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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名: 赤心如炬——决战黄疃庙 作者: 许泽夫 本章字数: 4737 更新时间: 2024-07-01 16:57:42

胡在海回到团部所在地古河镇时,天已擦黑。

古河镇地处全椒县西南,南隔滁河与含山、和县相望,东邻合肥,西望巢湖,素有“一脚踩四县”之称。抗战以来,国民党第五区行政督查公署迁此。滁县、和县、嘉山、天长、含山、全椒、来安皖东七县流亡政府党政军机关也在此落脚。这个皖东小镇一时成了驰名遐迩的重镇,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军营、工厂、医院、学校、报社、商铺、饭店、澡堂、妓院??热闹非凡。

抗战初期,古河曾惨遭日寇多次轰炸和“扫荡”。但进入民国三十二年(1943)后,随着日寇在战场上处于下风,对古河镇的侵犯日渐减少,小镇得以恢复元气,焕发生机。薄暮时分,沿街门面张灯结彩,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和揽客之声不绝于耳,全然看不出是处在战争状态。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胡在海想起了这句诗,自言自语。

“什么?”马元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团座,你说什么?”

胡在海没理他,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侦缉队长,忠诚有余,文墨不足。想让他懂得这句诗,很费劲。其实,胡在海也是似懂非懂。《皖东时报》等报纸常引用这句诗以讽刺国难时期一些党国要员贪腐。

一八四团的团部设在法王寺。

法王寺最初建在东门外的襄河岸边,因地势低洼,汛期常被大水淹没。为祈求船运平安,350年前,两个船运盐帮帮主联袂在“果盒滩”重建法王寺供奉以龙王为主体的众多佛像。据县志记载,最盛时的法王寺有大雄宝殿塔楼、东西寮房30余间,烛照夜空,造型奇伟,雕梁画栋,翘角飞檐,气势磅礴。

可惜,在日寇的战火中,龙王也保佑不了自己,法王寺已面目全非,被破坏殆尽。

塌了一半的大雄宝殿中,龙王掉了一只胳膊,露出泥塑本来面目,一八四团司令部就设在供奉十八罗汉的偏殿。

推开大门,屋内已点亮了蜡烛。正对门的是宽大的办公桌,皮转椅背对着门口。

“卫兵。”马元高叫道,“死哪去了?快给团座打盆洗脸水。”

这时,皮转椅缓缓转动。

“什么人?”胡在海和马元本能地拔出腰间手枪。两支枪指向椅子。

椅子完全转过来,一个身着少将服的中年人出现在面前。

“啊!”胡在海惊讶地喝令马元,“还不快把枪收起来,这是李师长。”

因为慌乱,马元装了几次才将枪装进枪套。他向李师长敬了个礼,知趣地退出门。

李师长便是李本一。他十八岁入伍,作为桂系的后起之秀,得到白崇禧的赏识,被保送到南宁军校深造,靠着战功逐级提拔,历任国民革命军排、连、营长。他打仗勇猛,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均被打断,身上也弹痕累累。中原大战中,桂系败下阵来。翌年,蒋介石与李宗仁握手言欢,桂系被列入国民党军序列,淞沪会战,国民党军节节败退,李本一带领一七一师五一三旅一零二六团参战,在实力悬殊的火力下,全团由2000人打得只剩下200人。即便如此,未有一人后退,接到撤退命令之后才趁着天黑率部游过富春江归队。李本一一战成名,被宣传为抗战中坚力量。1938年,他先后被任命为皖东游击司令、第五战区第十游击纵队司令,转战大别山与日寇进行游击战。在与日寇交战的六年中,李本一表现不俗,担任旅长、师长、第七军副军长兼一七一师师长。为了壮大自己势力,在得到重庆的默许后,他竟然打起了新四军的主意。1940年皖南事变后,以李本一的一七一师为先锋的十个师对新四军展开围攻,经此一战,李本一成了新四军仇人。但他根本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在津浦路两侧不断与新四军发生摩擦,甚至大量诛杀无辜群众。据战后统计,李本一及其部下杀害的群众竟达三万人之多,令人发指。

在胡在海的心目中,李本一不仅是他的恩师和贵人,还是他崇拜的偶像。

“不知恩师屈驾到此,有失远迎,学生??”胡在海毕恭毕敬,在李本一面前,私下里胡在海都是以学生自称。

李本劈头就骂:“你个野仔、颓黑、浑戳??”这是广西方言,骂人的话,胡在海能听懂。他了解这位长官,只有对最亲近的人,他才用方言骂人,或者说,当他用方言骂你时,已把你当作亲信了。

李本一样子很凶,骂得很难听。胡在海反而窃喜,尽管他并不知道长官为何事骂自己。

骂够了,李本一坐到椅子上,语重心长地说:“在海啊,你是一团之长,不是作战参谋,团长要在团长的位置上。”

胡在海明白了,长官是为去张兴垅集侦察之事,他悄悄来到团部,可坐了那么长时间的冷板凳,能不生气吗?

