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影子与树墨小芭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墨小芭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五章·影子与树
书名: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男孩 作者: 墨小芭 本章字数: 11997 更新时间: 2024-07-08 10:33:11

||谁也说不清最初的爱情究竟算不算得上是爱情。就像一粒种子早早地埋进丰沛的土壤,在经历漫长是光阴之前,它仅有的,也只是一粒种子的细小之力罢了。||

除夕前夕爸爸执意接我回家过年。

他在厨房里围着一条女士围裙游刃有余地当起了主厨,笑意吟吟地接过李阿姨递过去的油盐酱醋。

这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家庭,爸爸终于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

年幼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男人,写一手苍劲有力的书法,读过很多的外国原版小说。听说妈妈之所以会嫁给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和风趣幽默的谈吐。

只是哥哥出生后没多久,父亲便擅自往厂子里递了辞职信,回来后就一门心思窝在家里搞文学创作。

那时候的稿费不比现在,常常是几个月也收不到半毛钱,为此妈妈没少和他吵架。那段拮据的岁月里,妈妈一直咬牙做着一个女强人能够做的所有的事情,工厂和家庭之间奔波,每一天都忙得近乎虚脱。

爱情就在每一个疲惫不堪的日出与日落之间变得寡淡,滋生出更多的埋怨和争吵。

后来妈妈毅然辞职下海做起了生意,每天更是忙得连轴转,也是因为这样,家里的生活水平才逐渐充裕起来。

那段时间妈妈一直在外面忙碌,爸爸便买来各种各样的菜谱,换着花样给我们做饭煮菜。他常说,看一个人的生活是否精致,要看他们家的卫生间是否干净以及饭桌上的食物是否美味。

妈妈对此嗤之以鼻。她认为一个人用在厨房里的时间越久,越是说明这个人没有出息。她看不惯爸爸的“慢生活”态度,常常当着我和哥哥的面数落他没用。在她看来,琴棋书画、养花种草,统统都是不务正业的把式。

每当这个时候,爸爸总是尽可能微笑着隐忍。他体谅妈妈的完美主义,但失落和沮丧也并不是没有。

直到后来父亲的作品开始大卖,阮晟这个名字成了畅销书的代名词。妈妈的奚落渐渐少了,可是爸爸的笑容也在逐渐消失,名誉和金钱似乎并不能成为让他开心的理由。

那时候我不明白爸爸的叹息来自哪里,直到现在我看着李阿姨小鸟依人的温柔笑脸,才似乎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在曾经的家中,他只是一个达不到妈妈完美要求的废人,而在这里,他被这个家庭需要着,依赖着,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地位。

我想着这些,继续在客厅里和阮陶、阮瓷玩儿纸牌游戏,茶几上的柠檬红茶冒着温吞的热气。

“云喜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李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我。

“不用,我才吃了午饭过来,一点也不饿。”

她冲我笑笑,温言道:“你爸爸的拿手好菜出锅后就可以开饭了。”

“姐姐。”这时候阮陶用她的手指暖暖地碰了碰我的胳膊,说:“你带我去吃晃来晃去好吗?”

“晃来晃去?那是什么东西?”我看向妹妹阮瓷。

“是布丁坊卖的罐装布丁,捧在手里晃动的话就会晃来晃去的那一种。”阮瓷对我眨了眨眼睛,无奈地说:“姐姐就喜欢吃那种孩子气的东西。”

我被她小大人一样的神情逗笑,说:“那你介意我带你们一起去吃那孩子气的晃来晃去吗?”

“妈妈可以吗?”她冲厨房大声地问。

“去吧,多穿件衣服早点回来。”李阿姨的声音才厨房传出来。

“遵命——!”阮瓷开心地欢呼着去拿外衣,奔跑的姿势就像展翅飞翔的小鸟。

春节期间大街上格外冷清,大多数店面贴出春节休假的告示,巨大的卷帘门严严实实地拉下来,像冰柜里摆满一排排的铁皮罐头。

庆幸的是阮陶说的那家布丁坊尚在营业,我们找了个靠近暖气的位置坐下,点了三份芒果布丁。

傍晚微凉的天光透过贴满雪花的窗户照进来,橙色的光影在两个小孩子的衬托下仿佛童话世界般浓墨重彩。

偶尔有客人推门进来的时候,门上的铜质铃铛就会当啷当啷地响上几声,每当这时候阮陶就会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咯咯咯地笑起来。

