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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张希兰了吗
书名: 浮生记:《黄河文学》小说精选集 作者: 《黄河文学》编辑部 本章字数: 6394 更新时间: 2024-07-11 11:27:03

◎ 梅驿

如果你哪天在马路上看到一个女人,被一袭长及脚踝的火红的呢子大衣裹着,胸前飘拂一条皱巴巴的白纱巾,戴一个大黑框墨镜,像个瞎子似的等在马路边上,过了一拨人又一拨人,她穿高跟鞋的脚也抬了一次又一次,却没能走出一步去,最后总要好心人牵过去。你一定不要奇怪,那是张希兰又犯病了。

张希兰不犯病的时候,穿工作服和布鞋,也步履蹒跚,过马路也如临大敌,但总还能过去。不犯病的张希兰每天迈着迟缓的步子,用比别人慢两个节拍的动作把胜利化工厂的马路扫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会为了捡一片掉落在树根的叶子而俯爬下去,头一点点拱到了地———她是在用行动告诉人们,化工厂没有白养她。

化工厂有四个清洁工。其他三个干完自己的活儿,就都到南院的洗澡堂子里洗个澡回家了。张希兰不回家,一个人待在一间小屋子里打盹儿,一直打到下班。下班后她骑车回家,脸上烧了火似的焦急,脚步却亦步亦趋,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接上孩子回到家,张希兰就要提一个装满衣物的红色革面书包去洗澡。这时,上四年级的女儿却不放心她独自骑自行车去了,张希兰就只得到门口去乘公共汽车。

张希兰是如此钟爱洗澡, 每隔一天都要乘公共汽车到化工厂的洗澡堂子里洗一次。张希兰洗澡非常仔细,上下左右前后,耳郭后、腋下、肚脐眼、脚指头、私处,哪一处也不放过,称得上一丝不苟,她的动作又非常慢,每个澡洗下来都要两个来小时。有新来的女工不解,问,那女的洗个澡怎么跟这辈子再不洗了似的? 也不怕把自己洗破了!

不光洗澡,张希兰洗衣服也异常认真,反反复复地搓洗后用清水投,总要投上九次,不多一次,也绝不少一次。一条小手绢也是。每件衣服洗完后都要放在鼻子下闻,也曾经有人纳闷儿,问,还不是洗衣粉味,闻个啥劲儿?

得病之前的张希兰是一个见人就笑却话不多的人, 一张白皙的脸上总是水一般清亮。厂里哪个家庭不吵架? 有时候女的哭着从屋里冲出来,站在老年活动室门口跟人诉苦;有时候女的径直跑到马路牙子上,木呆呆地看着过往的汽车;还有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关了窗户在家里吵的,但愤怒的声音有非凡的穿透力,人们还是听到了。张希兰家就没有。人们没有听到张希兰家吵过架。住在家属区的人们都说,老侯那两口子,模范啊! 老侯是张希兰的丈夫,长得粗粗壮壮、黑眉黑眼的,是建厂第一批工人。

人们第一次听到张希兰家吵架是老侯被开除一个多月之后。老侯被开除,听起来像个笑话,因为老侯一向任劳任怨,规规矩矩,除了经常喝点酒,偶尔爆爆粗口,几乎没啥大毛病,是“不偷不抢不争讲,不嫖不赌不上访”的六不人员,但老侯确实被开除了。那是前年的事情了,厂里不知抽什么风,要竞争车间主任,人人可报名参与。

有人就撺掇老侯,老侯,你资历老,哪个岗位都待过,什么不清楚? 光先进个人就评了十几次了吧? 竞争去! 震他们个猴孙子!

老侯摆手,别闹了,我哪儿行?

怎么不行? 咱哪点比不上他们? 咱要技术有技术,要人缘有人缘! 不是还有个民主评议吗? 我们帮你拉拉票! 主要是你老兄要是上去了,怎么也得替咱工人讲句话,咱工人就有活路了!

最后老侯还真去了。你还别说,老侯的综合考评分还真是第一,但只比第二名多零点六分。成绩红榜黑字地贴在厂门口,围了一圈人看。

看过红榜,老侯就被一帮弟兄拉去喝庆功酒了,大家畅想了一番未来,都喝得醉醺醺的,尽欢而散。

一直到第三天临下班,人们翘首以待的结果才出来,是第二名孙广成,并不是老侯。老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的肌肉哆嗦了半天,才想起要去找厂办。厂办的人说,是戚厂长的意思。老侯又去找戚厂长,戚厂长是副厂长,但人们都叫她戚厂长。戚厂长说,要有个权衡嘛。老侯说,啥叫权衡?戚厂长说,你要是比第二名高个一分两分的,就是你了。但只高零点六分嘛,领导们就开了个会,权衡了一下。老侯你也不要气馁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一向笨嘴拙舌的老侯这时候说了一句狠话,你们这不是自己掴自己脸吗!

