”

“这太离谱了……这根本是牵强附会嘛!”

吉田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没想到,你可能发觉在现场掉了什么东西,急忙赶回去时,才发现被害人还没断气,情况有所改变。于是你又下了一次手让他断气,而且也发觉了三个威士忌瓶子所代表的意义。”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你们编出来的……”

“你静静地给我听着。于是当时你这样想道——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把威士忌的瓶子带走,但是,瓶子里的酒几乎都已经洒在外面了。如果,有人知道这个家里原来就有三瓶‘鹰印’,现在把这三个瓶子带走,反而会引起人家的怀疑。于是,你就想再拿了三瓶别的牌子的威士忌去,来混淆死者所要表达的意义。”

“不是……不是……”三轮全身直打哆嗦地说。

“糟糕的是,那时候已经很晚了,附近的酒店都已经打烊了。如果再去敲门买的话,事后一定很快就会被调查出来。所以,你就打电话给‘花园’的老板娘,要她带三瓶便宜的威士忌去给你。你们约在上石神井和荻洼的中间点的某处会合之后,你就拿着那三瓶威士忌回到了现场。老板娘在十一点左右离开店里,就是为了替你送威士忌的。”

“那家酒店……根本没有那种便宜的威士忌……”

“表面上大概没有吧。不过,在上等的威士忌里,掺加各种便宜货色,不是他们那种行业最拿手的吗?你以为我会不知道那种事吗?”

“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呀……第一、我根本没有杀他的动机呀……”

“你少装蒜。你受过中根的要挟。他可能是在广告代理商工作期间,和在宣传部与阁下合作时,发现了许多可以用来要挟你的把柄的吧!直到他被广告代理商开除之后,才拿这些把柄来向你要挟钱财。喂!我说的没错吧!”

三轮的脸孔失去了血色,嘴唇不住地颤抖。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老实招了吧!冷静地好好想一想吧!”

吉田警部补一说完,马上离开了侦讯室。佐藤部长刑警连忙追着他后面出来。

“主任,你那个关于六瓶威士忌的推理,确实不同凡响……只是,我有一件事,怎么想都想不通。昨天晚上十点半之前,三轮不是一直在‘花园’的吗?如此一来,他应该有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不是吗?”

吉田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一笑。部长刑警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中根家原本就有三瓶‘鹰印’的这件事。听朱实说,他是不喝那种便宜威士忌的。如果只有一瓶的话,那也许是别人送给他的,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但是,有三瓶,就不太对劲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咦!你的头脑偶尔也满灵光的嘛!还会注意到这些事……没错,我刚才说的话,一半以上都是瞎扯的。正如三轮所嚷的,的确是牵强附会的大谎话。”

佐藤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么说,他不是凶手口罗?”

“没错。什么三瓶‘鹰印’的威士忌,代表‘三轮氏’,这种猜灯谜似的话,一个临死的人怎么可能想得出来呢?三轮的确在现场加了三瓶威士忌,不过,他应该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吧。只是因为他有把柄在中根手里,而受到要挟;又看到有三瓶自己公司的酒在现场,觉得很害怕,以为是别人为了嫁祸给他所做的事,所以,才加了三瓶别的牌子的威士忌。”

“你明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那样整他呢?”

“先这样吓吓他,然后再告诉他说:‘如果不想背这个杀人罪,就乖乖地说实话!’——这样一逼他,他一定会乖乖地照实说的。我的目的,就是要他说出被中根要挟的事。换句话说,就是要证明中根是个专门要挟人的家伙。当然,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要搞清楚酒瓶的问题。”

“如果中根果真是个要挟专家……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真是这样,除了三轮之外,也许有别人也受到他的要挟。在这儿,第一个想到的人物,就是那个说他老婆自杀死掉的人。也许,中根看出了他把谋杀伪装成自杀的诡计,而拿这件事要挟他。”

“那个当调香技师的山冈信彦吗?不过,主任呀!这只是想像而已,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证据就是被害人身上被人倒了三瓶威士忌,而且上衣也被拿走。”

“什么?”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凶手之所以要拿走被害人的上衣,是因为衣服上留有显示凶手的有力线索。至于为什么要把威士忌倒在死者身上,则是个大难题。而我猜想,可能是为了以酒精的气味,掩饰掉某种气味吧。把这两个答案加在一起,就不难推理出事情的真相了吧!”

吉田继续说了下去:

“我试着这样推想……山冈一直被中根要挟着钱财,而且已经被榨得干干的了。可是,中根还是继续向他要钱,并且要求说,如果没有钱,要他从公司偷出一瓶价值好几十万的香料给他。也许中根有变卖的门路,也许这只是他硬要山冈拿钱出来的恐吓,这点上,怎么解释都可以。总之,山冈答应了他的要求。或者说是假装答应了他的要求。

“原来如此……”

“山冈把中根叫到研究室附近,带了装着香料的瓶子去会他。也许,那不是有预谋的犯罪,而是当时山冈一时之间,无法再忍受这个折磨他的男子,而杀了他。糟糕的是,装香料的瓶子在他们争斗之间打破了,有强烈气味的香料洒得被害人满身都是……那种那么特殊的气味,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凶手的身份会立刻暴露出来。于是,山冈脱下了死者身上那套沾了大部分香料的西装,把尸体放进车里,运到中根的公寓去,再从衣柜里取出另一套西装,替他穿上。

“然后,山冈再到三鹰那家熟识的咖啡屋去露脸,如果让人家认为第一现场是中根的公寓的话,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成立了,对不对?”

“不错……不过,光是这样,沾在死者皮肤上的香料还是有味道。所以,他才在中途买了三瓶威士忌,洒在死者身上。因为稀释香料,通常是用酒精,他才会想到用这一招的吧!而他选了鹰印的威士忌,我想可能只是个巧合吧!”

吉田微微一笑,又附加说明道:

“仔细检验被害人的内衣,应该可以验得出香料的成分。山冈买威士忌的店,耐心找的话,也一定可以找得出来。喂!怎么样?我偶尔也可以像这么,‘按牌理出牌’地解决案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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