“姐姐,妈妈说过在公共场合不可以大笑哦。”阮瓷伸出食指比在唇边要求她噤声。

阮陶愣了愣,露出一抹婴儿一样天真的笑容。

这个时候铃铛再次响起来,阮陶突然神情紧张地捂住嘴巴,小声地喃喃:“嘘——不可以大笑哦。”

苏重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我们这一桌,热情洋溢地同我打招呼:“云喜?真的是你!刚才在门外看我就觉得像你,你怎么在这?”

“带妹妹来吃布丁。”我说:“阮陶阮瓷,这是苏重姐姐。”

两个小朋友乖巧地打过招呼,苏重友善地笑一笑,说:“我来给顾熙买布丁,你说他那么大的人了还爱吃布丁,真是拿他没办法。”

看着她一脸娇嗔的笑,我低声说:“他好像对芒果过敏。”

“我当然知道。”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会给他买蓝莓口味,很多家店今天都关门休假,只有这家是全年无休地在营业,害我要跑了大半个城市来这里买,真是辛苦。”

“这样啊。”我保持着笑容,问她:“你们……在一起过春节吗?”声音简直懦弱得该死。

苏重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是啊,他和阿姨两个人过节怪冷清的,我去陪陪他们,还能帮阿姨打打下手。她做的水煮鱼简直好吃死了,云喜,如果有机会你真该尝一尝那个味道。”

原来连家人都见过了。

我默不作声,心里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搅乱了。

阮瓷看了我一眼,放下布丁勺子对我说:“姐姐,妈妈不是说要我们早点回去吗,我们快点回家吧。”

我如获大赦般迅速站起来帮阮陶穿好大衣,跟苏重道别:“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去了。”

苏重大方地看着我笑:“行,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再见了,两个可爱的小朋友。”

回去的路上阮瓷问我:“姐姐,她是你的情敌吗?”

我大惊:“情敌这个词是谁教你的?”

阮瓷认真地说:“电视里看到的,你喜欢她的男朋友对吗?”

我摇摇头:“为什么这样问?”

阮瓷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们大人可真麻烦,刚刚你看起来明明就很难过,我不喜欢那个姐姐,她也明明知道你会难过,可是一直在不停地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们又没有问她来这里干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小不点儿只是一个四岁多点的孩子。

“所以你刚才是故意帮我解围的?”

阮瓷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姐姐我做错了吗?”

“没有。”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谢谢你。”

“不客气。”她开朗地冲我露出一抹笑颜。

夜幕不动声色地降临,楼道里弥漫着年夜饭醉人的香气,楼下有人在放烟火,细细碎碎的火光炸得天际一闪一闪。

我忽然有点想念奶奶,眼睛在楼道灯熄灭的一瞬间灼痛难忍。

这一年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新的一年在炮竹声中热闹地登场。

假期总是结束得干脆利落,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公司照例召开各种会议,上午董事长总结过去,下午主编展望未来。从策划到栏目再到媒体运营、推广方案,每一项都要求职员踊跃发言,一整天的会议开下来整个人头昏脑胀,口干舌燥。我不止一次看见可可在桌子底下猛掐大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我会以为那一片淤青来自家庭暴力。

下午三点,主编突然通知大家会议延长,负责宫屿绘本的责任编辑无故提交辞呈,需要开会决定谁来接手工作。

办公室里顿时哀鸿遍野,我给可可冲了杯咖啡,跟着她一起恍恍惚惚地走进会议室,宫屿和作家鹿嘉也在。

才坐下没多久,主编就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可可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南编辑这次辞职一定跟远藤文化大有关系,小道消息说那边一直在挖她的墙角,公司最重视宫屿和鹿嘉的这次绘本合作,她这样半路撂挑子跟暗地里给我们一枪有什么区别。”