戚厂长变色,老侯摔门而出。

下班,老侯的弟兄们又拉老侯喝酒,席间把化工厂的领导们好一顿臭骂,弟兄们一致认为,那戚娘们儿不过是厂长金二蛋的炮筒,真正的操纵者是金二蛋! 老侯喝醉了,说,我给化工厂干了二十年,今天被他妈的金二蛋给当猴耍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

咽不下这口气的老侯再上班就没了积极性,吊儿郎当的,有时候还耍扑克牌。

有一天夜班被查岗的看见了,老侯面无惧色,说,你把我交上去,我不怕,最好交给金厂长。查岗的本来没想往上交人,但老侯的气焰让他没有台阶可下,就真把老侯交了上去,但总不能越过屋子上炕吧,还是交到了戚厂长那里。老侯跟戚厂长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这就可见熟能生巧的道理是多么普遍———老侯不经常吵架,被伶牙俐齿的戚厂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吭哧了半天说出了一句让他倒了大霉的话:化工厂不是夫妻店,你们穿一条裤子也没用!

这个“你们”是指戚副厂长和金厂长。戚厂长愣了一下,忽然柳眉倒竖、细眼圆睁,叫道,侯学中! 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已经被开除了!

老侯就这样被开除了。

不用上班的老侯就天天蒙着脑袋睡觉。有一天,他起床去解手,闻到从洗衣机里发出一股浓烈的、刺鼻的臭味。老侯喊起来,怎么搞的? 臭成这样? 张希兰从厨房里跑出来,把脑袋伸到洗衣机里,说,酸味啊,就是我们岗位的酸味。老侯说,臭味!张希兰诧异地看着老侯,你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怎么成臭味了? 老侯说,比屎还臭!

赶快洗了。张希兰考虑到老侯刚被开除,就息事宁人地洗了。吃饭的时候,老侯朝阳台的方向吸了吸鼻子,说,咋还是臭? 洗了都臭! 张希兰给他盛上饭,他忽然把鼻子伸到张希兰的胸前,张希兰紧张地看了一眼女儿,你干吗呀? 老侯说,怪不得呢! 是你的衣服臭! 脱了洗洗!

张希兰揪起衣服闻了闻,我刚换的毛衣,怎么会臭? 老侯撂下碗,说,我头疼,你们岗位的臭味我一点都不能闻。

一直到晚上睡觉,老侯都没有起床。张希兰钻被窝的时候,老侯把身子背过去了。结婚十几年了,张希兰一直枕着老侯的右胳膊睡觉,两个人都习惯了,这也说明他们夫妻一直是恩爱的。张希兰一个人孤零零地躺了会儿,还是爬到老侯的身上去了。老侯却不积极,像块僵木头。老侯其实是很贪那件事的,照张希兰跟老侯生活十几年的经验推断,只要她能诱导老侯撒撒欢,老侯就能忘记被开除这件事,暂时忘记也好啊。老侯果然翻过来了,张希兰一阵高兴,但老侯的鼻子停在张希兰的头发上不动了,忽然又推开张希兰,嘟囔着说,头发也臭烘烘的! 张希兰再不能委曲求全了,她说,老侯,我看你是心理作用! 我在这个岗位上都好几年了,你以前怎么不说我臭?

化工厂部分岗位是弥漫着刺鼻的酸臭味,属有毒有害气体。刚去的人会被熏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但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只是每次下班回家,都要先洗个澡。

老侯忽然从被子里坐了起来,骂道,杂种×的金二蛋! 一天三毛钱的补贴就把我老婆搞臭了! 张希兰愣了一会儿,拧了老侯一把,老侯,你讲什么狗屁话! 老侯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光,他要证明给张希兰看,就揪起张希兰有些松塌的乳房,你自己闻闻,连这里都是臭的! 张希兰“吱”地叫了一声,泪水涌了出来,叫道,侯学中,你就有本事作践我! 老侯却迷茫地笑了,幸亏咱闺女不喝奶了,要不得毒死吧? 他“扑通”一下躺了下去,一晚上再没有说一句话。

那之后很多天,老侯的嗅觉都灵敏得像一条猎狗,他像检疫员一样评议着屋里的味道,然后提出改正计划,张希兰忍辱负重地擦啊、洗啊、拖啊,然而老侯仍然不满意,抽着抽着鼻子就朝地下狠狠地啐一口。晚上睡觉,老侯一反常态,躺下就背对着张希兰打呼噜,再没了对她的兴趣,仿佛张希兰真是一块臭不可闻的臭豆腐。

