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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杀
书名: 盛世(全三册) 作者: 闻棠 本章字数: 8793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47

东苑毗邻皇宫,地广而精绝,苑景绮丽恢宏,是夏皇暇时赏猎的去处之一,间或在此接待外使和召见朝臣。

是日,萧璟浩偷溜进来,几经摸索,方才寻到人。

“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年轻皇子血性方刚,狠狠拍了拍楼西越的肩膀,面上漾出久违的笑,丝毫没有生疏感,“好不容易来趟帝都,连声招呼也不打?”

“六皇子?”楼西越料想不到,面现诧色,很快恢复如初,抱拳一礼:“行程仓促,还望殿下海涵。”

萧璟浩心知时间不多,也就不拐弯抹角,朝随行的宫女东雯使了个眼色,命她在外把风。

“听母妃说,你被父皇召来此处,她不放心你,托人带话叫我过来看看。”萧璟浩将心中困惑开门见山抖了出来,问他:“表哥,父皇故意把你支开,是否因为姨父那案子?明眼人都能寻思出个中蹊跷,唯独父皇信以为真,单凭楚府悬尸这一点就认定朱雄的死是姨夫所为,着实有失偏颇。不行明日我上奏父皇,求他……”

楼西越劝住他:“蕙妃及殿下好意心领,但此事不必上心,置身事外即可。”

萧璟浩会错了意:“这般见外做什么?再怎么顾虑,母妃是你姨母,你是我表兄,总不能因为这事就不敢认了。”

对于楼西越“养子”的身份,萧璟浩自懂事起就知道。

据悉楚将军与锦阳夫人当年原有一子,但对其管教颇严,常年不允他出府,见之者寥寥。此子命数也薄,年方五岁便不幸“夭折”,雪上加霜的是,一年后锦阳夫人也抑郁而终,独留楚将军伶仃一人。为了消减悲痛,他便收养一子。

领养的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楼西越,最初他随的楚姓,唤作楚铮。但不知为何,他却给自己化名为楼西越,且沿用至今,以至于他的本名几无人知。

萧璟浩曾因好奇问过蕙妃,得到的答案却语焉不详,大意是说楼西越被楚将军领养前,曾被一陆姓之人收入门下,受他教诲,师徒感情深厚。之所以弃名改姓,是因为这位陆前辈的子嗣早年死于战火,获悉此事后,他才有如是决定,楼与陆音近,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这些都是萧璟浩零零散散从蕙妃口中问出来的,且她还告诫他不得外传。

如此,他觉得自己与楼西越在血缘上虽然毫无瓜葛,算不得表亲,但辈分上终归是,更惊慕于他的赫赫军功,期待着有朝一日也能像他那样放马疆场杀敌斩将。

敛去那些无关的思绪后,萧璟浩道:“不行我先找借口探探父皇的口风,他召你来此,却以政务繁忙为由把你晾在此处,出又出不去,摆明了就是监禁。”

楼西越感谢这个皇子的率真和坦诚,并不让将他涉入其中,便婉言谢绝,转而问他:“楚将军可好?”

萧璟浩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姨父虽被带走,但那案子破绽不少,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廷尉那边不敢亏待他。我想去探监,不过母妃说什么都不让去,也就没再惹她不高兴了。”

楼西越稍稍放了些心:“蕙妃如此做法自有她的打算,殿下能体谅,孝心可鉴。”

两日来在东苑中仔细思索了一番那日的情景,有些事情他也想明白了些许,恰恰最不可能的人,或许才是凶手,无论蕙妃知与不知,都不能自乱阵脚。

萧璟浩还想细问,谁知东雯忽然跑了进来,说是外面来人了。于是他只得作罢,速速撤离。

来人身着一袭素雅衣衫,眉如远山,面含温笑,似春日暖阳,消融了一方寒冷。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紫棠色夹袄的女子,还没辨认出,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奔了过来。

“闷葫芦,你怎样?”总算见到人,青珑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触他双手冰凉,于是一把抓来给他搓着取暖。

楼西越的表情还停留在见到这个南国权贵公子的诧异当中,愣而失神,顷刻后才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舒九容抱拳一礼,含笑道:“楼少将军,久仰。”

他回之以礼:“九公子,幸会。”

“情况特殊,舒某不便久留,改日再叙。”舒九容笑意平和,叮嘱青珑长话短说,便阖门出去,静伫在屋外一颗腊梅树下,借赏花来望风。

“东苑戒备森严,你不该冒险来此,尽快回去吧。”

“我不放心你。”青珑堵住楼西越的话,“皇帝借口把你请到这里,与监禁无异,我生怕他不择手段,背地里下暗手……”

见惯了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如是担忧令楼西越微怔,目光躲开:“你瞒着我与人为谋,意在于此,不正好?”