主编轻轻咳嗽了一声,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南编辑辞职的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主编不动声色继续道:“现在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首先是南编辑一手带出来的金牌写手程昔,她的合约只剩下不到两个月,南编辑一走,她有理由不再续约。小宋,这件事情交给你负责,无论程昔开出什么条件,只要她答应续约,尽量满足她。”

坐在窗边的宋编辑点了点头,应一声:“明白。”

南编辑是业内是赫赫有名的金牌编辑,她带出来的作者往往可以在图书市场创造出销量奇迹,就连前几年图书市场一再萎靡的情况下,她签下来的新人作家也创下了首印十五万本的惊人记录。公司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作者是因为南编辑在业内的声望才与倾城文化签约,程昔就是其中之一。

她这一撒手,不仅让倾城少了一个王牌编辑,更会让我们丢失一大部分实力作者,这对倾城文化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创。但好在宋编辑看起来很有把握,大家也都跟着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好,接下来,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宫屿和鹿嘉合作的绘本谁来接手。”

主编看向宫屿和鹿嘉微笑着说:“在座的编辑随便你们挑,小雪和果儿都有过出版绘本的经验,可可策划的图书销量向来有保障,南羽和冬甜都是公司的老招牌,云喜虽然刚进公司不久,但工作能力也受到许多前辈的认可,你们想让谁来负责带你们都没有问题。”

鹿嘉看了宫屿一眼,回主编:“谁都可以,我听公司的意见。”

宫屿也点点头,说:“听公司安排。”

可可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看着吧,一场恶战就要展开了。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的确如此,南编辑的辞职虽然对公司是一次重创,但对于留下来的编辑来说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上掉馅饼——宫屿和鹿嘉就是那块肥嫩鲜美的大馅饼。

鹿嘉在进公司之前就已经拥有为数不少的忠实粉丝,宫屿更是早在此前就已经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两个人的名字就是最有力的号召,只要接手的编辑肯用心做,销量决不是问题。

问题是,得到馅饼的机会只有一次,大家自然是虎视眈眈。

主编也早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于是决定由鹿嘉抽签选择,抽中了谁就由谁来负责这一次的绘本。

在大家的屏息等待中,鹿嘉随意地抽出一张纸条将它展开。她推了推巨大的黑框眼镜,看了一眼纸条,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我,微微一笑,说:“云喜,以后多多关照。”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我有点乱了方寸,下意识地看向主编。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稍安勿躁,然后面向大家沉着地说:“既然问题已经全部解决,那么散会,大家辛苦了。”

会议结束后主编让我留下,她问我:“云喜,你好像并不开心于这样的结果?”

我愣了愣,如实说:“我才到公司没多久,怕能力不够。”

“一个人的能力是在实战中积累起来的经验,只要你用心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微笑着看向我。

我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没问题了,我会努力去做。”

主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那你去忙吧。”

接手绘本工作以来,我和鹿嘉、宫屿之间的沟通就渐渐多了起来。

鹿嘉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女生,字字句句都要自己斟酌修改多次以后才会发给我,这让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而宫屿则恰恰相反,他总是随心所欲、任性妄为,让我头痛不已。高兴的时候他可以在公司的画室一天画出好几张作品,不高兴的时候手机一关家门一锁就开始玩儿起了失踪,好在他高兴的时候比不高兴的时候多,这也让我略微安心了不少。

一段时间的接触,我惊喜地发现鹿嘉和宫屿的搭档配合简直堪称完美。鹿嘉性情沉稳内敛,虽然没有太多惊喜的创意,但贵在字字句句都是花了许多心思认真谱写,读者绝对感受得到她对文字的热情和投注的心血。而宫屿虽缺乏耐性,却生就满脑子的艺术细胞,常常神来一笔让人眼前乍亮。

我想起爸爸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两种人可以比别人有更大几率地获得成功,一种是生来就被上帝偏爱的人,一种是可以压下浮躁愿意自我磨砺的人。如果被称为“天才”的宫屿是被上帝偏爱的那一个,那么鹿嘉就是那个愿意自我磨砺的人,我不得不佩服南编辑的慧眼识金,在离开公司之前能把这两个人组合到一起,也算不上对不起倾城了。

日子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忙乱中平静而又飞速地前行着,嚣张的冬日逐渐收敛了戾气,弥散出大片喜人的温度。

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就要来临。

我在一个春日的黄昏接到陆小虎的电话。

彼时我正用聊天软件和鹿嘉讨论绘本名字的问题,两人正在纠结的时候手机适时地响起来。

“我们的阮主编几点下班啊?”陆小虎的语气闲散得让人嫉妒。

我看了一下工作表,说:“估计又要加班。”

“加班到几点?”

