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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一份证词
书名: 特03号 作者: 黄大荣 本章字数: 4931 更新时间: 2025-04-10 16:14:14
邝健松开了攥着小妹的手,低声说:
“没什么,看电视!”
邝健如坐针毡,心情十分矛盾:作为侦探,需要看看活着的林枫,作为普通的一个人,他害怕看见她。也许仅仅把林枫的形象留在想象中,他这一辈子会过得轻松得多。
戏剧情节向前推进,一个个人物相继出场,一个个场面随之变换。邝健奇怪没有发现“群众丙”林枫。他产生了错觉,以为林枫在荧屏上向人们微笑,侃侃而谈,讲述人生的哲理,显得青春焕发,光彩照人。他忘记了,那仅仅是他想象中的,活在生活中的林枫,而不是为剧本所规定的“群众丙”–一个没有台词的末流角色!
林枫终于出现在她曾热切向往的荧屏上。
这场戏,邝健非常熟悉,前几天它曾在小商品市场重拍。
邝健浑身的细胞都紧张异常。他终于寻找到某种解脱的想法:且把看这电视作为对她的悼念,向她告别吧。
……车祸发生了。“侯小虎”骑单车撞倒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向她大献殷勤。
姑娘的三个女伴,“群众甲”是位文弱姑娘,对肇事者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丰满过度的“群众乙”,显然智商不高,竟对小伙子的风度有几分迷恋;林枫扮演的“群众丙”聪明过人,而又玩世不恭,她,眼波轮流从每个角色脸上扫过。分明洞若观火,却又声色不动,只有在富有表现力的嘴角,含蓄地传达出这句潜台词:一出好戏开场了,如若不信,请君拭目以待吧……
邝健对表演艺术缺乏深入研究,但直觉告诉他,林枫比重拍时换的那位姑娘强得多,那姑娘一看就让人感到是在做戏,而林枫的表演是活的角色,分寸感很强,够那个“份儿”。
那么,有什么必要重拍?谁的主张?
那么,一眼看去就比所有其他演员成熟的林枫,为什么只能演个没有台词的“群众丙”?
更叫人伤心和不平的是,这姑娘竟未能看一眼自己的杰作,就离开了这美丽的世界……不管林枫对自己的死负有怎样的责任,这都是令人感伤的。邝健深深垂下了头。
啪,录像机被关掉了。
侯小虎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一脸阴郁。
“哥,你要干什么!”
侯小虎手忙脚乱取下录像带,同时吼道:
“谁叫你乱翻我的东西的?啊!”
小妹的一片热情,换来的是挨骂,她想哭:
“这是你拍的片子呀,我们家里人都不让看?”
邝佩珊实在看不过眼了:“小虎,你妹妹今天有多高兴,你不该这样叫她扫兴。”
小妹哇地哭了。
邝健心里明白,小虎为什么心虚。现在没有必要搞得全家不安宁,要同他单独谈谈!
“妈,您也别说了,小妹也别哭了,我们以后看吧。”邝健从妈妈怀里拉开小妹:“算啦,小妹,去睡吧。”
侯玉山本来就不赞成小虎当演员、演戏算哪门子正经工作?好玩儿嘛!小虎执意要进话剧团,邝佩珊迁就他,为他找门路,侯玉山也就省得操心伤神了、-些战友都把孩子往军事院校送,他看着确实有些不平:小虎比他们那些傻小子差些?唉,只怪小虎没出息,没眼光,没志向!不过,只要他自己称心如意,让他去吧。正因为如此,侯玉山对今晚的电视热情有限,反正他每天晚上的时间都是在电视机前消磨的,往往是邝佩珊看得正入神的时候,听见身边的呼噜声渐渐大起来,才喊醒他,扶他上床去睡。这时,侯玉山已经从沙发上站巩州印翻起身来,轻轻打了个呵欠。
“小虎,什么片子,当宝贝?拿走拿走,我们都不看了!”
他这一半是护着他哩。
侯小虎瞪了小妹一眼,抱着磁带,先自匆匆离开了电视室。侯玉山说声:“都去休息!”也径自走了。
邝佩珊搂着小妹,哄着她正走到电视室门口,小妹半半羞地对妈妈说:“妈,我今天睡哪间房?”
是呀,孩子“例假”,抽水马桶坏了,多不方便。小虎说了这几天不回家的嘛!邝佩珊为难了:“让妈妈想想办法。”
侯王山走在前边几步听见了她母女的对话,颇有几分不高兴:“干吗非住小虎的房?回自己房去睡不行?”
“玉山,不要说了。你不知道情况,小妹房里抽水马桶坏了!”
“哦,叫小虎打个电话给房屋修缮公司,他和那儿人熟的,叫派人来修修!”
“今晚她住哪儿?”
“你总是娇宠她,克服两天嘛!”