青珑无比歉疚,紧张道:“闷葫芦,我与人勾连不假,但害你之心从未有过,更不允许他打你的主意!”

“当真?”

“千真万确!”

他垂睑沉思,像是警告自己一般,恨恨地道:“暂且信你。”

青珑适才破颜:“我会想办法,帮你从此地脱身……”

“不用管我,我会小心,但有一事,需要你相助。”

青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我一定全力以赴,替你办到。”

“帮我,也是帮你。”

青珑惑住,等待他的下文。

楼西越道:“缢死朱雄的幕后主使,我已猜知几分,其嫁祸楚定云,大有借机试探之意,想以此逼他暴露本心,率军哗变,从而有个名正言顺镇压权臣的借口。”

朝野僵持,一山二虎,始终是皇帝的心头大患,但因为没有捏住楚定云的短柄,他始终不得机会出兵剿杀。而若以硬治硬,稍有差池,不仅国中生乱,外敌亦将蠢动。

所以尽管皇帝对楚定云的“忠心”始终持疑,更怕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遮掩不住而意欲斩杀,但那样的后果他又承担不了,故而数年来未敢妄动。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不想动,事实上,只怕他做梦都想将楚定云除之后快。

然而两虎相搏,需要旷日持久的忍耐,既留存战力又锁定死穴,方能给对方致命一击!

楚定云能做到不动声色稳打稳胜,皇帝却疑忌愈重,显然按捺不住了,所以等不得欲逼他迎战。

青珑也一直在思量此事,既然沈隽并未涉入,那么以楚定云的威望和军权,敢公然用这漏洞百出且自相矛盾的手段算计他的,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人。

“那日据楚定云所言,接案后仲远瞬间赶至事发地,而从大牢到将军府,一来一回少说也需一柱香的时间。排除他恰好就在附件办案的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已经埋伏在侧,听候指令。但就仲远本人来说,他没有陷害楚定云的动机,可他却是为皇帝办事的,那么事情就不一样了。而且偏巧不巧,那日皇帝也出现在楚府附近,想来是怕事出有变,必要时自己出面。”

楼西越颔首默认:“事到如今,大可将计就计,祸首既能被转嫁于楚定云,同样也可移至戴罪之人。如此,你之大仇可报,楚定云亦能无罪获释。”

青珑顿悟:“闷葫芦,你的意思……以彼之道,施彼之身?”

他点头承认:“朱雄一案由仲远查办,近日他会多方搜取证物,可借此契机翻案。”

“我明白怎么做了。闷葫芦,皇帝阴毒狠绝,你在这里务必当心,我会托舒九容间或过来照看。”

“不用,我会谨慎。舒九容身为异国王臣之子,身份特殊,无故频繁在此走动,传到皇帝耳中,他会如何作想?”

青珑也知道后果,只得无奈嘱他:“那你千万当心了。”

“你也一样,量力而行。”

青珑轻轻点头,不舍地看他一眼,方才离去。

夜色已深。

舒九容将青珑安然送出东苑,便与她作别。

“放心吧,若有机会,我会替你去看看楼少将军。”看得出青珑犹有牵挂,舒九容笑着安慰她,“恰巧夏皇安排我与父王居于东苑,往来也便宜。”

青珑感激不尽:“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求助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舒九容大度一笑,示意她不必客气:“世家子弟各自为利,最难得的便是坦怀相待,你能毫无顾忌地相求于我,便是拿我当朋友。这份信任,足以抵过万千谢字。”

青珑心口一热,吞回又要脱出口的谢语,将要离开的时候,忽地听见了什么声音,抬头望向身后高高的围墙。

舒九容也有察觉,及时出声阻止了她:“不用回头,白前的身手不成问题。”

想到那个如影随形护在舒九容左右的黑衣影侍,青珑这才放下心来——琼儿在明,却只不过是个贪玩好动的丫头,白前大多时候都在暗处,才是他真正的护卫,并且那个影侍的身手登峰造极,鲜有对手。

不过有一事她不解,往后倒退了几步,问他:“舒九容,你不曾习武,怎的耳力如此灵光?”