“恩师,学生听从教诲,以你为楷模啊!”

“我?我何时让你做孤胆英雄?”

“当年,恩师作为上校团长,死守嘉兴,不是抱着机枪身先士卒吗?恩师的胆识与无畏,正是学生所景仰的。”

胡在海的恭维让李本一心里很受用,他挥着失去三指的右手说:“好了好了,当年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形势不一样了。”

“恩师屡建奇功,学生敬佩不已。”胡在海仍在激动地讲着。

李本一心中的不快烟消云散了,他拍了拍胡在海的肩膀,说:“你可是我的心腹爱将,我不想让你出现意外。如今德军在欧洲战场节节败退,日寇现在已是日薄西山,蹦达不了几天,我们与共产党迟早要摊牌,将来你必定大有作为。”

“全靠恩师栽培,学生誓死追随恩师!”胡在海给李本一递上一支烟,随即掏出打火机啪地打开。

李本一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地吐出来。他望着胡在海说:“那份长临河密约文本,我看过了,在海,你很聪明,没有签字。”

胡在海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在维护桂军的荣誉,不能让新四军抓到把柄,更不能留下骂名!”

“有了这个东西,至少对日寇是个约束,我们可以放手对付新四军。”李本一摁灭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我打日寇从不含糊,可我们的心腹大患是共产党,而在对付共产党这一点上,我们与日寇的目标又是一致的。要不了半年,他们就要和我们争夺天下。”

“我在张兴垅集和刘河湾发现了新四军‘特务团’团长王战。”胡在海报告。

“来者不善啊!”李本一背着手,在不大的屋子里转圈,“据可靠消息,新四军频繁调动人马。”

“看样子,他们有大动作。”

李本一走到墙壁前,胡在海唰地拉开遮住地图的布帘,李本一在地图上边画边分析。

“今年2月,我军占领了严家桥、石涧铺等地,虽然没有完全摧毁他们的根据地,但新四军损失惨重,其中2名团长被击毙;3月,肖湘涛副师长率五一三团和保三团进攻含山和县地区,战果辉煌。新四军二师为解含和之危,对我周家岗与肖家圩一线的据点发动配合性攻击。我五一五团、师属山炮营增兵皖东,相机夺回肖家圩、界牌集、周家岗等一线工事。至此,我军在津浦路西的总兵力已达13000人。再者,我军虽然退出二师地区,但整个皖中仍处于我军两面夹击中,完全截断了新四军二师、七师和军部三方面的交通。”

胡在海附和道:“这么说,我军已经给新四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首尾不能相顾是兵家之大忌,新四军势必要解开这一死穴,打通交通线。我总感觉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李本一说,“我们不得不防啊!”

“恩师言之有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本一说:“就他们的兵力和他们的一贯游击战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我们尚不知新四军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那我们就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那可不行,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我们要积极部署,防止被动挨打。新四军不可能全面开花,他们一向擅长‘围点打援’,在海,你猜猜看,他们可能先打哪里?”

胡在海往地图前凑了凑,指着梁园问:“会不会是梁园?”

李本一摇摇头说:“不会,驻防梁园的一七二师五一四团是精锐之师,他们曾三次击溃日寇的进攻。新四军喜欢捡软柿子捏,不会啃这块硬骨头。”

“那会不会是??”胡在海的手指在空中停顿几秒,指向古河,手指在地图上敲击几下,说,“古河?”

李本一摇摇头,笑道:“我还真巴不得他们打古河呢。自去年5月,我军成立皖东指挥部,统一指挥七县军务,二十一集团军第七军副军长漆道微任总指挥并坐镇古河,新四军要攻打古河,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先前抛头颅洒热血,占领的周家岗、二胡冲杨,瞬间即可成为激烈的战场,胜利的果实将在炮火中化为乌有,整个皖东的局势将大为改变。”

“依恩师之见,新四军会选择哪里下手?”