“八点之前差不多可以完事。”

“够忙的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晚饭,“逝水”怎么样?”

“我倒是乐意,就怕你不愿意等。”

“愿意愿意,我荣幸之至啊,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去接你?”

“那倒不用,不过我得带着胡莱莱,我不敢放她一个人在我家,上次就差点儿把我们家厨房给烧了。”

“没问题,那晚上见。”

搁下电话,我继续和鹿嘉讨论书名,又联系了一下负责图书封面设计的工作室,希望他们可以提供一位有实力的设计师为我们的绘本设计封面。

窗外的天色昏昏暗暗,我歇口气,揉揉脸,看着满桌子的资料和一杯早已经凉掉的速溶咖啡,突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虚感灌满胸腔,直到六点五十七分,回复完最后一份稿件,我关掉了电脑,给胡莱莱打了个电话。

她一听是陆小虎要请吃晚饭,整个人“砰”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火急火燎地嚷:“你等着我,我这就打车过去和你汇合!”

我叹口气:“这么远的路打什么车啊,家门前就有直达的公交车。”

胡莱莱挣扎了一下,说:“去他奶奶的,金钱在我眼里就是粪土,打车!”

“知道了,化粪池女士,十五分钟后下楼等你。”我在她扬起尖叫前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逝水是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私房菜馆,在靠近郊区的一个独栋小洋楼,上下两层,楼外圈出一个偌大的院子,院子里摆放着错落有致的山石,水流叮咚,还种着几株樱桃树,樱桃成熟时,店里会摘下装在小小的玻璃瓶子里送给客人尝鲜。

老板是从东北来的少数民族,说得一口流利韩语,为人好客豪爽,分外有趣。

从前陆小虎的爸爸常带着客户来这里吃饭,时间久了,他与陆小虎也混得很熟,虽然把汉语说得面目全非,却能与陆小虎兄弟相称,相谈甚欢,也着实让人佩服。

他引我们到陆小虎订的小隔间,竹制拉门缓缓拉开,只有小百合一个人端端正正地正襟危坐。她见我们进来马上站起来同我们打招呼:“云喜姐,莱莱姐,你们快坐。小虎去洗手间了,马上就回来。”

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胡莱莱打眼看着小百合为我们沏茶,摆出一张老佛爷似的脸慢悠悠地说:“你就不要总是姐啊姐啊的叫我们了,显得我们多老啊?再说,单看外表怎么也轮不到你叫我们姐姐是吧?”

小百合还是一张贤良淑德的脸,淡淡地回:“可我觉得叫阿姨也不合适啊,你说对吧,莱莱姐?”

我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胡莱莱瞪着眼睛,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没回味过来,幸好隔间的拉门适时地打开,陆小虎一脸傻笑地走进来,不然我真怕她会动手打了小百合。

“我说你们怎么才来啊,饿死我了!”陆小虎坐下,看着我们嘿嘿地傻笑。

胡莱莱怪叫:“才等了几分钟啊你就这么多怨言,我们可都忙着呢。”

“是是是,胡总说得对,那请问胡大忙人现在可否点餐啊?”

“点吧,不过先和你说,点的不好吃我可不吃啊。”

我觉得胡莱莱压根忘了自己是过来蹭饭的,一点蹭饭的自觉都没有。也难怪小百合面露不爽,换做是我心中也一定会小宇宙大爆发。不过好在小百合是大家闺秀,坐在那里始终是袅袅婷婷,面部表情控制得非常到位。

大家又随意地聊了片刻,饭菜上桌很快,我们便没再多话,只顾埋头吃饭。

这段时间着实把我累得筋疲力竭,工作开始渐渐地步入正轨,每天被各种细碎各种纠结折腾得心力交瘁。就连夏微都说,看看你那张脸,不用抽血化验都知道你肯定是内分泌失调。

正在我试图用美味的食物调节一下内分泌的时候,陆小虎刷地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叠A4纸递给我,讨好地冲我挤挤眼:“大编辑,帮我看看这个故事出版上市可以卖上多少本。”

我不甘心地放下筷子,接过来翻了翻,问道:“你写的?”