毫无预料的问题让舒九容愣了愣,面上的表情顿住,片刻后复才绽笑:“眼瞎过,只能听声辨位,所以耳力较常人敏锐。”

青珑惊住,立在当下一动不动。

“吓着了?”舒九容趣笑一句,抬头望着远方的茫茫夜色,笑道:“幸好,又看得见了。”

青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五味杂陈,后悔自己过问。但见他笑容温和,眼如星子,熠熠生辉,她又渐渐释怀,坚定道:“上天一定不会亏待好人。”

她说这话时,忽而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身边有了白前那样无可匹敌的高手暗中保护,却还要带上琼儿那个身手平平的剑侍,并且与她形影不离——或许在他失明的那些时日里,她一直充当着他的眼睛。所以尽管那个丫头顽劣,却依旧被他当妹妹一样宠着,其实也是在还恩吧。

“借你吉言了。”舒九容笑笑,如和煦春风,融了寒霜冷雪,“夜里人少,路上小心了。”

青珑颔首:“你也当心。”

说完她望了一眼围墙那边的动静,确定没有意外后,才向着夜色深处徐徐去了。

高墙之上,影侍白前几招就解决了跟踪舒九容的细作,并搬离了尸体,然后快步走过来,俯首将一个腰牌呈给他:“公子,此为皇家令牌,从这些人身上搜到的,若没猜错,应当是夏皇一直在盯着王爷与您。”

舒九容心里清楚,本该喜庆的寿宴,却变成如今的局面,夏皇自然也得提防父王,怕他暗中推波助澜。

“毁了吧。”他没有看那腰牌,淡然道:“这里不是王府,夏宫中的事少掺和,否则牵连的便是整个南燕。另外父王若是问起,就道我近日在锽城游玩,其他的不要多说。”

“是。”白前恭敬答应,末了扶住他手臂。

舒九容摇摇头:“一直都有找大夫调理,只是夜里偶尔会无故复发,现在没事了,看得清路。”

白前见他步履从容,也就放了心,不再固执,恭敬地跟在他身旁,返回居处。

青珑在赶往客栈的路上碰到了褚子逍,原来是少年担心她,独自出来寻找了。

在这之前他不知道青珑做过什么手脚,但是近日帝都不断出现事端,加之她频频外出经常跑得不见人影,褚子逍也已猜到了几分。

青珑送他回到客栈,想了想,又有出去的打算,便道:“子逍,今天阿姐碰到了一位故人,约在晚上相聚,就不回……”

“哪位故人?”褚子逍敏感地绷起神经,楼西越被皇帝请去,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楚定云的疑案而受到牵连,她不相信阿姐还有这种闲心去聚会。

“就是早先我们身陷奴场和王府时救过我们的舒九容,他们父子代替南燕皇室来给夏皇祝寿,完了之后就在锽城赏玩几日,不巧碰到他了。”

“舒九容?”褚子逍面现喜色,当年他和青珑一走了之,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他们主仆。

青珑点点头:“你就在客栈安心睡觉,夜里寒气重,晚上不要外出,切记陆前辈和绿盈的叮嘱。。”

褚子逍差点就信了,正欢喜着,忽又多了个心眼,觉得不对劲——就算故人重逢,要把酒言欢也不可能约在这么晚的时间。

这一定是借口!

“我跟你一起去。”不知道她之前做什么也就罢了,现下既然晓得,褚子逍再也放不下心。

“子逍!”青珑不耐于他的固执,不觉然加重了语气,催他回房去睡:“听话,我不让你去,是考虑你的病情,等把身子养好了,我们……”

褚子逍依然不走,挑明了话:“你实话告诉我,陈晟那事,是不是你挑起的?”

青珑心知纸里包不住火,迟疑须臾,只得点头:“只不过生出变故,朱雄之死搅乱局势,陈晟的大不敬之罪便被搁浅,我心里不甘。”

褚子逍了然:“所以你今晚出去,就是为了这事?”