邝健不希望看见他们争执,“小妹,领我去看看。”
“你会修?”小妹不相信。
“也许能行。”
小妹把邝健领进卧室卫生间。邝健揭开水箱盖一看,浮筒杠杆挂钩脱落了。他顺手将挂钩搭上,一拧把手,水哗强明兜了急林午哗冲了出来。
“好啦!”
“哥,你真‘伟大’!”邝健在她心目中好生了得。
邝健苦笑了。他边往外走,边拍拍她的肩膀。
他不用一分钟时间,只费举手之劳,就避免了一场不愉快的争吵和许多的麻烦。
邝佩珊和侯玉山默默无言地互望了一眼。刹那间,他俩心里涌出了复杂的感慨,又难以说清楚。反正有点不是滋味。
邝健回到自己的卧室,只开了一盏靠沙发的壁灯。房内半明半暗。他躺在沙发上,一时失去了任何感觉。
他觉得很疲倦,神思不宁。
“特-03号”沉睡了。母亲、妹妹卧室里早熄了灯。对面房里灯光强烈,但也悄没声息。
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邝健仿佛听得见震天动地的雷电,排山倒海的海啸。而正是他,即将充当天上的雷公,海底的龙王。他是面目可憎的鬼怪,还是威严正直的人?
邝健扭开门把手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亮着的壁灯。他打消了走转去关掉它的念头。这是一种神秘的模糊意识作怪,好像关了它就会失去什么?或者往回走不是个好征兆?或是这一闪神便会破坏他好容易调动起来的临战情绪?
他习惯地整了整衣领,抬手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谁?”
尽管房门是双层夹板做的,听得出里面的人惊恐的音调和从床上猛然跳起来的声响。
“我,邝健。”
“……干什么?我睡啦。”
他毕竟不像往常那么气势汹汹。
“我想找你单独谈谈。”
“……什么事,明天不行?”
他的声音,像是紧贴在房门后面。他下床了?
“不行。”邝健斩钉截铁。
“如果我不想和你谈呢?”
邝健过低估计了他的对手,他的兄弟。
“迟早你会要找我谈的!不过,那对你并没有好处!”
“请说明白点!”
“找你调查一件事!”
邝健一直轻轻捏着房门把手,此时,他感觉把手在轻轻转动,转动。忽然,把手还原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站住!”邝健好像有特异功能,看见侯小虎在房门那边想走。“小虎,这是在传讯之前,给你的一次机会。我不是作为你的兄长找你的,在法律面前,只有事实能为你说话!”
把手复又缓缓转动……邝健出其不意,推开了侯小虎的房门。
“你……”
邝健亮出了他的“派司”。
邝健径自走向沙发,坐下,把侯小虎冷落在门边。邝健迅速扫视室内。奶黄色组合家具,门半开半闭,里面很零乱。十景玻璃橱内,供着彩绘磁盘、仿唐三彩、变形人体雕塑、珊瑚、夜光螺、虎皮斑纹贝……。东芝双开门冰箱上几只高脚刻花玻璃杯内,残留着红色、黑色、橘黄色的饮料。床头乱扔着精印的各种进口画报和录音磁带。华贵的新疆地毯上,满是散落的糖果纸,还有几块加拿大香焦皮……
墙上挂着吉他,墙角有一幅刺眼的油画–倒不是戈雅的《裸体的玛哈》那丰满的肉体、妩媚的神态使人难堪,而是挂在这间屋子里,使人感到一种对艺术的亵渎。
这里的一切,明白无误地展示着主人的特殊生活方式。邝健突然想到,自己对侯小虎了解很少。他几乎从没想到要进这间屋子看一看。母亲呢?父亲呢?未必来过!小妹怎么能在这里住几天?也许她还没有足够的洞察力……
侯小虎刚才喝酒喝得太多,头重脚轻,脸色苍白,扶在盆景架上。邝健的闯入太突然,他在神思恍惚中感到恐惧,抬起眼神散乱的醉眼,偷偷打量这个一语不发的不速之客……不祥的预感叫他惊醒了许多。
此刻,这对异父同母兄弟的目光粘在一起。
邝健以一副近乎冷酷的怜悯打量着他。他就是G?林枫居然会爱他?刹那间,邝健儿乎娶推翻自己辛辛苦苦寻找到的第一个结论!
可是,事实不容怀疑–他追过林枫,得到过她,骗取过她的感情;他抛弃过她,作为某种补偿,微不足道的几个镜头满足过林枫的“明星之梦”;由于某些尚不清楚的原因,林枫被害时,他曾到过现场;为了逃避罪责,他在发现莎菲菲之后,仓皇跑掉,为了掩盖事实真相,免受牵连或追究,他串通某些人毁掉了林枫的荧屏形象–这是对死者极其残酷的死后惩罚啊!
邝健深思熟虑过无数次的、建立在一连串事实之上的逻辑推理,顺理成章,无懈可击!
他就是G!他就是PX案件的主要案犯之一!
“侯小虎,坐下!”