“我哪会写这些啊。”陆小虎笑得像一头大尾巴狼,说:“朋友写的,你快看看能不能给出成书。”

我又埋头略略地翻了翻,光是第一章就出现了八个“忧伤”十二个“痛楚”九个“流下了伤痛的泪水”。再看大纲,整个一二十年前的狗血韩剧,女主发现自己爱上了哥哥,于是整日肝肠寸断地痛哭流涕,哭了整整四章后发现哥哥原来是领养的,俩人便走到了一起,可是这个命运多舛的哥哥竟然又得了胃癌,从第五章开始不停地吐血,吐到第九章还没死,好不容易治好了又出了场车祸失去了记忆……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还真有点头痛:“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位如此跌宕起伏的朋友啊?这个哥哥活得也太坚强了点……”

没想到陆小虎却把脸一沉,正了八经地说:“怎么这么说话呢,你什么意思啊?”

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激起了我心中的愤愤不平,顿时无遮拦地乱说一通:“我的意思就是,这种构造奇特情节扭曲的狗血小说想要出版,除非你大手一挥把我们出版社买下来,要不然,自费也未必出得了!”

其实我并不擅长说一些刻薄的话,但我就是见不得陆小虎为了一本烂小说跟我这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更何况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本旷世奇作很有可能就是出自小百合之手。

果然,我这边话音刚落,小百合那边眼泪就簌簌地流了满脸。

她几乎颤抖着双手从桌子上把那份稿件拿起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得了胃癌的是她一样,就差把一口鲜血喷到我脸上。

我懒得理她,她倒来劲,捂着胸口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云喜姐,这本来就是我写着玩儿的,小虎自作主张想让你帮忙看看可不可以出版,不行我也无所谓,可是你不能这么羞辱我!”

说完抓起包包如风中落叶般凌乱地飞奔了出去。

陆小虎作势要追,被胡莱莱死死地揪住:“你别走啊你,这儿还没结账呢!”

陆小虎眼看自己跑不脱,扭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出的话里颇有一种怪罪的味道:“你怎么能这样啊阮云喜,肖百合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人家哪儿得罪你了你就这么针对她,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我有些傻眼,一来陆小虎从小到大从没跟我较过真,现在却为了一个莫名其妙跑出来打酱油的小百合跟我这动真格地怄气,二来我看着他为小百合鸣不平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夏微,心里很不是滋味。

胡莱莱站在一边也愣住,松了手,不说话。

半晌,陆小虎又说:“对不起啊云喜,我话说重了。其实我知道你是因为夏微,可是那是我和夏微之间的事,跟百合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她挺无辜的。”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安静,真是丧气。

我冷着脸,平静地说:“陆小虎,从小时候开始你就喜欢跟在下位后面装孙子,成天信誓旦旦地说你会喜欢她一辈子。是,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又等她等了那么久,可是你不该在她就要走向你的时候突然转身就跑去爱别人吧?早干吗去了?早怎么没有小百合小月季的?陆小虎,你可能觉得这都不是事儿,你追得累了,不想等了,转头离开当然没问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夏微她或许会认真,或许会难过?”

陆小虎就站在隔间温暖明亮的灯光下静静看着我,那眼神真让我难受。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以为夏微开服装店是为了赚钱,为了好玩儿吗?谁都看得出她那是为了放弃继续做模特的工作。夏微那个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认定的事,想让她放弃比让她死还难。那她为什么要放弃?”