“我只是去看看状况,不会做什么,你别……”

“那我跟你一起去。”褚子逍坚定地道:“打从认识以来,你总是想着我,我做得到看着你涉险,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一句话,击溃了青珑的执拗。

“阿姐……”意识到了自己的倔强,褚子逍又补充道:“我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总是让你担心,但我已经长大,有些事情能够与你一起做,就应该承担起来,不能总是被你护在身后。”

青珑心下酸涩,为自己的固执向他道歉:“对不起……阿姐总是一意孤行,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和想法。”

褚子逍释然一笑:“你说过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既然是这样,无论是斩除国奸还是兴兵复国,就应该一起担当。”

青珑欣然,点头答应:“那好,随我去一个地方。”

此时夜已深沉,除了更夫提着铜锣打更的身影外,大街小巷上已经难见行人,这让身着夜行衣的青珑和子逍二人少了许多麻烦,他俩快速而谨慎地朝一座挂满缟素的府邸行去。

因为朱雄的死,近日朱府行丧,白日里人来人往,嘈杂不堪,直到夜里才安静下来。

仆人和守卫都已疲累不堪,各自偷懒休息,两人钻着这空子,潜入府内。

“从哪里开始?”褚子逍的声音压得极低。

“随意,只要能留下蛛丝马迹,将疑凶转嫁给陈晟就行。”

如闷葫芦所言,皇帝以朱雄之死为由开始针对楚定云,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凶手变成陈晟,那么既乱了皇帝筹算,陈晟也妄想再有活路!

褚子逍瞧见一间屋子,趴在门外窃听片刻,听到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细响,于是唤来青珑:“里面有动静,就这个了。”

青珑小心拔出剑,伸进门缝一点点拨开门栓,之后与他一前一后偷偷摸进去。然而转到内屋的时候,看到的景象让两人大吃一惊,双双愣住。

空气突然凝滞不动,唯有榻上缠绵在一起的人的对话在他们耳边回响着……

“你虽是嫡子,但你爹生前更器重你大哥,公车丞可是你能沿袭得到的?”

朱吉紧紧搂着怀中人儿,哄道:“怕什么?嫡庶有别,再是庶长再比我有本事,那也轮不到他!宝贝儿,亲一口……”

“你轻点……那如果有万一呢?等你爹下葬后,你不得守孝三年,谁知道这当中会发生什么变故……”

“那你说怎么办?”朱吉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宝贝儿,你说怎样才能躲过这三年孝期?”

怀中人思量少顷,道:“这简单!你爹生前是皇上的耳目,到了你身上,那还不一样?只要在皇上面前表露忠心,若能夺情起复这不就成了。或者想办法让你大哥去守孝,事成之后再寻机会打压他,彻底了却后患。”

朱吉听罢喜不自禁,搂紧了怀中人,与她卿卿我我。

青珑与褚子逍看傻了眼,咬牙斥道:“好一对狗男女!”

朱吉身子一震,鲤鱼打挺跳起来:“谁?”说着竟见两道黑影嗖地从内间掠出,声息不闻。

逃出来后,青珑彻底打消了再次潜入那间屋子的念头,一把揪下面巾,脸上烫得厉害。褚子逍更是羞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褚青虫,回去抄一百遍‘非礼勿视’!”

“哦。”褚子逍只怪自己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糊里糊涂地撞了进去,没敢反驳,闷声答应,“给你房间也挂一半。”

青珑狠狠拍了拍自己脑袋,适才渐渐恢复平静,暗斥那朱吉真不是东西,非但在自己父亲尸骨未寒时行那苟且之事,竟连他的丧也不想守,朱雄生前养着那样一个不孝子,算是瞎了眼了。

“还要去吗?”褚子逍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身子,望着朱府瞬间嘈杂不堪的场面,转头问青珑。

青珑自然不愿放弃,探身出来,竖耳一闻,脸色忽变:“你听,什么声音?”

喧嚷的朱府内院里,隐约传来一个孩童的啼哭声,抽抽搭搭幽咽不止。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叮叮当当的尖锐细响,越发清晰地向远处扩散,像是有人在恶斗。

两人心生疑惑,重新蒙好面巾,循声追去。

朱吉不知道方才闯入房间的人是谁,裹着寝袍奔了出来就要喊人去逮贼人,谁知刚一踏出屋门,一见外面的场景,面色陡变,吓得双腿一软又赶紧缩回去了。

冷寂的庭院中,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手持利剑,仿佛地狱归来的恶鬼,与府中的护卫厮杀在一起,招招见血,毫不留情。其中一人背后绑了个小孩,眼睛用黑布蒙着,放声大哭,不停喊着“我要阿爹”、“我要阿娘”之类的含糊字眼。

那是……月芜和蔺池?