被天天睡在身边的男人认为臭,这样的屈辱没女人能承受。张希兰泡在洗澡堂子里的时间就长了一些, 她用一块白色的澡巾反反复复地、一丝不苟地搓洗着自己,趁别人不注意,也闻闻自己的乳房有没有异味,洗完澡出来打上一袋牛奶,喷上点香水,内衣、内裤、毛衣、毛裤、外衣、裤罩都换上新洗过的,回了家。再把昨天刚洗过的被罩、床单一一换上,又在屋子里喷了点花露水,自己甩着湿淋淋的头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光光的肥白的小腿晃来晃去,这就有点让人想做点什么的意思了。

然而,老侯仍然没兴趣。张希兰把他扳过来,在他耳际吐气如兰,老侯,你闻闻我,香喷喷哩!老侯皱皱眉头,你啥时候学得这么浪?张希兰说,还不是想让你高兴!

你那狗脾气,不喂喂,不定去哪儿打野食哩! 这样的话两口子之间以前也说过,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老侯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你说我是狗? 你一个臭娘们儿,也说我是狗?

张希兰浑身打起了哆嗦,一段时间以来,“臭”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她叫道,好,我臭! 你香! 你这么香,怎么天天窝在我这个臭窝里? 老侯却转了话题,愤愤地说,我给金二蛋干了二十年,干成了一条狗?! 那晚,家属区的人们都听到了老侯沙哑的声音,我给金二蛋干了二十年,干成了一条狗?! 老侯的声音先是不大,后来就叫嚣起来了,白天老侯被金厂长从县信访局拉回来时就是这么吼的。

这么说,老侯从“不偷不抢不争讲,不嫖不赌不上访”的“六不”人员变成了“五不”人员? 人们都说,老侯的转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加入争取公道的上访队伍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问题是老侯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上访队伍,他是一个人愤愤然去上访的。被金厂长像遛狗一样拉回来之后,金厂长对身边的厂办主任说,咱厂就是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破坏分子,我看得找根链子把他们拴起来! 老侯一听就叫了起来,你是说我给你干了二十年,干成了一条狗?! 金厂长轻蔑地看了一眼老侯,说,狗还知道护主哩! 老侯像是没听懂,又叫了一声,我给你干了二十年了啊,干成了一条狗?!

这句话的反复响起是在前半夜,晚归的人也都看到了前半夜老侯家的灯光,那灯光虚虚的,仿佛有些颤抖,许是老侯家第一次吵架的余韵。后半夜,整个家属区一片漆黑,老侯家也黑了,人都睡了,包括门岗上那条整天“汪汪”叫的狗。谁也不知道化工厂家属区轰动一时的杀人血案正在酝酿中。

凌晨,早起跑步的人看到一辆救护车叫着开到了金厂长家楼下。一会儿,担架上抬着一个人出来了,前边一群人叫叫嚷嚷地开道,厂办主任高高地提着输液瓶,小心地放入车里之后,后头一群人都挤着往车里钻,一度还被挤下来一个。不一会儿,家属区就聚集了一堆人,大家纷纷猜测,金厂长怎么了? 那人分明是金厂长,被簇拥成那样,还能是谁?

正议论纷纷,又一阵尖利的叫声传来,110 来了。两名警察下车,径直闯入老侯家,从洗手间里提溜出老侯,往楼下拽,张希兰拿着一把水果刀,跟在警察后面,杀猪似的叫,不是俺家老侯,他连只鸡都没杀过,他只会用水果刀,你们看,水果刀……警察根本不理睬她, 把老侯装入车里带走了。张希兰靠在老年活动室的门上,纷乱的头发披下来,哭,都怪我,怎么不抓我啊? 警察,你们别走,来抓我啊!

金厂长没有死,三个月后就出院了。老侯要在监狱里待五年。张希兰见人就自责,都怪我,他骂就骂吧,他骂金二蛋又不是骂我,我干吗生气啊,我干吗给他一把水果刀,我说,老侯你是个窝囊废,你就是个窝里横,你被开除了,赖我啥事?你不挣钱,我又没让你饿着冻着! 你要是个爷们儿,去找开除你的人,在家里发疯算啥本事?!

张希兰说完,又嘟起嘴,手在别人脸前晃,我给他的是水果刀,他怎么就拿了把切菜刀? 我跟在他后面跑,可我哪儿跑得过他? 我看见,我看见血一下子就出来了……那么红的血,像……她一时想不起词,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指着一个人的脸说,像你的脸。说完,她“咯咯咯”地笑了。

人们往回推张希兰。张希兰止了笑,怅惘地说,你们让我回去? 老侯他嫌我臭,我回去干啥? 他说金二蛋用三毛钱把我搞臭了! 他说他要杀了他! 真的,你们不信?