陆小虎突然咧开嘴冲我笑了笑,他说:“云喜,对不起,还有就是,谢谢你,真的。”

我转身去拿包,淡淡道:“该吃的饭吃了,该办的事却帮不上忙,这顿饭我请。”

结了账,三个人默默无言地走出菜馆。

夜深了,月光洒满山石溪水,院子里挑起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树梢,朦胧的光芒摇曳着照亮我们满怀心事的脸庞。

几个年幼的孩子相伴在院子中央尖叫着玩耍,笑声清脆响亮得让人惆怅。

应该是累了吧。我在心底微微地叹息,十多年了,他喜欢了夏微十多年,如今要放手,我又何苦说那样的话。

关于他们两个人,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

是在十二岁那一年吧,我模糊地想着。

是了,就是十二岁那一年。军训结束的那一天,班里的同学组织学生准备文艺节目给教官送别。由于时间紧迫只分了两组,男生组表演一段武术,女生组合唱一首歌,夏微就是女生组的领唱。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们唱的歌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夏微站在三排女生的最前方,微微地昂着头颅,像天鹅一样的脖颈沾着一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好漂亮的女生,笔直地站在阳光下,周身发着光一样。

就连同样生为女生的我都不由得暗暗赞叹,明明大家都穿着一样宽大的校服,却唯独她穿出清爽利落的风格。

那时候的夏微就像一株小小的白杨树,带领着我们轻轻地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影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她的声音清晰嘹亮得让人感动,男生组呆呆地看着,整个操场安静得就连尘土都显得呱噪。在唱到“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的时候,她的声音抖出一个高亢的尾音,然后,全世界都在她坦然笃定的目光下安静下去。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夏微骑着她的红色单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我听到她友好的声音对我们说:“明天见。”

于是身边的陆小虎也恍恍惚惚地回了她一句:“明天见……”

直到夏微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陆小虎才把那双失了神的眼睛转移到我身上。

他说:“阮云喜,我不舒服。”

我问他:“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啊?”

他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缓慢地抬起手指指向心脏的位置说:“这里。”

我吓坏了,忙问他:“那怎么办呀,我带你去医院吧?”

陆小虎呆呆地看着我,突然疯了一样大笑起来,笑了很久很久,才一脸神气活现地对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屁孩儿。”

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陆小虎那张扑朔迷离的脸竟然意味着他奇迹般地发春了。

后来我和夏微成为了好朋友,陆小虎就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和夏微亲近起来。每天午休吃饭,陆小虎就把饭盒里的排骨挑出一块最好的丢进夏微的饭盒里,然后再挑出一块次等的丢进我的饭盒里,然后傻乎乎地笑着说:“我吃肉过敏,夏微,云喜,你们多吃一点啊。”

他没发现,其实每当这个时候夏微就会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

大概陆小虎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跟我一样爱吃肉吧。他又怎么能明白女孩子会为了保持身材舍肉取义这回事。更何况夏微家境殷实,父亲达官显贵,哪里会缺他饭盒里的一块肉?

可陆小虎想不到这些,他只知道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夏微。

总之那时候的夏微美好得就像一场梦一样,家庭、智商、外貌、修养、人缘,哪一样拎出来都是那么的出类拔萃,好像上帝在创造她的时候心情格外地好,把所有好东西都一股脑地倒进她的人生里。即便是这样,上帝还要多给她一个傻头傻脑的陆小虎,让她比我们这一群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更早地体会到爱情的滋味。

谁也说不清最初的爱情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爱情。

就像一粒种子早早地埋进丰沛的土壤,在经历漫长是光阴之前,它仅有的,也只是一粒种子的细小之力罢了。

它会顶破坚硬的土壤吗,会开出细小鲜艳的花朵吗,会结出甜蜜的果实吗,谁也说不清楚。

就连陆小虎自己也说不清楚。所以他一直缄口不言,没有人知道他暗恋了夏微整整一年。期间他总是不停地把自认为好的一切都塞给夏微,甚至有一次,夏微随口夸他一句新买的鞋子很好看,他就立马脱下来递给她,说:“你喜欢就拿去吧。”

夏微吓得怔住了,面红耳赤地质问他:“我要你的鞋子干吗呀?”

陆小虎振振有词:“你可以……可以拿去种花呀!”