青珑隐藏在暗角,借着院中灯火的映照认出了那两人,正是替陈晟卖命的杀手。

起初她有些惊讶,不清楚这两人为何会跑来朱府杀人。再看蔺池背着的那个大声啜泣的男童,她隐约想起楼西越曾说过,那日他们声东击西调换陈晟送给皇帝的贺礼时,他曾遇见陈府管家对两个幼孩下毒手,致使一个女童惨死,侥幸活下来的男童他没机会救出来,最后落到那两个杀手手中。

这样想来,他说的那个男童,或许就是此刻这个哭泣的孩子。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管家敢明目张胆地残害幼小,想必也是受了陈晟的命令,那两个杀手既然为他卖命,为何会违背他的意图,不顾危险保护这小孩?

莫不是他们对陈晟的话并不是十二分听从?

“姐,他们是谁,你见过没?”褚子逍不认识他们,问青珑,“要不要借他们之手,捅点篓子?”

青珑也正有此意:“他们是陈晟的手下,如此一闹,正中我们下怀,先过去静观其变,必要时搭一把手,顺水推舟。”

褚子逍会意,与她转移到院中的大树后面,屏息窥视。

“朱和,滚出来!”蔺池背着那孩子,与月芜挥剑杀开一条血路,挨个房间搜寻,怒声叫唤朱雄的长子。

“哐当”一声,房门破开,两人冲进去。

“别杀我……”朱吉吓得扑通跪地,双腿打颤,骇然变色,动也不敢动。

“谁是朱和?”月芜杀红了眼,见朱吉不答话,横剑架在他脖子上。

朱吉瘫软在地,指着对面一间房,惊恐地求饶:“我不是朱和!别杀我……大哥、大哥在那间……”

蔺池与月芜毫无犹豫,又折向对面,果见一个男子趴在窗户上,欲跳窗逃逸。

月芜眼疾手快,一剑掷出刺穿那人后心,尸体仰面栽下,轰然倒地。

来到窗前后,她揭开遮住男童眼睛的黑布,声音幽幽地道:“豆豆,你看清楚,就是这个人害死了你阿娘,命人打伤你阿爹,将他丢到街上活活冻死……”

孩童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惊恐地盯着地上怒目圆睁的尸体,一听月芜的话,哇地放声大哭:“我要阿爹阿娘抱……要跟阿姊玩……”

“不哭,月芜姐和蔺池哥哥带你去找他们……”月芜抬手替孩子抹掉眼泪,重新用黑布蒙住他双眼,以免这样的景象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

这边两人杀了朱和,只顾着安慰孩童,稍稍放松了戒备,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门外频频攒动的人影。等察觉到异动时,外面大火忽起,烈焰扑面而来。

“给我倒,全部往上倒!烧死他们!”真正的朱和站在屋外吆喝仆人点火,并抬来麻油,拿着瓢盆拼命往烈火中泼洒。

火势冲天,犹如游窜的巨龙,甩头摆尾,眨眼间蔓延到整间屋子。

两人大惊,刹那间醒悟,方才杀死的竟不是朱和!

情势紧急,他们没有时间多想,抱着孩子疾速向外撤离,刚一踢开门,一罐麻油迎面飞来,溅起的油液遇火骤燃,急火扩散逼得两人掩面退回,瞬间锁死出路。

月芜奔入内间,将一壶凉茶倒在桌布上,抽下来裹在男童身上,对蔺池道:“我开路,你随后,一起冲出去!”

蔺池点头答应,在她的掩护下背着孩子快速移到窗前,抡凳砸框,拼足劲力纵身扑出烟火。

较之于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的朱吉,朱和比他多了些胆量,见这两人强行冲了出来,喝令众仆:“杀!”

然而语方落地,一条飞钩忽从暗处袭来勾住他后衣领,猝不及防将他整个儿提起。牵索之人顺手扯开他缟服带子,环住他脖颈悬于树下,并将一封密信悄然塞到他袖中。

朱和气息卡住,发不出话,胡乱挣扎着,没几下两眼一翻,气绝而亡。

很快,又有数名朱府武仆相继被勒颈致死,死法与朱雄毫无二致,行凶者是两个蒙面黑衣人,无人识得。

月芜和蔺池双双愣住,同样不认识这两人,心有戒备:“来者何人?”