邝健突然大吼一声,像在夜色笼罩的“特一03号”爆响了一枚炸弹。
“你坐下吧。我不想惊动父母亲和小妹,所以选择了这么个时候。我重申一遍,现在我不只是你的兄长——不管你平时是否把我当兄长看待,这也是既成事实;我是作为办案人员找你调查情况的,因此,唯一对你有所帮助的,是事实真相本身。”邝健好容易控制冲动才说完这番话。
侯小虎摸到沙发上坐下,双唇紧闭。
邝健明白,他面临一场特殊心理战,像对付许多双唇紧闭的人一样。
“我不知道你的生活信条,也不想从这屋子里看到的一切,轻易作出推断。你没有服从父亲的意志,走一条顺当的将军之路,选择了艺术这条艰苦的路,我曾暗暗为你庆幸。艺术的本质是什么?真诚,情感,道义,良心,道德理想……说来说去,不外乎这些吧?可是从事艺术的人,或许只是当他坐在书案前,只是在舞台上,才感受到艺术真谛的阳光,一日活在实实在在的生活当中,往往正是艺术鞭笞的对象!”
侯小虎僵硬了的心,这些话显然按答不动。
“林枫死了,死得很惨,被人毒死的!”
侯小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他的手在茶几上摸索。邝健把听装烟推到他手边。
“最使我伤心的是,她死于对艺术的追求,不管人们将怎样看待她追求艺术的方式、手段!可是,她连自己扮演的没有台词的‘群众丙’也没有能看一眼……”
“……”
侯小虎嘴在哆嗦。从口型判断,仿佛他在说“不,不……”
“不,我要说。我希望公诉词中将采用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以警示后来者,以激起公众对凶犯的痛恨!如果林枫曾经爱过的那个G也出庭的话 ,也让他听一听!既然他在八月廿一日凌晨的暴风雨中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又何必当初?既然他的良知尚未完全泯灭,为什么又要躲避公正的法律?”
“你,你不要说了……”
邝健递给侯小虎一支烟,自己也衔上一只。他很少抽烟,此刻却感到很需要,很需要……
回答我的提问吧!
问:你什么时候认识林枫的?
答:元旦,在戏校的舞会上,妈妈给我的票。
问:你们恋爱之后,她怎么不理你了?
答:……她发现我还有女朋友。
问:谁?
答:我们剧团的,叫周芸。林枫跟踪我,看见我们约就跑掉了。
问:你为什么又去学校找她?
答:我看了她的信,觉得对不起她。
问:还有别的因素吧?
答:……她始终没有答应我……
问:答应你什么?
答:……同居。
问:你们始终没有同居过吗?
答:……没有……
问:不要说谎!
答:没有……
问:林枫与你什么时候断了关系?
答:一直没有断。我曾想同她结婚,但是……
问:但是什么?
答;她个性很强,爱发号施令,一定要我保证婚后对她绝对忠诚,我怕……
问:怕什么?
答:怕做不到。还有,怕爸爸不同意。
问:你告诉过爸爸?
答:没有。但我知道,林枫有海外关系,家里地位不高,我倒不在乎这些,但爸爸不会赞成的。
问:林枫怎么参加拍《车祸》的?
答:她知道我要拍片,要我介绍她担任一个角色。我也很想推荐她。
问:林枫的表演才能很好,为什么只让她演群众?
答:这是导演决定的。
问,导演是谁?
答:曾笑,省电影制片厂的。
问:林枫在摄制组表现如何?
答:很认真。她对艺术创作一向这样。但她有一段时间很忧郁,我问她,她只是苦笑,什么也不愿告诉我。
问:你说的“有一段时间”,仔细回忆,明确地说。
答:……记不清了,大概是一个月前,当时拍片正进入紧张阶段,我的任务很重,没怎么在意。
问:林枫对你谈起过她接触的什么人没有?
答:……没有,她很少谈论谁,只关心自己的艺术前途。经常说到的是她的一位同学,我只知道叫夏梅。
问:八月廿一日,你一天在做什么?
答:……上午同林枫看过电影,在一起上馆子,下午她说去看一位朋友,我一个人在商店闲逛。问:再没有见到她?
答:……没有。
问:她去看的那位朋友你认识吗?
答:也许认识,但她不肯说,只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问:你怎么知道,她倒在宾馆南面花墙处的?
答:我在西山宾馆自己房间里,睡得很晚,电话叫醒了我,电话里说:“你的女朋友喝醉了,躺在宾馆南面花墙附近,快去吧!”说完就挂断了。
问:电话什么时候打来的,是谁的声音?
答:我没有看表,只记得是马上穿衣跑出去的。打电话的声音是……
问:是谁?
答:是个女的。
问:你听出是谁?
答:……
问:你为什么逃离现场不报案?
答:……
问:谁害死了林枫?
答:……不是我,不是我呀!我没有害死林枫,没有,我没有……
侯小虎一下扑到地毯上,跪着爬到邝健腿边。不知是恐惧还是强烈的自责,他声嘶力竭,泪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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