目睹了一切的我,差点笑死在马路上。

直到初二的某一天,放学后我和夏微一起去书店买教辅,当我们迎着猎猎寒风路过街区的观鸟园时,同班的陈北诺突然跳出来截住了我们的去路。

男生柔软的头发影影绰绰地遮住了大半张紧张的脸,声音里夹着极力掩藏的颤音:“夏微你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夏微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平静礼貌地问:“什么事?”

陈北诺站在冬日的黄昏里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那个……送你回家行吗,我、我送你?”

夏微说:“不麻烦了,我和云喜约好的一起去书店。”

男生怔了怔,失望地垂下头去,语气也变得软弱无力:“那……那明天行吗……?”

夏微笑,依旧是礼貌得体的样子:“我又不是读幼稚园的小孩子,不需要接送的。”

说完作势要拉着我走。

陈北诺突然来了脾气,蹭一下窜到我们面前,气得脸庞发紫。这是个受不得冷落的人,内心无比地脆弱,就连呼吸的一起一伏间都吐纳着挫败带来的愤怒。他指着夏微的脸,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你……你别给脸不要脸,我要送你回家是看得起你,臭婊子,你别后悔!”

我发现他除了心理状态不太稳定以外,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大好。看着他过度夸张的反应和极富戏剧性的表情,我和夏微都有点震惊。

下一秒我们就更震惊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陆小虎,竟然抬脚飞来“砰”的一声把陈北诺踹倒在地。

“你吃屎长大的啊?嘴巴这么臭!”他走过去把蜷缩在地上的陈北诺揪起来,揪到夏微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歉。”

陈北诺咬着牙不说话。

陆小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破口大骂:“妈的你聋了,小兔崽子,我让你道歉!”

我看不清陈北诺的眼神,过了半晌,才听见他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陆小虎放开他,又说:“你听好,夏微是我陆小虎罩着的,再让我碰到一次你在她面前再大放厥词,小心我踢爆你的肾!”

陈北诺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陆小虎突然大喊一声:“等会!你站住!”

说着跑过去把陈北诺抓小鸡一样拎到夏微面前,大声地质问他:“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想和夏微告白来着?咱们班作业留太少了是吧?闲着你了是吧?我告诉你陈北诺,想告白没门儿!要告白也是我先告白。我现在就告白。”

下一秒,他无比深情地看着陈北诺,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我喜欢你。夏微,我喜欢你一辈子!”

我和夏微都愣住了。

陆小虎的脸还是面对着陈北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满脸通红地说:“好了,我告白完了,现在我送你回家。”

然后他就拎着陈北诺在大风中一溜烟地跑走了。

我无语了好一会儿,问夏微:“他刚才是和你告白还是和陈北诺告白啊?”

夏微默默地望了一会儿天,说:“这个……我也不确定。”

我看着陆小虎傻乎乎的背影噗嗤一声大笑起来:“陆小虎,你跑什么啊,胆小鬼,有你这么告白的吗!?”

他连头都不回,不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

那之后没多久,陆小虎和夏微就步入了班级第一批早恋的队伍。

没想到陆小虎谈起恋爱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混小子竟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他看向夏微的眼神简直就像在拍电影。他们和学校里大多数小情侣一样,在老师们强大的肉眼监控下勇敢地甜蜜着,争吵着,别扭着,再重归到甜蜜中去。

如果没有懵懂的初恋,校园里的钟声还会那样悦耳动听吗,放学路上的夕阳还会如记忆中沉远悠长吗?

如今想来,初恋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我还记得陆小虎三更半夜在夏微家附近为她铺一条泥泞的羊肠小路。那是夏微上学的必经之路,有一次夏微随口抱怨了一句,每次下雨那条路就满满的都是泥水,溅得满鞋是泥不说,还差点摔倒。

没想到陆小虎却记在了心里,大晚上拉着我要去给夏微把路铺平。

我原本是不想陪着他发疯的,但是他对我说了七个字:两条进口巧克力,听完我马上就改变主意了。

陆小虎的妈妈常年在中美两国倒卖药物,时常拿些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回来给我们吃,当时我才十四、五岁,毕竟还处于对美食的诱惑毫无抵抗力的阶段。