李本一挠挠头,说:“这还真不好说,共产党打仗从无章法。你说他是土八路吧,他打起仗来有模有样;你说他熟练运用兵法吧,他又跟你打游击战。唉,这些年我们吃亏不少啊。”

“他们习惯于从弱小者下手。”胡在海说,“这正像动物世界,老虎、狮子往往长时间潜伏在草丛里,耐心地观察,然后出其不意凶猛猎杀老弱病残。”

李本一突然问:“在海,你说什么是政治?什么是军事?”

胡在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长官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说吧。答错没关系。”

“什么叫政治,政治是??什么??”胡在海想了半天,干脆说,“我是个军人,不关心政治,当然也不知道什么叫政治。”

“啊?!那你说,什么叫军事?”

“军事?”胡在海毕竟读过几年军校,回答起来倒也不十分费力,“军事,就是与军队或战争有关的事。教科书上说,军事就是军队事务,是与一个国家及政权的国防之武装力量有关的学问??”

李本一笑着打断他的话,说:“背得滚瓜烂熟啊。你知道毛泽东是怎么解释政治和军事的?”

“毛泽东?”胡在海被这个词击中了。这个人是他和他同僚们最熟悉最痛恨也最无可奈何的人。

“在延安,毛泽东在机关食堂排队打饭——他们官兵一致,这是我们永远学不会也不会学的,嘿嘿。毛泽东问一位姓胡的组织部长:‘小胡啊,什么是政治?’小胡干瞪眼答不上,回到窑洞翻了很多书:马克思的列宁的,又是做笔记又是打草稿,再到食堂相遇时,小胡高兴地对毛泽东说:‘主席,我找到答案了。’说完滔滔不绝地论述。毛泽东听了一会,打断他的话,说:‘哪有那么复杂,政治就是把拥护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我们的人搞得少少的??’”

胡在海不由得佩服起来,说:“这个毛泽东,果然不凡啊。他总是把深奥的道理用最浅显的语言表达出来。1928年毛泽东率红军占领遂川后,逐字逐句地修改《施政大纲》,把‘废除聘金聘礼,反对买卖婚姻’改成‘讨老婆不要钱’;把‘废除债务’改成‘借了土豪的钱不要还’,你听,都是带烟火味的大白话,文盲也能听懂??”

李本一干咳了几声,示意胡在海:“在海啊,你倒是毛泽东的忠实的崇拜者啊!不要忘了,他可是我们的头号敌人。”

胡在海尴尬地转移话题,请教道:“嘿嘿,恩师,你还没说什么叫军事?”

李本一没再赘述,直截了当地说:“毛泽东说:‘什么叫军事?军事就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没了?”胡在海似乎不相信。

“没了。”

“就这?”

“就这!”

两人相视片刻,齐声发出会心的大笑。两个国民党的军官私下里居然谈论起共产党的领袖,而且发自内心地敬佩,实在匪夷所思。

笑完之后,胡在海试探地问:“恩师,关于长临河之行??”

李本一果断地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长临河之行,是桂军第七军副军长漆道微亲自指派胡在海作为特使秘密参加的,绕过了一七一师师长李本一。李本一混迹官场多年,其中的玄机焉能不知?漆道微只是副军长而不是军事主官,他断断不会也不敢私下与日军接触,何况还达成千载骂名的汉奸条约,至于漆道微幕后指使者是谁,为什么避开师部直接指定其下属的一位上校团长??老奸巨猾的李本一不会趟这个浑水。

李本一意味深长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该干吗干吗。在海呀,人在江湖,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有些话只能说不能做,多事之秋,你我各自安好吧!”

“恩师,我觉得??”胡在海还想解释什么。

“在海。”李本一微笑地拉起他的手,打消他心中的疑虑,“我丝毫不怀疑你对我的忠诚,只是不该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

李本一拿起桌上的军帽戴上,说:“不早了,我该回师部了。”

胡在海挽留道:“恩师,你我有些时日未见了,今晚喝几杯吧。我这里有几瓶包河高粱酒,据说是包公包大人的家酒,一醉方休不好吗?”

“在海,现在是非常时期,新四军随时会发动突然袭击。酒嘛,就先存着吧,希望有‘会须一饮三百杯’的那一天。”

走到门前,李本一忽然转过身,以命令的口吻说:

“大战一触即发,你的团部即刻迁到大墅,严密监视新四军动向,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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