张希兰疯了。

从精神病院回来的张希兰明显变胖了,走路就像企鹅,摇摇晃晃的,很慢,很迟钝。她每天要吃一大捧白色药片,吃了就会困,每天要睡十四个小时以上。化工厂的领导们商量了一下,让张希兰去扫院子了。张希兰是那时候为数不多的商品粮固定工,他们一时还不能开除她。

人们就经常见到行动迟缓的张希兰画地图似的扫院子, 她扫得慢, 但异常干净。扫完院子,她会趴在一张桌子上睡觉,桌子下白花花的涎液滴了一地。醒来的张希兰会一脸愧疚地跟人们笑,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张希兰嗜爱洗澡。从医院回来后,她遵医嘱从家属区搬了出去,在乡下租了一间房子。安静倒是安静了,洗澡却有些不方便了,每次都要乘坐公共汽车来。张希兰坐在光滑的水泥地上,松软的腰胯子赘下来,整个人都很松散,胸前还有点摇摇欲坠。她用一块白色的澡巾狠狠搓洗着自己,一丝不苟,无比郑重。洗完后,还会异常认真地问别人,闻闻我,臭吗?干净了吗?弄得跟她一起洗澡的人都要像验尸一样从上往下仔仔细细替她看一遍。后来,就没人跟张希兰一起洗澡了。但这好像正合张希兰的心意。张希兰是喜欢一个人洗澡的。

后来,化工厂停产了,五百多名工人都下岗了。停产那天,人们都拥到洗澡堂子里洗了个澡。一边洗,一边发感慨,以后洗澡要到公共澡堂子里啦,男宾三块,女宾两块,不掏钱的澡怕再也洗不到了。张希兰没有洗。张希兰照旧先把孩子送回家,又坐上公共汽车提着红色革面书包来了。

那时候,洗澡堂子所在的车间门已经被拆除了,正在垒墙封门,已经垒了两行了,门口还摆着砖头和沙子灰。干活的工人却不知躲到哪里抽烟去了。张希兰进了洗澡堂子,开开阀门,偌大的洗澡堂子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站在水雾蒸腾的澡堂子里,张希兰的眼里带着迷茫的水汽,她迷恋地看着自己不再紧绷白皙的身体,窄窄的嘴唇不停地翕动着。后来她哼起了歌,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张希兰有副好嗓子,歌声嘹亮而优美,但她很少唱,她是个内向的女人,只有老侯听到过她的歌声。想起老侯,张希兰妩媚地笑了,不由得轻轻摇了摇身体,仿佛要撒娇的样子。

又是深夜,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孩子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岗上,眼里噙着泪花,问,你们看到我妈了吗?你们看到张希兰了吗?门岗上倒是留了一个保安,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明天就要处理设备了。保安睁开惺忪的睡眼,懵懂地问,什么? 你说什么?小女孩几乎是迸裂般哭了,声音却清晰,你看到张希兰了吗?你看到我妈妈张希兰了吗? 她去洗澡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一定是陷在澡堂子里了!

保安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是十二点一刻,他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轻声斥责起小女孩,这么晚了,你妈妈怎么会在洗澡堂子里? 忽而又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洗澡堂子又不是茅坑,怎么会陷进去?你这孩子讲话没道理。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小女孩跪下了,把头在石灰地上磕得“咚咚”响,叔叔,我妈妈一定在洗澡堂子里,你救救我妈妈吧,求求你救救她吧!

保安叹了一口气,拉起小女孩,拿了手电筒,两个人往南院洗澡堂子里走去。然而,铁门已经不在了,赫然而起的是一堵严严实实的高墙,车间已经被封了。

保安摊摊手,说,看到了吧,都封了,你妈妈怎么会在里面? 你还是到别处找找吧。小女孩又要下跪,被保安一把抓住了,保安说,我认识你妈妈张希兰,肯定没在里面。都封了。小女孩把耳朵贴在墙上,说,叔叔,你听里面哗啦哗啦响! 我妈妈一定在里面!她说明天要去看我爸爸,她说要好好洗个澡,她一定在里面。求求你救救我妈妈! 求求你! 看保安不说话,小女孩又扯开嗓子叫,妈妈! 妈妈!

被封得严严实实的车间,哪来的“哗啦哗啦”声? 明知道是小女孩的诡计,保安还是宽容地笑了一下,给他的伙计们打起了电话,他想,最多明天请他们喝顿酒。伙计们陆陆续续来了三个,有一个还搬来了一架梯子。

砸碎玻璃,保安和他的伙计从窗户跳了进去,他们惊奇地看到张希兰衣帽整齐地蜷缩在地上睡觉,一条涎液从她的嘴角流到下巴上、脖子里;从她发际滴落的水珠子洇到她肩上,湿了一大片;红色革面书包斜躺在地上,洗发水的瓶子歪了,正汩汩往外流淌着白色的液体,流淌出满屋子清香的味道。而里间的水龙头关得严严实实。

刊于《黄河文学》201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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