那个晚上倒是有极好的月光,薄光细碎地洒满河岸,我和陆小虎就像两个小孩儿,赤足在河水边挑选圆润的鹅卵石。

月光下,陆小虎背着巨大的竹筐,将石子一粒一粒丢进去,仿佛是将星辰一颗一颗地收集起来要去讨得公主欢心的小王子。

然后他背着大大一筐的鹅卵石,蹲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将它们一颗一颗地嵌在泥地里。

我想,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对待感情,可真执着啊。

没错,执着。

那要比奇迹还珍贵。

他说过会喜欢夏微一辈子,我们都信了。

可是如今,岁月的大河真的把那些纯真美好的爱情都给冲刷干净了吗?我疲惫地想着这些,伸手拦了一辆的士钻进去。

一整个晚上我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阴雨连绵的夜晚,潮湿的空气凉飕飕地钻进被窝里,我打了个哆嗦无望地辗转反侧,直到被闹钟叫醒。

天亮了,阴雨中浸泡了一夜的城市在晨光中逐渐苏醒。

这一天也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将有许多的人死去,许多的人降生,许多的人仰望天空,许多的人埋首祈祷,地球从不会为谁的伤春悲秋停止转动。

公司早会上决定宫屿和鹿嘉的最新绘本定名为《鲸世》,负责《鲸世》封面的设计师也已经确定,听说是设计组实力颇强的新人,姓苏,在国内外多次设计大赛中获过奖项。

既然肯把这次的绘本设计交给一个新人负责,可见这个新人确有不凡之处。为了表示合作诚意,我约了对方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共进午餐,商讨一下封面的大致风格。

我到得有点早,点了一杯柠檬水随意地翻着杂志。大约二十分钟后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我抬起头,就看见苏重笑盈盈地看着我。

她朝我伸出手,微笑着说:“阮编辑你好,我是OP设计室的成员苏重,负责这次与你们合作绘本《鲸世》的封面设计,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虽然有点吃惊,但仍是握住她伸出的手友好地说:“没想到OP大名鼎鼎的新人设计新贵就是你。但以你在高中时期的实力会有这样的成就也在情理之中,合作愉快。”

“说实话,没想到你会这么爽快。”她歪着头眨了眨眼睛,继续说:“我以为你并不想见到我,会当面拒绝这次的合作,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行事作风才像阮云喜。”

我懒得分辨她说的话是褒是贬,客气地说:“公私分明是社会新鲜人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更何况于公于私我都没有不想见你的理由。”

“那就好,是我白白担心了。”苏重坐在对面的位置上开始点餐,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我喝了一口柠檬水给自己压惊,原来我说起鬼话来也可以是通顺流利、逻辑清晰、处惊不变、清丽脱俗的……

事实上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和苏重有半毛钱的关系,但事关公司重推的《鲸世》绘本,加上与销量挂钩的一大笔奖金,我也只好搬出社会新鲜人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来感化自己。

但我始终不是一个周到圆滑的人,客套话用尽了,只好抿了抿嘴角,安静下去。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我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咀嚼吞咽着食物,胃里渐渐满了,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

离开的时候苏重叫服务员打包了一份香芒咖喱甜虾,她笑着和我解释:“顾熙实习的建筑公司就在附近,我顺路去看看他。”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窗外艳阳正浓。

“哦对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打包袋,不经意地说:“你知道吗,原来顾熙是可以吃芒果的,真奇怪,你说就连过敏症状都可以改变,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变的呀。”

“啊……这样啊。”我想了想,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她继续感慨。

“他生日那天我不小心在沙拉里拌入了芒果,正要倒掉,顾熙偏说辛苦做出来的倒掉了可惜,竟然就吃了。当时我整个人都呆掉了,没想到他吃完却跟没事人一样。我们这才发现他对芒果已经不会过敏了。”

“哦……那很好……”我点头应承,和她一起走出餐厅,外面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涌进我的眼睛里,有一瞬间让我觉得晕眩。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道别:“一周后我将封面初稿发给你,到时候联系。”

我亦与她不咸不淡地道别,然后怀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低着头慢慢地走进人群里。

我想我是很没有骨气,不过是一道香芒咖喱甜虾而已,就足以让我落寞沮丧,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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