对方并没有明说,助他们突出重围,之后其中一人上前,查看孩子并未受伤,遂道:“先别问,出去再说。”

火势危急,并无时间多想,况且这两人伸出援手,帮助他们替孩子的父母报了仇,月芜与蔺池便对他们没有敌意,当下在他们的挡护下,背着孩子速速离开朱府。

然而在掩护他们撤离的过程中,蒙面人趁其不备悄然斩断了蔺池腰间的令牌,并故意将其遗落在了事发地。

远离了朱府后,月芜和蔺池疲惫不堪,加之身上多处被大火烧到,伤势不轻,便倚墙坐下,稍事休息。

青珑退掉孩子身上的湿布,借着雪色一看,孩子两颊有些泛红,但并未起泡,只裸露在外的额发被烧了一些,除此之外别无他伤。再一探孩子呼吸,尚还均匀,想来是惊吓过度,哭昏过去了。

“两位是……”月芜抬头问青珑,说话时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打量,观其身形,竟似在哪里见过。

青珑没有隐瞒,揭下面巾,迎上她的视线,语声幽幽:“取你们性命之人。”

一语出,月芜和蔺池双双变色,终于想了起来,不久前陈大人在西川遇刺,行凶者是一蒙面女子,其身形举止与眼前人如出一辙。

霎那间,两人拔剑出鞘,撑着站起来,已经放松的神经再度绷紧。

“不用害怕。”青珑冷然道,看着蔺池背上的孩子,神色间多有揣测:“我只是不解,陈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能让你二人对那个卖国求荣的奸徒死心塌地。还有……”

“信口雌黄!”没等青珑说完,蔺池断然回驳,拔剑指来,怒道:“你们到底何人,是不是霍家余孽?因何诬陷陈大人?是不是你们对贺礼动了手脚!”

褚子逍拦腰一截,将蔺池手中的剑挡下,愤声驳斥:“那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你们不明事理睁眼瞎,护那奸贼,还污蔑霍家人,与为虎作伥又有何异!”

蔺池绝不听信谗言,不顾身上的伤,与月芜挥剑杀来,然而轻易就被两人避开,几招之后心余力绌,颓然倒在墙根,一脸决绝地盯着他们。

“我可以不杀你们。”青珑剑指着她,视线从昏睡的孩童面上飘过,厉声道:“能舍命庇护无辜幼小,便说明你二人良心仍在。我只问你们,为何信口雌黄,在东市那些奴民面前毁谤当年拼死抗敌的青桑忠烈?”

初来京都时她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楼西越告诉她,因为她刺杀陈晟未遂,陈晟担心日后失去人心,便授意这两个杀手这么做。

褚子逍义愤填膺,附和一声:“背叛青军的奸贼是乌德,就是现在的陈晟,不是霍家母女,为什么你们要含血喷人?”

青珑怕少年因为情绪激动而病症复发,拦住他,冷目看向月芜,道:“是是非非自有上天在看,凡事只求问心无愧!霍家世代为将,忠心无二,从未做过叛逆反乱之事。若你们再颠倒黑白,让忠良蒙羞,休怪我手起刀落,替那些尚还知道是非曲直的青桑百姓清理门户!”

说着她从蔺池背上解下孩子,交给褚子逍——不是担心两人会亏待这孩子,而是怕他们将他带走后,像陈晟荼毒他们那样荼毒这个孩子的心,将他教成一个良莠不分,只知杀人的工具。

月芜仍不相信他们的话,誓要夺回孩子:“放下豆豆!”

褚子逍拦住她:“若他是我青桑同泽,便不由你们教诲;若不是,也不会交与恶人收养!”

月芜正要杀过去,却在听到这话时忽地顿住,面现惊疑:“你是……青人?”

“是又如何?”褚子逍余恨未消,愤愤不平:“我族虽亡,但那些流民也是人,不是任由你们欺辱的牲畜!”

仿似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揭开,两名杀手眼里同归于尽的绝烈逐渐消失,默然不语。

青珑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只当是陈晟为自己培植的暗卫,但见两人不再拼杀,她也就罢手,道:“别的我不多说,只警告你们,死去的青桑将士中没有一个生过叛国歹心,即便粉身碎骨,亦不会投敌苟活,再有人构陷忠良,我必除之灭之!回去告诉陈晟,八年荣华尝尽,殊荣过后,便该自提脑袋,向那些惨死归龙关的忠魂谢罪!”

说完,她裹紧了孩童身上的衣服,与褚子逍带着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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